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02.com)的用户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书籍简介】    大宋亡了,世道乱了。他穿越而至,铁衣逢乱世,不惧诡变人心,凶涛恶浪,意铸山河铁脊。三千雄师渡重洋,旌旗指处,大宋无疆! 第一卷 第1章 瓮中之鳖   再次用手使劲拧了大腿一下,还是疼!   张克楚快疯了。这不是梦,虽然眼前的景物仿佛是梦境,可是在阳光下,一切都那么真实,真实的还有眼前这个胖子一张一合的大嘴,然而他在说什么,张克楚却完全没听进去,他只是在心里一遍遍的问自己:“我这是穿越了?”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他此时身处的显然不是自己熟悉的家里,而是一间用木板搭建的简陋屋子,面对的也不是自己的笔记本电脑,而是一张肥大的惶恐不安的脸。   “你倒是说句话啊!”胖子的大手按住张克楚的肩膀使劲儿摇晃着,连带张克楚的头也不停地上下颠动:“现在该怎么办?你倒是拿个主意啊!”   “怎么办?什么怎么办?”张克楚下意识的反问了一句,迷茫的朝四周看了看,他觉得头被晃的很晕。这屋子里又潮湿又闷热,让他更加难受。   这屋子里堆放着乱七八糟的杂物,一把腰刀随意的倚靠在墙角,斑驳的阳光透过简易窗棂撒在满是沙土的地板上。而眼前的胖子头发虽然乱蓬蓬的,可却顶着个发髻,穿的是件布绊为扣的褂子——这是给我穿到哪年了?   “那些土人都快杀过来了,咱们该怎么办啊?”胖子的眼神中充满了惊恐。   听到这个“杀”字,张克楚顿时有些清醒了起来,他刚想再问,却觉得胃里一阵翻腾,一股酒气随着一个响亮的酒嗝喷出,冲着胖子那张硕大的脸盘喷了个正着。   胖子几乎有些绝望的松开手,抱住了自己的脑袋,悲惨的叫喊着:“完了,完了,这下完蛋了!”   “到底怎么回事?”张克楚头疼欲裂,他得尽快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看胖子的样子似乎很不妙。   至于为什么穿越怎么穿越这些无法搞清楚答案的问题,他目前可没心思去想。   胖子看到张克楚清醒过来,一下来了精神,忙不迭地道出了事情的原委。在张克楚借酒装傻的盘问中,毫无戒心的胖子几乎是有问必答。   张克楚越听心越凉。   原来,自己穿越的这个人也叫张克楚,是大宋某个驻守海岛的队伍中的训练官,就在昨天夜里,四百多土人乘着独木舟、小舢板,举着大刀长矛冲上海岛,攻占了外面的三个望哨,放火烧了渔民的屋子,杀了许多在码头附近的渔民。眼下把这小小的营寨围了个水泄不通,而自己的顶头上司陆嘉湖竟然不知何时逃跑了!不但跑了,还带走了岛上唯一的一艘战船和二十几名士兵!   不过——大宋什么时候和土人打起来了?这些土人是哪儿来的?宋朝不是和辽打么?金国女真呢?蒙古人呢?最关键的是,这里又是什么鬼地方?   “陆嘉湖真他妈不是东西!看到势头不对就偷偷溜了!”王胖子骂完了上司,哭丧着脸可怜兮兮地看着张宇杰:“现在凭咱们这四十几个人,可怎么办啊。”   张克楚揉了揉太阳穴,问道:“他会不会去搬救兵了?”   “这种时候还能指望别人吗?”一个面目俊朗,身材挺拔的男子走进屋子,气愤愤的坐在了桌边,他先是看了看张克楚,确认对方已经酒醒之后,说道:“现在该怎么办,大伙可都等着你发话呢。”   张克楚有些气苦,心说,都问我,我问谁去?莫名其妙穿越了不说,还摊上这么个处境,你们个个都来找我拿主意,我……不是,你又是谁啊?   从木板床上下来,坐到桌旁,张克楚揉揉额头,故作茫然地问道:“我昨天怎么喝多的?”   “哼。”男子冷笑一声,说道:“你哪次见了酒不是喝的酩酊大醉?”   张克楚顿时有些尴尬,心想我可是两斤半的量,多少业务都是我在酒桌上拼回来的,不过一想这是代人受过,也就释然了,可是代人受过没什么,这代人受死是万万不行的。眼下得想办法度过这个危机,不管是土人也好泥人也罢,想让老子死——他们接受投降不?   不过这个念头只是在他心里一转,没敢宣之于口。   “走,先去看看!”张克楚站起身往外便走。心中暗道:先看看这些土人都是什么来头,要是能和平解决,那最好不过。若是一定要打,也得先搞清楚双方的情况,然后再想办法。   王胖子拿起墙角的腰刀,紧跟在张克楚身后,那男子愣了一下,微微一笑,也起身跟了出来。   阳光很刺眼,张克楚眯眼看去,原来自己所在的是个吊楼,吊楼前方是一大块空地,再往前,便是一排寨墙,墙体用粗大圆木连接而成,看起来倒也结实。寨墙左侧连着陡峭山体,右边是处断崖。此时寨门紧闭,且用一根横木死死的顶着。   寨墙之上立着三十多个手持刀枪弓箭的士兵,正警惕的面对着海滩方向。   “其他兄弟呢?”张克楚一边下楼,一边问道,不会就只有这三十多个人吧?   “在擦炮呢,那老家伙也不知道还能用不。”王胖子愁眉苦脸地说道。   “还有炮?”张克楚心中一喜,转过身问道。   王胖子眼皮耷拉着嘟囔道:“有没有也差不多,谁会想到还能用得上它?”   “这事,有古怪。”一直沉默不语的男子忽然冒出一句话。   “什么古怪?”王胖子迷瞪着双眼问道。   “虽说土人不时便会搞这么一出造反的戏码,可是……”男子望着寨墙,摇了摇头说道:“从来没有过这么多人,而且咱们这里离大岛可是比较远的,这十多年可没有土人敢上这儿来。”又瞥了一眼张克楚,道:“否则咱们这一百五十人的兵额,怎会只剩七十多人。”   “靠……”张克楚闻言头上冒出一层冷汗,“吃空饷……敢情这事儿还真有啊……貌似跟我还有关系,就是不知道我捞到了多少钱,不会是大头都让那个陆嘉湖拿走了吧……”又摇了摇脑袋,道:“眼下还是别想那么多了,先想想怎么对付这帮家伙吧。”说罢走过空地,从木梯登上寨墙。   寨墙并不高,大概三四米的样子,张克楚上去之后,士兵们纷纷行礼,看起来以前的张克楚在这里威信挺高。   “哥哥,那些土人暂时还没什么动静。”一个身背长弓的彪形大汉走寨墙上的角楼下来之后,对张克楚说道。   张克楚一愣,难道自己在这里还有个弟弟?不过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想起在宋明时代关系较好的都叫哥哥,比如说水浒传里宋江和李逵……看来这人应该是自己比较死党的小弟了,不过不知道他叫什么,只得故作高深的点了点头,那壮汉倒也不以为意,只是跟在他身后走动,倒像是个侍卫。本来张克楚还觉得自己穿越的这个身体已经够强壮威猛了,可这壮汉往自己身边一站,足足比自己高了一个头,那肩膀又宽又厚,整个一大熊。自己在他旁边好似一个小孩一样。   几人登上寨墙向外观察,寨门之外是一个宽大斜坡,往下便是一条大路,直通向海边一处码头,此时码头上猬集着许多小船,想来便是土人渡海而来的船只了。   “这些……就是造反的土人?”张克楚惊讶地看着在码头乱哄哄挤做一团的土人,这些家伙光着上身,皮肤黝黑,个头都很矮,而且大多颧骨高耸,尖嘴猴腮,像极了后世东南亚某些国家的居民。   “是啊。怎么了?”王胖子不明所以,他冲着寨墙外啐了一口:“呸!当年没把这些土人杀光,现在可好,又造反了!”   张克楚自然不知道当年的事,现在也不好问起。   倒是壮汉咧嘴恶狠狠地说道:“现在杀也不晚。”   当张克楚看到码头附近还有几棵椰树时,心头一动:看来这里的纬度不高,莫非是海南岛附近?   “他们来了多久?”张克楚见土人并无进攻之势,有些疑惑,转头问道。   “半夜上岸,外面守备的兄弟猝不及防,并数被害,到现在有两三个时辰了。”男子抚着寨墙,也是眉头紧锁。   “他们在扎梯子!”刚才在角楼上,壮汉已经看得一清二楚了。   “看样子还得有一会儿,咱们先想想办法。”张克楚见士兵们都望了过来,强自镇定的说道:“咱们占着地利,他们人多也没用!”   士兵们听了纷纷点头,神色也不似刚才那么紧张焦虑了。尤其是王胖子,在吊楼上那种惶恐无助的样子已消失无踪。   “这些土人,战力如何?”张克楚低声对王胖子问道。   王胖子呆了呆,挠头说道:“这个我也不知。”   “看似乌合之众,实则不好对付。”那男子缓缓说道:“你看,他们上岛之后,并没有立即来攻,而是先做足准备,看样子势在必得。”   张克楚刚才听到有人叫他名字,似乎是叫郭玉郎,听他这么说,心中便有些没底,不过从之前王胖子那得知,这个岛上唯一的出路便是那个码头,想逃是不可能了。   刚穿越过来,就成了瓮中之鳖,张克楚暗自叫苦:这叫什么事啊? 第2章 关门打狗   “火药五桶,铁弹八十枚,药引两捆,火枪弹丸还有十斤。”郭玉郎清理了一遍之后对张克楚说道。刚刚几个士兵将仅剩的火器都搬了出来。   “弹丸怎么只有这么点了?”张克楚拿起一支火绳枪,仔细打量着。这个时代的火枪显得很简陋,木质枪身大概一米多长,没有枪托,只有个弯弯的握把,枪身上安装着粗大的铁管,通过扳机转动引线,点燃火药发射弹丸。   还不如燧发枪。作为一个经常在龙空混迹的历史迷,张克楚知道这种火枪发射起来有多麻烦。不过,总算聊胜于无。   “平时也只有这么多,谁知道那些土人怎么会突然杀到这里。”郭玉郎摇了摇头:“自从前些年平了盘岛之后,土人就老实的很了,现在又来造反,恐怕……”   “先别想那么多了,王胖子他们走了么?”张克楚之前听王胖子说这里有个后山村,村里有百十户人家,所以便派了王胖子和另一个腿快的士兵去后山村,请村里人来协助防守,人多力量大嘛。   “已经去了,不过后山村离得远,怕一时半会赶不回来。”郭玉郎皱着眉头说道。   “能及时赶来最好,不过有这些火枪,总能守得住几个时辰。”张克楚说道:“咱们营寨一边靠着这么陡峭的山崖,另一边是悬崖峭壁,占尽地利,他们来再多的人也施展不开,再说咱们还有火炮,怕个什么?”   郭玉郎点头道:“如此,就请安排兄弟们吧!”   就在此时,伙房那边突然有些骚乱,隐隐约约有女声传来,张克楚皱了皱眉心想“怎么兵营还有女的?谁家的家眷带来了么?”郭玉郎却转身对着骚乱方向道:“大概是珍珠姑娘醒了吧。”   张克楚有些不解地看了看郭玉郎,郭玉郎又转身对着码头方向,道:“昨晚酒席,珍珠姑娘送来菜之后又在伙房帮忙,最后散的太晚,就在柴房那里睡了。”看了一眼张克楚,又道:“不过亏得没回去啊……”   张克楚了然,珍珠应该是住在码头附近渔民家的姑娘,昨晚家人已经被害了,幸好她昨晚没回家,否则……   伙房那边的哭喊声也停了下来,估计是哪个士兵把珍珠打晕了过去,张克楚叹了口气,转身对郭玉郎道:“走!上寨墙!”   半个时辰之后。   “放近点再打。”张克楚拍了拍身旁士兵的肩膀说道,这个士兵看起来才十七八岁,紧张的火枪都有些拿不稳。在这群大老爷们里,就只有他这么一个新兵蛋子,所以张克楚专门安排他跟着自己。   其实,张克楚自己也挺紧张,说不害怕,那是假的。但是现在这些人都把自己当成依靠,要是自己表现出害怕紧张的情绪,他们还能坚决的守住这个营寨吗?营寨一破,大家都得完蛋,所以张克楚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心里一个劲地给自己鼓劲。   方才土人就曾攻过一次,不过在守军火枪和弓箭的射击下,死伤了几个人之后便退了回去,此时他们扛着匆匆扎好的梯子,闹哄哄的再次攻了过来。就张克楚目测,他们大概有四百几十人,不知道以后是否还会有土人来,但眼前这些家伙就不好对付。   虽然地形是个上坡,冲在最前面的土人却越跑越快,一个个跟猴子似的,嘴里还呜哩哇啦不知道喊些什么。   “弓箭手齐射!”张克楚见土人拥挤在上来的路口处,便下令壮汉曾大牛带领的十名弓箭手放箭,只见乱箭中一矢如流星般飞奔而去,将一个手持砍刀的土人死死钉在了沙地上,这一箭是曾大牛所射,他恶狠狠地向寨墙外啐了一口,从寨墙上拔出一支箭来,也不怎么瞄准,力挽强弓又射出一箭!   箭去如飞,透胸而过!   相比之下,其他弓箭手的速度和准头就差的多了。   土人的队伍中倒下七八个人,却仍不能阻止他们凶猛的进攻。   眼看着他们冲到寨墙十多米的时候,张克楚瞄着最前面的一个家伙,大声喊道:“放!”同时扣动了扳机。   “呯!”   一阵参差不齐的枪声过后,寨墙上飘起浓浓白烟,而寨墙外的路口,横七竖八地躺了一片土人,有几个受伤的大声的嘶叫着挣扎着还想站起来,而跟在后面的土人却不管不顾,接着向寨墙冲来。   “第二队,放!”张克楚一面手忙脚乱的清理火枪枪膛,重新装火药弹丸,一面大声喊道。这种火枪使用起来还真不是一般的麻烦。   郭玉郎带着第二队站起身,端着火枪向寨墙下射击。   这种将二十支火枪分成两队的方法,倒也不是张克楚提出的,因为这本来大宋军队的训练方法。   这一次由于距离更近,土人死伤更多,但是他们人太多了,前面的刚倒下,后面的踩着尸体又冲了上来,转眼间,两把梯子已经搭上了寨墙。另有一队土人抱着一根圆木想撞开寨门,不过被曾大牛射死了最前面的一个家伙后,便丢下圆木乱哄哄的向寨墙上攀爬。   张克楚这一队已完成了装填,站起身也来不及瞄准,朝着寨墙下边人群便开火,而曾大牛那队弓箭手已换了长刀,只见曾大牛抓住搭上来的梯子,蹲了个马步猛喝一声,竟然将梯子生生推开,旁边的兄弟用长枪顶着,那梯子便歪向一旁倒了下去。   “好!”张克楚见状不禁喝彩,其他兄弟也备受鼓舞,纷纷换了长刀长枪准备厮杀。   折损了一个梯子,土人眼见一时无法攻上来,便拖着受伤的同伴,扛上损坏的梯子退了回去。张克楚心里松了口气,安排众人稍事休息。由于土人在进攻时并没有安排弓箭手,所以未曾伤亡一人,这样的战果让大家非常提气,说说笑笑的已经没有了开始时那种紧张的气氛。   这时,派往后山村的王胖子和另外一名士兵领着浩浩荡荡一群村民回来了。   “哈哈,张老弟!咱们兄弟一听说土人造反,便赶过来了。刚才远远听到这火枪和喊杀声,恨不能马上飞过来,和你老弟一起杀这些土人!”当先一名壮汉迎着走下寨墙的张克楚喊道。   “怎么?土人被你们打跑了?”壮汉一挥手,跟着他的那些村民便涌上寨墙,可惜寨墙只有短短数十米,站不下这么多人,余下的便在寨墙下坐下休息。   “田大哥,你们来得正好!”张克楚向王胖子打听过,这是后山村的村长,田有堂,绰号田大棒子,以前也当过兵,擅使一根齐眉短棍,在后山村很有威望,平时和岛上的驻军也有些来往,毕竟要出海的话,这里是唯一的出口。   简略的介绍了一下当前的情况,张克楚对田有堂说道:“眼下土人受挫,暂时退了下去,不过他们肯定不会死心,我有个想法,想请田大哥参详参详,看看是否可行。”   “老弟直言便是,只要用的上老哥,没说的!”田有堂豪爽地拍着胸脯说道。   “我是想,关门打狗!”张克楚拉着田有堂坐了下来,他用手指在沙地上画了个简单的示意图,说道:“土人来了有四百多人,刚才打了两仗,也不过死伤了十七八个,这样下去,等我们火枪弹药用完了,就很难守得住。”   “你看,咱们这个营寨依山靠崖,前面又是个下坡,何不把他们放进来再打?”张克楚在地上画了一条线,接着说道:“他们现在还不知道你们来增援,必定以为冲进来就可以为所欲为了,而咱们呢,也不能把他们全都放进来,只等进来百八十人,咱就封堵上寨门,到时候,冲进来的土人,不就是瓮中之鳖……”   “封堵寨门?如何封堵?”田有堂毕竟是当过兵的,有些军事常识,当下疑惑地问道。   “在寨门一侧立起一排木排,用绳索斜吊起来,等他们冲进来之后,砍断绳索,自然就能封堵住了。”张克楚说道:“而且我们还有两门火炮,不便于运到寨墙上,放在这里却是正好!另外,还有许多火药,都埋在这里,周围再堆上木板茅草等易燃之物,让他们也尝尝火烧的滋味!”   “若是他们冲入寨中,肯定会来抢夺寨墙,这又该如何?”田有堂想了片刻问道。   “把上寨墙的木梯拆了,难不成他们还有机会把梯子抗进来再从里面攻么?”张克楚说道。   “我看可行。”田有堂摸着下巴,瞅了瞅张克楚说道:“你老弟什么时候学会用阴招了?以前可没看出来,哈哈!”   张克楚嘿然一笑,喊来王胖子、曾大牛和郭玉郎三人,一起商议定了之后,分头行事。   田有堂带来了七八十人,除去十多个老幼,其他人都在他的带领下拆除营房,很快绑扎出一个厚重结实的木排,为了防止木排落下之后翻倒,还钉上了几根支柱。做好之后,这个木排在郭玉郎的指挥下,用绳索吊在寨门旁边。   这边王胖子带着几名士兵搬出火药桶,沿着张克楚画好的路线埋设火药,曾大牛和另外三人推出火炮,炮口正对着寨门后的空地。村民们在安好木排之后,将空地周围堆满了劈砍下来的木材和茅草,甚至还在上面撒了不少剩余的火药以及硫磺等易燃物。   一番忙碌,时已正午,那些土人似乎还在绑扎木梯,看样子想多准备一些一鼓作气拿下营寨。张克楚见他们不急于进攻,便安排王胖子带人赶紧做饭,吃饱了,好打狗啊! 第3章 杀奴令   午饭还没吃完,就听寨墙上的士兵喊道:“土狗们又上来了!”   张克楚登上寨墙之后,田有堂便按计划带着村民拆了上寨墙的木梯,然后退到营房里等待杀敌。   张克楚看到土人这次来势更猛,而且梯子也比上次多了几把,当下吩咐兄弟们各自准备。   这一次土人学乖了,冲在最前面的是一排弓箭手,对着寨墙就开始放箭,“嗖”一支羽箭擦着张克楚的耳边飞了过去,吓得他不禁一缩脖子,而寨墙上的其他兄弟也有中箭受伤的。好在距离还远,都只是轻伤。   “哼,跟老子比箭!”曾大牛挺身直立,弯弓搭箭,一连射出去好几箭!只听寨墙外传来几声惨叫,张克楚探头一看,那些土人弓箭手或死或伤,其余的退到了人群之后。   扛着梯子的土人悍不畏死的继续向寨墙冲了过来,最中间的是抱着圆木的一队土人,他们在周围人的掩护下,很快冲到了寨门外,喊着号子开始冲撞寨门。   张克楚有意识的让士兵们放慢了火枪开火的速度,土人的梯子搭上来之后,他指挥士兵重点攻击爬上来的土人。   寨门在圆木的撞击下,发出一阵阵巨响,土人见寨门摇摇晃晃,更是撞的起劲,全然不顾头顶上飞落的弹丸。   “杀!”张克楚见土人已经爬上了寨墙,抽出腰刀大喊一声,冲了上去,身边的士兵也纷纷拿起刀枪,与爬上来的土人厮杀起来。   寨墙上本来就地方狭窄,土人爬上来之后更是施展不开,有的被长枪戳下寨墙,有的死死据守,试图等待同伴,张克楚面对的这个土人,就挥舞着一把砍刀死战不退,已经有个兄弟被他所伤。   张克楚冲到他身前,横刀猛砍,那土人个头虽小,却很敏捷,低头闪过之后,挺身便向张克楚怀里刺出一刀,张克楚抬腿踢去,正中他肩膀,将他踢得歪向一边,没等他站直,张克楚迈步上前,腰刀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狠狠地劈了下来,那土人举刀相迎,却哪里抵得住,只见刀光和着血光从他身前飞过,半个脑袋和肩膀顿时与身体分了家。   抬腿将这家伙踢下寨墙,张克楚这才听到耳边轰然传来各种喊杀声,惨叫声,他大口呼吸了几下,兀自觉得心跳不已。刚才与土人厮杀,纯粹是靠着穿越来的原主强壮的身体和多年训练出来的本能,但是那种杀戮时的紧张感觉,使得他一时有些回不过神。   “哥哥小心!”曾大牛一刀砍翻了冲到张克楚身边的一个土人,大声喊道。   就在这时,寨门轰然倒下!猬集在门外的土人们发声喊,丢下圆木,举着砍刀便冲了进来。   张克楚回过神,对曾大牛喊道:“准备砍断绳索!”   看到寨门被撞倒,土人们便不再用梯子向寨墙攀爬,这让寨墙上的人们压力顿然减轻,张克楚冲郭玉郎喊道:“火枪准备!”自己也拿起火枪装填弹药。   土人自寨门蜂拥而入,很快就冲进来一百多人,张克楚自寨墙后站起身来喊道:“大牛,砍绳索!第一队向内,第二队向外,放!”   曾大牛挥刀一下就砍断了紧绷的绳索,那木排猛地砸了下去,当场砸死了三个土人,整个寨门立即被这木排堵住了。   张克楚率领的第一队火枪手朝着寨墙内不知所措的土人猛烈开火,而郭玉郎那队人则向寨墙外的土人射击,随着一阵震耳欲聋的枪声,寨墙内外的土人顿时倒下了一大片。   “轰隆!”埋伏在远处的火炮也几乎同时响起了炮声,挤做一团的土人被炮弹砸得血肉模糊,没等他们反应过来,田有堂带着村民就点燃了埋在沙地和木板茅草上的火药。   冲入营寨的土人完全被打蒙了,当火药被点燃之后,才惊慌的试图冲出来,但是后路已断,头顶上是守军的火枪弹丸,四周又是熊熊燃烧的烈火,好容易冲出火圈,迎面就是村民的钢叉长刀!   营寨中间这片空地顿时成了土人的地狱,他们哀嚎着,惨叫着,在火炮和火枪的攻击下,越来越多的土人在大火中倒下了,原本潮湿闷热的空气也变得滚烫灼人。   寨墙外的土人虽然看不到里面发生的事,可是听到那不似人声的惨叫,也个个吓的脸上变色,再也没有了刚才那种疯狂的进攻的势头,乱糟糟的退向了码头。   此时寨内黑烟滚滚,偶尔有几个冲出火圈的土人,也被田有堂,王胖子等人打杀了。   “你们几个留在这里监视。”张克楚吩咐了几名士兵留在寨墙上,自己带着其他人跳下寨墙。   此时烈火犹未熄灭,阵阵恶臭随着浓烟升腾而起,火场之中,仍有土人惨叫连连,但是声音越来越小,最终几不可闻。   张克楚心中恻然,然而想到码头上那些无辜被杀的渔民,一点怜悯之心便被抛到了九霄云外。若是被这些土人攻破营寨,自己和这些兄弟,以及后山村的村民们,下场甚至还会更惨!   “张老弟,好计谋!”田有堂走过来拍着张克楚的肩膀说道:“看不出你老弟五大三粗,倒也是知兵法,懂计策的。”   张克楚苦笑道:“不过是临时起意,再加上这些土人愚笨,凑巧罢了。”   “哥哥恁不痛快!”曾大牛用脚拔了拔土人的尸体,对张克楚说道:“方才若是多放些土狗进来,俺现在还能捞着几个杀杀,眼下都被火烧死了,让俺好不憋气!”   王胖子听了一缩脖子。   郭玉郎笑道:“在寨墙上还没杀过瘾么?”   曾大牛瞪大了双眼:“才不过四五个小土鬼,哪里就能过瘾了?”   张克楚与田有堂对视一眼,均摇头苦笑,没看出来曾大牛原是如此嗜杀,难道杀人还有瘾不成?   五人找了片沙地坐下,商议下一步该如何应对。眼下虽然杀死了百多个土人,可是外面还有两三百土人呢,关门打狗的计策肯定是用不成了,火枪弹丸也快用光,接下来该怎么守?不过还没等他们商议个所以然出来,就听寨墙上士兵喊道:“土狗跑了!”   张克楚心中诧异,这一仗土人虽折损百十人,可也不至于就此罢手了啊?   不过当他登上寨墙,极目远眺之后,便明白为什么了。   大海之中,一支由数十艘战船组成的船队由东方乘风破浪而来。   “是咱们的水军!”   “看!咱们大宋的战船!”   王胖子叫的最欢:“土狗们!别跑呀!老子大宋的战船还没吃到狗肉呢!”   码头上土人驾着小舢板破帆船如同被开水灌入老巢的蚂蚁般,四下逃窜,有些倒霉蛋竟然翻了船,在海里扑腾挣扎着。   此时大宋战船也发现了码头附近逃跑的土人,于是战船分为两队,只见当先的船上火光一闪,白烟冒起,海中激起一道水柱!   “可惜!”王胖子一跺脚,不过马上又叫唤起来:“嘿!翻了翻了!土狗的船还是翻了!”   海上的战斗几乎是一边倒的屠杀,不过还是有些小船因为跑的早而成为漏网之鱼。   张克楚带着士兵和村民们冲出营寨,将那些因为舟船倾覆而爬到沙滩上的土人都抓了起来。若不是张克楚连连喝止,恐怕这十几个土人早都被杀红眼的士兵和村民砍死了。   这时船队也已停止追击,纷纷向码头泊来,望着船头飘扬的“宋”字旗帜,张克楚心里竟然有种暖暖的感觉,他看着身边黑头发黄皮肤的士兵,看着船上下来的人,一种同宗同族的血缘感和亲近感不由得升腾起来。   所以即便是战船上下来的官兵神色中带着一股傲气,张克楚也没觉得刺眼,毕竟人家有傲气的资本,消灭那些土人跟杀鸡似的,自己费心费力又是设埋伏又是用火炮——在强大的实力面前,什么计策都没用!   “谁是此地的军官?”一个精悍结实的军官下了船,走到前来迎接的众人面前问道。   “我,我是暂时代管的。”张克楚站出来说道。   “暂时代管?”军官疑惑地看了一眼,然而还没等张克楚解释缘由,便拿出一道文书,大声说道:“这是杀奴令,从即日起,各岛驻军抽调步军,由水师供给战船,各组杀奴军!”   张克楚接过文书交给郭玉郎,对军官说道:“可是专杀土人么?”   军官冷冷的点了点头,扫了一眼张克楚,说道:“那些捉住的土人都交给我们。”   “凭什么?”曾大牛对这军官的态度很是不满,一听他要来抢功劳,便顶撞道:“这些土人是我们捉到的,自然由我们处置!”   “哼,若不是我们来此,只怕你们连自身都难保!”军官不屑的冷笑道。   曾大牛这家伙是个火爆性子,听他这么说哪里还忍耐得住,当下挽起袖子就要冲上来打这军官,军官身后的水军官兵毫不示弱,抽刀挺枪,凶神恶煞般围了上来。   张克楚见状,急忙大喝一声:“大牛!不得无礼!”   曾大牛最是听他的话,见张克楚发怒,只得悻悻的站住了。   那军官连连冷笑,背负双手盯着曾大牛,眼中尽是鄙夷之色。   “贵军怕也不是专程来救援我等的吧?”张克楚给曾大牛递个眼色,让他少安毋躁,这才转头慢悠悠的对军官说道:“不过贵军解围之情,在下必当铭记,这等威武战船别说打,便是撞,也把土人这些破舟烂船撞去喂鳖了。”   军官先听他夸战船,脸色好了几分,再听到后来觉得不是味了,当下又冷下脸来:“即便不是专程而来,这些土人被我们,被我们打得翻了船,总是事实,所以……”   “可以!”张克楚爽快的一挥手:“这些土人交给你们也无不可,不过我们杀死的那百十个土人,又该怎么说?” 第4章 去还是不去   “什么?你们杀了百十个土人?”军官哈哈一笑:“就凭你们这三四十个人,加上这些老弱村民?”   “想赚银子想疯了吧?杀了百十个土人,哈哈,笑死我了!”   “可能是他们把一个当成十个,这么说,咱们刚才至少杀了成百上千了!”   “就是,看看他们用的破刀烂枪,还杀土人呢,不是咱们来,还不知道被土人给杀了几遍!”   军官周围的水师官兵旁若无人的嘲笑道,那军官也不制止,反倒用嘲讽的眼神打量着张克楚。   这下不但是曾大牛等人生气,连村民们都气的想打人了。   “是与不是,自然好分辨,不过若是实情呢?你可敢和我赌上一赌?”张克楚盯着军官问道。   军官迟疑了一下,冷笑道:“赌便赌,只是不知道你想赌什么?”   张克楚提出要赌,是算定了自己会赢,但是——自己貌似也没什么东西能拿出来赌的吧?   正当张克楚略显犹豫之时,田有堂站出来说道:“我们后山村出十两白银!”   “我出二两!”王胖子大声喊道。   “我出一两!”郭玉郎微微一笑。   跟在张克楚身后的士兵们也乱哄哄的各自出钱,不过他们显然没王胖子和郭玉郎有钱,最多的也只出了五钱银子。   “我,我他妈没钱。”曾大牛气愤愤地说道:“哥哥,你放在我这儿的二十两都出了吧!”   张克楚没想到自己这么有钱,当下毫不犹豫地说道:“算咱们兄弟一人一半。”   这么算下来,张克楚一方总共有三十八两七钱银子。   军官说道:“赌银子么,这个好办,我自己来就是了。”他冲着周围的部下说道:“赢了都是兄弟们的!”   水师的人轰然叫好,纷纷讨论着拿上钱以后去哪儿喝酒耍子,全然没把张克楚等人放在眼里。   不过当他们一脸轻松的进入营寨之后,就笑不出来了。   一百二十七具土人的尸体,虽然有很多烧的蜷缩成一团,但总算没烧成灰。   军官看着这满满当当的一地尸体,沉默了片刻,转过身对张克楚说道:“我输了!来人,去我座船取四十两银子!”   “慢!”张克楚伸手拦住了他的亲信,对军官微微一笑,说道:“将军且慢。”那军官脸色一变,说道:“四十两还不够么?你还想怎的?”   张克楚摇头道:“所谓打赌,不过是说笑,将军且不必当真。”   王胖子听了急忙道:“什么说笑,若是我们输了,你看他们当真不?”倒是郭玉郎把他拉住,示意他不要多嘴。   “方才我已说过,贵军解围之情是实,这是其一;其二,我们杀了多少土人,自己心中有数,以此设赌,是以明欺暗,几近欺诈,胜之不武。所谓打赌,不过是为了赌一口气罢了,将军若当真,岂不是陷我等于不义?”张克楚不紧不慢的娓娓道来,听得郭玉郎曾大牛等人频频点头。   其实,张克楚不是不想要银子,只是他不想因为这点银子得罪了对方,毕竟自己这些人孤守海岛,还得看人家水军的脸色,更何况他说的也是实情,因为一开始他就是想赌口气,让这帮眼高于顶的家伙别小瞧人。   军官愣怔一下,嘿然摇头说道:“想不到我江乘风也有吃瘪的时候。”   他是个直爽的汉子,当下对张克楚拱手说道:“是我等小瞧诸位了!我江乘风平生最佩服的是英雄豪杰,诸位以少胜多,杀了这么多土人,个个都是好汉子!”   “都是兄弟们拼命,这位曾大牛,一个人便杀了七八个土人。”张克楚指着曾大牛说道,曾大牛抱着胳膊挺了挺胸脯。   “还未请教上下。”军官向曾大牛点了点头之后对张克楚问道。二人互通了姓名官职,张克楚才知道江乘风是这船队的指挥使,统领这数十艘战船专程往各海岛传令,并击杀沿途所见土人。   虽然官阶相差甚大,但江乘风还是力邀张克楚等人至座船,吩咐船上的厨师整治酒席,要好好为张克楚等人庆功。   不多时,大盘肉大碗酒摆了上来:几碟鼓蓬蓬白面蒸饼,大海碗的酸笋蛤蜊汤,一盘子肥肥的大片水晶鹅,香喷喷晒干的巴子肉,还有柳蒸的勒鳖鱼,用奶罐子酪酥拌的鸡子雏,最让人垂涎的,是大螃蟹,都是剔剥净了的,里边酿着肉,外用椒料、姜蒜米儿、团粉裹就,香油炸,酱油酿造过,香喷喷酥脆好食。   张克楚心中讶然,这水军的生活也太奢侈了点,怪不得他们一个个这么傲气,都是惯出来的呀。   江乘风和船队中的几名军官殷勤相劝,几大碗香醇的椰奶酒灌下去,大家的感情便熟络起来。   在江乘风的追问下,张克楚将自己如何在营寨中设伏,如何放土人入寨,又是如何封堵寨门,火烧土人的战事说了一遍,只听得江乘风等人大声喝彩,少不得又灌了几碗酒。   “咱们大宋,什么时候怕过这些土人!这些年略松了松,他们就敢造反,哼,个个都不知死活!”江乘风放下酒碗,抹了把嘴角,对张克楚说道:“兄弟是个人才,我看你要是起头组个杀奴军,这军功和赏银,那是万万少不了的。”   张克楚心中一动,问道:“但不知这杀奴军如何组建?方才这一闹,我还没来得及看杀奴令呢。”   “哈哈,还看什么,哥哥我跟你说说便是。”江乘风已有了几分酒意,舌头也有些大了:“你们可能还不知道,如今这土人不知道中了什么邪,忽然造起反来,而且不是一处,是咱们大宋境内各个地方,都冒出造反的土人了!”   “哦?有这么严重?”张克楚问道。   “不然,为什么要下杀奴令?你也看到了,这些土人都杀到这里来。唉,咱们水师的战船虽多,能陆战的兵士却少,这些土人见到咱们水军的船便四下逃散,藏匿到小岛之上,我们一走,他们又蜂拥而来,水军司的大人们很是头疼,所以,便下令各地自组杀奴军,杀土人一个,赏白银二十两,百人以上除赏银外,加官一级!一个头领,便值一千两,立加官一级,不论死活!若是再弄到一些土王的话,哈哈,恐怕得跟经略府的大人们自己讨价还价了!”江乘风哈哈大笑:“们今日所杀土人,可不是两千多两纹银么?”   “那么,杀奴军的船只从何而来?”郭玉郎两手举着螃蟹腿,满嘴油汪汪的抢在张克楚之前问道。   “自然是水军提供了,待杀完了土人,再交还水军便是了。”江乘风打个酒嗝:“可惜我等水军官兵,不能自组杀奴军……不过兄弟你却无此顾虑,地方的守军,只要无有土人来攻的顾虑,都可自行便宜行事,兄弟刚杀了这么多土人,怕是土人早吓得跑得远远的了,哈哈哈……”   “杀完了土人……”这句话让张克楚心中一凛,这是要进行种族灭绝啊。   没等他再细想下去,曾大牛就碰了碰他,说道:“哥哥,这是好事啊,又能杀土人,又能得银子,说不定哥哥还能升官呢!”   “怎么样,老弟可有此意?”江乘风眯着醉眼,对张克楚说道:“若是有意,等我往各岛传了令,回来接你们去经略府报备,到时哥哥给你指条好船,你就放开手干吧,日后发达了,不要忘记哥哥便是!”   “呵呵,容我再想想。”张克楚一时拿不定主意,便推脱道。在他看来,升官也好,发财也罢,那都得有命去享受才行,整天打打杀杀的在刀头舔血,想想都不是滋味,这次是被土人围攻,不得已而为之,主动去找人家对砍,这万一有个什么闪失,岂不是白白穿越来一遭?   “嗨!这有什么好想的,杀敌报国,正是我男儿本分!”江乘风摇晃着脑袋,猛地在桌子上一拍,放声唱道:“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   张克楚无语,满江红么,我也会,但不是你这个调啊。   不过看到周围的人都一脸正气的应和着,他也只得跟着哼哼起来。   好在身边曾大牛的嗓门最大,倒也没人注意跑调的他。   去,还是不去呢?捏着嗓子滥竽充数的张克楚满脑子都在盘算这个问题。 第5章 珍珠   第二天,在码头上送别了江乘风等人,张克楚强忍着头疼,拉着王胖子、曾大牛和郭玉郎等人回到营寨内,田有堂则带着村民们回了后山村,约好过几日再来营寨喝酒。   “昨天我真的答应了?”张克楚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摸着脑袋有些郁闷的问道,没成想这具身体确实不能喝酒,昨晚没感觉自己喝多少,但是后半夜的记忆竟然几乎都没了,连怎么回的屋都不知道。   “可不是嘛,你可是拍着胸口说的。还跟江统制通了八字,拜了把子,认了哥哥的。”王胖子一脸郁闷的说道。他是营寨里的灶头,最害怕的就是打仗杀人。   “还拜了把子?”张克楚一惊,“我说怎么今天江统制对我这么热情呢,我怎么一点也记不得?”   “哥哥,你不是要反悔了吧!”曾大牛急切地问道,对于组建杀奴军的事,他最是上心,如今张克楚稍有些迟疑的表现,他便的心如火燎。   “我觉得,这件事可不简单。”郭玉郎一脸狗头军师的模样,摇头晃脑的说道:“非形势急迫如此,不会有此杀奴令,我等与其在这海岛上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那时有水师战船之利,还怕杀不了土人?即便有什么不测,咱们开船便走,水师的火炮可不是咱们这里的老家伙,就土人的小船,能挨上几炮?”   “有道理,玉郎不愧是读过书的,这话我爱听。”曾大牛连连点着大脑袋:“一个土人二十两银子,十个就是二百两,一百个就是两千两……”   “干了!富贵险中求!”王胖子一听立刻两眼放光,站起身来喊道:“杀敌报国,男儿本色!”浑然忘记了还有可能被杀的情况。   “去你的!”张克楚一脚踹倒了这个没皮没脸的家伙,没好气地说道:“要钱就要钱,喊什么杀敌报国,男儿本色!”   王胖子嘿嘿笑着爬起身,说道:“师出有名,咱也硬气点啊。”   “有名无名,都是扯淡。”张克楚想了想,说道:“你们可想好了,真要去的话,可就是把脑袋系在裤腰带上,这些土人也不是泥捏的,就这一仗咱们还死伤了七八个兄弟呢。”   “其实,如海说的有道理,富贵险中求。”郭玉郎缓缓说道:“咱们待在这海岛之上,未必就一定安全,既然如此,何不跟着你干?”   “那好,大牛,你去带兄弟们加固营寨,胖子,去把码头上的渔民喊到寨子里,给他们弄些吃的。另外找郎中给负伤的兄弟看看。”张克楚拉住郭玉郎:“玉郎,你且留下,有些事我还想跟你商量商量。”   曾大牛和王胖子按着张克楚的命令分头行事,郭玉郎疑惑地问道:“还商量什么?等几天江大人带着船队过来,咱们一同走了便是。”   张克楚其实心中存了许多疑问,只是不知道该如何问起,当下迟疑道:“这个事倒不用商量,我是有别的事想问你。”   “什么事?”郭玉郎更加疑惑,不过他见张克楚犹疑不定的样子,自己揣摩了一番,倒让他得出个结论,当下问道:“是不是因为陆嘉湖的事?”   “呃,他……”张克楚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有个未战先逃的上司。   “唉,这件事就算了吧,他是陆家的人,虽不是直系,却也有些什么七大姑八大姨之类的狗屁关系。”郭玉郎叹了口气:“否则他怎能坐上此等位置?只要他回来不与你争功,逃跑之事,也就算了。”   “算了?”张克楚奇问道:“临阵脱逃的罪名,也能这么轻易就算了?”   郭玉郎苦笑道:“反正咱们就要走了,他逃与不逃,跟咱们也没什么关系了。”   看样子,这个什么陆家来头很大,张克楚虽然想问个明白,却又害怕引起郭玉郎的怀疑,只得改口道:“且不管他了。玉郎啊,我最近不知道怎么了,忽然想读些书,嘿嘿,你可不许笑话我。”   “怎么会,小弟倒是要恭喜你了,读书好!日后你文武双全,何愁不出人头地!”郭玉郎眼中闪过一丝喜色,笑微微的说道。   “不过嘛,这一时半会也不知道看什么书,不过我最爱听人讲那些故事了,比如,岳武穆大战朱仙镇,要不你给我说说咱们大宋还有哪些故事?”张克楚眯着眼睛,装出一副好奇宝宝的样子。   郭玉郎难掩失望的点了点头,不过开口一句话就把张克楚吓了一跳:“咱们大宋南下吕宋岛……”   “呃,这个我知道!不过,那是多久以前来着?”张克楚稳了稳心神,大宋什么时候南下吕宋岛?历史不带这么篡改的!   “我算算,今年是定宁四年,也就是……到今年足有整整三百六十个年头了。”郭玉郎慨然长叹一声:“百年生息,百年征战,这百年来繁华太平的日子,只怕也要到头了。”   “不就是土人么?”张克楚有些奇怪,道:“看咱们大宋水军的雄威,这些土人还能翻了天不成?”   “非也,土人只是癣疥之患,不足为虑,虑者乃是……”郭玉郎说到关键处,却闭嘴不说了,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让张克楚不爽到了极点。   “哼,不说也罢,不就是那么点事么。”张克楚装出了然于胸的模样,其实他屁也不知道。   郭玉郎神色有些尴尬,想了想,一咬牙,说道:“五公治国,乃是咱们大宋立国之根本,但这几年来,根本动摇,内忧外患之下,岂不是太平日子到头了?”   “动摇?怎么个动摇法?”虽然对于郭玉郎所说的五公治国很是好奇,张克楚却没有直接出言询问,而是拐弯抹角的打听起来。   郭玉郎既然敞开心扉,自然是知无不言,当下将自己对于大宋国内的种种看法和盘托出,张克楚嗯嗯啊啊只管用心听,不知不觉,便到了黄昏时分。王胖子回来交差,又端来酒饭,和曾大牛他们一起吃过之后,张克楚借口散步,独自往海滩上去了。   原来,自己穿越的竟然是这样一个时空!   自己所来到的这个世界和历史所记载的有很大不同。可以说,走上了另外一条道路。   南宋在元军大举入侵之下,竟然没有被灭,而是辗转流亡到了吕宋岛,站稳脚跟之后逐步吞并了周围的土王和岛屿,统一了吕宋和棉兰老岛,又历经百年休养生息,百年四方征伐,已经成为大洋中的第一强国。   经过南宋末年的巨变,皇室衰微,虽然还有名义上的皇帝,并且还是赵氏,但治理国家的已经不是皇帝,而是当初的五大臣后裔,当初在吕宋立国,分封五位大臣为国公,由这五位国公组成协政院,院首在五人中轮流产生,所有军国大事,皆有五人定夺,所谓皇帝,不过是傀儡罢了。   方才郭玉郎所说的陆家,就是五公之一,靖国公陆秀夫的后裔。在郭玉郎看来,这几年五大家族之间的争斗越来越凶,早已不是当初同心协力,患难与共的五大家族了。在这种时候出现土人造反的事,并非是忽然冒出,内中一定别有隐情,再加上其时还有洋人的海贼肆虐,实在令人担忧。   不过到底是怎么回事,他郭玉郎分析来分析去,也没得出个所以然。   算起来,这时候应该是明朝末年了。从郭玉郎口中得知,自大宋南渡吕宋之后,元朝还曾派舰队前来攻伐,不过几次都以失败告终,后来元朝暴政,天下大乱,各地义军蜂拥而起,大宋也曾派军队前去,试图占据东南,以图恢复旧时江山,然而彼时兵微将寡,最终未能成功。   此时那边仍是明朝,可却不是张克楚所熟知的那个大明,历史自从南宋退往吕宋之后,就无可避免的改变了,但是至少在大势上还没有变的特别厉害,至少,明朝的开创者,还是叫做朱元璋,现在的皇帝,也还是叫做崇祯。   变不变的,眼下跟自己也没什么关系,还是想想怎么对付土人是正事,这么想着,张克楚便慢慢晃悠回来。   回到营寨之后,张克楚还未上楼,就听到曾大牛的大嗓门:“我说珍珠妹子啊,这、这确实不妥啊,你这不是为难我嘛!张哥哥定是不会同意的!”   “怎么了?”张克楚推门进入一瞧,顿觉眼前一亮。   想不到这小小海岛上,竟还有如此标致的姑娘,珍珠,不就是郭玉郎说的那个渔人家的女孩么?   只见她上穿白夏布衫儿,桃红的布裙儿,梳着两条长长的马尾辫,额前刘海被微风一吹,露出光洁的额头,落日余晖之下,一张俏生生的瓜子脸含怒带悲,两只明亮的大眼睛里蓄满晶莹泪滴,却倔强的不肯落到光滑的脸上,小巧挺拔的鼻子因为愤怒而显得有些皱着,却衬得嘴唇愈加的饱满,当她看到张克楚时,偏偏扭过脸去,那种纯朴的情愫竟让张克楚不由得有些痴了……   “哥哥!哥哥!……”曾大牛粗重的声音终于将张克楚的魂魄唤了回来,“怎,怎么了?”张克楚略微有些尴尬地看着眼前含泪望着自己的姑娘,暗骂自己也太不争气了,无论如何也是经历过网上各种类型的美女和各种视觉轰炸的人啊,怎么就这么丢脸啊。   “哥哥,珍珠听说咱们要组建杀奴军,非要跟着一起去。”曾大牛见张克楚回过神来,大大咧咧地说道:“前天晚上土人攻上岛的时候,珍珠她一家人都被土人害了。不过杀人放火的事儿,小姑娘怎么能跟着去啊,真是瞎搅和。”说罢又对着珍珠说:“看吧,我都说哥哥不会同意的。”   “呃……我还没说话呢……”张克楚头上滴下了一大滴冷汗。   “张大哥还没说话呢!”珍珠眼里噙着眼泪,怒气冲冲地瞪着曾大牛说道:“我跟你说,我就要去!我要亲手给我爹娘和弟弟报仇!再说,小姑娘又怎么了?要不咱俩下海比试比试!”   一听说下海比试,曾大牛就有些尴尬,摸着大脑袋说道:“下什么海啊,咱可是步军。”   “哼。”珍珠偷偷用手飞快的抹去泪花,转过身对张克楚说道:“张大哥,他们都听你的,你说,我能不能去?”   虽然张克楚心里很想答应她,但还是理智占了上风:“珍珠妹子,杀奴军可不是出海打鱼,那是去杀人,而且也有生命危险,也可能会被人杀的……”   “我不怕!”珍珠打断了他,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般哧溜溜的往下掉:“我一家人都被土人杀了,我爹我娘,从来没得罪过土人,还有我弟弟,他才十岁啊!”   “可是,你一个女孩子家家,打打杀杀的,实在是……”张克楚很是为难的说道。   “姑娘怎么了?古有花木兰,我大宋有梁红玉,罗娘子,难道我就不能上阵杀敌?”珍珠咬牙说道:“我不管,你答应了,我就跟着你们去,不答应,大不了我自己去找土人!”   “哎,妹子,你可别啊!”曾大牛急道:“那样,那样不是去送死么!”   “送死也是被你们逼的!”珍珠恨恨地说道。   话说到这个份上,不答应也不成了。张克楚无奈的表示同意之后,珍珠这才放过了二人,不过一想到家人惨死,自己一下子成了孤儿,在这世上无依无靠,便再也抑制不住悲伤,再次无声的哭泣起来,大颗大颗的泪滴看的张克楚心疼不已。   “珍珠妹子,别太伤心了,哭坏了身子,还怎么杀土人?”张克楚劝道,虽然知道这样的话起不了什么作用,可是不说点什么,心里实在憋得难受,便是曾大牛,也看得眼圈发红。 第6章 少女情愫   到了第四天头上,江乘风等人还没来,陆嘉湖倒是乘着战船,带着十几个士兵回到了岛上,这家伙一下船,便冲着张克楚说道:“我就说有张老弟坐镇,便是多少土人也攻不下营寨,看来我去搬救兵倒是多此一举了。”   他轻飘飘一句搬救兵,便把自己的逃跑的事推了个一干二净,甚至还带上了某种杀出重围血战求援的悲壮色彩,不过,糊弄的是谁,大家心照不宣罢了。   “呵呵,过奖了,都是兄弟们拼命。”张克楚敷衍几句,便与陆嘉湖一同回了营寨,路上将自己准备去杀奴军事说了,陆嘉湖点头夸奖道:“我看老弟非池中之物,在这岛上的确是屈才了,哈哈,什么时候走,咱们摆桌酒席好好喝一顿。”   “大概也就是这几日。”张克楚淡然说道,对于这个临阵脱逃,把部下丢在海岛上的家伙,他实在热情不起来。不过对于这种人也没有必要得罪,这种人自己当年当经理助理的时候见得多了,俗话说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而且郭玉郎也叮嘱过好几遍了。   两人虚伪的寒暄了半天,张克楚这才“依依不舍”的告退,刚出来,便碰到了珍珠。   “你们那个糊涂虫又回来了?”珍珠好奇地问道。   “他才不糊涂呢,一有危险跑的比谁都快。”张克楚冷笑一声。   珍珠笑了笑,说道:“张大哥,你答应我的事,今天该兑现了吧?”   张克楚愣了一下,这才想起来自己答应过她,要教她使用火枪,于是一边在前面走,一边说道:“行,不过让你准备的东西,你可准备好了?”   “早都准备好了。”珍珠跃跃欲试,青春活泼的气息蓬勃而出。   张克楚从郭玉郎那里取出了两支火枪,一小罐火药和几十颗弹丸,便带着珍珠往沙滩上走去。   把珍珠准备好的椰壳摆放到礁石上之后,张克楚数着步子退到了沙滩上。   “喏,看好了,把火药从这里倒进去,不能太多,也不能太少。看,大概是小拇指两个指节这么多。”张克楚拿起火枪,做起了示范。珍珠很认真地看着,同时也模仿着他的动作。   “好了,把弹丸放进去,用木条往里推一推,压一压,但不能太用力。”   “注意火绳露出来的长短,点燃以后,你看着……”张克楚端起火枪,用简陋的照门瞄向礁石上的椰壳。   “呯!”   白烟散去,礁石上最右边的椰壳已四分五裂。   “好厉害!张大哥你打的真准!”珍珠用崇拜的眼神看着张克楚。   张克楚脸上的肌肉抽抽了两下,不过很快他的神色就恢复了正常,甚至带着点理所应当的豪气。可是他心里还是呐喊道:妈的!老子明明瞄的是中间那个椰壳啊!   珍珠有样学样的端起火枪,脸蛋不知道因为紧张还是兴奋涨的红扑扑的,瞪大了双眼扣下扳机。   结果,自不必说,那弹丸不知道飞到了哪儿去,甚至连礁石的边都没擦上。   “张大哥……”珍珠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   张克楚笑道:“没什么,刚开始学嘛,很正常,多练练就好了。”   有了张克楚的鼓励,珍珠就没那么害羞了,看得出来,她的手很巧,装填弹药比起张克楚也慢不了多少——好吧,是张克楚真的有点笨手笨脚。   “你这样的姿势是不对的。”看着珍珠拿火枪的样子,张克楚实在有些忍不住了,两只手将火枪举得远远的,也许她是对这能发出巨响,冒着火光的家伙有种本能的惧怕吧?   “那该怎么样?”珍珠不解地问道。   “这样,看,要通过这里去看。”张克楚讲了半天,珍珠还是老样子,于是他干脆放下自己的火枪,走到珍珠身后,一把抓住珍珠的右手,举到她眼前,另一只手自然而然的扶着枪身。   “你看到了没?从这个铜框里,瞄向你要打的椰壳。”张克楚说完之后,才发现自己紧贴在珍珠身后,弯腰说话时,嘴唇正对着她的耳垂。一股少女特有的体香幽幽的钻入了他的鼻子,她的脖颈如此修长优美,精巧的锁骨隐隐在布衣中露出,从他的角度看下去,那饱满挺拔的胸部起伏不定。好在因为自己弯着腰,她那浑圆的翘臂才没被忽然杀出来的凶器顶上……   被张克楚几乎环抱着的珍珠,早已羞得连耳根都红了,她长这么大,从来未曾有过这样的体验,只觉得张克楚的怀抱这么有力,自己却不知道为什么软的站也站不住了,勉强镇定了一会儿,她才轻声说道:“这,这个火枪怎么突然这么重了?”   张克楚也意识到自己太过唐突,不过要是这么撒手,那不是更加尴尬,于是轻轻握着珍珠的手,扣动了扳机。   “呀!打中了!”珍珠定睛一看,高兴的蹦了起来,兴奋的她完全忘记了自己还被张克楚从后面搂着。所以当她感觉到自己的腰身撞到了某个硬邦邦的东西之后,疑惑的回头看向张克楚。   “呃,很好。”张克楚连忙松开手,点头说道:“你看,就要这样才行。”   “那我自己试试。”珍珠此时才察觉到自己的脸很烫,想来也一定很红。她低头装填火药时,却不禁偷偷看向张克楚。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在少女的心中暗暗滋生。此时她只是觉得,眼前的这个浓眉大眼,身高体壮的张大哥,如今已是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最值得依赖的人了。   当然,也是最信任的人。   虽然她很早就认识张克楚,这次之所以能躲过土人的杀害,也完全是因为到营寨中帮厨才逃过一劫,可是,以前的张大哥却从来没有对自己有过这种……想到这里,珍珠又觉得脸上烫的不行。   不知不觉,几十颗弹丸便用完了。   珍珠意犹未尽,虽然这枪声太响,震的耳朵有点疼,不过能和张大哥在一起,就算不得什么了。她跟着张克楚走回营寨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老是想起之前被他搂在怀里的感觉,越想,便觉得越不真实,可是越不真实,便又越想,那是种怎么样的感觉呢?为什么会忽然觉得全身麻酥酥,软绵绵,却又很舒服?   回到营寨之后,张克楚就被郭玉郎拉到吊楼上,珍珠本想一起上去,可是看到王胖子正忙着准备晚饭,便挽起袖子去帮忙了。   “你看,这是咱们大宋的地图。”郭玉郎在桌子上铺开地图,对张克楚说道:“你不是让我找么,我还真找到了!”   “嗯,咱们是在哪儿?”张克楚一眼就看出,整个大宋的版图不但包括吕宋岛和棉兰老岛,还占据着从印度洋到太平洋之间的许多岛屿,甚至还包括新加坡半岛的一部分,以及马来西亚诸岛屿的一部分,虽然在版图内标注了许多土人聚居地,但是关键的地方和港口,都在大宋的控制之下,也就是说,马六甲海峡完全控制在大宋的手中。   联想到此时已进入了大航海时代,张克楚的心中竟然隐隐有些激动。   “咱们在这儿。”随着郭玉郎的手指划过地图在某个小岛上停下,张克楚这才看到自己所处的海岛位置。   这个海岛位于印尼苏门答腊岛靠太平洋一侧,从地图上看,应该算是大宋腹部的位置,并不算多么偏远,可是土人竟然也打到了这里,看来土人造反的势头果然不小。   大宋的都城,从地图上看应该是吕宋岛上的马尼拉,不过在这地图上可不叫马尼拉,而是叫新汴。   想来,也有几分追思故国的意思。   整个大宋的版图被分为了七个镇,镇下设经略府,再往下便是县,张克楚所在的海岛,名为镇风岛,属于达兰经略府下的东山县。   “据说一个土王值一千两?”张克楚摸着下巴说道:“你知不知道咱们这经略府内,哪儿有土王?或者,有几个土王?”   郭玉郎呆了一呆,摇头苦笑道:“我从哪里知道,就图上来看,倒是有两个土王,不过那里山高林密,又偏远的很,恐怕很难找得到,若是找海岛上隐匿的土人,这么多海岛一时上哪儿去找?”   “这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张克楚肉疼的说道:“若是被别人争了先,咱们难不成去喝西北风么?”   “放心吧。这些年土人越来越多,不然也不敢造反了,到时候,有你杀的。”郭玉郎有些纳闷:“你以前不是不喜欢银子的么?”   “那是以前!”张克楚一梗脖子:“现在我忽然发现,银子是个好东西!” 第7章 商船护卫   也许是对自己临阵脱逃的行为到底有些心虚,杀死一百多土人的功劳,陆嘉湖压根没敢跟张克楚抢,在写给上司的行文中,反倒着力把张克楚夸了一番。对于这番“美意”,张克楚自然是心知肚明的笑纳了。   愿意跟随张克楚组成杀奴军的,除了王胖子、曾大牛和郭玉郎外,还有十五个士兵,加上罗珍珠,一共二十人登上了江乘风的战船。   大宋水师对于女人登船倒没什么避讳,毕竟以前创国之初,因为士兵太少,就曾有不少妇女登船协助作战,这其中还出过大名鼎鼎的罗娘子,号称“巾帼指挥使”,所以对于罗珍珠出现在战船上的事,大家视若无睹。   “我们自己组成杀奴军,却不知归何人管辖指挥,又从何处领军械粮草,火药弹丸?”上船之后,张克楚就自己还没弄明白的事问起江乘风。   “名义上么,自然是归经略府管,不过那只是挂个名头罢了,至于军械粮草,火药弹丸这些,除了最开始第一批,以后用完了就需要从经略府购买。”江乘风对此知道的比较多,当下便解释道。   “购买?”张克楚讶然,这岂不是跟做生意一样了?   “是啊。”江乘风理所当然地说道:“你们杀土人,割了右耳去换银子,然后再买粮食弹药。放心,亏不了你们。你老弟也不想想,白送一艘战船给你们使用呢!”   “咱大宋是有钱,可有钱,也得讲究着花不是?”江乘风循循善诱:“我是真眼红你们,可惜水军司说了,只许步军自行组军,咱们呢,只能干瞪眼了。”   “那船有了,船上水手也没有啊。”张克楚笑道:“要不,你老哥再搭几个人给我?”   “不行!要是可以,我倒是想来呢,可是上司有令,这个哥哥我可帮不上你。”江乘风想了想说道:“也不是完全帮不上,给你找些惯会使船的老手,倒也不难。”   “如此,就拜托哥哥了。”张克楚拱手说道。   江乘风哈哈一笑,拍着胸口答应下来。   “不过你这次就带这么些人,怕是不够啊。”江乘风对张克楚说道:“经略府公文里有规定,要超过五十人的队伍,才给战船啊。”   “这个我想过了,募兵呗。”张克楚笑道:“有那杀土人的两千多两银子,总能招到些人吧?”   江乘风点头道:“这倒是个办法,反正先拉起杀奴军的旗号,必然会有人的。”   “那么如何作战,是凭自己意愿咯?经略府不会指手画脚吧?”张克楚问道,其实他最关心的还是这个问题。   “这倒不会,只要经过经略府报备,有了杀奴军关文,你们爱怎么打是你们的事,不过,万一有什么意外,也别太指望经略府能支援,毕竟……”他犹豫了一下,打住了话头。   “如此就好,支援不支援的,到时候再说吧。”得到了这样的结果,张克楚已经比较满意了。   旁边郭玉郎也是微微颔首,表示很不错,倒是王胖子一想到以后要花钱买粮食火药弹丸,就肉疼的一脸抽抽。   在海上又航行了数日,这天一大早,终于到了达兰经略府的治所达兰州港口。   到了这个港口,张克楚才算对大宋有了更进一步的认识。   港口非常大,停泊着数百艘战船,有四桅战船,高大如楼,身长体阔,也有二桅战船,体型也很庞大,当然还有不少看似轻巧的车船,将港口水域挤得满满当当。   在另一个码头上则停泊着密密麻麻数不清的商船,渔船,帆蓬蔽日,桅杆如林,这其中有平头宽身的中式船,也有许多西式船,让张克楚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仅仅是一个经略府的港口么?整个大宋,有多少个这样的港口,又有多少艘这样的战船和商船?   反观其他人,不要说身为水军指挥的江乘风,便是王胖子、曾大牛和郭玉郎,甚至是珍珠都神色如常,仿佛见惯了似的。那种视若无睹的表情下,隐藏着三百年传承下来的强烈自信!   这大宋,到底有着怎样深厚的国力?这个问题在张克楚心头冒了出来,久久挥之不去。   “马上就要泊岸了,哥哥我先回水军司交差,你去领了杀奴军关文,兑了银子便来找我,到时候我给你指条好船,再帮你找些船工,等你凑够了人数,咱们就领船!”江乘风对张克楚说道。   “那就拜托哥哥了。”张克楚拱手谢道。   上了码头,张克楚等人和江乘风分道扬镳,王胖子熟门熟路的在前面领路,这家伙看起来倒认识不少人,不多时,穿大街过小巷,抄近路来到了经略府府衙。   府衙很大,占据着整整一条街的位置,而当前的街道宽阔笔直,路面全都是青石铺就,颇为平整,虽然街上行人并不是很多,但是大多步履从容,从骨子里透着股优容气派。便是街边小贩,也不慌不忙,显得颇为闲适,似乎对生活已别无所求,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   从外观上看,府衙建筑和街边的房屋都保留了南宋时的建筑特点:精致开放、工整简明、轻盈柔美、清丽雅致。   如果非要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开放的空间更大,整体更加简明,轻盈稍减而坚固可见,柔美略失而雄浑凸显,表现出一种自信自强和飞扬四海的壮阔气势。   “哥哥,发什么呆呢?”曾大牛奇怪地看着张克楚:“咱们赶紧去办正事吧,以前来经略府也没见哥哥你如何喜欢啊。”   张克楚回过神,自嘲的笑了笑。   郭玉郎是办公事的好手,该找何人,如何说项,去何处勾兑公文,都一清二楚,等他拿到经略府步军统制的回文,没多久便将战功的事办理的妥妥帖帖,去司库领了银子之后,张克楚便随着他一起前往经略府镇土司申报杀奴军。   该司的提管祝大人倒还热情,核准张克楚等人的军籍之后,开出了达兰经略府杀奴军的关文,勉励了几句尽忠报国,杀敌立功的套话之后,便指点张克楚该去何处申领军械粮草,以及火药弹丸等事项。   忽忽忙碌了一上午,张克楚见各项公文俱已办妥,便带着众人先往酒楼吃喝。   张克楚不想太过招摇,便让王胖子找一家普通点的酒楼,进得楼内,店小二迎上来唱个肥诺,殷勤问道:“各位贵客里面请!但不知是要楼上雅座,还是在楼下随意吃喝?小店别的不敢夸口,这东坡肉做的是极好的,便是中原来的老客,都夸味道正宗!”   “克楚,你看那边。”郭玉郎在张克楚身边低声说道,同时丢个眼色过去。   酒楼内正厅宽敞明亮,本也没有多少食客,但偏偏有一桌人围坐在角落里,七八个汉子抱着大瓷碗猛吃,可是桌子上却只有四盘斯斯文文的小素菜,虽然大伙吃米饭吃的山响,那四盘素菜却几乎无人问津,仿佛刚上桌似的。   “就楼下吧,我们是粗人,不耐烦什么雅座。”张克楚对小二说道:“告诉掌柜的,大鱼大肉大碗酒,快着些。”   大家分开两桌,各自坐下,张克楚斜对着那个角落,心中有些纳闷,这七八个人怎么这么奇怪?眼见得有个汉子吃的腮帮子都鼓起来,脸上却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阿黑,听说殷家的船队还要护卫,要不然咱们去那边碰碰运气?”有个脸上带着刀疤的汉子放下碗筷,对着一个肤色黝黑,光着脑袋的人说道。   “人家挑人可严的很。这次咱们栽了的事,谁不知道?还会要咱们吗?”阿黑还没有说话,一个面相老成的汉子便说道。   “给商船做护卫,老子早都干烦了。”一个身材不高却很精壮的汉子说道:“最近出事的还不止咱们,听说吴老四他们,也被土人给劫了。”   张克楚听到这里,心中大致有数了,当下站起身走过去,拱手道:“诸位请了。”   那光头阿黑显然是这伙人的头领,他转过身先是打量了一番张克楚,这才回了个礼说道:“这位兄弟有何指教?”   “哈哈,指教不敢当,兄弟倒是有些事想请教。”张克楚回头喊来郭玉郎,然后对阿黑说道:“可否坐下来说话?”   阿黑犹豫一下,伸手说道:“不嫌弃的话,便请坐吧,只是没有好酒好菜招待,勿怪。”   “客气了,这几个菜我就爱吃。”张克楚坐下之后,自来熟的拿起筷子便夹了盘中素菜,大口吃下之后,对阿黑问道:“几位似乎是商船护卫?”   “以前是,不过是在商船上讨口饭吃罢了。”阿黑脸色有些难看,其他人也颇有些尴尬。   “最近土人闹的挺厉害?”张克楚吃着别人一直舍不得吃的菜,明知故问,郭玉郎憋着笑在一边低头喝茶。   “哼,这些土人不知道怎么得了失心疯,呼啦啦到处都冒出来造反了。”刀疤脸气愤愤地说道。   张克楚点了点头,却不急于点明自己的身份,只是询问了一些关于土人的问题,商船的问题,阿黑很爽快地说了自己的见闻,倒是刀疤脸讲了一堆真真假假的传闻。   正说的热闹,小二端着托盘上来了酒菜,径直便端到张克楚和阿黑这一桌上,先是一盘香喷喷油炸的烧骨,接着是秃肥肥干蒸的劈晒鸡,这边刚走,接着又上了一瓯儿滤蒸的烧鸭,一大盘水晶膀蹄,一碗白炸薄荷猪肉,一碟炮炒的腰子。这些上完,才是里外青花白地瓷盘,盛着一盘红馥馥柳蒸的糟鲥鱼,以及小二强烈推荐的一瓦罐炖的红旺旺喷香扑鼻的东坡肉。   这些菜摆满了一桌,那四盘快被张克楚吃完的素菜却是被挤得到了桌角。   “各位,萍水相逢,也是缘分,来,一起吃。”张克楚抓起筷子夹了块油晃晃颤巍巍的东坡肉,抢先放到阿黑的碗里。   阿黑正要推辞,郭玉郎又夹一块鱼肉放入碗中,笑道:“何必客气,他吃了你们的菜,你们就不能吃他的菜么?”   “哈哈,都是直爽汉子,咱不来那些客套的。”张克楚端起酒碗,对阿黑说道:“是爷们的,就干了!”   阿黑听他如此说,也只得端起酒碗,两人各自饮下之后一翻碗,相对哈哈一笑。   酒也喝了,菜岂能不吃?也不用郭玉郎再挨个相劝,这几位甩开腮帮子便猛吃猛喝起来。   张克楚放了酒碗,和阿黑说起杀奴军的事。   “杀奴军?”酒酣耳热之际,忽然听到张克楚说他正在组织杀奴军,阿黑便放下了酒碗,说道:“这杀奴军我们也听人说起过,只是不知道具体有个什么样的章程。”   郭玉郎笑道:“其实,就是为了杀土人。”他将杀奴军如何组成等事大概说了一遍,那刀疤脸惊讶道:“原来一个土人脑袋值二十两银子的事是真的?”   “这还能有假了不成?”郭玉郎口舌如簧,加上他拿出来的若干杀奴军关文行书,让这帮商船护卫顿时眼前一亮。   “实话说了吧,这杀奴军要五十人成一队,成队才能去水军领战船。我们目前还缺人手……”张克楚环视一圈问道:“诸位可否有兴趣加入我们杀奴军?”   “阿黑,你说,你到哪儿,咱们兄弟就跟到哪儿。”面相老成的汉子见众人都不说话,便对阿黑说道。   “我若是一个人,倒也没什么。”阿黑迟疑道:“三哥你家里可是上有老下有小。”   三哥一挥手说道:“左右不过是个死,我死了,你阿黑会丢下我家人不管么?”   “阿黑,干吧!”刀疤脸热切的看着阿黑说道,其他几人也纷纷撺掇。   “行!那咱们就跟着张队官干了!”阿黑一咬牙,说道:“土人欺人太甚,若不是因为他们,咱们也不会丢了饭碗,不让咱们好过,咱们也不是缩头乌龟!”   “对!咱大宋的男儿,岂会怕了区区几个土人!”张克楚端起酒碗:“从今天起,咱们就是一个队里的兄弟了,以后要互相扶持,生死与共!”   “互相扶持,生死与共!”阿黑领着七个兄弟也站起来,大碗酒仰脖一饮而尽。   “痛快!这才是真爷们好汉子!”张克楚擦了擦嘴角,叫道:“小二,再上酒来!” 第8章 战船克敌   有了阿黑等人加入,张克楚的队伍算是有点样子了。由于达兰经略府境内各岛驻军都已经收到了杀奴令,也有不少士兵前往经略府报备,不过有的人多势众,自去水军领船,有的三五成群却没个着落。   郭玉郎再次凭借他的三寸不烂之舌,从经略府镇土司门外忽悠来二十多个步军,凑起五十四人的队伍,便在张克楚的带领下前往水军司。   “哈哈,张老弟这么快就有五十多人了?”江乘风在水军司衙门外接到了张克楚,见了他身后的队伍笑道。   “大伙报国心切,自然是一呼百应了。”张克楚问道:“今日能领的到战船么?”   “战船倒是多,港口那里空了几十艘呢。”江乘风叹道:“太平了这些年,搁置下许多战船,再不修缮整备,怕就用不得了。”   “那船工的事?”张克楚接着问道。   “已经安排妥了,哥哥办事,你还不放心么?”江乘风说道:“关文都拿上了吧?我带你直接去见水军司统制,方才跟统制大人说起你,他便要见你呢。”   “有劳哥哥费心了。”张克楚拱手谢道,能见到水军司统制,倒让他有些意外,看来江乘风是真的对自己的事上心了。   达兰经略府水军司,却不归经略府指挥,而是直接听命于镇水军司,与步军是两个系统,所以水军司统制想见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步军训练官,想来江乘风没少说自己的好话。   江乘风让亲信安排曾大牛王胖子等人在水军司偏殿等候,自己带着张克楚和郭玉郎前往衙内。   “我们文统制,那是水军近年来难得一见的帅才!”江乘风看起来对上司很是佩服,一路上低声说起文静海的种种事迹,钦佩之情溢于言表。   也许是江乘风把文统制夸的天上有地下无,待见到文静海后,张克楚竟然略有些失望。   听到这位水军司统制姓文,张克楚首先联想到的是,此人八成和五公之一的定国公文家有关,不过他也就是这么一想,没有问出口。   这文静海大概三十多岁,生得面白无须,身材虽然高大,却是个胖子,两只小眼睛总是流露出笑意,不像个统领庞大水军的统制,倒像是个保养的很好的富家翁。   他说起话来,也是中正平和,不温不火,时不时的微微一笑,让人很难起敬畏之心,倒是不知不觉多了亲近之意。   “乘风的性子我知道,多少有些傲气。”文静海说着朝江乘风笑了笑,然后才转过脸对张克楚说道:“能让他心服口服的人,可不多。”   “哈哈,那是江大哥与我投缘。”张克楚朗朗一笑,一副毫无心机,豪爽任侠的模样,文静海眼角含笑,微微颔首。   “眼下土人叛乱,国家正是用人之际,张队官可要把握时机啊。”文静海吹了吹茶杯中漂浮着的茶叶,笑道:“俗话说乱世出英豪,我看不用乱世,英豪也能脱颖而出。”   张克楚听他说起乱世,心中一动,不过偷眼看去,他神色平和,似乎没什么深意,当下便点头应道:“我辈只求尽忠报国,做我大宋子民的本分。”   “说的好!做我大宋子民的本分……”文静海放下茶杯,凝思片刻之后,点头说道:“若是我大宋子民个个都如你这般想法,又怎么会有这土人之乱?”   张克楚心中暗道,这话怎么说的?难道土人叛乱和大宋国内的人有关么?不过他却不好接这个话题,便瞪大双眼装作茫然无知状。   文静海见张克楚盯着自己却不言不语,便不继续往下说,转而问起海岛上与土人作战的事来,张克楚简要回答了,不过心里却始终盘旋着那个疑问。   直到他出来之后,还是心存疑虑,看看郭玉郎,也是满腹疑惑的样子。   统制衙门内,文静海待张克楚等人随着江乘风出去之后,对方才陪坐的幕僚问道:“君起,你观此子,如何?”   高君起思虑片刻,回道:“此人性格直爽,却不鲁莽,能以少胜多,足见其智,最难得的是行事果断,杀奴令才下,他便组织起杀奴军来,想必是个不甘人后的。”   “不甘人后……”文静海微微一笑:“如此便好。”他站起身来,慢慢踱步,过了一会转头对高君起说道:“各杀奴军的队官,你都要派人盯住了,有那人才出众的,设法与之结交,一应支取直接报与司库。”   高君起起身应了,对文静海问道:“但不知张队官处……?”   “呵呵,这个你就不必操心了,乘风与他想得,自会处理。”文静海回到椅子上坐下,笑微微的说道。   “战船我是给你们挑了艘最好的。”办理完领船的手续,往码头去的路上江乘风说道:“那些水手船工我已派到船上,先收拾一下,虽说这战船去年秋天才空下来,也得修葺修葺,该补的,该添的,哥哥我都做主给你预备去了。”   “兄弟的事让哥哥如此费心,真不知该如何报答。”张克楚看得出来,江乘风是真心实意的在帮自己,所以言辞恳切的说道:“我不过是小小的队官,即便……”   “兄弟你说这话可就见外了。”江乘风打断他的话头,说道:“官职大小,不过是外物,你我兄弟投缘,这才能真心相交,咱俩既然拜做了兄弟,做哥哥的自然要对你多多照顾,难道日后我落了难,丢了官,兄弟你就不认我这个哥哥了么?”   “那怎么会!”张克楚正色说道。   “这不结了!”江乘风哈哈一笑:“走吧,看看哥哥给你挑的战船,可还合意。”   到了码头之后,江乘风指着一艘双桅帆船说道:“便是这艘了,五百料战船,配有八门弗朗机炮,两门虎樽大炮,如何?”   张克楚仔细打量着这艘战船,战船长约三十多米,宽约五米,船尾有船楼,形制介于西班牙战舰与中国帆船之间,感觉有些怪怪的。   “怎么,不满意么?哥哥只能给你领到这么大的船了,再大的船需要统制的令符才能调动。”江乘风见他凝视着战船沉默不语,急忙道。   “哦,不是,我对于战船并不了解,不过只要是哥哥挑的,那便是最好的。”张克楚猛然想起有什么不对了:这船身上两侧没有炮口!难怪觉得不对劲呢。   “哈哈,当然是最好的,这船上可载百多人,等你以后人多了,也不怕坐不下。”江乘风说道:“走,咱们上船,也好跟船工们认识认识。”   船老大姓蔡,单名一个义字,是个四十开外的中年汉子,不怎么爱说话,见过张克楚之后,只略谈了几句工钱,便自去忙了。   “老蔡就这脾气,不过他的本事那可没得说。”江乘风拉着张克楚登上船楼,眼神中满是感慨:“这船虽说有些年头,但当初建造时,木料可选的都是上好的,平日里水军的兄弟又爱惜,兄弟你也要好好珍惜,以后在这大海之上,战船就是你的家。”   “我明白。”张克楚抚摸着光滑的栏杆说道:“哥哥放心吧。”   “对了,你们可决定打哪一片的土人了?”江乘风转过身问道。   张克楚回忆了一下海图,摇头道:“还未曾决定,我想领了船,先出海转转,让兄弟们也都适应一下,若是碰上了,就打一家伙,若是没有,回来再做定夺。”   “兄弟,你这么想可不行。”江乘风摇头道:“出一次海,得花多少银子你知道吗?不说这船工的工钱,便是水、粮食,都要花费不少,若是没有战功,亏不死你。”   “那怎么办?”张克楚对于出海的花费,倒真没什么思想准备,听江乘风这么一说,才猛然想起来。   “确定几个海岛,一路横扫过去!”江乘风说道:“在海上是很难碰到土人的,不打到他们的老巢,怎么能行?所以才会让步军组成杀奴军,只有如此,才能彻底剿灭土人。”   “若是……我们碰到的土人没有造反呢?”张克楚想了想,还是问出了这个他早就想问的问题。   “杀!”江乘风干脆地说道:“所有土人,格杀勿论。”   张克楚心中悚然,迟疑道:“也就是说,朝廷把所有土人都列为叛乱了?”   “不然如何分辨?”江乘风有些疑惑地看了看张克楚:“你不会以为,这种时候还有甘愿臣服于我大宋的土人吧?”   “张队官只是想问问清楚。”郭玉郎走了过来给张克楚解围。他对江乘风笑道:“土人叛乱已是事实,既然朝廷下令全部剿灭,那咱们照做就是了。”   张克楚也只好点头默认。   “老弟要是不知道从哪儿开始动手,我这里倒有一个消息。”江乘风说道:“走,咱们到船舱里铺开地图说。”   当江乘风在地图上用手指画过一条线之后,郭玉郎眼前一亮,对江乘风说道:“将军的消息可属实么?”   “呵呵,这大宋国内,什么消息不是由我们水军传递?若是不实,我又怎么会告诉你们。”江乘风低声说道:“不过,有一个事你们须要小心在意。”   张克楚见他说的谨慎,便问道:“什么事?”   “虽不确凿,但总有些传闻……这些土人和西洋人暗中有来往。”江乘风皱眉说道:“马六甲战后,西洋人战舰退避三舍,不过最近又开始蠢蠢欲动了,我们水军可时刻盯着呢。”   “那也不怕,这条线上,他们还过不来。”郭玉郎从海图上抬起头笑道:“我说水军司为什么不让你们参加杀奴军,原来是防备着西洋人,要说海战,还得靠你们水军。”   江乘风嘿然一笑,神色间颇为自得。   “既然如此,那咱们就按这条线扫过去!”张克楚凝神看着海图,下定了决心。   “张老弟,可曾想过这战船叫什么名号?”江乘风忽然问道。   “就叫,克敌!”张克楚想了想说道:“克敌制胜,取个好彩头,以后我们杀奴军,也叫克敌军好了。” 第9章 海上生明月   送走了江乘风,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张克楚安排众人先在船上凑合一晚,好在船舱已经打扫出来,被褥都是齐备的,大伙忙乱了一整天,也早已疲倦不堪了,当下吃过晚饭之后便各自歇息。   张克楚却是怎么也睡不着,索性披衣而起,一个人静悄悄的出了船舱,顺着木梯登上了尾楼,凭栏望去,港口里的大多战舰和商船都已熄了灯火。淡淡的月色铺撒下来,海面上闪烁着点点银光,整个港湾仿佛沉浸在恬静闲适的迷梦之中,一阵湿热的海风吹来,让他顿时有些恍惚。   回不去了吧?那个……自己所熟知的世界。   他摩梭着光滑的护栏,体验到了真实的触感,眼前的世界呢?他从来未曾想到自己会来到这样一个陌生而又熟悉的世界,但是突如其来的杀戮逼得他身不由己的前行,那么前路上会有什么在等待自己?   “张大哥。”珍珠不知何时来到他身后,低声唤道。   张克楚回头见是珍珠,便问道:“怎么还不去休息?你也累了一天了。”   “我不累。”珍珠走过来与他并肩而立,望着平静的港湾轻声说道:“张大哥,你是不是嫌弃我累赘?”   张克楚奇怪道:“怎么会?”   “可是……”珍珠低下头,长而弯曲的睫毛垂下来,有些难过地说道:“自从离开岛子,你,你就不怎么和我说话了。”   说完之后,她勇敢的抬起头来:“张大哥,我虽然笨手笨脚的,可是我,我从小就下海,水性可好了!”   “这我知道。”张克楚见她俏丽的脸庞上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不由大生怜惜之情,再想到她突然失去双亲和弟弟,心中一定是很痛苦的,可是自己这几天却忙于杀奴军的事,以致有些疏忽了她,因此便说道:“是我不好,这几天冷落了你。”   “不,我没有责怪张大哥的意思。”珍珠急忙摆手说道:“我只是怕……”   张克楚问道:“怕什么?”   “没,没什么。”珍珠抬眼见张克楚着急的样子,心里不知为什么忽然暖洋洋的,也许,是因为他如此在意吧?那么这几天他的冷淡,并不是——想到这里,珍珠脸上飞起红晕,转身跑下了船楼。   张克楚哑然,摇了摇头。他能感觉到珍珠那份小心翼翼却又不禁流露的情意,只是眼下哪儿有心思去想这些事呢?这么多兄弟把命都交给了自己,稍有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的深渊,自己又如何不能小心在意?   夜已阑珊。张克楚回头望向海面上那一轮明月,忽然想起一句诗:“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明月依旧,天涯路断,既然那个世界回不去了,就在这里好好地活下去吧。想到这里,张克楚觉得心里宁静了许多,便慢慢踱回了船舱,明天还有得忙呢。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起来,张克楚便开始给众人分派任务:郭玉郎和普小黑带十几个人去经略府司库领取军械粮草弹药,王胖子和珍珠带五个人去采买杂物,其他有家室的兄弟预支了点银子安家,再剩下的则留守战船,他自己带着曾大牛在码头上寻找“同行”。   昨日在镇土司那儿已经打听清楚了,这两天陆续已经组成了七支杀奴军,人数最多的有一百二十多人。   虽然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在海上碰面,但是提前认识一下,打个招呼,总是好的。抱着这样的想法,张克楚便往码头去了,其实这片码头是专门划给杀奴军的,所以没走多远,便见到一艘战船。   “猛!”张克楚险些被那艘战船上的旗子闪瞎了狗眼。   破旧的战船上,斜吊着的旗帜当中,写着个硕大的“猛”字。想来这支队伍,应该是猛字杀奴军吧?不过和这独桅战船狭窄的船身,老旧的火炮以及七八个病怏怏的船员比起来,这威猛的名头实在让人有些无语。   “各位兄弟,可是杀奴军?”张克楚拱手问道。   “是……”船头上一个正晒太阳的家伙懒洋洋地看了一眼张克楚,拉着长音回道。   “请问贵军的队官是哪位?”张克楚对他这种怠慢的态度不以为意,倒是曾大牛恶狠狠地瞪了一眼,那家伙讪讪的爬起身,说道:“我们队官去水军司衙门办事了,不知大人找我们队官有何事?”   他是看张克楚像个当官的,身边还有个凶神恶煞的侍卫,便不自觉的称呼张克楚为大人了。   “没什么事,我们是克敌杀奴军的,只是想来拜访一下,大家认识认识。”张克楚笑了笑,说道:“既然贵官不在,那改日再来叨扰。”   “哥哥,跟这些人有什么好说的。”走在码头的木栈道上,曾大牛瓮声瓮气的说道:“咱们难道还要看别人的脸色么?”   “呵呵,再怎么说,也是友军,认识一下何妨?”张克楚笑道。   那支人数最多的杀奴军前两天已经离港,不知所终,其他的几支队伍,有的队官表现得很热情,有的却很冷淡,甚至带着点提防,所以才让曾大牛有些生闷气。   和那些人攀谈过之后,张克楚隐隐觉得,土人叛乱的规模显然不像杀奴令上所说的那么小,估计未来一段时间还会有大量步军,甚至是水军参与到杀奴军中。   也许,自己在不知不觉中抢占了先机呢?   回到战船上之后,张克楚把部下和船工们都召集起来。他现在是杀奴军的最高长官,总要给大家表个态,让大伙都统一下思想,顺便再鼓动鼓动吧?   “从今天起,咱们杀奴军就算正式建军了!杀奴军到底是干什么的,我想诸位都已非常清楚。我想说的是,从今往后,咱们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不管你是火枪手,还是朴刀手,是弓箭手还是船员,都是咱们杀奴军的一分子!”   看着船楼下大家伙的精神似乎不太集中,张克楚便提高了音量。   “所以以后不管是大风大浪,还是冲阵杀敌,我只想说,大家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唯有如此,咱们杀奴军才能一直走下去!”   憋出这么几句话之后,张克楚实在没词了,看来思想工作不是电视上那么简单,喊几句口号,拉几句家常就行啊。   见张克楚有些尴尬,郭玉郎便自觉的顶了上来:“兄弟们,刚才张队官的话,我想大家都很明白,所以我只说这几件事:第一,战功如何计算,第二,银子如何分配……”   显然,这才是大家伙最关心的问题,他们一下乱哄哄的拥挤到船楼下面,七嘴八舌的吵嚷起来。   张克楚只好灰溜溜的下了船楼。郭玉郎现在所说的事,都是他们俩商议过的,所以也懒得再去听,独自走到了船头,眯着眼看潮起潮落。   “大哥,你说的真好。”珍珠悄悄走过来,对张克楚说道。   “嘿嘿,都是心里话。”张克楚厚着脸皮说道:“珍珠,你怎么不去听听?”   “我又不要战功。”珍珠咬着嘴角说道:“我只要杀土人!” 第10章 风雨中的宁静   经过五六天的整修装备,克敌号战船总算焕然一新了。这些天张克楚将部下编成了五个战斗小组,每组十人,按照作战方式分别为:第一火枪队,张克楚亲自率领;第二火枪队,由郭玉郎带领;第三火炮队,阿黑普小黑带领,他们原来在商船上,便是火炮手;第四弓箭队,曾大牛带领,第五砍刀队,由后来加入的吴孝祖带领。   至于王胖子王如海,则被张克楚任命为库长,但同时也继续干他的本职工作——灶头大总管。   船工方面,张克楚让蔡义做主管,并给他们分了些武器用以自卫。   从经略府步军司库里领来的火枪,比从前在海岛上用的就好了许多,不但做工精致,用料也非常讲究,不再是铁枪管,而是铜管。至于火药弹丸,倒没什么太大区别。   整个战船的武备加起来,有青铜碗口火炮两门,分别位于船头和船尾尾楼,八门弗朗机炮分别安在船身两侧。火枪五十支,喷筒八十个,火药箭八百支,弩箭一千支,火炮用的火药五百斤,火枪用的火药三百斤,铁炮弹九百斤,至于火绳、标枪、砍刀等,都足够使用。   不得不说,大宋真是富啊。这些东西,郭玉郎他们雇了牛车拉了好几趟才运到船上。   编成队伍之后,张克楚带着大伙进行过几次陆上演练,一来看看这些部下是否会使用火枪,而来进行演练多少能增加点配合。   好在无论是以前的商船护卫,还是后来加入的步军士兵,对于火枪都不陌生,使用起来有模有样,弓箭队就不必说了,就是砍刀队,在吴孝祖的带领下,也凶悍异常。不过在张克楚看来,砍刀队的任务主要还是保护火枪手。   这几天里,张克楚又陆续招了七八名步军,充实到各小队之中,使得克敌军总人数达到了八十六人,这其中有作战的士兵,也有操船的水手。   不过这样一来,银子是哗啦啦如水般地淌了出去,把王胖子心疼的直吸冷气。   定宁四年,阴历三月二十一日,克敌号终于缓缓离开码头,这一天天色阴沉,码头上并没有送行的人——江乘风前两天就率船队出海了。   张克楚看着冷冷清清的码头,心里竟有种大风气兮云飞扬的豪情,毕竟,他现在可是带着一艘武装到牙齿的战船,有这么多火炮火枪,区区土人算得了什么!   然而,出海没几天,他心里的这股豪情壮志,就被突如其来的暴风雨吹打得一干二净。   “呕……”虽然明知道再也吐不出什么东西,张克楚还是忍不住那种恶心干呕的感觉。本来他以为自己不会晕船的,可是在这种恶劣的天气下,在不停晃动颠簸的船舱里,他和其他步军兄弟一样,晕得头昏眼花,浑身无力了。   珍珠又好笑又怜惜地拍着张克楚的背:“去躺着吧,别硬撑了。”   张克楚摇了摇头,担心地问道:“这么大的风暴,咱们的船没事吧?”   “没事,你就放心吧。”珍珠抿嘴一笑:“比这还厉害的暴雨我都见过。再说,有蔡老大在外面照应,你上去也帮不了什么忙,没得去添乱。”   “呃,这倒是。”张克楚很痛快的承认了,挣扎着要站起来,珍珠忙搀扶着他。   躺到床上,张克楚紧紧抓住床沿:“咱们不会偏了方向吧?”   “即便是偏一点,也无妨。”珍珠掐着他右手的虎口道:“这阵风暴来得快去的也快,不碍事的。我给你掐一掐,兴许就不那么难受了,这个法子,还是我小时候晕船,阿爹教给我的呢。”   说起阿爹,珍珠的神色有些难过。   昏黄的油灯吊在船舱中晃来晃去,照在珍珠脸上,只见她额头细细一层汗,在灯光下闪闪发亮,望向张克楚的眼神里满是关心。   可是当她看到张克楚愣愣的盯着自己时,却又害羞的扭过脸,只是掐在张克楚虎口的手,不知不觉又用力几分。   她手上的肌肤,并不如何细腻,可是却让张克楚觉得很舒服,很安心。他就这么静静地看着珍珠,而珍珠也能感受到他的目光。   小小的船舱里,两人就这么安静的一躺一坐,谁也不想开口说话。船舱外,不时响起阵阵惊雷,狂风呼啸,船身不知何处发出吱呀之声,可是这间舱室内,却显得如此宁静,甚至能听到彼此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不知何时,珍珠已不再掐着张克楚的虎口,而是用两只手轻轻地握着。昏暗的灯光下,她的身影如此柔美,脸庞被衬出淡淡的光晕。   “还难受么?”终于,珍珠侧过脸,笑微微的对张克楚说道。   张克楚摇头道:“好多了,就是有些口渴。”   “我去给你端碗水。”说着,珍珠就松开了张克楚的手,想要站起来,张克楚连忙反过来抓住她的手:“不用了,我怕喝了还得吐。”   正在此时,一个巨浪打到了船身上,加之张克楚心里着急手上的劲大了些,珍珠立脚不稳,一下扑倒在张克楚怀中。   那盏油灯也在剧烈的晃动中一下熄灭了。   黑暗中,张克楚只觉得珍珠贴在自己胸口处的脸颊滚烫,他艰难的想扶起珍珠,却没想到珍珠紧紧地搂住了自己,只听她轻声说道:“我怕黑。”   “别怕,有我呢。”张克楚轻轻的拍着她的手说道。   也许是因为黑暗,也许是因为这狭窄逼仄的空间,又或许是现在的情形太过暧昧,珍珠犹豫了一会儿,终于鼓足了勇气问道:“张大哥,你,你喜欢我吗?”   “我……”张克楚心中狂喜,刚要说出“喜欢”两个字,却听王胖子在舱门口大声喊道:“大哥,大哥!”   “我在!”张克楚连忙回应道。   “怎么黑灯瞎火的!”王胖子深一脚浅一脚的进了门,手里举着根粗大的蜡烛。   此时珍珠已满脸通红的从张克楚怀里挣脱出来,站到了床边。   “刚才给大浪晃灭了。这么急找我,有什么事?”张克楚此时恨不得一脚把王胖子踢到海里去,关键时刻,怎么就这么捣乱?   “蔡老大说海里有艘船快不行了,问你要不要救!”王胖子一脸憨厚的表情,装的跟没看到珍珠似的。   “船?船上会不会是土人?”张克楚警惕的问道。   “不会,那船上还有人呼救来着。”王胖子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就算是土人,一条小船上能有几个!”   “那还犹豫什么,赶紧救人啊!”张克楚翻身下床,脚下却一软险些栽倒,珍珠忙过来扶住了他。   “好,我这就上去告诉蔡老大。”王胖子说完便急匆匆的转身出去,舱内顿时又陷入了黑暗。   “你身子没劲,就别上去了吧。”珍珠扶着张克楚的胳膊劝道。   “总是有点不放心,这大风大浪的,想要救人可不容易。”张克楚摸索着向舱门走去,珍珠也只得扶着他一起出来。 第11章 海上生明月   送走了江乘风,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张克楚安排众人先在船上凑合一晚,好在船舱已经打扫出来,被褥都是齐备的,大伙忙乱了一整天,也早已疲倦不堪了,当下吃过晚饭之后便各自歇息。   张克楚却是怎么也睡不着,索性披衣而起,一个人静悄悄的出了船舱,顺着木梯登上了尾楼,凭栏望去,港口里的大多战舰和商船都已熄了灯火。淡淡的月色铺撒下来,海面上闪烁着点点银光,整个港湾仿佛沉浸在恬静闲适的迷梦之中,一阵湿热的海风吹来,让他顿时有些恍惚。   回不去了吧?那个……自己所熟知的世界。   他摩梭着光滑的护栏,体验到了真实的触感,眼前的世界呢?他从来未曾想到自己会来到这样一个陌生而又熟悉的世界,但是突如其来的杀戮逼得他身不由己的前行,那么前路上会有什么在等待自己?   “张大哥。”珍珠不知何时来到他身后,低声唤道。   张克楚回头见是珍珠,便问道:“怎么还不去休息?你也累了一天了。”   “我不累。”珍珠走过来与他并肩而立,望着平静的港湾轻声说道:“张大哥,你是不是嫌弃我累赘?”   张克楚奇怪道:“怎么会?”   “可是……”珍珠低下头,长而弯曲的睫毛垂下来,有些难过地说道:“自从离开岛子,你,你就不怎么和我说话了。”   说完之后,她勇敢的抬起头来:“张大哥,我虽然笨手笨脚的,可是我,我从小就下海,水性可好了!”   “这我知道。”张克楚见她俏丽的脸庞上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不由大生怜惜之情,再想到她突然失去双亲和弟弟,心中一定是很痛苦的,可是自己这几天却忙于杀奴军的事,以致有些疏忽了她,因此便说道:“是我不好,这几天冷落了你。”   “不,我没有责怪张大哥的意思。”珍珠急忙摆手说道:“我只是怕……”   张克楚问道:“怕什么?”   “没,没什么。”珍珠抬眼见张克楚着急的样子,心里不知为什么忽然暖洋洋的,也许,是因为他如此在意吧?那么这几天他的冷淡,并不是——想到这里,珍珠脸上飞起红晕,转身跑下了船楼。   张克楚哑然,摇了摇头。他能感觉到珍珠那份小心翼翼却又不禁流露的情意,只是眼下哪儿有心思去想这些事呢?这么多兄弟把命都交给了自己,稍有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的深渊,自己又如何不能小心在意?   夜已阑珊。张克楚回头望向海面上那一轮明月,忽然想起一句诗:“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明月依旧,天涯路断,既然那个世界回不去了,就在这里好好地活下去吧。想到这里,张克楚觉得心里宁静了许多,便慢慢踱回了船舱,明天还有得忙呢。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起来,张克楚便开始给众人分派任务:郭玉郎和普小黑带十几个人去经略府司库领取军械粮草弹药,王胖子和珍珠带五个人去采买杂物,其他有家室的兄弟预支了点银子安家,再剩下的则留守战船,他自己带着曾大牛在码头上寻找“同行”。   昨日在镇土司那儿已经打听清楚了,这两天陆续已经组成了七支杀奴军,人数最多的有一百二十多人。   虽然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在海上碰面,但是提前认识一下,打个招呼,总是好的。抱着这样的想法,张克楚便往码头去了,其实这片码头是专门划给杀奴军的,所以没走多远,便见到一艘战船。   “猛!”张克楚险些被那艘战船上的旗子闪瞎了狗眼。   破旧的战船上,斜吊着的旗帜当中,写着个硕大的“猛”字。想来这支队伍,应该是猛字杀奴军吧?不过和这独桅战船狭窄的船身,老旧的火炮以及七八个病怏怏的船员比起来,这威猛的名头实在让人有些无语。   “各位兄弟,可是杀奴军?”张克楚拱手问道。   “是……”船头上一个正晒太阳的家伙懒洋洋地看了一眼张克楚,拉着长音回道。   “请问贵军的队官是哪位?”张克楚对他这种怠慢的态度不以为意,倒是曾大牛恶狠狠地瞪了一眼,那家伙讪讪的爬起身,说道:“我们队官去水军司衙门办事了,不知大人找我们队官有何事?”   他是看张克楚像个当官的,身边还有个凶神恶煞的侍卫,便不自觉的称呼张克楚为大人了。   “没什么事,我们是克敌杀奴军的,只是想来拜访一下,大家认识认识。”张克楚笑了笑,说道:“既然贵官不在,那改日再来叨扰。”   “哥哥,跟这些人有什么好说的。”走在码头的木栈道上,曾大牛瓮声瓮气的说道:“咱们难道还要看别人的脸色么?”   “呵呵,再怎么说,也是友军,认识一下何妨?”张克楚笑道。   那支人数最多的杀奴军前两天已经离港,不知所终,其他的几支队伍,有的队官表现得很热情,有的却很冷淡,甚至带着点提防,所以才让曾大牛有些生闷气。   和那些人攀谈过之后,张克楚隐隐觉得,土人叛乱的规模显然不像杀奴令上所说的那么小,估计未来一段时间还会有大量步军,甚至是水军参与到杀奴军中。   也许,自己在不知不觉中抢占了先机呢?   回到战船上之后,张克楚把部下和船工们都召集起来。他现在是杀奴军的最高长官,总要给大家表个态,让大伙都统一下思想,顺便再鼓动鼓动吧?   “从今天起,咱们杀奴军就算正式建军了!杀奴军到底是干什么的,我想诸位都已非常清楚。我想说的是,从今往后,咱们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不管你是火枪手,还是朴刀手,是弓箭手还是船员,都是咱们杀奴军的一分子!”   看着船楼下大家伙的精神似乎不太集中,张克楚便提高了音量。   “所以以后不管是大风大浪,还是冲阵杀敌,我只想说,大家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唯有如此,咱们杀奴军才能一直走下去!”   憋出这么几句话之后,张克楚实在没词了,看来思想工作不是电视上那么简单,喊几句口号,拉几句家常就行啊。   见张克楚有些尴尬,郭玉郎便自觉的顶了上来:“兄弟们,刚才张队官的话,我想大家都很明白,所以我只说这几件事:第一,战功如何计算,第二,银子如何分配……”   显然,这才是大家伙最关心的问题,他们一下乱哄哄的拥挤到船楼下面,七嘴八舌的吵嚷起来。   张克楚只好灰溜溜的下了船楼。郭玉郎现在所说的事,都是他们俩商议过的,所以也懒得再去听,独自走到了船头,眯着眼看潮起潮落。   “大哥,你说的真好。”珍珠悄悄走过来,对张克楚说道。   “嘿嘿,都是心里话。”张克楚厚着脸皮说道:“珍珠,你怎么不去听听?”   “我又不要战功。”珍珠咬着嘴角说道:“我只要杀土人!” 第12章 风雨中的宁静   经过五六天的整修装备,克敌号战船总算焕然一新了。这些天张克楚将部下编成了五个战斗小组,每组十人,按照作战方式分别为:第一火枪队,张克楚亲自率领;第二火枪队,由郭玉郎带领;第三火炮队,阿黑普小黑带领,他们原来在商船上,便是火炮手;第四弓箭队,曾大牛带领,第五砍刀队,由后来加入的吴孝祖带领。   至于王胖子王如海,则被张克楚任命为库长,但同时也继续干他的本职工作——灶头大总管。   船工方面,张克楚让蔡义做主管,并给他们分了些武器用以自卫。   从经略府步军司库里领来的火枪,比从前在海岛上用的就好了许多,不但做工精致,用料也非常讲究,不再是铁枪管,而是铜管。至于火药弹丸,倒没什么太大区别。   整个战船的武备加起来,有青铜碗口火炮两门,分别位于船头和船尾尾楼,八门弗朗机炮分别安在船身两侧。火枪五十支,喷筒八十个,火药箭八百支,弩箭一千支,火炮用的火药五百斤,火枪用的火药三百斤,铁炮弹九百斤,至于火绳、标枪、砍刀等,都足够使用。   不得不说,大宋真是富啊。这些东西,郭玉郎他们雇了牛车拉了好几趟才运到船上。   编成队伍之后,张克楚带着大伙进行过几次陆上演练,一来看看这些部下是否会使用火枪,而来进行演练多少能增加点配合。   好在无论是以前的商船护卫,还是后来加入的步军士兵,对于火枪都不陌生,使用起来有模有样,弓箭队就不必说了,就是砍刀队,在吴孝祖的带领下,也凶悍异常。不过在张克楚看来,砍刀队的任务主要还是保护火枪手。   这几天里,张克楚又陆续招了七八名步军,充实到各小队之中,使得克敌军总人数达到了八十六人,这其中有作战的士兵,也有操船的水手。   不过这样一来,银子是哗啦啦如水般地淌了出去,把王胖子心疼的直吸冷气。   定宁四年,阴历三月二十一日,克敌号终于缓缓离开码头,这一天天色阴沉,码头上并没有送行的人——江乘风前两天就率船队出海了。   张克楚看着冷冷清清的码头,心里竟有种大风气兮云飞扬的豪情,毕竟,他现在可是带着一艘武装到牙齿的战船,有这么多火炮火枪,区区土人算得了什么!   然而,出海没几天,他心里的这股豪情壮志,就被突如其来的暴风雨吹打得一干二净。   “呕……”虽然明知道再也吐不出什么东西,张克楚还是忍不住那种恶心干呕的感觉。本来他以为自己不会晕船的,可是在这种恶劣的天气下,在不停晃动颠簸的船舱里,他和其他步军兄弟一样,晕得头昏眼花,浑身无力了。   珍珠又好笑又怜惜地拍着张克楚的背:“去躺着吧,别硬撑了。”   张克楚摇了摇头,担心地问道:“这么大的风暴,咱们的船没事吧?”   “没事,你就放心吧。”珍珠抿嘴一笑:“比这还厉害的暴雨我都见过。再说,有蔡老大在外面照应,你上去也帮不了什么忙,没得去添乱。”   “呃,这倒是。”张克楚很痛快的承认了,挣扎着要站起来,珍珠忙搀扶着他。   躺到床上,张克楚紧紧抓住床沿:“咱们不会偏了方向吧?”   “即便是偏一点,也无妨。”珍珠掐着他右手的虎口道:“这阵风暴来得快去的也快,不碍事的。我给你掐一掐,兴许就不那么难受了,这个法子,还是我小时候晕船,阿爹教给我的呢。”   说起阿爹,珍珠的神色有些难过。   昏黄的油灯吊在船舱中晃来晃去,照在珍珠脸上,只见她额头细细一层汗,在灯光下闪闪发亮,望向张克楚的眼神里满是关心。   可是当她看到张克楚愣愣的盯着自己时,却又害羞的扭过脸,只是掐在张克楚虎口的手,不知不觉又用力几分。   她手上的肌肤,并不如何细腻,可是却让张克楚觉得很舒服,很安心。他就这么静静地看着珍珠,而珍珠也能感受到他的目光。   小小的船舱里,两人就这么安静的一躺一坐,谁也不想开口说话。船舱外,不时响起阵阵惊雷,狂风呼啸,船身不知何处发出吱呀之声,可是这间舱室内,却显得如此宁静,甚至能听到彼此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不知何时,珍珠已不再掐着张克楚的虎口,而是用两只手轻轻地握着。昏暗的灯光下,她的身影如此柔美,脸庞被衬出淡淡的光晕。   “还难受么?”终于,珍珠侧过脸,笑微微的对张克楚说道。   张克楚摇头道:“好多了,就是有些口渴。”   “我去给你端碗水。”说着,珍珠就松开了张克楚的手,想要站起来,张克楚连忙反过来抓住她的手:“不用了,我怕喝了还得吐。”   正在此时,一个巨浪打到了船身上,加之张克楚心里着急手上的劲大了些,珍珠立脚不稳,一下扑倒在张克楚怀中。   那盏油灯也在剧烈的晃动中一下熄灭了。   黑暗中,张克楚只觉得珍珠贴在自己胸口处的脸颊滚烫,他艰难的想扶起珍珠,却没想到珍珠紧紧地搂住了自己,只听她轻声说道:“我怕黑。”   “别怕,有我呢。”张克楚轻轻的拍着她的手说道。   也许是因为黑暗,也许是因为这狭窄逼仄的空间,又或许是现在的情形太过暧昧,珍珠犹豫了一会儿,终于鼓足了勇气问道:“张大哥,你,你喜欢我吗?”   “我……”张克楚心中狂喜,刚要说出“喜欢”两个字,却听王胖子在舱门口大声喊道:“大哥,大哥!”   “我在!”张克楚连忙回应道。   “怎么黑灯瞎火的!”王胖子深一脚浅一脚的进了门,手里举着根粗大的蜡烛。   此时珍珠已满脸通红的从张克楚怀里挣脱出来,站到了床边。   “刚才给大浪晃灭了。这么急找我,有什么事?”张克楚此时恨不得一脚把王胖子踢到海里去,关键时刻,怎么就这么捣乱?   “蔡老大说海里有艘船快不行了,问你要不要救!”王胖子一脸憨厚的表情,装的跟没看到珍珠似的。   “船?船上会不会是土人?”张克楚警惕的问道。   “不会,那船上还有人呼救来着。”王胖子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就算是土人,一条小船上能有几个!”   “那还犹豫什么,赶紧救人啊!”张克楚翻身下床,脚下却一软险些栽倒,珍珠忙过来扶住了他。   “好,我这就上去告诉蔡老大。”王胖子说完便急匆匆的转身出去,舱内顿时又陷入了黑暗。   “你身子没劲,就别上去了吧。”珍珠扶着张克楚的胳膊劝道。   “总是有点不放心,这大风大浪的,想要救人可不容易。”张克楚摸索着向舱门走去,珍珠也只得扶着他一起出来。 第13章 殷家有难   蔡老大不愧是经验丰富的老水手,在他的指挥下,战船总算有惊无险的靠近了在海浪中苦苦挣扎的小船。   这时,其他兄弟也纷纷来到甲板上,七手八脚的帮着船上的水手救人,好在风暴渐渐转移,使得救人的难度减轻不少。   “多谢各位救命之恩!”最后一个上船的中年汉子看上去脸色苍白,腿上不知怎么受了伤,裹扎着伤处的布条上浸满了血迹。   “没什么,扶危救困乃是我大宋子民的本分。”张克楚现在越来越爱把大宋子民挂在嘴上了。   “未请教这位兄弟……”中年汉子很有眼力,对着张克楚拱手问道。   “我乃是克敌军队官张克楚。”   “克敌军?”中年汉子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便是杀奴军,专杀土人!”曾大牛在一边大声说道。   中年汉子听了,扑通一下跪在甲板上,抱拳说道:“如此,请张大人救我家主人!”他身边几个一起被救的人也一同跪下,苦苦哀求:“请张大人救救我家主人!”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且详细说来。”张克楚扶起中年汉子。   中年汉子艰难地站起身,说道:“草民叫殷朝贵,乃是殷家商队的总管,昨天半夜里,我殷家庄园忽然遭到土人袭击,我家主人命我等逃出来,前往达兰经略府求援,不想方才遇到风暴,还好张大人出手相救,不然……”   张克楚暗自寻思,看来这土人造反的势头,还真的挺大,他问道:“你可知道袭击庄园的有多少土人?”   “当时乱哄哄的,又是黑夜,我得了家主的令,从庄园后面的小码头出来的,所以不知到底有多少土人,不过便是后崖,也有不少。好在他们的船只不如我们,所以才侥幸冲了出来。”   郭玉郎问道:“贵庄园可是在飞崖岛?”   殷朝贵点了点头,语气沉重地说道:“虽说我们有护庄的庄丁,还有许多佃户帮佣,可是那些土人来得凶猛,已经杀害了许多来不及逃入庄内的佃户了。”   张克楚转过身问蔡老大:“我们离飞崖岛还有多远?几时能赶得过去?”蔡老大凝神想了想,说道:“我估计远也算不上太远,若是按着这个风向,大概要四五个时辰。”   “那就是说,天已经黑了?”张克楚皱眉道:“不知道岛上的人能坚持到那个时候吗?”   “我们的庄子没那么容易被攻破。”殷朝贵见张克楚有去救援的意思,忙说道:“我们殷家庄园经营百年,内庄高墙深垒,又有庄丁护卫,那些土人一时半刻攻不进去的。”   “玉郎,你怎么看?”张克楚转头问道。这可不是计划之中的事,再说关系到成军后的第一仗,使他不得不加了几分小心。   “咱们听你的。”郭玉郎嘴里这么说,头却微微一点。   “那好,咱们去飞崖岛!”张克楚知道郭玉郎不会乱做决定,当下豪气的一挥手说道:“战船向飞崖岛进发!”   “对!杀土狗去!”曾大牛兴奋的跟着喊道。其他兄弟也纷纷应和,一个个跟打了鸡血似的,加入杀奴军,可不就是杀土人挣军功捞银子的么?三四百土人那就是三四百白花花的银子啊!   “多谢大人出手相助,若是能救得我家家主,殷家上下必报相救大德。”殷朝贵激动地说道。   “呵呵,应该的,报答的话就不必说了。”张克楚摆手道。他喊来王胖子,让他给殷家众人安排船舱休息,并让军中懂医术的人给殷朝贵敷药。   “你现在好些了么?”珍珠从船舱下面上来之后对张克楚说道:“还难受不难受?”   “没事,好多了。”张克楚坏笑着一把搂住珍珠:“你看,我现在多有劲!”珍珠大羞,捏起拳头打了几下,挣脱了张克楚的怀抱之后心虚的四下看看,见没人注意到这里,才嗔怪道:“干吗动手动脚的,叫人看到,我,我……”   “看到怕什么。”张克楚拉起她的手说道:“刚才我还没有说呢。”   “说什么?”珍珠抬起头仰视着他。   “珍珠,我喜欢你。”   珍珠咬了咬嘴唇,问道:“那你会一直对我好么?”   “会,而且,会比以前更好。”张克楚轻轻把她拉入怀中:“以后我会好好对你,保护你,让你永远快乐。”   这次,珍珠没有挣扎,而是紧紧地贴在了张克楚的胸口。   海风吹过,她的发梢撩拨着张克楚心中荡漾出的满满柔情。   不过,还没等两人再诉衷肠,该死的王胖子又出来搅局了:“大哥!大哥!你在哪儿!”   张克楚和珍珠对视一眼,笑得像两个偷吃了东西的孩子被人发现了似的。   “又有什么事?”张克楚走出来问道。   王胖子拉着张克楚眉飞色舞地说道:“大哥,你可知道咱们救上来的人是谁么?”   “知道啊,殷家庄园的总管嘛。”张克楚奇怪地看了眼王胖子,刚才人家不是说得很清楚么?   “嘿嘿,到底是大哥,知道人家的身份,还能这么镇定,这叫什么来着?”王胖子眨巴着小眼睛,一拍大腿:“对!这就叫大将风度!”   “少废话,你这马屁可拍的不怎么样。”张克楚笑道:“有话就说,有屁快放!”   “说起这殷家,那在咱们达兰府可是赫赫有名。殷家的商船多,店铺多,不过最多的,是人家的庄园!庄园里不种别的,都是上好的香料,什么豆蔻、丁香、茴香、肉桂、胡椒简直数都数不过来。”王胖子一脸羡慕地说道:“据说每年光卖香料,就不下几百万两银子!”   “这么有钱?”张克楚狐疑的问道:“这么有钱的家族,怎么还会被土人打得灰头土脸的,还要冒死跑出来求援?”   “也是啊……不过可能是因为他们没有防备,深更半夜的,被土人偷袭了一时反应不及,也是有的。”王胖子搓着胖手说道:“不过这次咱们要是帮着殷家打跑了土人,那可就,哈哈,哈哈哈哈……”   “你就傻乐吧。”张克楚又好笑又好气的踢了他一脚:“赶紧弄饭去,打仗不指望你,吃饭可不能亏了兄弟们!”   “大哥你这就不对了,咱什么时候亏过兄弟们?天天大鱼大肉伺候着,还想怎的。”王胖子捂着屁股故作委屈,不过很快又腆着脸凑上来说道:“要不,单独给你和珍珠妹子开个小灶?”   “赶紧去,我和珍珠跟大伙一样吃,别整天想这些没用的。”   张克楚看着王胖子下了船舱,摇了摇头,这死胖子有时候精明的要命,有时候又糊涂的要死,现在自己正是要和兄弟们打成一片呢,开小灶,让兄弟们寒心么? 第14章 初战   趁着到天黑还有段时间,张克楚请来殷朝贵,和郭玉郎曾大牛等几个队长一起商议该怎么去救援飞崖岛。   “要我说,咱们的战船只管冲过去,便是撞也把土人的破船撞个稀巴烂了。”曾大牛大大咧咧地说道。   “只怕没这么简单。”郭玉郎摇头道:“咱们船大,固然不怕冲撞,但是调头转向却也不如小船灵便,土人那么多小船,你撞得过来吗?”   “咱有炮啊!”曾大牛不服气的说道:“远处咱就用火炮和弗朗机炮轰他们,到了近处撞上去,撞不着的再用火枪!”   “好了,大牛你先别说了,咱们听听殷总管的,不管怎么打,都要先弄清楚地形如何,海水涨势如何,还有土人在哪儿登岸,庄园又在何处,这些不弄清楚,岂不是瞎子骑马,乱打一气么。”张克楚一开口,曾大牛就没脾气了,老老实实坐下来看着殷总管。   殷总管欠身说道:“张大人,飞崖岛上的地形,草民还略知道一些,不妨画个地图,也便于大人排兵布阵。”   张克楚心中暗道,老子就这么点人,还排什么兵布什么阵。   待地图画好之后,张克楚见这飞崖岛并非是一座孤岛,东面还有三个小岛相邻,西面有两个略大些,而飞崖岛则像个葫芦,港口位于中间,南北各有一个。   郭玉郎对殷总管道:“你且说说,贵庄园有多少人口?又有多少护卫?”   “护卫有七十多人,其中一半是随家主到岛上的。至于人口么,庄丁有六百多,老幼家眷加起来,共有一千多人,其中……”殷总管神色懊恼地说道:“还有二百土人。只因岛上种植园内,需要太多人力,所以往年便陆续收留了些土人做工。”   “土人?”张克楚心中吃了一惊,眼下土人四处造反,若是庄子里的土人与外面的土人里应外合——也许这些来偷袭的土人,便是他们招来的也未可知。   殷总管大概也是想到了这些,他叹了口气道:“如今已然如此,但愿咱们还来得及赶回去吧。”   “庄子里都有些什么火器?”张克楚问道。   殷总管说道:“只有些鸟统,并无火炮。本来家主的座船上是有的,但那座船已被土人焚毁了。”   张克楚看着地图,庄园位于飞崖岛偏西的一端,背后是飞崖山,正面就是香料种植园,侧面不远是殷总管所说的小码头,只能进出小船。种植园一直延伸到岛中间略窄的位置,才分开两条路,各通往一个大码头。   “玉郎,你看从哪边杀过去?”张克楚见郭玉郎凝神不语,便出言问道。   “若是按着我们的航向,过去便对着南码头。”郭玉郎抬起头来说道:“问题不在于从哪边上岸,而是我们若是上了岸,往庄园去的话,战船该怎么办?留下一队人守卫,则岸上兵力不足,不留,恐为土人所乘。”   “这好办,我们上岸之后,让如海带战船在远处用火炮。”张克楚说道:“除了水手,就留几名炮手便足够了。”   “也只能如此了。”郭玉郎想了想点头道。   几人接下来便商议上岸之后从何处进击,谁人带队冲锋,谁人带队殿后,侧翼如何保护等诸多细节,待确定了之后,张克楚直起身来说道:“此战乃是咱们克敌军首战,成败与否,就看诸位兄弟的了!”   “哥哥放心!有我大牛在,定把土狗们杀个片甲不留!”曾大牛拍着胸部大声说道,其他几位队长也纷纷附和。   “那好,各自准备,吃过晚饭之后,也就差不多到了。”张克楚对王胖子说道:“给兄弟们弄些好菜!但只一条,谁都不许喝酒!”   几人轰然应了,各自出去安排部下擦拭火枪兵器,准备火药弩箭。   “殷总管,你到时留在船上,就不必一同去了。”张克楚对殷总管说道:“不过得挑选几个路径熟的庄丁做向导。”   殷总管知道自己腿伤未好,行动不便,强要一同前往只会拖累别人,当下说道:“张大人放心,小的这就去安排人手。”   待殷总管也走了之后,这间最大的船舱内就只剩下张克楚和珍珠二人。   “珍珠,害怕吗?”张克楚没有安排珍珠留在船上,因为他知道珍珠一定不肯,索性便不提了。   “跟你在一起,就不怕。”珍珠微微一笑。   由于风向合适,战船比蔡老大预计的时间要早了一个时辰到达,蔡老大告诉张克楚,前面便是飞崖岛,张克楚举起千里镜,向他所指的方向望去,隐隐看见岛边有黑压压一片,影影绰绰能看出是一大片小船和舢板,不过既无黑烟,也听不到火枪声,看着倒还平静。也许是距离尚远的缘故。   这时各队队长带领部下都登上了甲板。   再往前行,已隐约能看到土人泊在码头和岸边的船只,而留守在码头上的土人也看到了战船,一大片土人开始纷纷下了船,向战船围攻过来。   “不知死活的东西。”张克楚冷笑一声,大声下令:“火炮手准备!”   此时战船借着风势,迅速前行,蔡老大指挥着水手避开暗礁,向码头方向迂回,那些靠过来的小船,顿时暴露在船侧的弗朗机炮炮口下。   “放!”普小黑目测土人小船已进入火炮射程之内,大喊一声。   只听震耳炮声接连四响,整个战船跟着摇晃起来,硝烟很快被海风吹散,再看海面上已漂起船只碎片,围攻过来的土人船队中赫然出现一个大大的缺口。不少落水的土人挣扎呼救,海面之上乱成一团。   火炮手迅速更换子炮,稍稍放低炮口,又是一排炮弹呼啸着落入猬集在一起的土人船队中,其中一枚铁弹直接命中,将那小船砸得粉碎,当中一个土人更是被砸去了整个脑袋。   这时蔡老大亲自掌舵,一众水手各司其职,将战船船头调转过来。普小黑立于船头,和冯三哥一起将船头主炮填好火药,装入数枚散弹。待船头调正之时,迅速点燃了引线。   “轰!”随着一声巨响,战船竟被这一炮的后坐力带的停滞了一下,只见海面上如同被暴风扫过一般,数艘小船上的土人被炸得浑身是血,甚至船翻人亡。   然而围过来的土人却是越来越多,许多土人隔着好远便开始呼喊着用弓箭和标枪向战船攻击,只见箭支离得战船还有几十米便力道用尽,掉进了海里,甲板上的一些水手们一个个大声的嘲笑起来,有几个水手边笑边朝着土人方向撒尿,正好发射一波炮弹,剧烈的晃动差点把他们甩下船去,尿液甩了一裤子,遭到了旁边水手更大声的嘲笑。   眼见土人船只越来越近,已经有一部分箭能够射到战船旁边了,张克楚一挥手,大声喊道:“第一队火枪手准备!”自己也拿起装填好弹药的火枪,瞄准了前面冲的最快的一艘小船。   这些土人也是杀红了眼,虽然伤亡惨重,却还是悍不畏死的划着桨向战船逼近,有些船上一些较为剽悍的土人甚至站到船舷上,用弓箭向战船射击,不过风大浪急,加上船只晃动厉害,大部分都不知道射到了哪里。   “射击!”   呯!呯呯!   火枪声接连响起,冲在最前面的几艘小船上顿时倒下几个土人,有的干脆掉到了海中。然而土人仍然捍卫畏死的向着战船进发,其中有一艘稍大一点的帆船上有一个土人爬到了桅杆上,向着周围的船只呼喊着什么,只听的周围船上的土人大声吆喝附和。更多的土人站出来拿着弓箭和长矛开始投射。   “第二队上!”张克楚站在尾楼之上,将周围的景象看得清清楚楚,他端起自己的火枪,瞄了瞄桅杆上的土人,船晃得厉害,刚刚第一波的时候他就没打中,自己射出的子弹不知道飞到了哪里,而且这个土人的船稍稍有点远了,只能再试试运气。   “呯”一声,桅杆上的土人晃了两下,从高处直接掉进了海里,张克楚这边战船上的水手吆喝着叫起好来,张克楚愣愣的放下枪,心想我技术难道有这么好了?我还没开枪呢对方就被打死了?郁闷的扭头看看,正好看到珍珠左手举着枪,右手握着拳头高兴地大叫着,显然是她打中了,怪不得水手们都叫起好来,“呃……青出于蓝胜于蓝……”张克楚在心里安慰自己道。   露头的土人又被打死了不少,巨大的伤亡让土人感到害怕了,一个个躲在船舷后面,闷头向着张克楚的战船冲锋,此时郭玉郎也趁机带领第二队迅速替下了船舷上的第一队火枪手。   此时火炮手也已经换上了第三枚子炮,再一轮炮击之后,海面上的土人船只碎片,尸体越来越多了。   曾大牛带着他那队弓箭手也在来到了船舷上,土人藏到船舷后面,火枪便射不到了,暂时停下了射击,曾大牛带着弓箭手开始抛射,只听得土人的惨叫声不时传出,便知道效果也很是不错。   越来越多的土人船只围了上来,开始有箭射到战船的甲板上了,离得太近的船只,战船的火炮便派不上了用场。   “左满舵,撞他们!”张克楚下令,土人船小,稍微磕碰便能将土人的船碰个底朝天,战船一转向,一下子将周围的土人全部撞进了海里。顿时有土人的船只开始四处逃窜。   “直接撞过去,向码头前进!”张克楚大手一挥,一股强烈的豪情油然而生。   初战胜利,使得众人信心顿然猛增,他们大声谈笑,互相夸耀,吹嘘自己杀了多少土人。   “可惜,这些土人捞不上来,割不到耳朵,怎么算战功?”   “这得有几十两银子了吧?”   “要不咱们拿钩枪勾上来?” 第15章 殷家有女   飞崖岛殷家庄园,内院正中的大厅内,殷远鉴坐在太师椅上闭目养神,他今年五十开外,保养的却是极好,丝毫看不出一点老态。他是殷家这一代的家主,自二十年前从父亲手里接过这份家业,他还从来未曾遇到过今天这种危机。   几千土人围攻庄园,如今庄园实际上已是岌岌可危,虽然已经派殷管家前去求援了,但是昨日风浪巨大,殷管家那艘只是小船,他们能不能安然抵达,即使能够抵达,救援能不能即使赶到,都还是个未知。   然而他是家主,越是危机,就越要镇定,否则他先乱了,家中这么一大伙儿人更是会乱成一锅粥。这是作为家主必备的基本素质,殷远鉴多年执掌家族的经历使得他深谙此道,因此,此刻他的心里在想什么,在盘算什么,在谋划什么,大厅里上上下下二十几个人,无人得知。   也许,除了三小姐殷秀秀。   庄外的火枪声不时响起,夹杂着土人的吼叫声,庄丁们的喊杀声,伤者的惨叫,濒死者的痛呼,混作一团传入大厅,殷远鉴却仿佛没有听到似的,连眼皮都不眨一下。可是其他人却越听越害怕,他们面面相觑,最终都把目光落在了殷远鉴身上,在他们的心目中,殷远鉴就是他们最大的依仗,从前是,现在更是。   “阿爹,是时候吃晚饭了。”殷秀秀看看西洋钟上的时辰,转过头轻声说道。   殷远鉴睁开双眼,淡淡地应了一声,当他站起身来时,众人也都跟着站了起来。   “放心吧,只要再坚守两天,我大宋水军必来。”殷远鉴见众人一脸焦急惶恐的模样,从容说道:“这些土人一无火炮,二无火枪,再有三天也攻不下庄子的。”   然而他刚说完这句话,大厅门口便闯进来一个护卫,他浑身浴血,跌跌撞撞地冲进来之后,扑通跪在殷远鉴脚下:“家主,兄弟们快顶不住了。”   此言一出,大厅里一片哗然,不过没人敢说话。   殷远鉴愣了一下,扶起这名护卫,那副淡定从容的表情终于松动了,他疑惑地问道:“怎么回事?”   “土人实在太多了,杀之不绝啊!”护卫忍痛说道:“昨日尚可勉强应付,如今土人越来越多,而兄弟们却是越来越少,再这样下去,要不了多久……”   难道,殷家百年基业就要断送在自己手里了吗?殷远鉴心中又是悲痛又是懊恼,早知如此,便该听大女婿的话,举家往达兰经略府去,便是岛子被占,庄子被毁,总还有杀完土人回来重新来过的机会,可是眼下……   “阿爹,我去庄子上看看。”殷秀秀一面让下人扶着侍卫回去包裹伤势,一面走过来对殷远鉴说道。   “没用的……”殷远鉴摇头说道,他看着自己最心疼的女儿,低声说道:“秀儿,都是爹害了你,要不是让你陪着来岛上……”   “阿爹,别说这些了,女儿只恨此身不是男子,不能保护爹和这个家。”殷秀秀难过地说道。   “为了爹和这个家,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殷远鉴此时心乱如麻,他没想到土人竟然会来得如此快,又如此多。   殷远鉴叹道:“这是天要亡我殷家啊!”其实他的内心,又何尝不希望这个女儿是儿子呢?自从秀秀懂事起,自己无论是见客还是做生意,都带着她,这两年家族里不少生意也逐渐交给她打理,而她也确实不负所望,将船队和生意打理的井井有条,若不是这次回来非要带着她,又怎么会连累女儿也丢了性命?   大厅里的众人见势不妙,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有那滑头的,便要偷偷向后院溜去,准备趁乱收拾些金银细软,趁乱逃走——只要再后面的飞崖山上躲过些日子,等土人退走了再来,那时说不定还能捞到更大的好处。   “都站住!”殷秀秀清冷的声音在大厅里响起:“各房里的男子都随我到庄上,今天便是死,大家也要死在一处!”   “三姐,我听你的!”一个年轻的后生站了出来,他是殷秀秀的表弟苏湛,平时最听她的话的。   “走,咱们上庄!”越来越多的人响应道,那几个想偷偷溜走的家伙,此时也不得不装腔作势的跟着吆喝。   便在此时,隐隐听到几声炮响。   “不好,土人有火炮了!”有人听到之后吓得面如土色,双股战战。   “也许……是我们大宋的水军?”也有的人轻声疑问,不过,会是真的吗?   殷远鉴心中也是惊疑不定,不过他到底是经过事的,当下一挥手:“走,到庄上看看便知。”   “阿爹!”殷秀秀本想阻拦,可是转念一想,若是现在爹不去的话,恐怕以后各房里的人会说闲话,于是改口道:“我陪你去。”   当众人来到庄墙,这才发现整个庄园的守卫已经岌岌可危,许多庄丁被土人的毒箭射中,倒毙在墙头,不少护卫也受了伤,还在苦苦支撑。   “家主,此地危险!还请家主回内院!”护卫头领唐同见殷远鉴等人从内院出来,忙大声喊道。   似乎是要证明他的话,一支箭从墙外飞来,“嗖”地一声越过墙头,钉在殷秀秀前面两步远的地方,粗陋的箭杆还在剧烈地抖动。   “是土人用火炮攻击庄墙么?”殷远鉴大声问道。   唐同一边给火枪装填火药,一边回道:“不是,我仿佛听到炮声是从南边传来的,不过看不到是否有船。”   “望楼上可有人在?”殷秀秀拉住了父亲,抬头问道。   “没人了!土人专往那里射箭。”一名庄丁刚说完,便惨叫一声从墙头跌落下来,只见他脖子上斜插着一支长箭,口吐鲜血已是无救了。   “我上去看看!”苏湛几步跳上庄墙,飞快地爬到了望楼上,所幸没有被土人的箭射中。   他爬上去之后,探头向外看了一眼,惊喜地叫道:“有船!有战船!是咱们大宋的战船!”   这一喊,不但殷远鉴长出一口气,便是庄墙上的护卫和庄丁,也士气大增。   “可是,只有一艘。”苏湛缩回脑袋,有些失望的嘀咕道,望楼下的人听不到他说什么,只管问他。   “来了多少船?”殷远鉴高声问道。   苏湛是个直性子,想也没想便喊道:“就只有一艘!”   庄内众人刚刚燃起的希望顿时如同被雪水浇灭了一般,就连殷远鉴也有些失神,倒是殷秀秀问道:“他们离码头还有多远?”   苏湛看了看喊道:“还远着呢,而且没有冲着码头来,绕了个圈子——那些土人驾船围了上去,哎呀,这些土人的船可真多!”   众人看不到实情,听他这么说,心里更是灰心,可又抱着万一的希望,所以眼巴巴地看着望楼。   此时庄子外面的土人的攻击越发凶猛,好在庄丁和护卫们拼死抵抗,这才勉强守住。   “他们调转船头了,好!土人这下倒霉了!”苏湛躲在望楼上不时探头看看,大声叫好,惹得墙内众人心痒难耐。   “打得好!土人顶不住了!他们的船冲过来了!”苏湛激动的声音都有些变调。   “过来了,码头上的土人都跑了!他们在放跳板了!”   “好厉害,这排火枪打得真准!”   “哎呀,似乎有人被冷箭射中了……”   “他们冲的好快!看不到了,挡住了。”苏湛喘着粗气喊道:“他们很快就要冲过来了,咱们庄子有救了!” 第16章 香料有毒   张克楚没想到岛上的土人竟然有这么多。要不是自己仗着火枪之利,又有码头上战船的火炮支援,只怕在这岛上寸步难行。   饶是如此,也折损了四五个兄弟,两个阵亡,三个受了伤。所幸土人猝不及防,被两排火枪扫过之后,乱哄哄的退到了两边。   “他们来了,快打开庄门!”此时殷远鉴等人也来到庄墙之上,见张克楚等人靠近了庄园,殷远鉴便下令开庄门迎接。   暮色之中,殷秀秀只见一队人手持火枪徐徐向庄园推进,其中有个英武挺拔的青年男子,不停的呼喊指挥,在他的调动下,队伍中或是放枪,或是放箭,将阻挡他们的土人打得抱头鼠窜,奇怪的是,在他身边似乎还有个少女,手里端着火枪紧紧跟随。   土人久攻不下,又突然遭到背后袭击,此时早已无心恋战,除了个别凶悍猖狂之辈,其他的都不敢再往上冲,都躲在暗处施放冷箭,投掷长矛。   好在此时张克楚已率领队伍冲到了庄园门口,在庄丁和护卫的接应下,进了庄园。   “敢问将军是?”下了庄墙,殷远鉴迎了上来,拱手问道。   “将军不敢当,我乃是克敌杀奴军队官,张克楚。”   “张队官,来,里面请。”殷远鉴听说过朝廷批准组建杀奴军的事,不过没听说过什么克敌杀奴军,但他见张克楚仪表堂堂,现在又带兵前来相救,心中顿时起了好感,便将张克楚等人请到内院。   张克楚留下曾大牛和普小黑、吴孝祖等人带兄弟们上庄墙防御,自己和珍珠、郭玉郎随着殷远鉴进了内院。   “这是小女秀秀,家里的事,倒有一半是她帮我操持。”落座之后,见张克楚望向立于身边的女儿,殷远鉴微微一笑说道:“未知张队官怎么会来这里?”   张克楚将在海上如何遭遇风暴,碰巧搭救了殷总管的事说了,殷远鉴听了之后起身行礼:“张大人仗义相助,殷家上下俱感大德。”   “此我等份内之事,殷老丈快不要如此。”张克楚连忙站起身,扶殷远鉴坐下。   “只是土贼人多势众,恐怕有些难以应付。”郭玉郎在一边皱眉道:“方才我见庄内也有土人尸体,莫非土人曾攻入过内庄?”   殷远鉴沉痛的摇头说道:“非也,那些土人,原是我庄内的雇工,正是他们勾结外面的土人,企图里应外合,造反作乱,被我下令全部杀死了。”   “哦,原来如此。”张克楚点头道:“前者殷总管提及庄上雇有土人做工,我就有些担心,好在殷老丈出手果断,才没有让这些土人得逞。”   “哼,这些喂不饱的白眼狼。”殷远鉴愤然说道:“平日里一分银子也不少他们的,逢年过节还有红包,婚丧嫁娶还有礼物,可是结果呢?勾结外面的土人来打杀主家!一群狼心狗肺没有天良的东西!”   “阿爹,现在说这些也无益,眼下该怎么办,还要请张队官赐教。”殷秀秀一双美目望了过来,张克楚心中暗道,这女子年纪不大,看着柔柔弱弱的,遇事倒是不慌不乱,颇有些大家闺秀的风范。   “我倒是有个破敌之策,但不知殷老丈舍得舍不得。”张克楚心中早有定计,只是还要看殷远鉴是否同意。   “哦?张队官请讲!只要能打退这些土人,便是将我这庄园拆了,也在所不惜!”殷远鉴连忙说道。   “倒不用拆了这庄园。”张克楚爽朗的笑了起来,他看了看装饰华丽的大厅,笑道:“如此华美的厅堂,若是拆了岂不可惜。”   “我的意思,是用毒烟!”张克楚笑完之后,严肃地说道:“方才我一路过来,见庄园外面种植的都是香料,就我所知,这些植物一旦燃烧起来便会产生毒烟……”   殷远鉴一听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可是这岛上的香料,若是成熟以后卖出去,那可是价值几十万两银子,就这么白白烧了,岂不是太可惜了?   “阿爹,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殷秀秀见父亲沉吟不语,知道他舍不得,便低声劝道。   殷远鉴也是个果决之人,听了女儿的话后狠下心来,对张克楚说道:“只要能打退土人,烧便烧了吧!”   “好,既然殷老丈同意,那咱们现在就去准备,趁着眼下风向有利,一定能赶走土人。”张克楚说着便站起身来告辞。   殷秀秀见他说话干脆,行事果断,心中便有些留意,这一留意,眼风举止中便稍带了几分出来,张克楚心中想着如何布置放火,却没注意,倒是珍珠见这小姐不住地打量张克楚,心中不乐,连声催着张克楚出了大厅。   殷远鉴送到厅外,折转回来在太师椅上坐下,见女儿依在门口,心中一动,唤道:“秀儿,吩咐厨上做些饭食给张队官等人送去。”   殷秀秀应了,安排丫环下人去置办,自己走到父亲身边的矮榻上坐下,手托香腮凝神不语,殷远鉴也不多言,依旧闭目假寐,房里众人却按捺不住,大多跟着张克楚往庄上去了。   这边张克楚召集了手下各队队长,吩咐准备火砖燃油,多多的做了火把,又挑了十几个路径熟的庄丁护卫,一并收拾妥当,只等土人再来攻击。   庄外土人被张克楚率队杀了一阵,此时又复聚拢,内中两个土王商议了半天,终于决定再攻一次,于是各自召集了部族,吹起螺号发起攻击,土人举着梯子,手中拿着砍刀,如潮水般向庄墙下涌来。   张克楚带着部下登上庄墙,向下俯射,一时枪声四起,白烟弥漫。庄墙与后崖山上相接之处,曾大牛吴孝祖等人垂绳而下,在庄丁的指引下远远的穿插到土人身后,不多时,便放起火来,那种植园里都是各种树木灌草,一经点燃,又借风势,顿时烧成一片。   土人见身后退路起火,起初还不以为意,仍旧拼死向庄园进攻,几次险些撞开庄园大门,好在张克楚等人将船上所储火枪火箭等都带了来,此时分了些给护卫庄丁,这才勉强守住了大门,整个庄墙下大门外,土人的尸体层层叠叠,几乎铺满了墙根。   待土人两侧的树林也被曾大牛等人点燃之后,土人便有些躁动了,偏生此时大风又起,呼啦啦一下席卷过来,曾大牛见火势已成,当下原路返回,爬上庄墙再回头望时,不禁咋舌。   但见庄园之外火龙漫卷,黑烟滚滚,土人三面被火围住,不断向中间涌去,然而这些香料植物燃烧之时,产生的烟雾竟然含毒,便是庄墙上众人,略闻到一些,也头晕眼花,干呕不已,这还是处于上风头,可想而知那毒烟烈火中的土人,是个怎样的光景了。   此时土人无路可退,只得向庄园这边冲来,张克楚命众人点燃火把,向下投掷,土人被火烧怕了,哪儿敢再向这边送死,加之庄墙上不时放枪,更让土人胆寒。   没过多久,火头小了下去,但是毒烟却愈发浓烈,随风鼓荡,将庄园外的土人熏得咳嗽连连,眼泪与鼻涕横飞,炭头共黑脸一色,那些体质稍弱的,早已昏迷不醒,甚至中毒身亡,便是体质强壮些的,也软如烂泥,伏在地上,刀枪棍棒丢了一地。   “杀出去!”毒烟被大风吹散之后,张克楚抽出腰刀,豪气干云的喊道:“诛杀土人,尽忠报国!”   王胖子瞪大了小眼睛,心说,大哥你脸皮怎么这么厚?这些土人还用得着动手杀么? 第17章 招赘   事实上,王胖子自己动手的时候一点不比别人手软。   “一百六十两,一百八十两……”王胖子一边割下土人的右耳,一边念念有词。不过杀奴军里可不止他一个人如此,大部分人都认真的计算着,可是论算术,除了张克楚和郭玉郎,没人能比他算的更精了。   “哥哥……”曾大牛扑哧一刀结果了一个土人的性命,对张克楚说道:“方才望见有两个土王模样的家伙,却不知是死是活,若是捉到,哥哥可是要连升两级的。”   “呵呵,我也望见了,但毒烟弥漫,看不真切。”张克楚笑道:“不过南边码头上已无船只可用,北边码头又有咱们战船在,不怕他逃到天上去。”   珍珠不耐烦割土人耳朵,皱眉跟在张克楚身后,此时听了心中便留意起来,垫脚四处张望。也是她眼神好,偏生在一处火堆余烬旁边,看到两个人影抖抖索索的趴着,当下走过去踢了一脚,其中一人忙挣扎着爬起来跪倒磕头,口中大喊:“大爷饶命!”   “瞎了眼的,谁是大爷!”珍珠气得一脚踢翻,挥刀就要砍杀这个土人。   “且慢!”张克楚听这土人讲的是汉话,忙制止了珍珠,定睛细看,隐约是土王之一,便问道:“你可是土王?”   “小的是拉哈玛,这是个查猜,我们都是土王。”拉哈玛抬起头乞求道:“我们被族人挟持来的,其实并不愿意与大宋做对!求大人开恩,不要杀我们!”   张克楚冷笑道:“开张就是俩土王,我怎么会舍得杀你们。”当下喊来曾大牛,将这两个倒霉的土王捆了。那个查猜显然身体不好,还没等捆结实,喷了几口污血便挂了。   “哼,算你运气好。”曾大牛恨恨的丢下了他。   “割掉耳朵,看看有什么能证明身份的东西,取下来做证据。这个活口要看好了,等下仔细问他。”张克楚看了看吓得浑身发抖的拉哈玛,心中暗自纳闷,就这种胆量,竟然也敢造反?   待张克楚等人回到庄园之后,殷总管也一瘸一拐的来了,张克楚派曾大牛带一队人回战船警戒,并将割下的土人右耳一并带回船上。   庄园里此时一片欢腾,庄丁们早已抬走了尸首,冲刷了血迹,伤者自然有人照料。但见庄园内四处燃起明亮的火把,内院里架起两口大锅,沸水翻滚,香气扑鼻,引得庄丁护卫们伸长了脖子,也难怪他们,拼死苦熬了这么长时间,早已饿的口水连连了。   倒是杀奴军的兄弟们,个个兴奋的手舞足蹈,此战虽然伤亡了十多个兄弟,但是粗略一算,竟然割下了六七百个土人右耳——可不就是一千多两银子?至于海上所杀却未能割下耳朵计算战功的,此时也不去计较了。   大厅之上,却是另一番光景,素灯高悬,檀香暗浮,几个青衣侍女穿梭往来,将一道道精美菜肴端上了酒席。   “张大人,我殷家庄园能逃过此劫,全赖大人及诸位仗义相助,老夫敬大人一杯。”殷远鉴端着酒杯站起身来,向张克楚说道。   “殷老丈太客气了。”张克楚也站起来,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若不是殷老丈舍得放火烧林,我们也只能干瞪眼。”   “呵呵,不过是身外之物,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老夫现在也想开了,大不了补种些别的,只要人在,什么都好办。”殷远鉴笑道:“经过此事,老夫似乎一下想明白许多事情。”   “阿爹,是什么事?”殷秀秀笑语盈盈地问道。   殷远鉴打了个哈哈:“不过是些以前想不明白的执念罢了,来,诸位尝尝这道菜,厨下虽简陋,这道菜还是别有风味的。”   殷秀秀抬眼看看张克楚,见他浓眉大眼,英姿勃发,顾盼之间自与平日常见的那些商贾子弟决然不同,心中不知怎的,便想要多了解他几分,因此端起水酒道:“张大人,小妹替庄内妇孺敬谢一杯,若不是大人相救,恐怕我阖庄上下将尽遭土人毒手。”   “言重了。”张克楚酒到杯干,心里也没有多想。   “张大人,方才我听殷总管说,你们是新近组成的杀奴军?”殷秀秀不胜酒力,说话时粉腮带起红晕,更显得娇俏柔美,加之态度端庄,言语谦和,另添一种淑女气质。   “是啊,说起来这是我们成军之后的首战。”张克楚点头说道。   “却不知接下来行止如何?”殷秀秀娥眉一挑,看似无意的问了一句。   “哪里有土人,便往哪里去。”张克楚道:“我大宋之国,岂容土贼肆虐?”   殷远鉴哈哈笑道:“张大人说的好!咱们大宋自在吕宋续国以来,何曾受过土人的腌臜气?当年五公垂怜,给他们留了条生路,如今却自寻死路,更留不得他们了。”言毕,殷勤劝酒,一时觥筹往来,宾主尽欢。   待酒席散了,殷秀秀吩咐下人给诸人安排宿处,烧汤沐浴,并取了干净衣裳各处送去不提。   待各项杂事安排妥当,殷秀秀便直往内院书房而来。进得房中,果然见父亲靠在椅上闭目养神。   “阿爹。”殷秀秀奉上清茶之后,对父亲说道:“眼下的土人虽打杀了,可以后该怎么办?这飞崖岛乃是咱们殷家的根本,若是再遭土人攻击,恐怕就没这么巧有人相救了。”   “此事须从长计议。”殷远鉴睁开双眼,抿了口茶淡然道:“土人之乱,必不长久,我所担心的,却是别事。”   “别事?”殷秀秀凝眉思索片刻,道:“阿爹可是担心那几家趁机打压咱们?”   殷远鉴点头道:“他们背后靠着谁,想必你是知道的,若是动动手脚,便是你大姐夫,二姐夫也颇受掣肘,难以周全,更何况你二姐夫最近因事被贬了官……”   “官面上的事,我不懂,可是罗家也不会眼看着咱们被他们欺负吧?”殷秀秀问道。   殷远鉴沉吟片刻,徐徐道:“咱们和罗家到底隔的远,若不是你大姐夫这一层关系拉近了些,恐怕真有什么事,也难以指望。”他转过头看了看女儿,说道:“明日你可问问张队官,若是不急着走,便请他在岛上多盘桓几日。”   殷秀秀冰雪聪明,如何不知阿爹的意思,当下应了。殷远鉴见她疲乏,便让她回去歇息,自己却不动身,坐在椅中细想心事。   正所谓山雨欲来风满楼,眼前土人造反也好,叛乱也罢,不过是山雨之前的一阵狂风罢了。   殷家自种植香料起家,经过百年风雨,现在已经是拥有数只船队,数个大庄园,大种植园的大商家,只可恨在官面上根基太浅,虽然大女婿罗君河身为忠义经略府步军司统制,但却不是成国公罗家至亲……   想到那几家靠着定国公文家和安国公张家,这几年不断打压自己,殷远鉴不由得怒上心头,不过他很善于控制自己的情绪,手指在桌面上轻叩几下之后,他忽然想到,也许这个张克楚,正是上天赐予自己的福气!   方才酒席之上言谈,但见张克楚英姿挺拔,举止豪迈,想必日后是有出息的,且不说以后如何,但见他只为总管求救,便率部下甘冒风险前来,足见其为人侠义。并又得知张克楚幼年失却双亲,及长只在军营中厮混,家中再无别人,若是能招为入赘之婿,岂不是大有好处,况且自己膝下无子,这偌大家业,将来也由得他尽落,如此好事,他岂有不应之理。   想到这里,殷远鉴颇觉可行,但转念又想,但不知女儿心思如何,这个女儿他是深知道的,凡事都有主见,若是她瞧不上张克楚,那自己这番心思,终是白费。   一念及此,殷远鉴便有些患得患失起来,毕竟,这可事关女儿的终身,不由他不认真思虑。 第18章 真真假假   第二天张克楚起的有些迟了,恍惚中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待王胖子一头闯进来,这才想起昨夜喝酒沉醉,怎么睡下的都不知道。   “大哥,殷小姐请你去前厅用早饭咧。”王胖子探头探脑的四下看看,摸着脑袋自言自语道:“却原来你这里也没个服侍的丫环,我以为那殷老丈厚此薄彼。”   “死胖子尽想美事。”张克楚笨手笨脚的穿起长衫,胡乱将头发挽个发髻,一边往院子前厅去,一边想着今日的安排。王胖子在他身后亦步亦趋,不多时,便来到了前厅。   刚一进去,就见殷秀秀拉着珍珠,两个坐在一旁低声说笑,看着十分亲密。张克楚见状笑道:“来的晚了,倒让你们久等。”   殷秀秀落落大方地站起身,携着珍珠的手说道:“再晚些也不碍,只是我与珍珠妹子相见恨晚,正说到兴头处,张大人既然来了,便先用早饭,你这个知心可意的妹子,我倒要借去的。”   张克楚笑了笑,心中暗自纳罕,这殷家三小姐与珍珠有什么话说?看她们这情形,倒似姐妹一般。   入座之后,但见桌上摆着几样清淡小菜,殷秀秀歉意道:“简慢了,张大人莫要怪罪。”   “殷小姐客气,我们这些军汉,有的吃时就吃,没得吃时,还不是干饿着。”张克楚举起筷子便吃。   “似这般说,可见大人及诸位都是一向辛苦的。”殷秀秀并不用饭,只坐在一边饮茶相陪,她一双美目觑着张克楚,问道:“昨夜一战,贵军中伤的那几位可严重么?”   “有一人身中毒箭,虽已用药,却不见好。”郭玉郎叹道。   “小妹有一不情之请,但不知如何开口。”殷秀秀皱眉道。   张克楚说道:“殷小姐直言便是。”   殷秀秀离座起身,深深的行了万福道:“眼下土人四起,我殷家虽然也有些护卫庄丁,但都散落在各岛庄园之上,一时难以聚集。我飞崖岛昨日又经历这一战,死伤不少护卫及庄丁,所以小妹斗胆恳请张大人及诸位在岛上盘桓几日,待我家商船队来岛,那时若是要走,殷家必有厚报。”   张克楚站起身说道:“这算什么事,当得小姐行此大礼,快请坐。我本来便想再在岛上叨扰几日,如此说来,岂不是两便?”   殷秀秀见他答应的如此痛快,心中一喜,坐下来拉着珍珠的手说道:“那可真好。我和珍珠妹子,还有许多话要说呢。”   待用过早饭,张克楚吩咐曾大牛普小黑各率队去岛上扑杀昨夜漏网的土人,又让王胖子提了土王拉哈玛,自己和郭玉郎亲自审问。殷秀秀也不多事,只拉着珍珠到后院玩赏。   “拉哈玛,废话咱也不跟你多说了,我问你,此番来攻打殷家庄园,是谁的主意?你们忽然起来造反,又是受了何人指示?”张克楚大大咧咧地坐在交椅上,瞪着拉哈玛问道。   “大人明鉴!小王对攻打殷家庄园的事,本不知晓,是被部族人强逼着来的。”捆了一夜,滴水未进的拉哈玛如一滩烂泥似的委顿于地,他眨巴着小眼睛,竭力做出一副无辜的样子。   “你这话拿去哄孩子,看他信不信?”张克楚冷笑道:“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如海,割了他的右耳!”   拉哈玛一听吓得抖缩成一团,干号道:“确实不关小王的事啊!”他是亲眼看到过王胖子杀人割耳朵的,现在张克楚让这凶神来自己耳朵,岂不是要先杀了自己?   “那关谁的事?”张克楚给王胖子丢个眼色,王胖子便抽出雪亮的短刀,阴笑着走了过来,拉哈玛见状,跪在地上喊道:“都是西洋人强迫的,小王只是逼于无奈!”   张克楚与郭玉郎对视一眼,郭玉郎开口问道:“你别怕,只要你说清楚实情,我们自然不会杀你。”   拉哈玛见郭玉郎面目俊朗,比起那两个凶神恶煞倒像个彬彬君子,便叩头道:“上个月中旬,小王所住岛外忽然来了一艘西洋大船,那大船上下来许多西洋鬼,内中有个叫迪戈的头领,让小王带领部族造反,小王哪里肯做出这种事,只是那西洋鬼厉害,抓走了我部族许多人,小王为了部族安危,这才不得已冒犯大宋……”   他一行说,一行偷眼去看张克楚,见张克楚只是冷笑,忙又垂下脑袋。   郭玉郎语气温和地说道:“如此说来,你也是为了部族着想咯?”   “正是正是!大人明鉴!”拉哈玛急急应道。   “你们此番来,一共集合了多少人?”郭玉郎心中好笑,却还是和和气气的问道。   “加上查猜的部族,一共有九百六十人。”拉哈玛想了想,又说道:“那西洋鬼说这殷家庄园里存有许多粮食货物,让我们统统都抢回去,这才会放小王部族人口。”   “胡说八道!”张克楚猛一拍桌子,茶碗跳起来叮当乱想。   “小王句句是实,绝不敢欺瞒二位大人。”拉哈玛惊恐地看着张克楚说道。   “我且问你,这庄园内的土人,可是与你们相勾结的?”张克楚厉声问道。   拉哈玛呆了一呆,说道:“是,是了,小王前些日子派人混上岛,与他们商议好,只等我们发兵来攻,他们便在岛上做内应。”   “照如此说来,你和查猜都是被西洋人逼迫,才做出这等造反的事?”郭玉郎问道。   “千真万确!小王便是有十个胆子,也不敢跟大宋做对!”拉哈玛急忙道。   “哼,这话,你留着对镇土司的祝大人去说吧。”张克楚让王胖子把拉哈玛送往战船关押,自己转过头对郭玉郎说道:“玉郎,你看他说的话,有几分可信?”   “真真假假,他们与西洋人勾连是真,强逼云云,都是哄鬼的瞎话,无非是想脱了自身的干系罢了。”郭玉郎笑了笑,说道:“打西洋人那是水军司的事,咱们只管杀土人便是了。”   “这倒是。”张克楚想了想,点头应道。   “克楚,这西洋人,会不会……?”郭玉郎有些担心地问道。   张克楚知道他在担心什么,笑道:“放心吧,他们眼下不会对飞崖岛不利的,否则,也不会哄着土人来打头阵了。我想,他们的目的也许是先煽动土人起来造反,自己却躲在幕后,等着我大宋被土人造反的事弄得焦头烂额之后,坐等渔翁之利。”   “哼,这些西洋鬼,打得好算盘。不过这也证明,他们的力量现在还不足以明目张胆的打到这里。”张克楚冷笑一声,说道:“等土人被咱们大宋收拾干净了,看他们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郭玉郎点头道:“那咱们就只管做好自己的事便是了。”   张克楚取出海图,与郭玉郎商量起下一步的行动,之前的计划已被打乱,接下来该怎么做就要重新计议了,两人都觉得有必要再扩充一下杀奴军,目前的战斗力在张克楚看来,还是弱了些……   “哥哥,我回来了!”曾大牛刚一进门,便亮着大嗓子说道:“哈哈,又打杀了十几个藏匿在礁石堆里的土人!”   “各处都搜遍了么?”张克楚问道。   “嗯,但凡能藏身的地方,都搜查过了,海滩上还冲上来不少土人的尸体,我叫兄弟们把耳朵都割了。”曾大牛端起茶杯一饮而尽,见郭玉郎跟前的茶杯也还满着,一口气也喝干了,抹了抹嘴角嘿嘿一笑:“哥哥,这回抓到个土王,还杀了一个,可不是要连升两级了?”   “再升多少级也是虚职,杀奴军要想强大,还得靠自己。”张克楚深知这其中的猫腻,对曾大牛说道:“你先去休息,我跟玉郎去找殷老丈。”   “找他作甚?”曾大牛好奇地问道。   “当然,是敲诈勒索了。”张克楚笑道。   曾大牛听了立即道:“那我也去,谁若是敢动,当头一刀结果了便是!”   张克楚满头黑线,摆手道:“哥哥说笑的,你怎当真,快不要胡说,我们找殷老丈是另有事情相商。”   “哈哈,大牛也是跟哥哥说笑的,谁不知道哥哥仗义,怎会做那等事体!”曾大牛哈哈笑道。   张克楚被他彻底打败,拉起郭玉郎便闪出门外。   “这憨货,心里倒还清楚。”郭玉郎看张克楚满脸尴尬,笑道。   “那是哥哥我教导有方。”张克楚厚颜无耻的给自己脸上贴金。   两人说说笑笑,便往内院去找殷远鉴,却不知殷远鉴派了人也正找寻过来。 第19章 设寨飞崖岛   “哈哈,老夫托大,就不以官职相称了,二位贤侄,里面请。”殷远鉴将张克楚和郭玉郎请进书房,分别坐下。   “未知老丈遣管家相邀我二人来此,所为何事?”郭玉郎见殷远鉴只是盯着张克楚笑而不语,只好开口问道。   殷远鉴收起笑容,长叹一声:“我殷家庄园忽然遭此大难,幸得贵军上下援手,本不该再烦扰各位,只是……”他瞅瞅张克楚,见张克楚关切地看着自己,便皱眉接着说道:“只是老夫思来想去,贵军迟早是要离开这里去做一番事业的,可是我这庄园和岛子,却孤零零的悬浮于海,偌大家业,搬又搬不走,挪也挪不动啊,这岛上几百口子人,可都指望着这点生意求个活路呢。”   “可若是岛上私自营造炮台营寨,又恐违了大宋律法,因此上,想和二位贤侄商量,能否将贵军的水陆营寨,都设在飞崖岛上?只要在经略府水步两司立个执照备案,其他的事情,我殷家出钱出力,一应办妥,便是平时守备的士兵杂役,也可从我庄丁里挑选。”   “不知二位贤侄,意下如何?”殷远鉴说完之后,探寻地看着张克楚和郭玉郎二人。   “固所愿,不敢请尔。”张克楚和郭玉郎本来就是想找殷远鉴商议此事,现在殷远鉴主动提出,张克楚也不想再拿架子多费口舌,当下便应承道。   按着张克楚的想法,克敌军若是没有个固定的大本营,许多事情总是不便,达兰府港口虽好,却不便出海寻找土人,这飞崖岛位置合适,正是设立水寨的好地方。而殷远鉴开出的条件又是如此诱人——出钱出力,上哪儿找这么好的事去?   “哈哈,张贤侄果然是个痛快人!”殷远鉴起身说道:“走,咱们现在就到岛上四处看看,谋划谋划营寨该设在何处,炮台又该设在何处,说老实话,这些事情,老夫可是一窍不通的。”   殷远鉴吩咐下人唤来护卫周同,又叫了两个善画山川地形的清客,一行人便出了内庄,一路缓缓行来。   “烧毁这许多树木,实在是小侄鲁莽了。”张克楚很清楚这个时代香料的价值,看到被自己一把火烧得七零八落的香料种植园,心中有些惭愧。   “贤侄不必如此说,只要灭了土人,以后还怕种不出么?”殷远鉴挥手说道:“只要这岛子还在,咱们的庄园就在,眼下不过是损失些树木罢了。”   一行人走走停停,不多时,便来到庄园旁那个小码头,当初殷总管便是从这里驾船突围出去求救的。   “这里水浅,泊不了大海船,小船却是往来方便的。”殷远鉴介绍道:“也可以将大船泊在外面,由小船从这里上下。”   “此处紧靠飞崖山,似有必要在山顶处设个望楼,到了夜间也可以为自家船只引航。”张克楚抬头望了望高耸陡峭的山崖,说道。   “嗯,好主意。”殷远鉴示意清客在图上标注下来,一边接着向前面走,一边说道:“但不知这里要不要设防?”   “要是一定要的。”郭玉郎接口道:“虽然是小码头,却方便土人的小船进出,所以有必要在这里设个关卡,遇到土人来犯,便可紧闭大门,只需数十个庄丁守卫,土人便难以攻破了。”   “好,就这么办。”殷远鉴点头道。   看过这个小码头之后,大伙顺着岛上的大路先到了南码头,路上遇到两队护卫带着庄丁搜寻藏匿在岛上的土人,不过据他们说,已经搜查得非常严密,除非是再从海上来,否则岛上找不到一个活着的土人了。   “这里地势开阔,旁边又是个沙滩,很难防御啊。”郭玉郎看过地形之后对张克楚说道:“这片地方,倒是有几分像咱们先前驻守的海岛。”   “是有些像,不过,沙滩要更宽广些。”张克楚皱眉道。   “贤侄,这里又该如何防守?”殷远鉴见张克楚神色凝重,急忙问道。   “那边原来是些什么房屋?”张克楚转头看到码头后面一大片大火燃烧后的残垣断壁,还以为是曾大牛他们放火烧的。   “原是些堆放粗苯杂物的仓舍,土人夜里攻来时,放火烧了。”周同说道。   “我看不如在那两个土丘之上,设立两座炮台,这里修筑一道矮墙,用以火枪手掩蔽。”张克楚指着不远处的两处略高的地势说道。   “火炮么,我们倒是有的。”周同迟疑道:“但不知要多少?”   “每个炮台上,有三四门炮足够了。”张克楚嘿然一笑:“我就不信土人面对这样的火炮,还敢冲过来送死么?”   众人都点头称是,那清客不需殷家主吩咐,自己提笔在图上描画了。   从这里又有通往北码头的路,转过一片乱世,却见一座石桥连接大路两端,桥下之水清冽透彻,隐隐带着些寒气。   “这是从飞崖山上的湖水倾斜下来,我殷家先祖发掘河道,引来浇灌树木的。”殷远鉴指点道:“往那边去数里,便流入海中了,庄园全都靠着这水。”   “哦?是淡水么?那飞崖山顶,可是有个湖泊?”张克楚好奇问道。   “便是淡水了。那湖泊据说是有的,但是山崖陡峭,谁也不曾上去看过,不过有几处瀑布垂落,想来应该是有个湖泊在山顶上的。”殷远鉴说道。   过了桥,又行了一刻,见一草亭立于路旁,虽然简陋,却也是个歇脚之处,众人走了一晌,便在此暂歇。殷远鉴吩咐跟随的下人取出食盒,众人分食了,虽然无酒,在这海岛自然景色之中吃起来倒另有一番滋味。   “那东面的山腰上郁郁葱葱,是否也是种植了香料?”郭玉郎饭量小,吃了点茶点便饱了,站起来四处打量,见东面有座圆形的山峰,便开口问道。   “那山上种不了香料。”清客指点着那山说道:“一来土壤不合,二来水质不合,那山上倒是有些温泉,闲暇时,倒是可以一游。”   “有温泉?”张克楚心中一动,莫非那是个火山?有温泉的话,那山上还应该有硫磺矿啊!想到这里,他更觉心痒,几乎想立刻去看看,不过转念又想,来日方长,今天先不忙着去看,得把设立营寨的事敲定了再说。   待众人来到北码头,张克楚见这里地势要比南码头险要许多,便和郭玉郎商议在此设立水寨,如此便可省下许多建造功夫,殷远鉴反倒说,不用担心银子,张克楚笑道:“倒不是专一为老丈省银子,只是在这里设立水寨,我战船有炮台可持,转圜余地也大,以后便是再多几艘战船,也腾挪的开。”   “如此甚好。”殷远鉴见张克楚如此说,便也不再多言了。   至于陆寨,郭玉郎提议设在那座石桥附近,即方便用水,又便于往来南北支援,甚是得便,张克楚等人也觉得不错,一一记在了图上。   待众人又转了几处险要的地方之后,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于是一行人转回庄园,少不了又安排酒席,饭后殷远鉴将张克楚请到书房,叙谈了些琐事——至少在张克楚看来是如此,比如殷远鉴问起他年纪几何,可曾婚配等等,让张克楚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老头不是想把女儿嫁给我吧?”这个念头从张克楚脑海中一闪而过,可是他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倒不是他看不起自己,而是他觉得这是现实,所以觉得这个想法很可笑。虽然殷家三小姐,的确很美,很有气质,而且,看上去也很有能力,可她毕竟和自己是两个世界的人,怎么可能会嫁给自己呢?   更何况,自己喜欢的是珍珠啊。 第20章 温泉遇险   “这里的火石可真多。”珍珠好奇的弯腰捡起一片黑黝黝的碎石,笑吟吟地说道:“楚哥哥,你看!”   张克楚接过石头,笑道:“挺好看的。”可是他心里,想的却不是好看,而是有用!对于他来说,这可是制作燧发枪的好东西。不过现在想这些还为时过早,他还要等待,等待一个合适的机会。   今天一早,他便决定来这个被称为铁帽山的火山上来看看,不知怎么却让殷秀秀和珍珠得到了消息,两人死缠硬磨非要一起来,不得已只能带上了她俩。   不想让她们来,倒不是因为怕累赘,在这个大宋国内,张克楚还没见过缠足的女子,想来当年宋室渡海南下,不少妇女都不得不参加开荒垦殖,所以便废除了这个陋习了吧?   其实张克楚不是要来铁帽山看风景泡温泉,他是想来看看这山上有什么矿产,对于这一点,他没有对任何人说起。   走出这片林地,眼前呈现出铁帽山的整个摸样,比在远处看来,这个火山锥并不像个帽子,不知道前人为何取了这样一个名字。   从这里望去,山顶好像被削平了一般,下面有许多拱柱似的乱石支持着,倒像是一只大爪子站在地上,足趾向四面撑开,趾间形成很多峡谷,谷里树木丛生,也不知是什么树木,最后的一丛树木直齐较低的锥顶。而面向东北的山坡上树木较少,可以看见上面有一条条很深的罅隙,阴森森地看不到底。   这里的土质发红,其间散落着大量红色的石头,张克楚捡起一小块收起来,眼下还不能判断出是不是矿石。   由于岛上的人也常来此处,所以有一条自然形成的小路,顺着蜿蜒曲折的小路上去,张克楚发现这里显然曾经发生过地震,到处都是乱石、大量的玄武岩和浮石的碎片。枞树三三两两地生长着,它们的枝叶极密,把几百尺以下的峡谷深处遮盖得几乎连一线阳光也透不过去。   不过一路上倒是看到不少泉水,这些泉水显然含硫,因为在有些地方,硫在其他物质中形成了结晶,比如在由无数的小长石晶体构成的白色火山岩滓里——对此殷秀秀视若无睹,在她看来这再寻常不过了。   “好了,咱们就到这儿吧!”殷秀秀在一大丛浓密的灌木旁停下来,转头对张克楚说道:“张大哥,你若是还想往上去,可就没什么路了。”   “那你们呢?”张克楚摸了摸鼻子。   “我们自然是在这里泡温泉咯。”殷秀秀大大方方地说道:“这边有个水池,我是常来的,张大哥若是也想泡的话,从这里转过去不远,也有一个,不过水温要略烫些。”   “呃,那倒不怕,我皮糙肉厚。”张克楚也觉得有些疲乏,趁便也泡一泡吧。   殷秀秀一笑,拉着珍珠从灌木旁的小路转了过去,张克楚呆了一呆,暗道,凭什么把我的女人拉走?   顺着殷秀秀指点的方向,张克楚找到了那处温泉,但见池中清波荡漾,池底卵石依稀可见,伸手试试水温,倒还能接受,于是三下五除二把自己扒个精光,扑通一声便跳入池中。   “啊!”惨叫声惊起池边树上的几只鸟儿。   远远的传来两声询问:   “楚哥哥,你怎么了?”   “张大哥,可是水太烫了?”   张克楚欲哭无泪,他忘记手对温度的敏感程度和身体其他部位可是不同的——好在适应了之后勉强可以承受。   不过,听起来似乎两个水池隔得不是太远啊。   只听那边不时传来阵阵娇笑,间或还有水浪扑击之声,听得张克楚心猿意马,于是很自然的有了该有的反应,尤其是那阵阵银铃般的笑声,也不知是珍珠,还是殷秀秀?   张克楚放松了紧绷的神经,斜靠在一块凸起的圆滑石头上,双手枕着脑袋,任由身体在泉水中漂浮着。   从这里往下去,透过枞树的树梢,可以看到被烧毁的树林、南码头那片开阔的沙滩,以及在林隙中若隐若现的庄园。   抬头望去,天空一片湛蓝,几朵白云慵懒的浮在天上,空气中弥漫着薄薄的水雾,在阳光的照射下折射出美丽的虹影。   连日来的疲倦和压力,仿佛随着张开的毛孔都被释放出来,这一刻张克楚感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那种紧张的被动的无法停下脚步的压迫感,自从穿越后就如影随形的紧跟着自己的种种关于生存,关于未来的压力,统统都消失了。   他微微眯着眼,体验着这种宁静,如果可以的话,他宁愿选择在这个岛上永远这么平静的生活下去,他可以做很多事,用双手去创造安宁的生活——也许不久的将来,这个小小的,朴实的愿望就会实现吧?   就在张克楚沉浸在美好的想象中时,忽然听到那边传来惊呼声:“楚哥哥!有土人!”   张克楚一惊,猛地从水里站起来,也不急穿戴整齐,只把袍子裹在腰上,抽出腰刀便向那边奔去。   脚底被锋利的岩石割破,他却毫无察觉,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珍珠!   当他冲过那片灌木丛,一眼看到水池对面攀爬上来两个土人,口里咬着乌黑的砍刀,赤裸着上身,见张克楚猛然出现,那两个土人更是加快了速度,其中一人翻身便跃入池中,另一个爬起身直奔张克楚而来。   殷秀秀和珍珠两个都还在水里,张克楚不及多想,迎着那冲过来的土人当头就是一刀,那土人却也狡猾,本来个头便矮,见张克楚腰刀劈来,便一缩身,大马猴似的跳到了一旁,张克楚收刀横削,那土人用砍刀一挡,跟着就向张克楚下三路砍来。   “去死!”张克楚手腕一翻,腰刀斜着从下而上挑飞了土人的砍刀,跟着一脚踹在了那土人的脸上,那土人惨嚎一声,身子便向后仰倒,张克楚踏步举刀,猛劈下去,只见一蓬鲜血喷洒出来,那土人捂着胸口扑倒在地,已是不得活了。   “楚哥哥!”珍珠此时已经从水中跳出,捡起衣服举在胸前,她焦急地对张克楚说道:“快救救秀秀姐姐。”   张克楚回头一看,暗道糟糕,殷秀秀已被那土人抓住胳膊,脖颈上架着砍刀,更要命的是她此时一丝不挂,紧紧闭着双眼,一口银牙几乎咬碎。从小到大,她几时有过这样的羞辱?   “放开她!”张克楚喝道,也不管这土人听得懂听不懂。   土人凶巴巴的龇着牙,叽里咕噜的不知道在说什么。   “楚哥哥,怎么办?”珍珠急得声音都有些颤抖了,也许是还没从刚才的惊吓中回过神。   “别怕,我有办法。”张克楚沉着的说道,他把腰刀递给珍珠说道:“你看看周围还有没有土人。”   “嗯!”珍珠见张克楚如此镇定,心里便忽然觉得有了依靠,仿佛天下再难的事,都难不倒楚哥哥,那自己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张克楚亮出双手,一步步缓缓地走下水池,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和:“你放了她,我们就放你走,回家,懂吗?”   那土人恶狠狠地低吼一声,砍刀在殷秀秀的粉嫩脖颈上勒出一道血痕。   “你杀了她,你也活不成,不如你放了她,我给你船,你回家。”张克楚做出划船的动作,“回家,打鱼,吃饭,睡觉。”一边说,一边做出撒网钓鱼吃饭睡觉的动作,而脚下却慢慢的移动着,好在这里水的差不多到腰部,他走动的也不是很快,没有引起土人的警觉。   相反,土人被他的动作搞的有些迷糊,似乎有点理解,却又不肯相信。   此时,张克楚已离他和殷秀秀不足三米了。   “秀秀!”张克楚见这土人听不懂自己说话,便用和刚才一样的语调说道:“发簪!”   殷秀秀一直听张克楚在劝说土人,此时听到张克楚喊自己名字不由睁开双眼,见张克楚脸上带着微笑,似乎胸有成竹的样子,心中便不像刚才那么慌张了,掩在胸前的右手便抬起来,悄悄将头上的银发簪握在手中,那土人见她动作,本能的又勒紧了砍刀,却没看到殷秀秀已取了发簪。   “我知道你也是被逼的,谁不想好好过日子呢?只要你不伤害她,万事都好商量。”张克楚继续忽悠,脚下仍旧慢慢向前走去,估摸着距离差不多了,便猛喝一声:“插他!”   那土人原本见张克楚空着双手,又低声下气,虽然心中还是警惕,却不知不觉习惯了他这种平和语气,此时猛地被张克楚一声大喊,竟然被吓得抖了一下,便是这电光火石的一瞬,殷秀秀紧握银簪,反手狠狠地插入他肋下。   他本是右手持刀,此时肋下剧痛,不由得便松开了手,张克楚见状猛扑过来,一拳打在了他的脸上,他脚底一滑,身子便向后仰倒,这里本就是水池边上,地势又高,这一倒,便摔下池壁,可这土人左手仍紧抓着殷秀秀,连带着她也拉向池外。   张克楚不及多想,张开双臂便抱住了殷秀秀,可是池底滑溜溜的没能站稳,到底被殷秀秀带着一起摔出了池外,待珍珠惊呼一声扑过来看时,只见池外斜坡尽头竟然是处陡崖,只看到那土人歪着脑袋撞死在山岩之上,而张克楚和殷秀秀却不知所终! 第21章 在雨中   黑,好黑啊。张克楚睁开眼后只望见头顶依稀一点微弱的白光。他想坐起身,却觉得胸口处很是沉重,脑袋也晕乎乎的,而身上四处火辣辣的疼痛感,让他想起了刚才所发生的事情。   当他抱住殷秀秀摔出水池之后,先是顺着斜坡滚了下来,紧接着便从断崖坠下这深谷之中,若不是谷中树林枝丫密布,而且地上又堆积了许多落叶,生长着厚厚的青苔的话,自己和殷秀秀恐怕早已摔成了肉泥。   “秀秀。”张克楚低声唤道:“你没事吧?”   殷秀秀其实比他清醒的早,只是这里黑乎乎阴森森的,让她不敢稍动,更何况——他的胸膛那么宽,心跳那么有力。   “嗯。”殷秀秀轻声答应了一声,却不好再赖在张克楚怀里了。不过虽然这儿几乎伸手不见五指,但一想到自己全身未着寸缕,仍旧羞不可抑,脸上仿佛着了火似的。她坐起身之后,心里忽然害怕起来,急急问道:“张大哥,你在么?”   张克楚说道:“我在这儿,别怕。”   “方才,真是凶险。”张克楚知道殷秀秀心中害怕,便出言安慰道:“不过幸好你那一刺,不然还不知道会怎样呢。现在咱们只要等着珍珠回去喊人,便没事了。”   殷秀秀回想起刚才的情形,心中仍后怕不已,她说道:“刚才若不是大哥,小妹可就……”想到张克楚奋不顾身扑过来的那一瞬,她的心中涌起某种别样的滋味来。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张克楚刚想放声大笑,以示豪迈,却牵动了伤处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看这样子,怕是断了几根肋骨……   “大哥,你伤到何处了?”殷秀秀关心则乱,浑然忘记了自己现在的状况,伸手向张克楚摸索过来,其实两人本来就挨着,她这一伸手,便摸到了张克楚的胸口,同时滚烫娇躯便紧贴在张克楚身上。   吃我豆腐啊你。张克楚心里暗道,嘴上却说:“不过是皮外伤罢了,不碍事。”   殷秀秀缩回了手,抱着双臂低声说道:“这些土人太可恨了,为什么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要杀人放火,起来造反呢?”   此时张克楚已适应了眼前的黑暗,朦胧中看到殷秀秀的身影,听她说话时声音颤抖,想来是这里太过阴冷,便解下腰上裹着的长袍,撕下一小块仍旧围在腰上,大件便披到殷秀秀的肩上。这长袍虽然在坠落山崖时被树枝划得破烂不堪,但总是聊胜于无,特别是对身无寸缕的殷秀秀而言。   殷秀秀又是害羞,又是感激的抬起头说道:“多谢。”此时她也能隐约看到张克楚的身影,这让她觉得心里安定了不少。   “土人造反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张克楚说道:“总有一天,打得他们服服帖帖再也不敢妄动。”   “会有那么一天么?”殷秀秀疑惑地问道,她以前从来也不怎么关心这些事——在她看来,土人不过是些会干活的雇工,平时在庄子里的那些土人不就是如此么?虽然个头矮小,长得又丑,可是看起来多么老实,多么听话,怎么造反杀人又那么凶残?   “会的。”张克楚肯定地说道。   “到那时候,你会做什么呢?”殷秀秀偏着头,努力想看清张克楚的脸,可是她却失望了。   “嗯,我想想……也许会去一个地方看看。”张克楚笑道。   “什么地方?”殷秀秀好奇地问道。   张克楚道:“大明。”   “大明?我知道大明,可是你为什么想去大明呢?哪里有什么好看的?我听说那里很乱,一点也不好。”殷秀秀不解,她跟大明的商人打过交道,在那些商人的口中,大明除了战乱、饥荒、贪官污吏和穷苦得吃不上饭的贫民,似乎就没有什么值得夸耀的——除了那里的地方很大。   张克楚笑了笑,他该怎么解释呢?   “除了想去大明看看,你还想做什么?”殷秀秀不依不饶的问道。   “还有很多呢,不过……”张克楚笑道:“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为什么?”好奇心很强大的女人果然是不能撩拨的。   张克楚挠头,因为他的那些朦朦胧胧的想法,就连自己也不是非常确定,又如何对她说呢?   “你说,他们什么时候能找到咱们?”见张克楚不肯回答,殷秀秀便转移了话题,她实在害怕这四周的环境,幽暗,冰冷,仿佛有不知名的妖怪在周围窥视着自己。   “很快的,这里又不难找。”张克楚安慰道,刚说完,只觉天空中闪了一道亮光,跟着滚滚闷雷响起,没一会儿,便下起雨来。   冰冷的雨水穿过树顶的枝叶洒落下来,可这里却没个藏身避雨的地方。张克楚忍痛站起身,对殷秀秀说道:“去找找有什么避雨的地方,淋了雨小心生病。”   殷秀秀摸索着站起来,抓着他的手,这时空中又划过一道闪电,张克楚惊喜道:“那边有个山洞!”   两人认准方向深一脚浅一脚的摸了过去,待进到洞里,全身已被暴雨淋得湿透了。   这山洞并不大,堪堪能遮蔽风雨,里面也甚不平整,到处都是碎石,张克楚拉着殷秀秀捡着一块稍微平整些的大石头坐了下来。   他见殷秀秀瑟瑟发抖——虽然看不大清楚,却能清楚的感觉到,稍稍犹豫了一下,伸出手臂将她搂在怀中,殷秀秀显然没有料到,不过她却没有反抗,而是顺从的伏在他的怀里,双手不知不觉环抱在他的腰间。   “还冷么?”张克楚问道。   殷秀秀将脸贴在他的胸口,闭上双眼轻声说道:“好暖和。”   哗啦啦的大雨倾盆而下,洞口便如同水帘洞一般,接着闪电光芒看到这一幕,张克楚忽然童心大起。   “秀秀,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嗯?什么故事?”殷秀秀微微仰起脸。   “话说在那东海蓬莱岛上……”张克楚刚一说个开头,殷秀秀便知道他说的是美猴王孙悟空的故事了,不过她静静地听着,并没有打断他。   那《西游记》殷秀秀很早前就看过的,也无数次在书场、在酒楼听说书先生说过,可是谁又能像他现在讲的这么生动?谁的声音又能像他说的这么好听?   他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呢?   第一眼看到他时,他是那么英勇,在险恶的战场上指挥若定,从容不迫。到了庄园里,他又是那么干脆果断,足智多谋,一把火一阵烟就把那些可恶的土人都消灭了。而在温泉池中,他舍命扑过来的时候,心里可曾——可曾想过些什么?   便是此时,他怕自己冻着,解衣拥抱,又怕自己害怕,说这么老掉牙的故事……   可是,他再怎么好,也是别人的啊。   想到这里,殷秀秀忽然觉得鼻子有些发酸,忍不住幽幽地叹了口气。   张克楚此时正说的兴起,却是没有注意到怀中玉人这一声幽怨的叹气,犹自兴高采烈地说着:“只见那石猴一跃,便穿过瀑布,到了洞中……”   珍珠妹子真是好福气啊,殷秀秀想道,若是自己能早一点遇见他该多好,一念及此,她的手臂便情不自禁地搂紧了张克楚,仿佛松上一松,他便会不见了似的。 第22章 终不是一路   这阵暴雨来得快,去的也快,没过多久便停了。唯有洞口还滴滴答答的,张克楚觉得身上的伤口没那么疼了,只是洞中黑暗,又潮又闷,很是难受。   殷秀秀在黑暗中仰起头,低声问道:“张大哥,你说他们能找到咱们么?”   “当然能,你放心吧。”张克楚安慰道。   石洞之中,陷入了沉默,殷秀秀心里像是有只小鹿,左冲右突满心的话却说不出口,张克楚更是不知该说些什么,他只觉得殷秀秀的发丝弄得自己很痒,然而现在推开她,太着痕迹,于是只能继续保持这个僵硬的姿势了。   时间似乎一下变得非常漫长,然而当两人听到外面隐隐传来人们的呼唤声时,又同时感觉过的太快。   “大哥!”王胖子的嗓门很尖利。   “哥哥!哥哥!”曾大牛的声音很浑厚。   “楚哥哥!”珍珠脆生生的呼唤中,藏着掩饰不住的担忧。   火把的光亮照破了密林中的黑暗。   “你先别动。”张克楚站起身,对殷秀秀说道。他跨出洞外,只见远远的几处火把在浓密的水雾中晃动着。   “我在这里!”张克楚喊道,同时又感到胸口一阵疼痛,当珍珠扑过来的时候,差点没站稳。   “殷姑娘在那边的石洞里,你先去找她。”接了珍珠递过来的衣服鞋袜,张克楚略有些尴尬地说道,珍珠却什么也没说,点点头往山洞里去了。   待张克楚穿好白绫袄子,刚罩上青色缎袍,正系腰带时,曾大牛和王胖子等人也寻了过来。收拾妥当之后,那边珍珠也和殷秀秀出了山洞。   火光映射之下,只见殷秀秀上穿了件沉香色薄绸对襟袄儿,白绫竖领,露出粉嫩嫩的一截儿脖颈,点金八瓣菊花纽扣儿,下着一尺宽卷云金沿边挑线裙子,愈发衬得整个人娇怯怯的。   “哥哥,大牛该死,竟然漏了两个土人在此。”曾大牛自责道。   张克楚摆手道:“这么大一个岛,偶有漏网之鱼也正常,只是我太大意了些。”   “哥哥,我背你。”曾大牛见张克楚脸上露出疼痛摸样,忙道。   “不用了,咱们走吧。”张克楚强忍疼痛吸了口冷气,勉强道。然而此时心神放松,原本紧绷的神经遽然放松,便再也支持不住,只觉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再睁开眼时,已是身处床榻之上。   珍珠侧身伏在床沿,双眼微闭,看样子睡梦之中犹自带着担忧,张克楚觉得口渴,又不忍惊动她,便自己去拿床头矮凳上的茶壶——那原本是珍珠准备好的,却不料手酸无力,当啷一声将茶杯碰在地上。   “呀,楚哥哥,你醒了!”珍珠被惊醒后见张克楚半坐起身,一喜之后又接着道:“别动,放着我来。”说罢从地上捡起茶杯,先用茶水涮过,这才斟满一杯,送到张克楚唇边,看着他慢慢喝下。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张克楚由着珍珠拿手帕给自己擦了擦嘴角,问道。   珍珠道:“快到子时了。”   “昏睡这么久吗?”张克楚觉得胸口倒是不怎么疼了。   “也没有多久。回庄子来以后,郎中看过说无碍的,只是身子疲乏过度,又受了点寒气,将养两日便好。”珍珠急忙说道。   “我也觉得没什么大碍。”张克楚道:“只是身上乏力。”   珍珠见张克楚皱着眉头,忙道:“楚哥哥,你可是饿了?我这就去给你弄吃的。”   她这么一说,张克楚还真觉得腹中饥饿难耐,当下点点头,珍珠便急忙出门去了,不多时,她端着托盘进来,在桌上摆好,张克楚勉强起身,见桌上摆着一小碟糟鹅胗掌,一碟干椒腊肉丝,配着木樨银鱼,另有一样劈晒雏鸡脯翅儿,还有一碟沾着辣椒米,酿在醋中的海带丝;浓香稠软的两碗稻米粥,两双牙箸儿摆在一旁。   “厨下一直预备着,只热了热就好。”珍珠扶着他坐下后,便去拿银汤匙舀粥。   张克楚说道:“你也没吃吧?”   珍珠点点头,张克楚这才看清她眼睛似乎还有些红肿,想必一直在担心自己,心下歉然,便道:“那么一起吃吧。”   “殷姑娘还好吧?”吃完粥之后,张克楚喝着热茶问道。他自觉坦荡无私问心无愧,所以问的很自然。   珍珠点了点头说道:“殷姐姐没事,傍晚时还来看过你,这些东西也是她吩咐厨下预备着的。”   “哦,那就好。”张克楚见珍珠脸色憔悴,心中怜惜,握着她的手说道:“倒是辛苦你了,累么?”   “没什么。”珍珠低下头,似乎在想什么,过了片刻,她咬着嘴角抬起头,望着张克楚说道:“若是,若是当时是我掉下去,你也会那样舍命相救么?”   张克楚一愣,苦笑道:“傻丫头,你说呢?”   “要我说,就不会,人家是千金大小姐,我不过是个没爹没娘孤苦伶仃的小丫头……”珍珠说着,眼泪便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张克楚叹道:“你若是这么想,那就错怪我了。”他伸手将珍珠拥在怀中,轻声说道:“我们是经过患难的,我如何对你,你自知道,便是对你的心,天地可鉴。殷家小姐虽好,却与我们终不是一路,你自己想想,可是这个道理?”   珍珠听他温言款款,心里早已软了,再一细想,似乎也的确如此,当下破涕为笑,紧紧抱住张克楚低声道:“是我一时糊涂了。”   他二人在房内柔情蜜意,却不知门外殷秀秀呆呆地站着,只因珍珠去厨下整治饭菜,有那好事丫环便去报与她知道,她想着张克楚刚醒过来,便要前来探望,谁知道方才房内的一席话,都清清楚楚地落在她的耳中。   原来,终不是一路么?殷秀秀愣愣怔怔地站了一会儿,早已没有进去的心思,半晌才转身往回走去,心里一时在想张克楚在山洞里如何,一时又想起那句话来,怎样回到房中的,都不知道。   不过殷秀秀到了第二天,便将这些烦恼人的情丝深深压在了心底,见了张克楚,仍然是面色如常,该说笑时,绝不冷场,该正色时,也不轻佻无状,与珍珠更是情若姐妹,只是心里有些话,不与她吐露罢了。   这几日张克楚也没都躺在床上休养,身子刚好些,便去了战船上,将蔡老大等船工水手抚慰一番,又提出拉哈玛详细问了许多关于土人的事情,那拉哈玛哪敢欺瞒,小心翼翼的回答了,张克楚吩咐看管他的士兵不要虐待——这家伙活着比死了更值钱啊。   得闲时,张克楚也会去找殷远鉴,谈些大宋国内的风土人情,山川地理,又或是七镇之间的短长,行商海内的种种情形,殷远鉴见他颇为关心这些事,便都一一道来,心里越发赞赏起他来,认定了他必然不是个寻常的军汉,总有一天会展露峥嵘,不过这也让他更加为难,几次欲开口探探张克楚的口风,却碍于女儿那边尚未得知心事,所以便耽搁下来了。   在殷远鉴想来,来日方长,若是张克楚的克敌军真能在此岛设立营寨,那么相处的机会便更多了,也不争这几日。   到了四月十六日这天,殷家的商船队总算是来了。 第23章 两司不和   本来这一队商船,是约定好要来岛上装载货物的,如今见岛上一片疮痍,吓得不轻,好在得知家主无碍,货物也损失不大,于是放心驶入码头,船队的总管进庄给家主请安,码头上自有人安排装货。   殷远鉴将岛上诸事都吩咐妥当,又安排殷总管一应总领,待货物在第二天一早装载完毕之后,携女儿及护卫登上座船,与张克楚的战船一同开往达兰经略府。   船队行至半途,那些商船自行往别的航道去了——原本便不是要往达兰经略府来的,唯有殷远鉴所在的座船,与战船相伴继续前行。   又在海上航行了两日,这天午后,终于到了达兰府码头。   殷远鉴的座船先到,他于码头接到张克楚等人,一起往自家宅院去了。这处宅院,也是祖上传下的,偌大的一片房子,自仪门进去是大厅,两边厢房飞檐画廊,后边住房花亭,还有两座小楼,处处透着江南水乡的气息。   众人在海上航行几日,也都疲乏了,用过晚饭之后,便早早歇息,第二天起来,张克楚便和郭玉郎曾大牛等人,押着拉哈玛,带着装满了土人耳朵的麻袋往步军司衙门来。   还未曾到得近前,便听门首上吵吵嚷嚷的,张克楚走近一瞧,见是许多身着步军服饰的军汉围着门首,满脸愤怒骂骂咧咧的。   “老兄,这是怎么了?”张克楚拉住一个壮汉问道。   那人斜眼瞪了张克楚一眼,气咻咻的说道:“步军司的老爷们惯会欺压人,我们明明领了公文执照,却不兑付军械粮草,这让我们如何去打土人?”   “老兄也是杀奴军的么?”张克楚问道。   “是啊!从水军司领了战船,却领不到火枪火药,难道要让我们用弓箭朴刀去对付土人么?”壮汉咬牙切齿地说道:“那些军械粮草,八成是被这些家伙私卖了!”   “不可能吧?”曾大牛惊讶道:“我们前次来领时,那仓库中尚有许多……”   张克楚冲他摆摆手,说道:“应该不会,想来是最近杀奴军组成的太多,步军司一时没准备好,这种事也是有的。”   那壮汉本来听到曾大牛的话便有些嫉妒,再听张克楚如此说,便甩下脸冷哼一声,扭过头去不再搭理他们。   张克楚也不与他计较,领着曾大牛等人绕道从侧面进了步军司衙门,往职方司交验了战功,领取了兑银公文,这才带着拉哈玛往镇土司而来。   “嘿嘿,一千七百两,这还不算这家伙呢。”王胖子笑的眼睛都堆在肉缝里,看着拉哈玛的小眼睛闪闪发亮,仿佛是白银的反光一般,直把拉哈玛看得心惊肉跳。   不巧的是,祝大人却不在衙门里,张克楚没奈何,只得将拉哈玛移交给镇土司的人,转头去请见步军司统制杨珂。毕竟在飞崖岛上设立营寨,得首先经过他的同意才行。   这杨珂四十来岁年纪,面皮焦黄,脸颊深陷,唇上留着短须,双眼倒是犀利有神,他先是看了一遍郭玉郎写的《报克敌杀奴军飞崖岛俘土王剿土人战事》,赞赏的点了点头,问道:“此战报可曾递与经略府?”   “还未曾递上。”张克楚微微躬身回道。   杨珂淡淡了“哦”了一声,面上看不出喜怒,心里却是大为受用,虽说杀奴军不归自己节制,甚至不归经略府经略大人节制,可越是这样,越觉得眼前这个年轻人懂事,他放下战报,对张克楚说道:“张队官首战告捷,旗开得胜,为咱们经略府步军司增色不少啊。”   “杀敌报国,尽我辈本分而已。”张克楚正色道。   “统制大人,我军意欲在飞崖岛设立营寨,以方便在海上往来截杀土人,这是我军草拟的公文及营寨地图,请大人过目。”郭玉郎取出一应文书,交给杨珂身边的幕僚。   杨珂听了之后心中一动,从幕僚手中接过文书及地图略翻阅一遍,笑道:“这是应当的,只是步军司可不管你们一钱银子的开销。”   “这自然是由下官自行筹措了。”张克楚没想到杨珂如此轻易便答应了,不过想想也便释然了,又不要步军司出钱出力,他们才懒得管呢。   杨珂又勉励几句,张克楚等人便告退出来,此时时候也不早了,众人在酒楼里随便吃喝了一顿,便又往水军司而来。   “哈哈,兄弟你来得真快,方才在码头上看到你的船,我还在纳闷,按说你没这么早回来啊!问了蔡老大,才知道你们的事。”刚一进水军司衙门,江乘风便迎了过来,拉着张克楚说道:“听说你们斩杀了不少土人?这回可得请哥哥好好喝一顿了!”   “那是自然,待会完了公事,咱们便去得意楼,兄弟一定陪哥哥喝个一醉方休!”张克楚见到江乘风,心里也非常高兴,若不是当初他力劝自己组建杀奴军,又挑了这么好一艘战船,恐怕自己还窝在那个小海岛上受陆嘉湖的气呢。   “好!那就一言为定。”江乘风笑道:“领战功银子得去镇土司,你往水军司来又有什么公事?”   张克楚将自己准备在飞崖岛设立水陆营寨的事说了。江乘风听后皱眉道:“这事,的确应当来水军司报备,可是……”他犹豫了一下,拉着张克楚往前走了几步,低声说道:“只是哥哥怕文大人不会同意。”   “这却是为何?”张克楚本以为会像步军司那边一样容易,听了江乘风的话后疑惑地问道。   “此事一时难以说清,哥哥劝你还是另找个岛子吧。”江乘风叹道:“飞崖岛虽好,却难入文大人法眼。”   张克楚心里隐约有些明白了,看来这文大人对殷家,有些不感冒啊。   不过他却不想轻易放弃,一来飞崖岛的位置的确最为便利,二来殷家肯出钱出工,这么好的事上哪儿找去?   “这件事,步军司那边已经同意了,我想文大人这里,也不会太过为难吧?”张克楚试探道。   “步军司当然会同意,他们……”江乘风刹住话头,想了想说道:“兄弟若是一定要办成此事,那哥哥责无旁贷,不过你先别着急去见文大人,待我进去先说项说项。”   “如此最好不过,有劳哥哥了!”张克楚感激道。   “你我兄弟,说什么有劳不有劳,你的事便是哥哥的事,你且往偏殿等候,哥哥先去了。”江乘风说完之后,便急匆匆进了内衙。   郭玉郎见江乘风走得匆忙,便过来问道:“克楚,可是事情难办么?”   张克楚点了点头说道:“恐怕是有些难办了。”   郭玉郎笑道:“难办才对了,若是两边都轻易办下来,我反倒会觉得意外。”   “哦?你小子早就知道?那还看着我一头往南墙上撞?”张克楚气道。   “水军司与步军司不和,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郭玉郎低声道:“凡是步军司同意的,水军司肯定刁难,反之亦然。”   “也许,这也是杀奴军这个怪胎的由来吧。”张克楚点头说道:“无论如何,这件事都得办成,不然咱们再上哪儿找肯出钱出工帮咱们设立营寨的人?”   郭玉郎摇头道:“那也不一定,眼下这等形势,许多岛子上都会设立营寨的,你且等着看吧。”   两人一边说,一边领着众人往偏殿休息,这殿内原已经有不少人了,三五成群的围坐在一堆,看样子大都是来领战船的,还有些是水军司的将佐,傲然自得,一副看不上步军土包子的模样。 第24章 西洋钟表匠   水军司衙门中堂之上,文静海轻轻吹了吹茶杯中的浮茶,却不就饮,而是摆放到一边,转过头对江乘风说道:“这是好事啊,本官又怎么会从中作梗不肯同意呢,乘风啊,你未免把本官的心眼看得忒小了点。”   江乘风愕然道:“可是……那是殷家的飞崖岛啊。”   “所以,才是好事。”文静海笑微微地眯起眼睛:“飞崖岛是他殷家的根基,在那里设水陆营寨,既能保全飞崖岛,又能让张克楚有个落脚之处,何乐而不为?”   江乘风低头想了想,还是有些转不过弯来,他用求救的眼光看向文静海身边的幕僚高君起。   “江大人这是关心则乱。”高君起笑道:“总之这件事,你只管让张克楚来报备便是。”   江乘风虽然没搞懂为什么一向与殷家为难的文大人忽然转了性,可是确定了文静海同意此事之后,还是乐颠颠的去找张克楚了。   “文用,你觉得这件事,会是殷家主动提出的吗?”江乘风出去之后,文静海抿了口茶,温和地问道。   高君起点头道:“以在下看来,一定是殷远鉴主动提出,若是没猜错的话,殷家还会主动提供银两,人力物力都是一手包了的。”   “呵呵,他殷远鉴有钱,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吧。”文静海笑微微的说道:“不过张克楚能这么快就和殷家走到一块,本官却是始料未及。”   “这也是好事。”高君起想了想说道:“殷家这两年被打压得喘不过气,罗家那边又始终没什么动作,想来殷远鉴的心思,也该活动活动了。”   “文用,你有空还是要跟张克楚来往一下,我觉得此人才干胆气都是有的,就怕被人带上了别路。”文静海思虑了一会慢慢说道:“乘风办事我是放心的,可他对人只凭好恶,有些事情,还得你出面才好。”   “嗯,恩主放心,在下知道怎么做了。”高君起应道。   正说着,江乘风领着张克楚和郭玉郎进了中堂,见过礼之后,在下首分别落座。   “乘风这家伙,不知道把本官说得怎样飞扬跋扈呢。”文静海微微一笑:“听他说你们要在飞崖岛设立水寨,本官很感必要,也很是赞同。那飞崖岛地处两镇之间,南接达兰府,北通忠义府,西临宿岛,东近衢山,乃是四通要地,设立水寨最为合适不过了。”   “江大人怎么会非议大人,他是担心下官初建杀奴军,现在就设营寨力有不逮,反而不美。”张克楚拱手道:“若是文大人同意,设立水寨之事自然由下官一力承担,绝不会让水军司为难。”   “呵呵,此事本官准了,你拿报备文书给高文制便是。”文静海笑道:“改日水军司的兄弟去飞崖岛,你可要尽地主之谊啊!”   “这个自然。”张克楚应道,心里却有些说不上来的感觉,不过这感觉只是一闪而过,根本没来得及细想。   出了内衙,张克楚见一队水军押着几名西洋人走过,便对江乘风问道:“哥哥,这些西洋人可是从海上俘来?”   “正是,今年入岁之后,西洋人多有不法,劫掠我大宋商船,侵占我大宋海岛,这几个是前些日子才由我们水军司抓获的。”江乘风冷笑道:“想趁火打劫,哪有这么容易。”   “对了,西洋人与土人勾结一事,兄弟也查到些线索。”张克楚将审讯拉哈玛的事说了之后,江乘风笑道:“岂止一个迪戈,那捕获的洋人内,也多有与土人勾结的。”   张克楚心中暗道,原来西洋人与土人勾结已是人人皆知,他想了想问道:“哥哥,这西洋人都是与土人有勾连的么?”   “也不尽然。”江乘风说道:“那些往来行商的西洋人,倒是本分的,奈何内中夹杂不屑之徒,连带本分人也难以在大宋立足了。现在水军司衙门里,还押着不少西洋人,有的已经认罪,有的却一时审查不清,还有些因被牵连,已发给各都司为奴了。”   “哦?可是船上的工匠水手?”张克楚听了心中一动。   江乘风道:“何止,还有些洋和尚、洋婆子咧。”   “都押在何处?哥哥可否带兄弟去看看?”张克楚问道。   “这有何难。”江乘风引着张克楚等人往偏院去,一边走,一边说道:“前几日才发走了十多个,内中有个枪匠,被匠做司领去了。”   张克楚听了越发心动,忙问道:“目下还押着多少人?”   “总有三十多个。”江乘风笑道:“再过些日子,怕是这里都要押满了。”   不多时,江乘风引着众人进了偏院,那值守的军兵见是江乘风,纷纷行礼请安,江乘风道了辛苦,便让人开了院门,往内中两边厢房过来。   张克楚见这厢房虽然宽敞,却有些破败,门首各处散坐着几个无精打采的洋人,见他们进来,都站起身来,用蹩脚的汉语说道:“冤枉,大人冤枉我!”听到院子里的动静,厢房内的人都涌了出来,大多是金发碧眼的白种人,也有黑发高鼻梁的中亚人,稀奇的是,还有个光着头的黑人。   “听听,就冲他们这些话,可不得多关上些日子。”江乘风哈哈一笑:“冤枉不冤枉,我可说了不算,都给我老实待着!”   张克楚正在挨个打量,就听江乘风说道:“兄弟只管看这些洋人作甚?”张克楚笑道:“左右都是发到各司为奴的,兄弟在想,若是有些本事的洋人,也请哥哥托人发送过来两个听用。”   江乘风点头道:“这事容易,也不消托人,兄弟看上哪个只管开口便是。”   张克楚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问道:“真不打紧?”江乘风哈哈一笑:“这些又不是什么重犯,有什么要紧处?兄弟你要去了更好,不然还得费粮食养活。说实话,这些人总关押在这里也是个麻烦事,文大人巴不得有人领了去呢,只一条,不可私自放了,不然流落到外面,总是不大好看,况且这些人放出去生活无着,又怕惹出什么是非来。”   “这个兄弟自然省得。”张克楚见这些洋人个个精神萎靡,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滋味。他向江乘风借了处厢房,将那些洋人挨个唤了进来。在收留这些人之前,他得先挑选挑选,免得弄些个草包回来糟践粮食,又或者是心怀诡诈之人徒惹麻烦。   好在这些洋人多数都会讲汉话,虽然磕巴了点,总算能够交流。不过问了这些人之后,张克楚见不是普通水手,便是厨子杂役,便有些失望了。   “尊敬的大人,我,我是被人骗到船上的!”一个有着卷曲的褐色头发的青年进来之后急切地说道:“我以前是个钟表匠,在贵国生活了很久了!”   “哦?钟表匠……你说说怎么被骗的?”张克楚心中一动,没有枪匠,钟表匠也行啊,好歹也是人才不是?   这名年轻的钟表匠诉说了自己的悲惨遭遇。他叫菲利普,是西班牙人,很小的时候就跟随父亲来到了大宋,前几年父亲去世,他就继承了父亲在萧山镇离杭经略府的钟表铺子,可是半年前遇到了一个西班牙同乡,被他骗到一艘名叫“黑玫瑰皇后”号的海盗船上,在船上先是打杂,吃尽了苦头,后来船长知道他是钟表匠以后,就让他给海盗修理火枪等武器,直到上个月海盗船被大宋水军俘获,自己也成了俘虏……   “这么说,你是被逼着当海盗咯?”张克楚玩味的看着菲利普:“要知真假,也很容易,只需去离杭经略府打听打听便水落石出。”   “我说的都是真的!”菲利普举起右手发誓道:“以圣父圣子的名义起誓!” 第25章 利器   殷家大宅的西跨院里,一处雅致的书房中,张克楚笑得跟偷鸡的黄鼠狼般盯着菲利普。   “大人,这个……道理似乎说得过去。”菲利普被他盯的有些发毛,不过还是强忍着害怕说道:“可这种火枪我和大人一样,也只是听人说起过,见也没见过,怎么能做得出来?”   张克楚打个酒嗝,下午在得意楼请江乘风喝酒,这会儿酒意上涌,好在头脑还清醒:“既然你听说过,那就更好办了,没做过,可以先试着做,需要什么工具材料,你只管找郭玉郎。”   “以燧石发火,一定要摩擦才有火花,这个道理我明白,可是要让这燧石反复使用,该怎么与枪管衔接,衔接的地方既要能贯通火药,又不能漏出来,这就难办了。”菲利普挠头说着,他以前在“黑玫瑰玛丽”号上的确听人说起过欧洲大陆已经有了这种以燧石发火的枪,据说既不怕雨淋,装弹发射的速度又比火绳枪快了好几倍,可是没见过实物,光知道发火的原理可不行。   “这个我不管,你自己去解决。”张克楚耍无赖道:“反正你是钟表匠,不管什么办法,你都得给我造出来。”   菲利普郁闷的看了眼张克楚,不过想想对方答应三年之后就释放自己,也只能硬着头皮应承下来。   “好在大人我记性好。”张克楚笑着找出笔墨纸张,画了个草图,对菲利普说道:“发火装置我不知道,别人只说有这样一个木托,你看,可以抵在肩膀上,枪身大概也许可能这么长——实际长度如何,你自己琢磨去,枪身前端,还可以安装个枪刺,诺,便是如此模样,平时携带在身上,用的时候装在枪头。至于怎样安装方便,又结实稳固,那是你的事,其他的嘛,你自己斟酌。”   “木托?这倒不难,至于枪刺,也还好办。”菲利普疑惑的抬起头问道:“那大人可知道这种枪的名称?”   “听说叫燧发枪。”张克楚看看画的歪七扭八的草图,心里一动,又提笔画了一张。“这种短的也试着造几支。”   菲利普点头说道:“我就是打算先造手铳,只要发火装置能制作成功,长枪就不难了。”   “呃……”张克楚挥手道:“那就别等了,赶紧回去想想。”   等菲利普收起草图出去之后,张克楚坐在椅子上陷入了沉思。   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张克楚总觉得自己眼前笼罩着一层迷雾,前世所知的历史在这里几乎毫无用处,被迫逃亡到吕宋的南宋小朝廷,竟然在这里发展成了海上强国,可五公治国又是怎么回事?海洋的那一端就他目前所知道的,却仍旧按着自己已知的历史进行着:元朝残暴的统治经过血流漂杵的战争终于被推翻,从废墟上站起来的大明在两百年后也终于走向了没落——崇祯那倒霉孩子也没几年蹦跶了吧?   而自己呢?现在所能做的,不过是努力的活下去,为了这个目标就要利用一切能够利用的手段,比如刚才所做的。但是这还远远不够,张克楚很清楚,自己不过是个随时可能丧命的小队官,手里的力量太微弱了,对付土人还得看对方的人数,若是在海上碰到了西洋人战船呢?   另外,大宋国内的形势,也让张克楚觉得琢磨不透,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五个家族就能统治这样一个海上强国这么多年,而所谓的皇帝却一直不曾试图夺回权利,这五个国公家族,是如何分配权利,又是如何分配利益的呢?他们之间的实力又是如何平衡,争斗又是如何化解的呢?   这些问题,他曾经在与郭玉郎聊天时拐弯抹角的提出过,遗憾的是,郭玉郎对此也不甚了了。   之所以想了解这些,张克楚完全是出于一种对环境的陌生感,而这种陌生感又加剧了他的不安,也可以说,是他想自保的一种下意识行为。   好在现在,自己算是在这个世界站住了脚,既有一班能同生共死的兄弟,又有殷家合作,只要能按照自己的想法发展下去,总会越来越有实力——任何时候,实力都是生存的基础。   正想着,就听门外有人请道:“张大人,我家主人有请。”   不必说,自然是殷远鉴派来的童仆,张克楚应了一声,出来之后由那仆人引着往内院去了,今天一天忙着往两司奔波,下午又与江乘风饮酒,回来后还未曾去见殷远鉴,想必他是急于知道设立营寨的事结果如何。   果然,到内院书房之后张克楚方一落座,殷远鉴便开门见山的问道:“贤侄今日往两司去过,未知设立营寨的事可有着落了?”   “两司统制都同意了,文书报备上去之后,过几日便会有行文发落。”张克楚微微一笑,说道。   殷远鉴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不过很快就转为了喜悦,他感慨地说道:“如此就好,如此就好啊。看来贤侄在两位统制那里,都很受青睐啊。”   “呵呵,这也是为了国事,倒不是因为别的。”张克楚想了想问道:“设立营寨之事恐怕还要老丈费心。”   “这是应当的,况且老夫早已言明,贤侄还客气什么。”殷远鉴说道:“不过,这件事得让小女去操办了,最近发生了这么多事情,老夫怕是没时间去管了。”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张克楚。   “如此也好。”张克楚见殷远鉴望着自己的目光似有深意,心里一突,点头道:“只怕让小姐劳神。”   “她是个好动的性子,办这些事正合她的心意。”殷远鉴见张克楚如此淡定,一时也吃不准他的心思,更何况女儿自那日遇险之后也未曾表露过什么,眼下也只能暗中观察了,至于让女儿去办这件事,也有这一点缘故在内。   事情既然议定,接下来这些日子便由殷秀秀统筹谋划,何处采买物事,何处招募工匠,如何分派船只运送物料,怎样安排人手分头营造,桩桩件件她都办理的井井有条,真个让张克楚没操半点心。   不过张克楚在别的事上,却费心费力了好些天。   战功银子领回来之后,张克楚就开始招募水手和士兵了,飞崖岛一战虽然损失不大,可也让张克楚发现自己的队伍还是太过弱小,火枪这玩意儿毕竟还得靠数量,另外火绳枪发射速度太慢,射程也还不够,所以近战的能力也得加强。这就要求士兵既能使用火枪,又要有近身技击的能力。   由于张克楚开出的饷银比较丰厚,所以前来应征的水手和步军很多,张克楚一连几天亲自选拔,总算挑出了三十多个步军,五个水手加入到杀奴军中。好在克敌号战船够大,这些人很快就被充实到各个小队之中,水手自然还归蔡老大指挥。   一边招募人手,一边还要加强训练,张克楚这段时间忙的脚不沾地,不过一想到自己的实力在慢慢增强,他就觉得再累也值得。   至于补给军械粮草,火药弹丸这些事情,自然是由王胖子去办理了,不过当他从步军司衙门回来之后脸色可是黑了好几天——步军司这帮家伙太黑了,一桶五斤的火枪火药,便开价二十两银子,至于炮弹和火枪弹丸就更贵了。眼看着五六百两银子就这么没了,王胖子觉得比从自己身上剜肉还心疼。   不过张克楚却没一点节俭持家的意思,每天光是用于训练的火药都要耗费好几十斤,要是出海的话,更费——那些火炮用起火药来才叫一个猛。   到了四月二十五日这一天,殷秀秀那边准备妥当,两艘大海船满载着修建营寨的各种材料,与张克楚的克敌号战船一同前往飞崖岛。   “大人,我想出来了!”这天傍晚,张克楚正在船楼上吹着海风,喝着小酒,与郭玉郎谈天说地,却见菲利普兴冲冲的爬上船楼,一脸兴奋的喊道。   “哦?这么快就想出来了?”张克楚有些意外地问道。郭玉郎茫然地看了看张克楚,又看了看菲利普,不知道他俩在搞什么鬼。   “嗯!我还做了个样子,大人请看!”菲利普献宝似的拿出一个铁疙瘩,张克楚接过来一看,做的还挺精密,不过没有木柄,但看结构似乎可行。   “这是龙头,燧石就卡在这里,大人您看,扣动这里,龙头被这压杆抬起,继续再扣,这龙头就跌落下来,这里是压簧,龙头受压簧之力与这片挡板摩擦,火花溅射,引燃火药。”菲利普一边讲解,一边示范,果然如同他说的一般,他指着挡板前面的小铜管说道:“这里有个活动的铜片,只有龙头落下时,铜片才偏到一旁,平时也就不用担心火药从这里泄露出去了。”   “很精巧,不错!”张克楚对于这个发火装置非常满意,不过他又想到一个问题:“这东西制作起来,想必很麻烦吧?”   “若是熟练的工匠,倒也不怎么麻烦,费事的就这个铜片,既要开合自如,又要严丝合缝。”菲利普是钟表匠出身,这样的机械装置对他来说小菜一碟,但是对于旁人而言就有些难度了。   郭玉郎看了半天,隐约猜到这是用来做什么的了,他眼前一亮,对张克楚说道:“原来他要工具和材料,便是做这个,这若是改到火枪上,岂不是一件利器?”   “呵呵,正是为火枪所做,西洋人已经有了,咱们也不能落后啊。”张克楚沉吟片刻,对菲利普说道:“尽快做出把手统来试验下,有什么问题也好改进。”   菲利普答应一声,乐颠颠的去了。 第26章 大风渐起   不几日,船队到了飞崖岛,张克楚稍作停留,第二天便率领战船往西而去,目标是早都选好的——宿岛再向西南去有数个偏僻海岛,土王拉哈玛的老巢便在那些海岛上。   至于菲利普,张克楚让他留在了飞崖岛上,专心先把燧发枪造出来,为此他还专门请殷秀秀给予照顾,对于这个要求,殷秀秀欣然答应了。   过了宿岛之后,克敌号转而南下,第二天傍晚到了那几座海岛附近,张克楚下令停船抛锚,他可不想在夜里在岛上乱转——那些土人肯定会用陷阱长矛来欢迎自己的。   用过晚饭之后,张克楚召集了各队队长,筹划明日登陆之事,分划妥当之后,各自歇息,只等明日一早上岛厮杀。   可是第二天摩拳擦掌杀气腾腾的众人分批上岛之后,发现岛子上已然空无一人,那土人筑的草屋俱在,然而无论男女老幼,一个人影都不曾发现。张克楚又派人往其他各岛查看也是如此。   “怪了,这些土人难道飞上天了不成?”曾大牛纳闷地说道。   张克楚捡起一个陶罐看了看,摇头说道:“他们又没有翅膀,能飞到哪儿去?这四周都是大海,除非全都跳海死了……不过,肯定不会的。要我猜,一定是有人把他们转移走了。”   “莫非是西洋人?”郭玉郎迟疑问道。   “西洋人?也许吧。”张克楚皱眉想了片刻,心里总觉得不对,如果拉哈玛说的是真的呢?西洋人把他的族人都抓了去?可是据他说有好几百人呢,怎么可能一艘船就能运走?再者说,会转移到哪儿去呢?这里几乎可以说是大宋海疆的腹地,当初那艘西洋船能偷偷溜进来已属不易,再带上那么多人,岂不是自寻死路?   然而不是西洋人,又会是谁呢?土人的大小船只,几乎都用于去攻打飞崖岛了,这些岛上的土人没有外人帮助,肯定是离不开的。   总不会是外星人吧?   “走吧,咱们去下个目标。”想不通的事,暂时先放到一边,张克楚对郭玉郎说道:“看看那里的情况是否和这边一样。”   ※※※   傍晚时分的一场细雨,使得新汴城笼罩在一层薄薄的水雾之中,然而雨停之后海风轻拂,这水雾便渐渐消散了,凉爽的海风使得人们因为闷热而烦躁的心情变得轻快起来,这正是一天中难得的好时刻。   不过在幽静的皇宫里,赵轩的心情并没有因为这场细雨而变好,他伫立在望归楼的栏杆前,一手持卷,一手轻轻的拍打着栏杆。   他是个二十四五岁的青年,此时未着冠冕,如漆般黑发只用一枚玉环束于脑后,两道长眉斜飞入鬓,一双细目却微微眯着,笔直挺拔的鼻梁下,双唇紧抿。   一袭素净的云绸长袍衬着他单薄的身躯,袖口的金龙随着他手上的动作乍隐乍现,偶露峥嵘头角。   在他身后的几案上,一炉素香袅袅浮动,晚风过处,淡淡的香雾飘至脚边,望之如神仙中人。然而赵轩却知道自己并不是神仙,他也不想做神仙。   他只不过是这座巍峨富丽的皇宫中的一个过客罢了。   自十五岁登基以来,赵轩就一直没有离开过这座皇宫,他在这里接见臣子,庄重的举行各种仪式:祭祀祖先、册立皇后,接受外国使者的朝贡,严肃的聆听五位国公议政——然后在他们拟好的各种文书上盖上玉玺——仅此而已。   赵轩很清楚自己不过是一个傀儡,这种傀儡的身份从一出生便已经注定,所谓皇帝,不过是一个听上去很美的称呼,他的父亲如此,他的祖父也如此,甚至曾祖父……   大宋已不是赵家的天下,从南渡吕宋之后,皇帝就越来越沦为一种象征,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种象征意义甚至越来越微弱。   赵轩不甘于做一个傀儡,他仰慕的是秦始皇汉武帝,唐太宗宋太祖,开疆裂土一言九鼎,麾下百万雄师,坐拥天下唯我独尊——然而现实却是他如同被幽禁一般十年未曾踏出皇宫一步。   就如同廊下金丝笼中的鸟儿一般。   这种要挣脱牢笼的冲动始于何时,赵轩其实自己也记不清了。然而这种冲动犹如一颗种子,不停的滋长,最终牢牢的占据了他的内心。不过赵轩从来没有表现出来,他小心翼翼的守护着心里的秘密,只是用他那双明亮清澈的眼睛观察着周围,看云卷云舒,看潮起潮落,却不让任何人从自己的眼中看到那一抹狂热。   赵轩很善于伪装自己,隐藏自己的喜怒,这一点是谁教会的并不重要,也许是环境使然,也许是他无师自通。他的聪明之处就是从来不掩饰自己的聪明,诗词曲赋过目成诵,书法绘画自成一家,他通音律好调琴,喜老庄常论道。年少时该有的顽皮胡闹一样不落,成人后风流倜傥堪称大宋第一帅哥——所有这些都让那五位虎视眈眈的国公逐渐放下了警惕之心,就在上个月中旬,协政院院首靖国公陆鼎奇终于同意他出宫视政,这是自六十七年前“移庭宫变”之后,第一个能够走出皇宫的皇帝。   所谓视政,不过是把幽禁在皇宫里的傀儡放出来示众而已,然而六十多年前的废帝,也就是赵轩的叔祖赵琰利用视政的机会,暗中积蓄死士,借着一次移动龙庭的机会发动宫变,试图一举刺杀五位国公,但是由于准备仓促,且被亲信之人告密,反被五公趁机废去皇位……   对于这次宫变,知晓的人并不多,赵轩也是听母后很隐晦的提起才略有所知,他对于这位鲁莽的叔祖并不钦佩,却感动于他试图夺回属于赵氏权柄的渴望,或许就是从那时起,他才逐渐清醒地认识到自己所处的尴尬地位,并开始认真思考自己的未来。   自那以后,赵轩依旧认真的学习着老师传授的任何东西:经史子集、诗词文章,书法绘画音律甚至于方药,天文地理却从来没有帝王治国之术。直到有一天,他在皇宫中接见了一名西洋人。   从这个名叫亨利的洋人口中,他知道了许多从来未曾听过的事情,但唯有一件事让他记忆最为深刻:西洋人也有皇帝,有国王,他们互相攻伐,彼此吞并,在海洋上厮杀,在陆地上厮杀,不断扩张,不断强大。这让赵轩心中隐藏最深的那个冲动,越发迫切。   然而他当着内监、侍卫和宫女的面,毫不留情的将亨利嘲笑了一番,那些话即便是通译也觉得太有损大宋的名声,以至于偷偷的加以篡改了。   也许正是这番话,使得协政院的五位国公,渐渐地放松了对赵轩的警惕,直到最终同意了他出宫视政的请求。   不过赵轩自此常召亨利入宫,与其捣鼓一些西洋玩意儿,在监视赵轩的那些人看来,不过是些奇技淫巧迷惑心志的东西,然而只有极少的人知道,这位亨利并非普通的西洋商人,而赵轩与之接近,也并不是玩物猎奇那么简单。   “要想重新夺回权利,最好的办法只有一个。”被赵轩赐名李孝亨的亨利曾如此说道:“在战乱中寻找机会,用你们汉人的说法,是浑水摸鱼。”   他的官话说的非常流利,不过只有在没有旁人监视的情况下,他才会用官话直接与赵轩交流。听到这句话之后,赵轩几乎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他其实很想补充一句:“乱世出英雄。”然而他什么也没说。   于是,入岁之后,几乎被大宋遗忘的土番群起作乱,往常循规蹈矩的西洋人也露出了狰狞的獠牙,曾被大宋水军赶得远走他乡的海盗们更是一夜之间呼啸而来。   垦殖开荒的海岛被土人洗劫一空,大宋的子民被屠戮残杀,海上的商船遭到海盗和土人的双重打击,货物被抢掠,商人吊死在桅杆之上,往日平静的海面,不时响起隆隆的炮声,浓浓的硝烟背后,是让人捉摸不透的乱象。   南洋大宋,这个强大的帝国似乎一下就陷入了动乱之中,虽然这动乱如风中青萍,才刚刚渐起涟漪……   而伫立在望归楼上的赵轩,看到又是怎样一副画卷?他的嘴角微微的弯起,手中的书卷忽然被他抛向空中。   书页翻飞,在落日的余晖中宛若一只折翅的蝴蝶,于暮色中飘飘落下,凝着雨水的草丛很快打湿了纸张,封面上那几个字晕染开来,依稀,是《花间集》。 第27章 中伏   这是一个看上去很宁静的小岛。这里没有花岗石的峭壁,没有岩石,甚至连沙滩也没有。森林一直伸展到海边,高大的树木俯身在海面上,激起的浪花飞溅着枝叶。   “有什么发现么?”张克楚扶着船楼边上的护栏,对正在用千里镜观察海岛的郭玉郎问道。   郭玉郎把千里镜递给张克楚,说道:“没看到有土人的迹象,你自己看看。”   “不应该啊。”张克楚举起千里镜向海岛上望去。圆圆的镜片之中,是一道曲折的海岸,一般的海岸不是一片广阔的沙滩,就是成堆的乱石,可是这里的海岸却和别处不同,它是一道边缘,上面生长着美丽无比的树木。海岸比水平面稍微高一些,这片肥沃的土壤下有着花岗石的基层,风雅宜人的森林生长在上面,和生长在荒岛内陆上的一样牢固。   然而除了偶尔掠过视线中的海鸥,张克楚没有看到岛上有任何生物。   战船继续沿着海岸前行,驶入一个不知名的海港,与其说是海港,不如说是个狭窄的海峡,那些岸边的树枝几乎擦着船上的船帆。出了这个海峡之后,有一个土人修筑的简陋码头,圆木在潮水的冲刷下晃动着,仿佛只要踏上一只脚,整个码头就会崩溃坍塌。   “此地地形于我们不利呀。”张克楚握着千里镜说道:“告诉兄弟们,等下要小心行事。”郭玉郎也点头说道:“密林之中,最易隐匿行迹,看来有些棘手。”   自从宿岛西南未找到土人之后,克敌号便一直西行,沿途搜索那些偏僻小岛,有的岛上已是人去屋空,有的岛上却盘踞着许多土人,不过在克敌号强大的炮火之下,土人的抵抗显得微不足道,除了给他们贡献了二百多个战功之外,只杀伤了克敌军七八个兄弟。   然而让张克楚有些意外的是,这些岛上几乎都是青壮土人,老幼妇孺却一个不见,审讯俘虏也没能得到答案,于是这个问题就被搁置下来了。   码头通向密林之间只有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在码头周围,还有两艘破烂得几乎要沉入海底的小舢板,一间四面漏风的破茅草房子矗立在码头旁边。   “大人,请让我等先行开路。”吴孝祖手持朴刀跳下船舷,那码头晃了几晃,终究还是没跨,他的十几名部下也纷纷下了战船,顺着小路向前搜索。   “大牛,带着你的兄弟跟上。”张克楚整理了一下身上的火枪和腰刀,对曾大牛说道,仅仅是朴刀队前去,他是不放心的,虽然看上去这个岛上可能并没有土人。   当曾大牛带着他那七个弓箭手也上岸之后,张克楚对郭玉郎说道:“你和你的火枪队留下来接应,我总感觉这岛上有点问题。”   郭玉郎说道:“还是我带队去吧。”   “不必争了,你只管监视海面,一有异状,马上鸣炮示警。”张克楚说道:“岛上的事,我想亲自弄清楚。”他看着树林密布的海岛想了想,说道:“最多傍晚,我必带队归来。”   郭玉郎见他意志坚决,便不再争执,目送张克楚下了船之后,召集部下准备火炮,火枪,自己到船尾楼上举起千里镜观察四周。   张克楚率领部下顺着小路前行,道路两旁的树林非常茂密,稀疏的阳光透过树荫洒落下来,林中除了被惊起的飞鸟和偶尔跑出来的小动物,显得非常寂静。   然而越是如此,张克楚内心中的不安就越是强烈,他让一名手下追上了最前面开路的吴孝祖,命令他放慢速度,加强戒备。   “楚哥哥,有什么不对么?”珍珠紧挨着张克楚低声问道。   张克楚摇了摇头,他也不是很确定,不过小心些总是没错的。   当他们来到一片林中空地时,张克楚看到了数十个圆形的茅草屋子,这些屋子简陋的木板门敞开着,窗子也是如此,从中可以看到屋子里堆放着许多金银,吴孝祖的几个部下已经迫不及待的冲到了屋子里,其中一个大汉抓着大块的银锭冲吴孝祖喊道:“发财啦!这满屋子都是金银啊!”   曾大牛见状也要往空屋里去,却被张克楚喊住了,他对屋子里的兄弟喊道:“都放下,快出来!”   话音未落,只见一团烈焰从林中飞来,落在那茅草屋上,顿时燃起熊熊烈火。屋里的兄弟急忙丢下银锭向外跑来,然而一支利箭迎面射中了他,他挣扎着走了两步,颓然倒在草屋前面。   此时更多的火把投了出来,草屋接连被点燃,其中一间似乎还埋藏了火药,只听一声巨响,火光冲天,碎片横飞,一名未及逃出的兄弟全身是火的跑了出来,在空地上扭动了几下,便蜷缩着倒下了,身上的烈火却还在猛烈的燃烧着。   “吴孝祖!带你的人冲到林中!所有土人格杀勿论!”张克楚见四面都有飞出的乱箭,急忙下令道:“大牛,把他们找出来!火枪手准备!”   吴孝祖见中了埋伏,几个兄弟瞬间惨死,又气又愧,当下带着兄弟们分两路杀入林中,只听惨叫声接连响起,听声音其中有杀奴军兄弟,也有土人。   曾大牛弯弓搭箭,只向那射出箭来的地方射去,就听一声闷响,一个土人捂着中箭的胸口从树上栽了下来。其他弓箭手也都找到隐蔽身形的地方拉弓搭箭各自反击。   张克楚退到一颗大树后面,盯着前方动静,见一个土人嚎叫着跑出密林正要甩出手中投枪,当下举起火枪,大致瞄了一瞄便扣动了扳机,然而这火枪发射的速度过于缓慢,那土人已投出长矛,枪声才响起,一阵白烟过后,那土人却不见了踪影。   林中陆续传来兵器相交的碰撞声,嘶吼声以及惨叫声。   “他们冲出来了!”珍珠焦急地喊道。   张克楚一面紧张的给火枪灌入火药,取铅弹推入枪管,一面飞快地瞄了眼对面,只见火光中冲出来黑压压一大群土人,大多持长矛,也有用弓箭的——想来是被吴孝祖等人从林中逼迫了出来。   “呯!”火枪声接连响起,冲在前面的土人被打倒了好几个,但是他们却越聚越多,宛如一道黑色的浪潮席卷而来。   “背后也有土人了!”珍珠扭头看到一个土人后面的树林中鬼鬼祟祟地摸了出来,举起火枪便向他开火,同时大声喊道。   张克楚此时反而镇定下来,他一面指挥火枪队的兄弟们排好队形轮番开火,一面对曾大牛说道:“只管射最前面的土人,给我牢牢钉死他们!”   曾大牛龇牙笑了笑,恶狠狠地把箭囊插在脚边,其他弓箭手也靠近了火枪手,准备随时在火枪发射的空隙时间内给予支援。   这时吴孝祖带着伤亡惨重的砍刀队从侧面回到了大队之中。他的胳膊上中了一箭,被他折断了箭杆。   “怎么样,损失了多少兄弟?”张克楚见他身后只有寥寥几个人,心里一沉,低声问道。   “十几个。”吴孝祖眼里几乎冒称火来,他咬牙切齿地说道:“这些土人怎么突然如此狡猾了!”   张克楚没有言语,他吩咐吴孝祖带着朴刀队的兄弟隐匿在侧翼的树后,自己则率领着火枪队全力压制正面冲出来的土人。   四十多支火枪的威力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还是非常大的,张克楚下令每十人一伙,听号令发射,四个小队的轮番射击加上弓箭手的弓箭,勉强抵挡住了土人的攻势,然而从身后冒出来的土人也越来越多。   “队官!我带兄弟们再去杀一场!”吴孝祖红着眼睛吼道。   “不要着急,他们还冲不过来。”张克楚冷静的分析了一下对手的实力,镇定的说道:“咱们且战且退,顺路往码头去。” 第28章 谁设的毒计?   每日午后时分,这南洋诸岛上最是闷热,加之空气潮湿,纹风不动,让人总觉得呼吸不畅,浑身汗津津的好不烦恼,所以不论是小户人家,还是豪门深宅,家家都备有浴室,或取流渠,或掘深井,总要痛痛快快冲个凉,才好午睡。   殷秀秀此时也是方洗浴罢了,身上只披着薄薄轻纱,一头海藻般长发散着,发梢上的水滴晕湿了纱衣,少女曼妙曲线透过轻纱朦胧可见,那浑圆饱满的双峰之上,两点嫣红随着她的步伐轻摇晃动,蛮腰盈盈堪握,一双挺拔的大腿犹如白玉碾磨而成。   也许是这纱衣太过单薄,殷秀秀不知为何突然想到了那天在山洞之中,自己几乎也是如此,那个人,他曾那么用力地拥抱着自己,可是……   她来到香几前,在博山古铜炉中点燃一块龙涎香饼,这龙涎香最能安神,可是当她躺在凉爽的竹席上之后,心里却怎么也宁静不下来。   作为殷家最小的女儿,她自出生之后便备受宠爱,虽然从小娘就去世,但是父亲和大姐二姐对她的关爱,多少弥补了失去母亲的痛苦,父亲不但为她专门请了先生,教她读书识字,还在她表现出经商的兴趣之后,亲自带着她,并逐渐将家族的生意交给她来打理,她明白父亲的苦心——在大宋,商人的地位并不低。   大宋以武立国,以商兴国,然而这两年随着从西洋流入的白银越来越少,商人的日子便越发难过了。   粮食要用银子从安南、大明等地购买,除了官运粮船,私家商行也大量贩运,大宋产粮一直不足,所以这一行的规模和利润最大,却是殷家始终无法插足的,殷家赖以生存的是向西洋人出售香料,因此受到的冲击也最为明显。   不是殷家不想进入粮食买卖的行业,而是这个行业经过这么多年之后,已经形成了相对固定的格局,官运的不用去想,商行更是由孙、冯等家族把持,他们这几家又怎么肯把到嘴的肥肉让与旁人,便是残羹也不想分一点给殷家的。   “小姐!小姐!他们回来了!”贴身丫环春兰急匆匆地走到卧室门边说道。   “谁?”殷秀秀起身坐了起来。   “张队官和他的杀奴军啊。”春兰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走进来说道:“刚才码头上的巡哨报回消息,殷总管让我来说与小姐知道。”   “是他们?快,拿衣服来。”殷秀秀站起身催促道:“快点,我要去码头迎接。”   然而当殷秀秀赶到码头以后,她却看到了一副怎么也没想到的场面。   张克楚的脸色很难看,见到殷秀秀之后勉强笑了笑。   “这是怎么了?”殷秀秀看着从战船上抬下来的许多伤兵和尸体,惊愕地问道。   “中了土人的埋伏。”张克楚也受了伤,好在只是轻伤并不碍事,他自责地说道:“都怪我太大意了。”   “胜败都是常事,只要人没事便好。”殷秀秀与他并肩走着,安慰道。不过她很快发觉不对了,张望了一下,对张克楚问道:“怎么没见到珍珠妹子?”   张克楚脚下一顿,难过地说道:“她替我挡了一箭,受了重伤,不方便移动,所以仍在船上。”   “那怎么行?船上闭塞,闷热难当,更不易治愈。”殷秀秀急道:“我去看看她。”   张克楚一想到珍珠当时不顾一切地扑到自己身上,挡住了那支箭的情景,心中便痛悔不已,然而他现在却不能陪伴在她身边,因为他是克敌杀奴军的队官,受伤的不止珍珠,还有三十多个兄弟,他不得不在殷总管的陪同下安排伤员,有太多事情需要他去做……   好在殷秀秀想方设法将珍珠移出战船,并安排到她的卧房旁边养伤,庄子里的郎中给珍珠清创敷药之后,表示珍珠只要能挺过今晚,便无大碍。这个诊断殷秀秀并没有告诉张克楚,她只是很肯定地说,珍珠不会有事的。   也因此,张克楚在草草用过晚饭之后,召集了手下的几名队长,借用了内院的外书房议事。   吴孝祖在后来的战斗中拼死力战,受了重伤,未能与会,普小黑和曾大牛也是身上带伤,不过都坚持来了,郭玉郎和王胖子倒是毫发无损,可是精神委顿,情绪低落,看来都还没有从失败的阴影中走出来。   也难怪他们,这一战阵亡了十四个步军两个水手,伤者更是多达三十六人,虽然也杀伤了许多土人,却一个耳朵也没来得及割下——若不是有郭玉郎率火枪队留守战船,还差点被土人强行攻占去了。   “此战失利,在我。”张克楚的目光扫过了这帮兄弟,沉声说道:“敌情未明,贸然挺进,结果落入土人的圈套之中。”   “这也怪不得哥哥。”曾大牛一拍大腿:“这些鸟贼,竟然会使诈了,先前谁又会想得到!”   “也是因为咱们之前打得太顺了。”郭玉郎抬起头补充道:“所以一时不查,也是有的。”   张克楚缓缓摇头道:“可就是这一时不查,咱们死了十几个兄弟,还有这么多兄弟受了伤。通过这一仗,我觉得咱们得重新认识认识土人了。”   “我觉得,这未必是土人能想出来的计策。”郭玉郎迟疑片刻之后说道。   张克楚点了点头,说道:“我也有这种感觉,从咱们一上岸之后,甚至还没有上岸之前,我便觉得有些不对。他们虽然凭借地利隐匿的很好,但是草屋之中放置金银,突然发起火攻,继而四面合围,这种种情形,唯有久经战阵之人才能布置的如此巧妙,以咱们之前打过交道的那些土人来看,很难说这其中没有别人的指点,我甚至觉得,这些土人不过是某些人的工具罢了。”   “会是西洋人么?”王胖子睁大了眼睛,腮帮子上的肉一抖一抖的。   “不会。”张克楚说道:“如果是西洋人,未必能想出这种计策。”   王胖子好奇地问道:“这是为何?”   “如果仅仅是设伏将我们引入某处围攻,或许还可能是西洋人谋划的,但是在草屋之中放置金银,并且埋设火药……你不觉得这个很眼熟吗?”张克楚冷笑道:“古往今来,我就知道咱们汉人最爱用此计策。”   “克楚说的有理。”郭玉郎眯起双眼,那张俊朗的脸上露出一丝了然:“我就说怎么感觉怪怪的,原来是在这里!”   张克楚皱眉道:“现在要弄清楚的是,给土人出此毒计的人,会不会是我大宋的人,又或者是从大明流落至此的汉人,还是说海盗中的汉人?”   “这其中哪一方都有可能,可是咱们眼下没法弄清楚了。”郭玉郎叹了一口气说道:“这一仗别说俘虏,便是战功都一个未得。”   “不搞清楚这个,我心里实在不甘心。”张克楚恨声说道:“老子吃这么大的亏,这个仇不报以后还怎么混!”   “哥哥说的是!”曾大牛一向是唯张克楚马首是瞻,听他这么一说,当下力挺。   郭玉郎发愁道:“可是咱们该从何查起?难不成再杀回去么?就凭咱们眼下的实力,肯定还是打不过岛上的土人。”   “总会有线索的。”张克楚凝神思索道:“虽然没有看到汉人的面孔,可我能感觉到,这些土人背后,一定有汉人的存在。” 第29章 借债   “对了,箭头!”曾大牛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茶碗盖子都落到了一边,他瞪大双眼说道:“我怎么早没想到!那箭头乃是我大宋军制!”   “哦?你能确定?”张克楚听了站起身来问道。   曾大牛十分肯定地说道:“没错!我打小就练习弓箭,怎么会认不得咱们大宋军制的箭头是何等摸样!”   “如海,去找方郎中,看看给受伤的兄弟们取出的箭头还在不在,有的话全都拿来。”张克楚转头对王胖子说道,王胖子立即出门去了。   不多时,王胖子捧着一个布袋回来,将袋口向桌面一倒,只听叮当乱响,从袋子里掉落下来十几枚铁箭头。   “这是宣景年间造的,这是平元十二年造的,这是……”曾大牛捡起桌面上的箭头一一分辨,然而当他拿起一枚锋锐凌厉的箭头后,有些迟疑不定。   “怎么说?”张克楚对于弓箭不甚了解,见曾大牛皱着浓眉迟迟拿不准,便问道。   曾大牛挠着大脑袋说道:“这个却认不得,应该不是我大宋军制的。”   “可是知道这些箭头来自我大宋,也不能说明什么啊。”郭玉郎摇头道:“这些箭头看起来磨损的很严重,而且大牛你也认出来了,有些箭头是十几年前造的,流落到土人手中也不足为奇。”   “这倒是。”曾大牛憨憨地应道。   眼看这个线索就这么断了,张克楚有些不甘心的说道:“难道不能以此查下去么?”   “很难啊。仅仅凭借箭头去查,实在太难了。”郭玉郎说道。   普小黑从曾大牛手里接过那枚箭头,仔细端详了片刻,低声说道:“我认识。”   “你认识?”曾大牛不服气的说道:“这种箭头做工虽然好,威力却比不得军制的,八成是土人从别处弄来,你怎么会认识?”   “这枚箭头的确不是军制的。”普小黑笑了笑:“这是商造。”   “商造?怪不得我认不出。”曾大牛问道:“你看得出是哪家商行造的吗?”   “我所以能认得出来,恰恰是以前领用过。”普小黑收起了脸上的笑容,严肃地说道:“这是粮商船队中最常使用的箭头。”   “粮商?”张克楚问道:“会不会是土人曾试图劫掠粮商船队,所以才会有了这些箭头?”   郭玉郎说道:“这非常有可能,所以从箭头追查线索,还是太过渺茫了些。”   张克楚点头道:“那先把这些收起来吧,咱们得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他回到椅子上坐下,对王胖子问道:“如海,现在咱们手头还有多少银子?”   王胖子哭丧着脸回道:“官银三百七十五两四钱,杂色银一百二十六两九钱,另有五百两官钞。”   “加上最近的战功,总有五千两上下了。”张克楚的手指在桌子上轻叩几下,“除去阵亡的兄弟们的抚恤,重伤的兄弟的养银,应该能剩下一多半,可这一多半还得用来购买粮食火药……”   “克楚,你打算怎么办?”郭玉郎侧过身问道。   “我想扩充咱们杀奴军,可惜银子太少了。”张克楚皱眉道:“没钱寸步难行啊。”   郭玉郎微微一笑,说道:“我倒是有个主意。”   “什么主意?难道去打劫么?”张克楚问道。   “呃,咱们可以借啊。”郭玉郎摸了摸鼻子,盯着张克楚说道:“殷家这么有钱,借个两千两不难吧?”   张克楚往椅背上一靠,没好气地说道:“不难,那你去借好了。你说的倒轻巧,人家为了咱们设立营寨的事,已经大把撒出了这么多银子,那些石条砖木,白灰河沙,还有大炮不都是人家花银子买来的,况且又是雇人又是调派庄丁,这些算下来,该有多少银子?我还没好意思去打听呢,你又让我去借银子,莫非在你眼里,我这张脸皮恁值钱?”   “嘿嘿,克楚啊,人家既然肯出大钱为咱们设立营寨,又岂会在乎这区区两千两?”郭玉郎眉飞色舞地说道:“咱们兄弟可都指望着你呢。”   王胖子也巴巴的说道:“就是就是,兄弟这身肉不值钱,不然零碎卖了都行,大哥你就别犹豫了。”   张克楚也有些意动,没办法,谁叫咱现在没钱呢?他现在深刻体会到出海作战的花费有多么巨大了——人要吃饭,粮食蔬菜肉类禽蛋都少不了,船要维护,木材索具缆绳风帆,坏了哪儿都得修补甚至更换,打仗更是不必说,炮弹还用的少,可火枪弹丸,火药火绳,弓箭弩箭投枪长矛,这些样都得用银子去买——当初怎么就昏了头来搞杀奴军呢?   要说还是步军司的老爷们聪明,杀人你去,赚钱嘛,看你运气了。   不过眼下后悔也没用了,这么多阵亡的兄弟要抚恤,伤残了兄弟怎么也得有一笔能过日子的钱,更何况还得再招募人手,然后加以训练,这桩桩件件离了银子什么都办不到。   “唉,好吧,不就是厚着这张老脸去求人呗,哥哥我没别的长处,就是脸皮厚啊。”张克楚苦笑道:“如海,两千两银子足够咱们用一阵了吧?”   王胖子小眼睛骨碌一转,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够不够,按着往日的用度或许还成,可大哥你不是要扩大咱们杀奴军么?”   “那你说,到底要多少?”张克楚一阵气结,喝问道。   “嘿嘿,其实吧,有个三千两也就差不多了,不过要是四千两更好,五千两的话我也不会嫌多的,唉,大哥你等会……”王胖子冲着张克楚的背影猥琐的笑了笑,转头对郭玉郎说道:“玉郎啊,你说那个殷小姐,会不会给咱们借这么多银子?”   郭玉郎弹了弹衣袖,好整以暇的说道:“会,一定会。”   王胖子狐疑道:“要是殷老头知道了,恐怕就难说咯。”   郭玉郎神秘一笑:“若是殷老丈知道,也许还会多借些出来。”   曾大牛满脑门纳闷地问道:“这是为何?”就连普小黑也歪着脑袋凑了过来,一脸的不解:“肯借都不错了,怎么还会多借些给我们?”   郭玉郎打个哈欠,站起身一边向门外走去,一边说道:“跟你们几个粗人一时也说不清楚,成不成的,明天便知道了。”   书房里两个莽汉一个胖子面面相觑,末了倒是曾大牛一拍脑门:“管他呢,玉郎说得对,明天就知道了,回去睡觉!咱们跟着费什么心啊。”   就在张克楚等人在书房议事的同时,殷秀秀坐在珍珠的床边悉心照料着她。   珍珠的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额头烫的吓人,她几乎一直在昏迷状态中,手指和耳鼻都变得十分惨白,起初她微微有些打颤,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不住地哆嗦着。她的呼吸既微弱又不正常,一会儿急促,一会儿又绵长得让人担心,她含含糊糊地说了几句话,这几句话让殷秀秀顿时明白了张克楚在她心里占据着怎样的地位。   她低声呼唤着楚哥哥,担心他受到土人的伤害,不断的提醒着他——在她的思维里还处在那个危险的海岛上,四面都是蜂拥而来的土人,到处都是可能伤害到他的乱箭和长矛。   殷秀秀在凉水里浸透了手帕,拧得不干不湿,换下了珍珠额头上那已发热的手帕,她仔细的做着这一切,直到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他来了。   “怎么样,珍珠她好些了吗?”张克楚一进门,便低声问道,他那焦虑的心情毫不掩饰的表露出来,殷秀秀起身说道:“方才说了些胡话,现在又睡过去了。”   “是发烧,也许伤口……”张克楚看着珍珠一阵自责:“我真没用,还让她为我挡箭!”   殷秀秀柔声说道:“张大哥别自责了,珍珠妹子不会有事的。”   张克楚在床边坐下,握住了珍珠的手,轻声说道:“珍珠,你可千万要挺过来,你答应过我的事还有好多没做呢……”   殷秀秀见他如此柔情,有心要走,却又放心不下珍珠,呆呆的在一旁立着,心中五味杂陈。   “秀秀,你回去歇着吧。”张克楚伸手探了探珍珠的额头,见不似刚才那么烫手,再回头看到殷秀秀,便说道:“这一晚上辛苦你了。”   “不碍的。”殷秀秀低声说道:“珍珠妹子要紧。”   张克楚回头望向珍珠,只见她睡梦中犹自皱着眉,脸上那层病态潮红虽已褪去,却越发显得口唇干裂,心中疼惜不已。   殷秀秀此时挨着床沿坐下,将珍珠额头上的帕子又换过一道,偷眼看张克楚,见他眼圈发红,自己心中也酸楚起来,却不好出言开解,于是两人默默而坐,房间里静悄悄的,唯有珍珠沉重的呼吸声揪人心肺。 第30章 火枪作坊   珍珠昏昏沉沉地睡了一夜,第二天晌午才略好些,勉强喝了药,又躺下了。殷秀秀虽熬了一整夜未眠,仍强打精神在庄子里主持各项事务,好容易抽空用了午饭,便来探望珍珠。   “他昨夜陪了你一个晚上,到天快亮时,那洋人来找他,才去了。”殷秀秀在床头前的竹椅上坐下,对珍珠说道:“你昨晚可曾听到他说的那些话么?”   珍珠眨了眨眼,斜依在床上微微摇头。   殷秀秀见珍珠精神还是不济,便劝她再躺下休息,一面让丫环小心伺候,自己便出来往卧室去,想着偷空补眠,未料到一躺下便睡到了傍晚时分。   起来之后洗漱一番,刚要去外院走动,便听春兰报说张克楚相请,于是往书房而来,见张克楚已在内等候,便吩咐春兰取果茶,自己在书桌旁坐下,问道:“看过珍珠妹子了么?”   “嗯,她好多了,方才还吃了碗粥。”张克楚点头应道。   “张大哥请我来,不知有什么事?”殷秀秀请过茶,见张克楚沉吟不语,不由问道。   张克楚叹了口气,说道:“此次失利,不但折损了许多兄弟,连战功也没了,回到达兰之后,除了要给伤亡的兄弟们抚恤,还要采买粮食火药,可是……”   “缺银子?”殷秀秀偏着头问道。   “是啊,各处花销都少不了银子。”张克楚揉着眉骨说道:“蒙令尊好意,设立营寨一事已经深感厚情,按说本不该开这个口的,不过眼下却又实在腾挪不开。”他看看殷秀秀,接着说道:“我想,向贵庄暂借些银子周转,未知可否?”   殷秀秀抿嘴一笑,问道:“要借多少?”   “呃,四千两最好,若是不便,三千两也使得。”张克楚厚着脸皮说道。   “这些足够使用么?”殷秀秀说道:“若是不足,张大哥切勿隐瞒。”   张克楚心中一喜,差点便要改口,不过转念一想,有四千两已经很够了,再多也是一时用不上的,便点头道:“有四千两足矣。”   “那么,是现在要兑呢,还是回到达兰再兑?”殷秀秀问道。   张克楚想了想,在这岛上兑了也无处花用,不如等回达兰之后再兑出来,那时岂不是两便,当下将意思说了。殷秀秀含笑道:“如此,那小妹便先给张大哥开个兑票,到了达兰府往我家库里兑了便是。”   殷秀秀唤了春兰进来,在她耳边低声吩咐几句,春兰便去了,不多时,捧着个素漆面的盒子进来,殷秀秀自盒中取了兑票,提笔签了银两数目,又取印章封了底,这才交给张克楚说道:“此事虽是小妹能做主,家中的规矩却不好私废,还请大哥勿怪。”   张克楚知道大宋的风气如此,当下点头应道:“待会便让玉郎送借据来,但不知利息如何算?”   “利息便照行市,难不成小妹还会多要你的么?”殷秀秀笑道。   张克楚将兑票收好,说道:“还有一件事想麻烦你。”   “什么事,张大哥只管说便是,能帮的小妹一定尽力。”殷秀秀巴不得张克楚有事麻烦自己。   “我想在岛上设一个作坊,专一为我军打造军械,一来省些银两,二来自己用着也方便。”张克楚说道:“这次损失不少火枪,若是仍从步军司购买,有些太不划算了。”   “这个,恐怕有些麻烦。”殷秀秀皱眉道:“若是只打造刀剑箭头,也还勉强说得过去,制造火枪只怕有违律法。”   “也没那么严重,这件事我已问过玉郎,只要往经略府两司报备之后,就可行事了。”张克楚却没说出他真正的意图,反正到时候做起来,有的是遮掩的办法。殷秀秀听他如此一说,稍稍放下心了,点头道:“若是官面上无碍,那小妹自然会鼎力相助。”   见两件事都已办妥,张克楚便起身告辞,殷秀秀送至门外,见他出了内院,自己回到书房坐下,一手支着下巴颏,想道:借出这些银子,爹自然不会反对,只不知弄起作坊来,会不会连累自家——然而他要做的事,必定非常重要,若不然,又怎么会如此郑重。   他才吃了败仗,转眼便又风风火火的做起事来,这个男人的心真的如此刚硬么?可是看他对珍珠那种柔情,却又软的能让人……   张克楚兴头头地出了内院,身上揣着四千两银子的兑票,让他似乎看到了一个正在逐步壮大的克敌军——老子要挑最好的军汉,让他们用最犀利的火枪,最猛的火炮!   “玉郎,哈哈,到手了!”张克楚回到外书房,摸出兑票拍在桌子上:“你写个借据给殷姑娘送去,完事赶紧回来,我有事要说。”   郭玉郎好笑道:“银子你收,借据我写,这账谁还?”   曾大牛瓮声瓮气的说道:“那当然是大家伙一块了!”   王胖子大点其头:“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没说的!”   菲利普瞅瞅这个又看看那个,心虚的说道:“我也是。”   张克楚哈哈一笑:“行了,你就别跟我表忠心了,只要此事做好,你爱上哪儿上哪儿去,不过我怕你到时候反倒不想走了!”   几人说笑了一会儿,郭玉郎匆匆返回:“克楚,你方才说有什么事?”   张克楚笑了笑,从怀里摸出一把手铳,说道:“你们看,怎么样?”郭玉郎接在手里,眼睛一亮:“已经可以了?”   “早上试过,还行。”张克楚得意地说道:“若是咱们克敌军人手一把——不,人手两把,那可就凶悍的很了。”   普小黑凑过来看了看,摆弄了一会儿问道:“这和咱们常见的手铳不同啊!却不知如何发火?”   此时那手铳里没有装火药弹丸,所以张克楚拿过来演示了一下,菲利普在一旁手舞足蹈的讲解,普小黑惊讶地瞪眼说道:“这样岂不是比火绳快捷数倍?”   “其实最重要的,是它不怕潮湿,不怕雨淋。”张克楚笑道:“在海上还有比这两点更重要的么?”   “是倒是,不过大哥,你真打算给咱们每人都配上两只?”王胖子说道:“这东西近战还行,远了还是火枪管用。”   “手铳能做,火枪自然也是一样。”张克楚坐回椅中,神色渐渐严肃起来:“我与玉郎商量过了,打算在此岛上设个作坊,专一为咱们杀奴军制造此等火枪,这枪名叫燧发枪,西洋人已经有了,不过尚未大批使用,咱们若是有了此等利器,再多少土人也不怕了。”   “设火器作坊?这合适吗?”普小黑疑惑地问道,他虽不是在职的大宋正式军人,却也是当过水军的,又常在商队中厮混,对这种事多少还有些了解。   “放在以前,那肯定不行。”郭玉郎说道:“不过现在却不好说得了,你看往日岛上设立营寨何其麻烦,现在只消两司报备便可,我想这作坊一事,也不会有多少阻碍。”   张克楚点了点头,看着这几个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说道:“但是这燧发枪的事,还要暂时保密,对外仍旧说是火绳枪便是了。另外该去何处找手艺娴熟又肯上岛做活的工匠,你们各自想想,看有没有合适的。”   “我倒是认识几个从大明逃亡过来的匠户,内中就有铁匠。”普小黑想了想说道。   王胖子眼睛眨巴了一会,也说道:“木匠我也认得不少,手艺好的嘛,总有几个,不过肯不肯上岛来,就难说了。”   “不肯来,便绑了来!”曾大牛一拍桌子,凶神恶煞般说道。见张克楚瞪眼望向自己,龇牙笑道:“哥哥又当真,俺说笑呢。”   “再过几日,咱们就回达兰府去,到时如海和普兄弟两个负责找匠人,我和玉郎先安顿战死的兄弟们的后事,然后再招募些人手。菲利普仍留在岛上,加紧改制出长火枪来。”张克楚安排道。   “哥哥,那俺干啥?”曾大牛一听没他什么事,急忙问道。   “你?你就老老实实待在船上,帮着蔡老大干活!”   “我又不会做船上的事……”曾大牛满脸委屈的说道。   “洗刷甲板你总会吧?” 第31章 好事近   大宋自南渡吕宋之后,筚路褴褛,艰难求存,所以民间尚武之风炽烈,历三百多年之久,已深深融入到南洋大宋子民的血脉之中,加上历代国公刻意倡导,所以武将的地位,包括士卒的地位一直很高,这也与大宋所处的环境有着很深的关系。   因为大宋人口一直不是很多,而为了能在这片大海中立足,强大,所以大宋律法规定,每个男子成年之后,都必须到指定的各军接受训练,之后成为大宋步军或者水军,若是能力出众,将得以升迁,表现平平者,则在军役年限期满之后各自归家。而那些得以留在军中获得升迁的人,就是大宋国内未来的各级官员。   所以在大宋,当兵是个很有前途的职业。   “各位都是来参加杀奴军的吧?”郭玉郎在步军司衙门外拉住几个身穿步军服饰的壮汉:“我们克敌杀奴军正在招募步军,饷银高,待遇好!战船更是没得说!各位有没有兴趣啊?”那几个壮汉正发愁人数不够,领不到战船,听郭玉郎鼓吹了一会儿,便犹犹豫豫的跟着向大门外的墙边走来。   这大门两边墙根下面,一溜儿摆了七八个桌子,桌旁立着五花八门的旗号:“大宋威永杀奴军”“大宋常胜杀奴军”“大宋天成杀奴军”……   张克楚坐在长条桌子后面,忙得不可开交:“等会儿!那个谁,你刚才说自己叫啥来着?”   “俺叫何望北。”   “哦,望北,这还有叫长安的,河北的,中原、神州、故国……咦,谁是杨康?”张克楚看着花名册上的名字原本有些头大,此时见了“杨康”二字,顿时来了兴趣。   “我便是杨康。”一个年轻男子挤出人群,来到桌前。张克楚抬眼一看,见他相貌俊朗,神采飞扬,真有几分金国小王子的气质,心里一乐,问道:“有没有叫郭靖的?”   “谁?谁叫郭靖?”   “不认识,没听说过。”   郭玉郎拉回那几个壮汉之后见这里乱哄哄的,便对张克楚问道:“怎么了?”   “没事,我随便问问。”张克楚让他继续登记姓名籍贯,自己拉着杨康到一边问道:“我看你倒像个读书人,怎么会想起来投军呢?”   杨康听了脸色一沉:“我不是读书人!”那样子仿佛遭到了严重的污蔑,恨不能跳起叫来大喊:“你才是读书人,你们全家都是读书人!”   “哦,误会,哈哈,误会!”张克楚一看他那又委屈又气愤的样子,心里便明白了,这大宋重武轻文,也难怪他会如此。   杨康脸色缓和了些,说道:“我所以要来投军,是想磨砺自己,如今大宋承平已久,这样历练的机会我自然不会放过。”   “嗯,年轻人有志气!”张克楚哈哈一笑,大手拍了拍杨康的肩膀:“只要加入咱们克敌杀奴军,以后有的是你历练的机会!”   和这边的热闹想比,其他几个募兵的杀奴军桌前就显得太冷清了些,一来他们没有郭玉郎这种能说会道的家伙,二来饷银待遇的确也没克敌军的高。所以他们望着这边的眼神那叫一个羡慕嫉妒恨。   终于,有个家伙忍不住走了过来,大大咧咧的冲着郭玉郎喊道:“兄弟,你这么做可有点不地道啊!”   郭玉郎抬头看了看,不动声色的说道:“你若是来投军的,就先报上名来,籍贯何处,军籍在职否,都要列个清楚明白,闲汉呆货我们这是不收的。”   那人冷笑道:“少跟爷揣着明白装糊涂,这里这么多兄弟,你一家都收走了,却让我们整日白忙活不成?”   张克楚见状,晃着膀子走了过去,瞥了一眼说道:“兄台是常胜军的?”   “是又怎样?”那人梗着脖子一副老子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   “不怎样,哪儿来的回哪儿。”张克楚下巴一仰:“大爷就喜欢给兄弟们多分些银子,怎么地,你们若是出得起饷银和赏银,这里的兄弟要是愿意去,我一个也不强留!”   那人呆了一呆,发狠道:“罢了,爷就不信你们能把人都招完了!”说完便回到自己桌后一屁股坐下,歪过脑袋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看看时候也差不多了,张克楚便让郭玉郎暂时停下,几个跟随来的克敌军兄弟收拾好桌子,领着新招来的人往码头而去。   回到船上,张克楚见王胖子一脑门汗水的从船舱里出来,便问道:“如海,匠人都安排好了么?”   “大哥你就放心吧。”王胖子脚不沾地的往跳板上走,撂下一句话:“刚听说金老头也有些意思,我这就去找他,厨房我已吩咐人弄饭了。”说罢,急匆匆的下了船,一道烟似的没影子了。   想不到这胖子跑起来还挺快。张克楚笑了笑,眼下兄弟们的士气都很高,办什么事都非常痛快利索,这让他少操了不少心。   自从回到达兰经略府之后,张克楚先是和郭玉郎去换了战功银子,又往殷家库里兑出了四千两白银,为战死的兄弟办了后事,重伤致残的兄弟也分别安顿好。紧接着往水步两司去报了设立作坊一事,好在两司都没有为难,很快放出执照,办完这些事,这两天才开始忙着招兵。   普小黑那边也顺利的找到了几个手艺不错的铁匠,内中还有两个从大明逃亡过来的首饰匠人,方才在经略府户籍司落了户,就被普小黑连哄带骗的弄到了杀奴军中。   不过看着船上一下挤了这么多人,张克楚又有些头痛了,这两天里已经招了八十多个步军,又给蔡老大补充了五个水手,再加上铁匠、木匠和杂役,以及留在飞崖岛上养伤的十多个兄弟,克敌杀奴军现在已有一百九十六人,船上已经连住人的地方都没了。就连张克楚自己,也不得不跟王胖子郭玉郎等人挤在一个小船舱里。   “等把匠人安顿到飞崖岛上以后就好了。”张克楚一边侧过身让水手通过,一边对郭玉郎说道:“按着我的想法,还得再招上二十到三十个步军。”   郭玉郎发愁道:“这么多人,船上怕是再难安置了。”   “不妨,实在不行借殷家的船把人送到岛上。”张克楚说道。   “要不再去水军司领一艘战船来?”郭玉郎说完之后自己摇头道:“却也不好,再添一艘船,咱们的银子哪里够使用。”   “往后再说吧,现在是困难了点,不过总会好起来的。”张克楚信心满满的说道。   曾大牛从人堆里挤出来,对张克楚喊道:“哥哥!方才江大人派人送了些果子来,说是晚上请你喝酒咧!”   “哦?他几时回来的?”张克楚待曾大牛走过来之后问道。   “昨天夜里。”曾大牛在脸上抹了把汗,这天气实在是太热了,不过他似乎早已习以为常,此刻穿着件没系扣绊的褂子,一手撩起褂角煽动着。   郭玉郎古怪地看了眼曾大牛,低声道:“晚上请酒?地方在哪儿啊?”   “我想想,好像叫什么香玉坊,是了,没错!”曾大牛肯定地说道。   郭玉郎嘿嘿一笑,对张克楚说道:“好事近,小弟先恭喜了。”   听这名字,张克楚也猜到个七八分,见郭玉郎笑得那么贼兮兮的,当下哈哈一笑:“好事?要不咱们兄弟都去?”   “倒不曾说请我们一起同去。”曾大牛气愤愤的说道:“江大人看不起我等,只说请哥哥去。”   “呵呵,他不是那样人,单请我去,只怕是有什么事要说。”张克楚说道,同时心中暗想,江乘风才一回来就这么着急找自己,会有什么事呢? 第32章 敲打   到了傍晚时分,江乘风又遣人来请,张克楚便跟着来人去了,行至里许,却到了一处巷子里,也不见有多么热闹。此时天色将黑,各门首上才挂了灯,那人领着张克楚往一个大宅子门上进去,自己在前面引路,并没有老鸨龟公前来絮叨。   进了院子,张克楚见院落宽敞,中间围着个水池,内中假山叠翠,芭蕉环绕,四周房舍精致,虽无红袖相召,偏又透出股妖娆的味道,那些房子里有些亮着灯烛,有的却黢黑一片。便是有人的,也不闻戏谑浪笑之声。   绕过回廊,粉墙尽头还有道月门,一道石径曲曲折折的过去,两旁花开正浓,香气袭人,月色清辉之下,更显幽静。张克楚心想,江乘风请自己到这里来喝酒,八成不是他自己的主意,照着他的脾气,或高楼之上,或危崖之畔,或大潮当面,才能喝的尽兴吧?   果然,当张克楚进到一间雅竹为扉,玉珠为帘的清雅房舍之后,见江乘风身边还有一个人,不过这人也是认识的:水军司文制高君起。   张克楚没想到他也会来,拱手便要行礼,高君起忙止住了:“今日只是朋友之间小酌,不必拘束。”张克楚笑了笑,说道:“那就恕我无礼了。”   “哈哈,兄弟过来坐。”江乘风拉过张克楚,一边吩咐开席,一边说道:“昨夜里回来就看到你的船泊在戊字港里,哥哥今早回司里一问,才知道你已回来好几天了。”   “嗯,这次回来,是想办几件事,好在文大人和邵大人都很看顾,所以……”张克楚点头道。   “文大人对人那是没得说的。”江乘风见小厮摆出八仙桌,端上了果盘,便请高君起和张克楚入席。转头又对小厮喊道:“客人到了,去请姐姐们出来吧。”   张克楚伸手拦道:“哥哥,这个就免了吧,咱们兄弟吃酒,不耐烦娘们在一旁叽叽喳喳的。”他倒不是假正经,只是想到珍珠为了自己此时还在飞崖岛养伤,心里愧疚之情一直不减,另外他对青楼女子一向也没什么兴趣——只能说算是一种心理洁癖吧。   高君起微微一笑,说道:“这也没什么,不过是听个曲儿罢了。”   “既如此,那就请出来吧。”张克楚听他如此说,觉得不好再扫兴,便说道:“不过我是个粗人,不懂得什么曲子,若是只有我在,那就是对牛弹琴了。”   “哈哈,张老弟说笑了。”高君起笑道:“这香玉坊的姑娘,雅词也唱得,俚曲也唱得,等会老弟便知道了。对了,一向不曾问得,张老弟仙乡何处?”   “祖籍范阳。”张克楚回道,这些事他是拐弯抹角从王胖子等人口中套出来的。   “哦,原来和安国公倒是同乡。”高君起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说道。   正说着,从门外进来两位姑娘,另有四个丫环抱着琵琶古筝等乐器,当先的是个身材高挑,面如满月的姑娘,头上戴着银丝髻,金镶紫瑛坠子,穿着件轻薄的藕丝对衿衫,白纱挑线镶边裙,笑吟吟的深行一礼,轻启朱唇:“奴家晚月,拜见三位官人。”   她身边那位姑娘略矮些,看样子才不过十五六岁,瓜子脸,素妆面,两道弯弯的眉毛下,一双水灵灵会说话似的大眼睛,也是甜甜的道了声:“奴家牵星,拜见三位官人。”   江乘风让她二人落座,先由牵星唱了个词,这边酒菜次第呈上,三人便吃喝起来。   “张老弟怎么愁眉不展的?莫不是听不惯这清词?”高君起见张克楚有些闷闷不乐,便问道。   “啊,倒不是为了这个。”张克楚放下筷子,叹道:“只因上次吃了土人老大的亏,此仇未报心中憋闷。”   “哦?兄弟几时在土人手里吃了亏?”江乘风讶然道。张克楚将自己此行如何寻找不到土人,又如何在海岛上中伏都说了,高君起皱眉道:“土人竟也狡猾如斯了?只怕这背后有人捣鬼吧。”   “我也是这般想,不过眼下却查不出是何人在背后给土人出谋划策。”张克楚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反正以后还要去寻土人的晦气,早晚会查个水落石出。”   “这倒是。”高君起沉吟片刻,问道:“却不知老弟在飞崖岛上设立的营寨,如今进展如何?”   张克楚脸色微红,说道:“才动工不久,还看不出什么来。”   江乘风说道:“老弟可得抓紧了,哥哥怕夜长梦多啊。”   张克楚心中一动,问道:“哥哥此话怎讲?”   高君起却插言道:“这些事等会再说,且先听姑娘的曲子,不要辜负了两位姑娘如此佳音。”   这时牵星已唱罢了,晚月自丫环手中接过古筝,脆生生的说道:“奴家瞧着三位官爷都是行伍中的豪杰,索性自作主张,先弹个《将军令》如何?”   “好个知情识趣的姐姐。”江乘风笑道:“就依你,弹得好,爷重重的香你一个。”   晚月粉脸飞红,丢个媚眼,坐定了身子,左手按弦右手轻挑,弹将起来,只听琴音初起时,低沉绵长,令人仿佛置身旷野之中,天苍苍野茫茫,乌云翻滚排空而来,紧接着音调一转,如风雷激荡,千军万马突入阵中,金戈相击,战马嘶鸣……   一曲《将军令》弹罢,江乘风赞道:“便是我这等不识音律的人,也听得血脉喷张,心动神摇,恨不能厮杀一场!只可惜这酒盅太小,喝不尽兴!”   “官爷且少安毋躁,奴家再吹个曲子为您去去火。”晚月玉手一伸,那丫环伶俐,早将一管玉箫递将过来。   从来箫声含悲,幽怨悲怆尽出于曲调之中,不过晚月是何等聪明的人,只选了一曲《蝶恋花》,那牵星知机,和着调子便唱了起来,虽然音律高远,却被她唱得极其缠绵婉约,加之神态娇媚,说不尽的风流娇艳。   这一曲罢了,晚月自唱了两个诙谐俏皮的俚曲,逗得江乘风大笑不已,各赏了五两银子,晚月和牵星领着丫环们拜谢而去。   “方才哥哥说要我抓紧设立营寨之事,却不知道因为什么?”张克楚待她们一走,便对江乘风问道。   “此事你自己知道便是了。”江乘风此时已喝的脸色通红,不过神智倒还清醒:“这些日子海上越发不平静了,水军司收到上面的行文,让我们转调马六甲,可能会有一场恶战。所以这里守备就会空一些,哥哥是担心那些海盗和土人乘虚而入,所以早些防备好,免得到时候措手不及。”   “转调马六甲?”张克楚疑惑道:“和谁开战?”   “总不过是那些西洋人,有荷兰的东印度公司,也有英国人,法国人。”江乘风说道:“早些年也曾打过几回,虽说是小打小闹,却也没让他们得过便宜,这两年好了伤疤忘了疼,是要敲打敲打了。”   高君起面容严肃地说道:“这一次和往日不同,乘风你可别大意了。”   张克楚心里暗道,荷兰人也有东印度公司?看来自己前世的历史知识在大宋几乎是用不上了,想想也是,马六甲海峡是印度洋到南中国海的必经之路,如此关键的地方被大宋占据,西方人怎么能不如鲠在喉?   即便是按着前世的经验,张克楚也明白,无论是荷兰人还是英国人,正处在争夺海洋霸权的关键时刻,不占领马六甲,以此为跳板和据点,又怎么能够占领更多的殖民地,进而向富庶的中国伸出魔掌呢?   不过眼下自己是没资格参与到这么重大的战事中去的,要做的事太多了…… 第33章 改编   “克楚,为何要将火枪作坊设立在这里?”郭玉郎看着四周疑惑地问道。   张克楚笑了笑,从地上捡起一片火石,递给他看:“这里不好么?取材方便,又远离庄园,不会打扰到别人。”他抬起头望向火山顶,说道:“以后,你就明白把火枪作坊设在这里的好处了。”   他带着新招募来的士兵和匠人回到飞崖岛已经两天了,这两天里他先让匠人们在火山脚下搭了些草屋暂住,然后就开始规划作坊的具体位置,大小,各种房间以及如何安放火炉、何处摆置工具等琐事。   珍珠的箭伤,也已逐渐好转,这些天勉强能下地活动了,不过张克楚担心还未痊愈,便仍让她在内院多休息。   殷秀秀对于张克楚提出尽快建好炮台营寨的事,并没有反对,从庄丁里又调出不少人加快进度,虽然她没有问张克楚这么要求的原因,但是已经隐约感觉到一丝紧张的气氛。   “那些采买的石炭及铜铁木材,几时能到?”张克楚问道。虽然在他的计划中,第一批燧发枪要用火绳枪来改造,但是有些零件仍然需要打造,而且枪身需要大改,所以好的木料是必不可少的。   “再有两天便该到了。”郭玉郎说道:“如海办采买的事,倒不用担心。”   张克楚笑了笑,点头道:“这倒是,走,咱们看看菲利普去。”   与其说是看菲利普,不如说是看他的改造工作进行到什么程度了。当张克楚和郭玉郎来到他那个凌乱的房间之后,见菲利普正皱着眉头发呆。   “怎么,遇到什么问题了么?”张克楚关心的问道,他可不想自己的计划在源头上就卡住了。   菲利普挠头道:“没什么,我是想怎样能更快的装填火药。”他拿起桌子上摆放着的长枪,比划道:“现在发火可以更快,也更牢靠,但是怎样才能使火药和弹丸装入的速度更快呢?”   “这是已改好的么?”张克楚接过来仔细看了看,问道:“可曾试过?”   “试过一次,便是射程也远了一些。”菲利普说道。   张克楚凝神想了想,貌似这个时代在欧洲已经出现了纸壳子弹,大大加快了火药和弹丸的装填速度,也就是说,提高了燧发枪的发射速度。但是纸壳子弹是个什么样子,他没有见过实物,甚至连图样也没见过,只是听说过大概的样子罢了。   他扫开椅子上堆着的杂物,坐到桌边随手拿起一截纸片,装作无意的卷成直筒,一边对菲利普说道:“想要更快么,那就让兄弟们多训练,所谓熟能生巧嘛。”   “可是人的动作再怎么快,也是有限制的。”菲利普摇着头说道。   “那能不能从别的地方想办法呢?”张克楚将卷好的纸筒套在手指上,仿佛是无意识的玩着纸筒,可是他把纸筒都快玩烂了,菲利普同学仍是紧皱着眉头苦思冥想。   郭玉郎把玩了一会燧发枪,也在桌边坐了下来,他看看张克楚,又看看菲利普,笑道:“想不出来就算了,眼下能让咱们克敌军全都换成这种燧发枪,已经很厉害了!”   张克楚见菲利普不开窍,郭玉郎又说丧气话,只能继续诱导了,他从放着火药粉末的小盘子里用纸筒装了一点,故意说道:“要是有什么法子让这火药和弹丸同时送到枪管里,那不就省去许多时间了么?”   菲利普终于注意到张克楚手上的纸筒了,虽然没有眼睛一亮,可还是从他从里拿了过来,看一会,摇摇头,再看一会儿,又摇摇头,看得张克楚恨不能抢过来告诉他:“你丫就不能试试看放个铅弹进去?”   “也许,有办法。”菲利普看了半天,迟疑说道:“不过得要油脂涂在外面,这样才不会使得火药受潮……可是又不能把这纸卷也塞进枪管中。”   张克楚见他开了窍,便笑道:“那总要试试才知道,你赶紧做出来一个,咱们看看。”   菲利普为难道:“请大人容我再想想。”   “那你先想吧,过两天材料到了,你就没时间想这个了。”张克楚哈哈一笑,拉着郭玉郎走了。菲利普坐在那里犹自思索着。   过了两日,王胖子果然押着船回到岛上。   “大哥,似乎有些不对啊。”王胖子一见到张克楚就把他拉到一边低声说道。   张克楚见他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不由问道:“什么不对?”   王胖子四下看看,见周围没有人注意这边,便小声说道:“我来时,见达兰经略府水军港里,凭空少了许多战船,剩下的,也多是些老旧不堪使用的。”他担心地看着张克楚问道:“这些水军一走,咱们这一大片可就危险了。”   “哦?你观察的倒是细心。”张克楚不置可否的说道:“别的咱们管不了,管好自己吧。”   “大哥,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王胖子这家伙倒是有点察言观色的本事,还真让他看出来了。   张克楚点头道:“前些天江乘风就给我说过,不然为什么我急着回来,留下你采买那些东西?水军战船大多调往马六甲了,所以这一片的西洋人、海盗和土人可能会趁机冒出来,形势比以往要险恶了啊。不过这件事你自己知道就行,弦绷的太早太紧,对咱们来说可不大好。”   “我明白。”王胖子点了点头,感慨道:“真没想到这么快就变成这样。”   “这也没什么,眼下咱们那几处炮台就快好了,只要炮台建造完毕,没有十几艘大战船很难对咱们岛上构成威胁。”张克楚信心十足地说道。   各种材料到了之后,火枪作坊的建造速度就大大加快了,工棚被分成了三个,其中一个距离要远些,主要是因为要起火炉,用来打造铁器和铜制零件,以及计划中的刺刀。而另外两个则是木工棚和弹药棚,纸壳弹药虽然不是很理想,但总是要比以前的方式快一些,而且纸壳弹药能够防潮,所以张克楚就准备大量制造使用。   燧发枪和纸壳弹药的出现,让克敌军的兄弟们很是新奇,当他们使用过之后,都赞不绝口,毕竟装填速度、发射速度比起以前来都快了许多,这就意味着在战斗时能多开一次火,在三段式射击形成的弹幕中,杀伤力可想而知。   不过改变了形状,确切地说增加了枪托的燧发枪,让习惯了握把式火绳枪的兄弟们一时有些难以掌握,这种情况直到张克楚用机械枯燥的大量训练才慢慢改变过来。   此外,张克楚还注意到,以前使用火绳枪时,为了要给火绳留出距离,并排的两名士兵不可能挨得很近,但燧发枪兵却可以紧密地排列着,然后在横向上很长很长地延展开来……,而且燧发枪的快速装填速度也使得燧发枪兵队列得以保持很小的纵深,只有3-4列而已;当然,这是在陆地上的理想状态,在战船上,受空间的限制,张克楚只能安排3队火枪手排成纵列,而长度更是要让位于甲板上的弗朗机炮和其他装置。   由于燧发枪只是解决了射速的问题——至少在现有的条件下张克楚已经认为做得很好了,但是精度的问题却无法解决,即使有瞄准装置,这种前滑膛枪的构造也决定了弹丸无法形成笔直的弹道。所以张克楚只能依靠面的火力强度来弥补这个问题了。   招募来的工匠很快就学会了怎样将老式火绳枪改造成燧发枪,但这种改造并不是由一个人所完成的,他们分别制造不同的部件,改装不同的部位,直到最后才组装到一起,之所以这么安排,一方面是张克楚根据工匠的熟练程度,偏好而尽量发挥他们的长处,另一方面自然是处于保密的因素,毕竟在大宋燧发枪还是很先进的。   其实说是改装,不如说是拆了火绳枪,主要用它的枪管,而枪身都是用上好的胡桃木制成,坚固不易变形,是制造枪身的绝佳材料,当然也很昂贵。   当燧发枪的数量已经足够装备到每个克敌军士兵时,张克楚宣布重新编制队伍,这个决定是他在和几个队长商量过之后提出的。   新式的武器和队列以及随着而改变的作战方式,使得队伍编制不得不加以改变以适应这种变化。   张克楚觉得克敌军经过这次蜕变之后,正在自己手中慢慢成型,至于以后会成长为怎样的庞然大物,他还没有想过,不过有一点他很清楚:绝对不能让它遭受灭顶之灾消散在这个时代之中,这是他仅能掌握的唯一力量,在这个世界上能够依靠的全部实力。 第34章 虐杀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0 2 . c o m   “提升我做队长?”杨康略有些奇怪地问道。   张克楚笑了笑,点头道:“没错,你可不许给我撂挑子。”对于杨康,张克楚不知什么原因还是留意了一下,结果没想到他虽然看上去有些玩世不恭,可是训练起来却很能吃苦,这一点其他几个队长也都很赞赏,曾大牛甚至还和他成了好兄弟。   不过促使张克楚做出提升决定的,并不仅仅是因为杨康能吃苦,而是张克楚观察到他的脑瓜很灵活,随机应变的能力很强,同时亲和力不错,和那些粗犷的汉子们也能打成一片称兄道弟——曾大牛就是个最好的例子。   “谢大人栽培!”杨康心里很激动,虽然杀奴军并不是特别正规的大宋军队,但总算是大宋军队中的一支,军籍和职司都是在经略府里备案的,所以当张克楚宣布他被提升为队长之后,顿时举得自己的努力得到了认可,对张克楚也更加尊敬了。   “哈,什么大人,我年纪比你大,以后就叫大哥好了。自己人不要搞的太外道了。”张克楚笑道。   他接下来又提升了两个人表现优秀的士兵担任队长,同时还任命了几名副队长,之后才开始改编的重头戏——分队。   由于准备全军装备燧发枪,所以张克楚取消了弓箭队和砍刀队的设置,全军一百六十五名火枪手,分为六队,每个队伍二十人至二十五人。另有一个火炮队,十六人,队长仍由普小黑担任。火炮队每人配手铳一把,火枪手则每人佩手铳两把——当然目前还达不到这个标准,工匠们还在继续赶造燧发枪,手铳的产量也只有每天两把。   船上的水手则配一把手统和一把斧头,当然这只是用以自卫,张克楚没打算让他们主动投入战斗。   分队,是为了更好的指挥,从而发挥出最大的火力,在这个时代,没有精度上的保证,就只能从强大的火力范围打击上着手了。这一点,不管是张克楚还是其他人,都很能理解。而要想达到这个目的,就必须通过严格的训练和严明的纪律来实现,所以对于张克楚提出的那种几乎自虐的训练手段,反对的声音便几乎没有了。   在训练中,各队士兵必须听从队长的指挥,没有命令严禁自行射击,这一点经过反复强调训练之后,已经深入到每个士兵的心里,唯有如此,才能以最大的火力杀伤敌人从而保全自己。   但是装弹速度却因人而异,有的人动作快些,有的人动作慢些,但无论怎样,都要保证同时开火,这也是张克楚一再严肃军令的原因。   至于刺杀训练,张克楚倒没有特别强调,在他看来,如此密集的弹幕之下已经很难有人能冲杀到火枪手的身前,更何况以后再给每人装备两把手铳——想一想张克楚都觉得和自己为敌的人太不幸了。   当然,这样的代价就是,张克楚现在穷的叮当响。   必须得去赚战功银子了。张克楚很清楚,现在自己的实力足以对抗上千土人,就算碰到西洋人,也有一拼的实力。   而且,形势也不容他继续缩在岛上发展实力了,就在前些天,已经发现有土人的船只前来窥探,要打,就直接打到他们的老巢去。   六月十日,张克楚下令全军除一个火枪队留守飞崖岛外,全都登上克敌号战船,由于珍珠的伤还未痊愈,所以被他留在庄园内。菲利普和工匠也留在岛上继续改造火枪,制造手铳。   海上的生活很艰苦,尤其是在这个季节,出海第三天,克敌号就遇到了一场暴雨,饶是蔡老大经验丰富,堪堪挺了过来,战船还是受到不小的损失,前桅杆被大风折断,还损失了两个水手。好在船上备有木材,经过木匠和水手们的努力,才勉强修复了桅杆。   过了衢山岛之后,渐渐发现了一些小股土人船队,在克敌号战船面前,那些驾着单桅小舟的土人船队简直不堪一击。   不过即便是轻松剿灭了这些土人船队,张克楚却没有放松一点警惕之心,反倒更加小心起来,因为从这种种迹象来看,达兰经略府水军转调的消息,已经被土人得知,所以才会这么明目张胆的成群结队,出现在这片海域之上。   “大人,前面那岛上有黑烟冒起!”在桅杆上瞭望的士兵忽然喊道。   张克楚心中一凛,举起千里镜向他所指示的方向望去。   那岛子在海平面上只隐隐露出一线,也不知有多大,但见数道黑烟从岛上冒起,似乎还有火光。   “是离山岛。”郭玉郎取出海图辨明方位之后肯定地说道。本来按着计划,他们要先到平乡岛之后再去离山岛的。   “会不会有诈?”郭玉郎看过岛上黑烟担心道。   张克楚面容凝重地说道:“在强大的实力面前,什么阴谋诡计都是扯淡。”   “向离山岛靠近,火炮队准备!火枪手准备!”张克楚放下千里镜,大声下令。随着他的命令,战船开始在海上调转船头,各队士兵在队长的命令下领取火枪、弹药,紧张而又井井有条的动作起来。   虽然在看到黑烟的第一刻起,张克楚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然而当他踏上离山岛之后,还是被眼前的惨相震惊了。   码头已经被焚毁得只剩下几根木桩,海面上漂浮着焦黑的木板碎片,然而更多的,是那些随着波浪起伏的尸体。   张克楚铁青着脸乘小船上了岛,虽然看样子土人早已远去,却仍然下令上岛的各队兄弟提高警惕。   “离山岛并不太大,原本是官治种植园,本就没有多少步军守卫,更别提什么营寨水军了,不过这岛上应该有二百多户人家,怎么……”郭玉郎一边走,一边疑惑的对张克楚说道。在码头附近的尸体,不过三十多具,那其他的人呢?   很快,他就知道答案了。   岛上的人不是没有防备,更不是没有抵抗,在那片仍旧冒着黑烟的废墟周围,堆满了尸体。最外围的是看服饰应该是驻守岛上的步军,看得出来他们进行过殊死搏斗,每个人的身上都有好几处伤口,甚至有中了七八箭的人。   鲜血早已凝固,血腥气却依旧浓烈。   再向里,是青壮汉子,那些散落在尸体周围的粗陋长矛、缺了口的砍刀,无一不诉说着他们曾进行过的血战。许多人的嘴里还咬着血肉……   这些汉子的身后,是许多老幼妇孺的尸体。   张克楚死死捏着自己的拳头,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已经见过太多杀戮了,但是这一次他却几乎抑制不住愤怒。   看着那些被残忍的割掉头颅的孩子,被砍掉四肢的老人,被割去乳房的女人,被开膛破肚的尸体,张克楚闭上了双眼——这不是战争,这是虐杀。   不但是他,所有克敌军的兄弟都死死的咬着牙,他们没有想到那些土人会用这样血腥残虐的手段杀人。   “克楚,这里应该是两天前遭此劫难的。”郭玉郎那张俊秀的脸庞此刻变得狰狞无比:“他们杀了人,抢了官仓里的东西,然后才放火烧毁了这里。我估计他们没有大船,小船装着那些东西一定走不快!也走不远,很有可能逃到附近的岛子藏起来了。克楚,咱们马上追出去,一定会找到他们!然后杀光他们!”   “对!哥哥,咱们现在就追上去!”曾大牛紧跟着咬牙说道,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仿佛只要一个火星,他就会爆炸。   张克楚铁青着脸,他知道郭玉郎说的有道理,但是,他现在不能就这么莽撞的行动。   “大哥,有些蹊跷。”杨康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在张克楚身边说道:“我看了看步军的几个兄弟,似乎身上中了火枪弹丸。”   “什么?”张克楚听了之后马上走到外围,杨康指出了那几个士兵尸体上的伤痕,果然是被弹丸击中之后的伤口。   “会不会是土人……”郭玉郎皱眉说道:“也许是海盗,又或是西洋人,总之,现在的情形很不乐观啊。”   张克楚沉声说道:“不管是什么人,血债总要血来偿!”他抬起头,见兄弟们都看着自己,不由得提高了声音:“兄弟们!这里被杀害的,都是咱们大宋的同胞,有咱们的步军兄弟,也有老老实实种地的庄农,更有那些老人孩子!你们都看到了,他们是怎么死的,难道就因为他们是大宋人,就该死吗?就该那样被折磨死?我只说一句话,记住你们今天所看到的,如果不想这种惨况发生在更多的大宋土地上,发生在你们家乡的土地上,那就给我狠狠的杀!杀光所有与大宋为敌的人!”   “杀!”一阵夹杂着太多情绪的高亢喊声如暴雷般冲天而起。 第35章 平乡岛   “玉郎,你带一队人从这里搜索过去,大牛,你带自己那队人向那边去,看看有没有侥幸逃出来的人。杨康,你带剩下的人把这些死难的人都葬了。”   张克楚分派了任务之后,自己坐在了一块大石头上思考起来,眼下的形势变化得太快,他甚至感到自己的力量太过渺小,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然而他很快振作起来,无论是为了自己还是跟着自己的兄弟,他都必须振作起来!   土人经过这么多年的打压,反扑起来的势头已经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这背后固然也有西洋人的影子,但是仅仅是西洋人吗?从大势上来看,土人被赶到偏僻的海岛,彼此联络不便,也许很难形成这种蜂拥群起的局面,西洋人固然可以利用船只往来的便利将他们拧成一股绳,但是如果没有熟悉大宋内部情况的人指点,他们能这么轻易的寻找的合适的目标,从容下手吗?   当初拉哈玛和另一个土王去攻打殷家庄园,张克楚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以为殷家的飞崖岛名气太大,所以才会招致土人的攻击,现在看来,这只是其中的一个原因罢了。   再联想到达兰经略府水军主力转调马六甲——这难道仅仅是巧合?   至于海盗,他们的组成成分太过复杂,就张克楚所了解,内中什么人都有,西洋人自不必说,土人,大明的人,甚至还有大宋的人。对于眼下的局面,海盗肯定乐的浑水摸鱼,甚至和土人勾搭上也不足为奇。   最能震慑这些妖魔鬼怪的大宋水军,却转往马六甲与西洋人对阵,眼下只有靠杀奴军来解决这些家伙了。   那么达兰经略府会不会有危险呢?按说,达兰府还有一千步军,再加上一艘大号海船,三艘二号海船以及数量不少的五百石战船,足以自保,可要是达兰府周围的土人聚集起来,加上西洋人和海盗呢?就算不能攻下达兰府,也必将造成巨大的损失。   不过,杀奴军并不只有自己这一个克敌杀奴军,仅仅是达兰府,领到战船的杀奴军就有十多个,再加上那些配有武装的商船船队,应该不会轻易让土人登陆。   至于飞崖岛,张克楚不认为土人会专门汇集起来去攻打,但是也不能太掉以轻心了——在这个时代,在这种环境下,张克楚最为头疼的就是情报的传递,毕竟茫茫大海之上,各地的联络都太不方便了。   但这个困难也是土人所要面对的,加上他们的船只并不适宜远航,扫灭了拉哈玛等土王的威胁,飞崖岛至少在近期还是安全的。   想到这里,张克楚略觉心安,便起身与兄弟们一起挖坑掩埋尸体。到了下午,郭玉郎和曾大牛相继带着队伍回来,让张克楚有些失望的是,岛上一个活口都没有。   “克楚,是不是先去平乡岛?”郭玉郎回到船上之后,将自己的考虑都和盘托出,在他看来,离山岛遭到这样的惨祸,是因为这里的守军太少,而平乡岛虽然守军要多一些,却也不能不去,如果没事那就最好,如果也遇到土人的攻击,至少能推断出土人大概的数量。   “平乡岛一定是要去的。”张克楚说道。他此时站在船尾尾楼之上,看到水手们正忙着准备起锚升帆,想了想对郭玉郎问道:“就你推测,攻击离山岛的这些土人会有多少人?”   郭玉郎皱眉沉思片刻,抬头说道:“不会少于五百,虽然没看到多少土人的尸体,但从岛上军民死亡的数量上推断,土人至少也伤亡一百多。”   “他们现在的船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大了。”张克楚拍着栏杆,“所以他们的集结能力也越来越强,能攻击的岛子也就越来越多。”   “你是说……”郭玉郎的眉头拧成了大疙瘩:“土人是以战养战?”   张克楚冷笑一声:“他们还没这么聪明,这些土人都是猪狗一样的存在,真正可怕的,是藏在他们身后的人。”   郭玉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只要把他们背后的人消灭了,土人自然就土崩瓦解了。克楚,你可是有了想法?”说到后来,他紧紧盯住了张克楚,眼神里满是期待。   然而张克楚却摇了摇头,见郭玉郎有些失望,便拍了拍他的胳膊:“虽说都知道擒贼先擒王,可是咱们现在连对方的底细都摸不清,怎么擒?就算是西洋人,可是他们在哪儿?有多少人?这些咱们都不知道,更何况,我觉得也不仅仅是西洋人……不过你也不要灰心,办法总是有的,眼下咱们只要狠狠的杀土人,总有机会找出线索的。”   平乡岛和离山岛之间原本只有两天的海程,因为风向有利,所以张克楚等人只用了一天半便到了平乡岛。   远远看到平乡岛的时候,张克楚心里多少有些紧张,他不想再看到与离山岛一样的情景了,好在船到码头之后,他看到岛上虽有土人攻击过的痕迹,却仍然在自己人的控制之下。   驻守平乡岛的步军有一个营,和当初张克楚所在的海岛差不多,加起来有一百五十人,不过五天之前遭到土人进攻,伤亡了三十多个。   守备将邵光是个三十多岁满脸大胡子的汉子,在之前的战斗中,胳膊上也受了箭伤,不过他倒是不怎么在意。将张克楚等人让到防所之后,彼此寒暄了几句,得知离山岛遭土人攻击,岛上军民尽遭屠戮之后,他沉痛地说道:“不是我不肯往离山岛派兵,可是没有水军,就凭我那艘战船,只怕出海后连平乡岛也保不住。”   张克楚知道他说的是实情,便安慰道:“大人这么做也是为了保全平乡岛,毕竟土人此番来势凶猛,若是连平乡岛也被土人攻下,那损失就更大了。”   邵光摇头说道:“不止是土人,这次来的还有一艘海盗大船。”   “海盗?是哪一家的?”郭玉郎与张克楚交换了一个眼神,问道。   “对方没有挂旗,内中的人也很杂。”邵光皱眉回忆了片刻,说道:“不知为什么,他们只是在远处督战,却没有来冲杀。”   张克楚听了只是点了点头,没再追问什么,在他想来,这艘海盗大船,肯定是与土人有勾连,却未必能指挥得动土人,反过来说,土人也不可能让海盗为其卖命——不过是相互利用罢了。   在平乡岛上补充了淡水和食物之后,张克楚便率领克敌号起航了,离山岛上的那一幕幕惨绝人寰的景象,不时会蹦出来提醒他,土人之乱正在肆虐!   平乡岛码头之上,绍光望着远去的战船默然不语,倒是身边一个小军官低声说道:“大人,为何不对他们告知前次通海司传来的消息?”   绍光苦笑道:“即便给他们说了,眼下也没什么作用,罢了,咱们好好守着岛子,只要土人攻不上来,一切都好,至于通海司……”想到手眼通天无孔不入的通海司,他皱起眉头:“自然有办法将消息传给各路杀奴军,咱们别插手这些事情。”   那小校点头道:“大人说的是。” 第36章 刺探,还是表露?   新汴作为大宋的都城,业已历经两百多年,从最初的海边小城扩建到如今的规模,不知道耗费了多少人的心血,而原本位于都城正中的皇宫,这些年来已经不知不觉得偏到了城北。   然而比起新汴来,皇宫的规模却显得越来越小,虽说也时常修葺,可赵轩知道,不过是做给外面人看的罢了,他对于这些,其实并不看重,比起失落的皇权,这些不过是外物而已。所以此时在望北楼上,他把玩着手中的玉如意,双眼眯着,心里想的都是刚才亨利所说的话。   “现在大宋国内四处陷于动乱,五大公忙于剿灭土人,对皇帝陛下的所做作为自然会放松警惕,那边我已经联络好了,只要皇帝陛下下定决心,他们一定会支持陛下的。”   “那边的人当然不会这么明显的站出来与五大公抗衡,但是他们一旦联合起来,实力也是很强大的,而且他们对于五大公压在头上这么多年,早都心生不满了,现在,缺的就是一个机会!”   “陛下,当断则断啊!”   想到亨利那一口流利的汉语,赵轩忍不住微微一笑,他并不认为眼下仅仅靠那些土人就能让五个国公焦头烂额,毕竟大宋这么多年来,已经把土人压制得死死的,就算亨利再怎么夸大土人、海盗和西洋人的力量,他还是不认为眼下就是最好的时机。   倒是亨利所说的“那边”,让赵轩觉得可以好好利用。虽然亨利没有明言,但赵轩知道,所谓的“那边”,指的是大宋国内的中小商人,这些商家有的历经百年才熬出头,有的却是起起伏伏艰难求存,但无论是出头还是求存,压在他们头上的五大家族,始终是他们不可逾越的一道坎。   大宋在吕宋立国以来,五大国公就把持了政权、军权、财权,其家族子弟要么在朝堂之上任职,或在军中领兵,要么就管理着大大小小的商号,而这些商号垄断了矿产、粮食、造船等关系重大的行业,让那些中小商家只能仰其鼻息,却又无可奈何。   赵轩放下如意站起身,来到廊下,抬眼向北方望去。   此时乌云翻滚,天色阴沉,似有暴雨在云中酝酿着,而空气越发显得沉闷起来。赵轩却丝毫不以为意,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乌云,看到了乌云之后的晴天。   “天承者?真的,会有这种人存在吗?”赵轩轻轻地吐出一句,眉头不知不觉的拧了起来。   天承者的传说,在大宋皇族内流传了三百多年,却从来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打开那个神秘的盒子,盒子里到底有什么?能打开那个盒子,就是天承者了吗?   赵轩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他见过那个长不过三尺,高不过一尺的木盒。盒子的外观很简朴,只有角上包裹金边,密封的很好,却没有锁扣,只面上有一个圆形的凹槽,刻着许多文字……   这木盒据说是瑞宗遗传下来的,同样留下的,还有个缥缈虚无的传说,只要不损坏木盒而打开盒子,就是天承者,至于天承者能做什么,就无人知晓了,毕竟经过这么多年,无论是历代皇帝还是秘密请来的能工巧匠,都没人能做到。   其实五大家族对这个木盒也是知道的,但自从百年之前就毫无兴趣了,所以这个木盒依旧在皇宫深处某个房间内,只有赵轩偶尔会避开人,取出来细细摩挲——倒不是他认为自己能够打开盒子,而是他隐隐觉得,这盒子寄托了瑞宗的某种嘱托,当年瑞宗把这个秘密流传下来的时候,可否想过这么多年之后,某个子孙会在木盒前遥想这一切呢?   赵轩摇了摇头,他不会把自己的希望寄托在那个传说之上,甚至不会寄托在亨利身上,要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只能通过自己的双手,这一点,赵轩很早就意识到了。他现在除了顶着一个皇帝的空名,什么都没有,要怎样才能达成自己的心愿,赵轩做过很多设想,他甚至想过要拉拢五公之中的其中某一位,然而,什么都没有的自己,能许给对方什么好处呢?   至于那位叔祖所做的事,赵轩认为那是最为不智的下下策——即便当时能够成功,五大家族的反扑又岂是那点人马所能抗衡的?   倒是“那边”,如果利用得当,不失为一大助力,然而该如何与他们联络上,又如何让他们心甘情愿的服从,继而如臂使指,一步步按照自己的设想去做呢?仅仅是亨利居中联络,太不可靠了些,更何况,亨利在其中又有着怎样的心思,赵轩可不敢保证。   最头疼的,是只听从五公之命的通海司——听说,大明那边有个锦衣卫,曾经也风光一时,与这通海司倒是有些相似,然而锦衣卫却是大明皇帝的忠实鹰犬,自己手里何曾有过这种力量?   “陛下,起风了,当心着凉。”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赵轩不用回头,也知道那是陈普,他微微一笑,却是什么也没说。   陈普是赵轩还在做兴王的时候就伺候他的太监,如今年纪大了,登上这望北楼都气喘吁吁的,然而他喘息未定,关心的却是赵轩。   “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赵轩任由晚风吹拂着自己鬓角的长发,抚摸着栏杆,却没来由的吟了一句辛稼轩的词。   陈普颤巍巍的走到赵轩身后,稍微直了直佝偻的腰背,抬头看了看楼外的景色,低声说道:“陛下记得祖宗遗训自然是好的,只是如今谁还会有这个心思。”   赵轩转头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自失的一笑:“朕不过是有感而发罢了。”   “这些年大明也没力气折腾了,听说,那边自顾不暇,可惜咱们这儿却没人再有收复神州,重返故土的志向了。”陈普弯腰垂头,似乎只是发发感慨,然而赵轩听了,却愣怔了片刻。   没有人这样的志向了吗?五大公自然是没有的,他们在大宋呼风唤雨逍遥自在,何必要多事?那些百姓呢?毕竟在这里繁衍生息了三百年,这里已经是故土了,谁又会愿意抛家舍业呢?这些年来,也不是没有人去大明认祖归宗,可该回来的还是回来了,留在大明的又有多少人呢?更何况,近些年来倒是从大明来了许多人。   不过,陈普服侍自己这么多年,从来都是谨小慎微,何曾说过这样的话来?他这么说,是想刺探自己的心意,还是向自己表露他的心思?是他的本心,还是别人教的呢?   赵轩回到楼中,见宫女陆续点上了纱灯,自己便在书案前坐下,随手泼墨,写意山水。陈普慢吞吞地走到书案之后,也不言语。   皇帝已是无权的傀儡,宫里的太监自然更没什么权势了,但是对于太监的限制却是非常严格,然而很多人或许忘记了,赵轩并非自小生长在皇宫之中,而是在兴王府度过了他的童年,所以陈普进入通海司的视线之前,他做了些什么与什么人来往,却有些模糊了。   “老奴听说,最近海面上风暴频繁。”待赵轩放下笔眯着眼看画时,陈普在他身后低声说道:“也许这天,是要变一变了。”   赵轩不动声色地放下画卷,看了眼陈普,懒洋洋的打个哈欠:“朕有些疲倦了,这天变也好,不变也好,朕只管睡觉,即便是狂风骤雨,也不过催花折柳,于朕何干?”   陈普的腰弯的更低了,他低下头,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第37章 盛宴   自离开平乡岛之后,张克楚率领克敌号战船一路向东北而行,却没有发现大宗土人聚集,偶尔有那么几小股不开眼的家伙,还未使全力便消灭了,因此越到后来,张克楚越是疑惑。   这一日天气晴朗,张克楚因心中烦闷,便出了船舱往船尾尾楼而来,见船上水手各司其职,值守士兵警惕的望着海面,他的心情便稍微好了一些。   海风迎面吹来,带着些潮湿的味道,望着辽阔的海面和晴朗的天空,张克楚扶着栏杆终于觉得心中平和了许多。   本来这时候的天气最是闷热,不过张克楚早已习惯,便也不觉得什么,看到不少水手光着膀子,身上的皮肤被晒得黑黝黝的,汗水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而那些值守的士兵却衣甲严明,哪怕汗水不停的从额头滴落,也不肯脱掉头盔甲胄,张克楚便忍不住骄傲起来。毕竟,这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士兵,即便是当初最懒散的人,如今也能严守军纪了。   原本按着曾大牛的说法,只要不是战时,平日里用不着穿戴这么整齐,然而张克楚却坚持如此,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士兵们从细节上形成服从军令的习惯,长此以往,这种习惯就会在战斗中形成不可忽视的力量。不过张克楚也因此调整了值守的时间,尽量让士兵们不用太过辛苦。   “克楚,通海司送来的战报,我总觉得有些问题。”郭玉郎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来到尾楼之上,看他手中拿着海图,估计是在船舱内找不到张克楚,这才寻到了这里。   张克楚回头看了看他,不怎么在意问道:“哦?什么问题?”前两天在一个海岛上遇到了通海司的使官,那人取了最近的战报交给张克楚时,倒也没有多说什么。张克楚和郭玉郎等人看过之后,只觉得也是平常,没想到郭玉郎今天又拿出海图说起这事。   “你看,自殷家飞崖岛遇袭之后,达兰经略府就只有这几家的海岛遭到土人攻击,忠义府、信安府和其他三府是这些海岛被袭,若是单看这海图也许看不出什么,可是这些海岛不是官治种植园,便是与五大公有些关系的……”虽然是在战船之上,不用担心隔墙有耳,但是郭玉郎的声音却是越来越小。   “与五大公有些关系的?这么说,殷家也是了?”张克楚皱眉问道。他一时没有意识到郭玉郎到底想说什么,但是牵扯到殷家——毕竟他把殷家的飞崖岛当作了自己的后勤基地,可不想那里出什么事。   “殷家和罗家有些关联,虽然不怎么深远,却……”郭玉郎多少知道些殷家的底细,所以犹豫了片刻又说道:“以前我还以为这土人的背后,是五国公之间的龌龉,现在看来,恰不是这样。”   张克楚之前和郭玉郎没少谈论这些,现在听他这么一说,心里也有些觉得不对,遂接过海图仔细看了起来,再结合通海司送来的战报,果然如同郭玉郎所言,不过既然他都能看得出来,那别人呢?虽然郭玉郎所言只是大部分与官治和五大公有关,可是这细数下来,占了十分之七的数量,就不难让人得出这样的结论了。除非,没有这份最新的战报。   “也许,并不是看上去这么简单吧。”张克楚想到另一层意思,对郭玉郎说道:“即便是五家都有损失,也有个多少的问题,也许有人是故意把水搅浑了呢?毕竟现在来看,丢几个海岛和种植园,对于五家来说也算不得什么特别重大的损失。”   “对于五大国公来说,也许算不得什么,可是依附其下的家族呢?比如殷家,若是丢了飞崖岛,那可就伤筋动骨了……照着眼下这种情形,如果五大家不能保全一直依附他们的人,那他们的根基就会慢慢动摇,更何况,战乱一起,最受影响的恰恰是这些家族,他们的种植园也好,香料园也好,只要海岛不丢,就不怕不能东山再起,可若是海路不通,那就彻底掐断他们的生路了。”郭玉郎思量片刻,缓缓道出心中想法。   张克楚听他这么一说,也明白了他担心的是什么,当下皱眉说道:“这么说起来,马六甲那边的战事,似乎就不那么简单了。”   “我所担心的,就是这个啊。”郭玉郎叹道:“不管是什么原因,若是还像现在这样发展下去,恐怕大宋就有一场三百年未有的大乱了。”   “倒也不会有这么严重。”张克楚虽然对这个所谓的大宋并没有多少感情,但却不想让郭玉郎等人太过担心,于是开口安慰了几句。郭玉郎心思缜密,遇事不免会想的多一些,听张克楚泛泛而言,心里头虽不赞同,却也不好再出言反驳。   张克楚心中想的,却还不仅仅是郭玉郎所提的这些事情。   眼下大宋这个乱局,初看上去仿佛只是偶尔兴起的小乱,即便土人和西洋人勾结,以目前大宋的实力来说,也不至于酿成了不得的大乱,然而自己这方面,却是要趁此好好发展一下实力,毕竟乱世也好盛世也罢,没有实力怎样都是混不下去的。既然老天让自己穿越成为大宋的军官,又倒腾出来这么一个杀奴军,那就只能向着这方面去努力了。   现在想想,殷家能够为自己在飞崖岛设立营寨,除了自保之外,其实得益最多的还是自己,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多杀土人赚取战功,有了官衔又有银子,克敌军扩编起来就是顺理成章的事。   不过这次出海之后,除了遇到几拨小股土人之外,还没有太大的战功,这让张克楚一想起来就觉得烦闷,出海一次开销不小,若是空手而归,少不得又要向殷秀秀开口借钱,一念及此,张克楚越发有些头疼。   然而张克楚这头疼还没两天,便在蕉岭岛外遇到了海盗,若仅仅是一两艘海盗船也罢了,当他看到整整五艘海盗船时,不由得叹了口气:“不来就不来吧,一来就这么多,吃不饱固然难受,一下撑着也不是好事啊。”   “大人,怎么个打法?”杨康是今天的值守官,得到消息之后第一个冲上尾楼问道。   张克楚仍是举着千里镜仔细看着那五艘连成一线的海盗船,听杨康这么问,知道他求战心切,倒也没说什么,只是淡淡道:“离的还远,看看再说。”   不多时,郭玉郎等人也得知遇到海盗,陆续来到尾楼之上。   “不是西洋人的战船。”郭玉郎看过之后说道:“倒是像从大明来的。”   “管他娘从哪儿来,打杀了便是。”曾大牛跃跃欲试的问道:“哥哥,是不是也该试试咱的燧发枪了?”   张克楚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这是海上,比的是火炮!”   普小黑在一旁笑道:“便是比火炮,咱也不怕他们。”   “一两艘的话,倒是不怕。”张克楚皱眉道:“海战不比陆战,咱们以一敌五,谁能拍胸脯说一定能胜?况且海上风高浪急,变故太多,稍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这海战中,哪有必胜的?”   由于克敌号是向蕉岭岛驶去,那五艘海盗船却在岛外连成一条直线,恰恰堵住了去路,此时他们也发现了克敌号,不过却没有什么动作,仿佛等着克敌号一头撞上去似的。   “那现在怎么办?打还是不打?”王胖子抖着脸上的肥肉问道。他刚才听张克楚那么一说,心里便有些惧怕,不过要让他说退避的话,却是怎么也出不出口的,只能这么问问。   “打是一定要打的,不过咱们得好好想想怎么个打法。蕉岭岛是个大岛,我估计这些海盗船是为土人阻截援军的。”张克楚沉声说道:“现在他们一次出动了五艘大船,想来土人也不会少,蕉岭岛上有县城乡镇,更有数个商家的转运大仓,土人这一次肯定集结了不少人,如此盛宴,咱们又岂能放过?” 第38章 死磕   “海盗船虽多,但论单个船只上的火炮,无论数量还是威力,肯定比不过咱们,更别说近战时的火力。所以咱们要做的,首先是扯开他们的一字长蛇阵,拉开距离之后,让他们彼此不能照应,然后再各个击破。”张克楚请来蔡老大之后,面对众人说道:“现在各队都去准备,火炮队装填待命!”   众人听了之后立即下了尾楼召集下属,纷纷动作起来。尾楼之上只剩张克楚和蔡老大二人。   “这会儿风向如何?”张克楚虽说也在克敌号上泡了这么久,对于航海的事多少有了些了解,但真关乎作战的时候,他还是虚心向蔡老大问道:“若是从海盗船外侧掠过,用最快的速度,可否避免被他们缠住?”   “只是从他们头船外侧掠过的话,倒也不怕被缠。”蔡老大有些担忧地说道:“可冲过去之后,咱们回转不便,免不了要被这些家伙从后面追着打上几下。”   想爆老子的菊花么?张克楚摸了摸下巴说道:“追就追吧,我就是想让他们动起来,不追的话,我还得回头再找他们的麻烦。”   蔡老大明白张克楚的意思,当下说道:“如此,那就不用担心什么,有我老蔡亲自把舵,队官你就放心吧。”   张克楚点头道:“蔡老大亲自把舵,我自然是放心的,只要记住别让这些家伙一哄而上,那咱们便有八成胜算了。”   说话间,克敌号离海盗船也越来越近,蔡老大自去把舵,张克楚则来到尾楼前,举起千里镜向海盗船望去。   那些海盗船似乎没把克敌号放在眼里,张克楚甚至从千里镜看到最近那艘船上的海盗还举起砍刀耀武扬威,嘴角不禁微微一扯,冷笑起来。   当然,海盗们也不是头一天出来混的菜鸟,见到克敌号从外侧掠来,各自开始调转船头,虽说动作难免不一致,但也像个刺猬竖起了浑身尖刺一般,让人觉得难以下口。而离着克敌号最近的海盗船,甚至打出一发示威性的炮弹,只是那炮弹距离尚远便坠入海中,并没有让克敌号上下人等觉得有什么威胁。   “船首火炮,装药少三成,回一发过去!”张克楚放下千里镜下令道。   命令很快就被船首的火炮手忠实执行了,看到那枚炮弹同样离着海盗船还有老远就落到海里,张克楚微微一笑,举起千里镜观察起来。   果然,海盗们见克敌号的火炮不过如此,越发嚣张起来。   蔡老大一面在心底计算双方的距离,一面把稳着船舵,口中还不停的命令水手操纵着帆面。战船很顺从的按着他的指令从海盗船一侧轻巧的掠过,而此时海盗船也摆开了阵势,动作起来之后竟是隐隐形成了要包围克敌号的架势。   就在克敌号与最近的海盗船交错而过之时,普小黑率领火炮队的兄弟立即点燃火绳,只听“轰隆”连声,甲板上顿时被炮口冒出的白烟笼罩住了,张克楚在尾楼上却看得很清楚,那艘海盗船被打得木屑横飞,还没看清楚海盗的伤亡情况,紧接着对方的火炮也开了火,张克楚只觉得脚下一阵乱晃,好在扶住了栏杆才没摔倒,不过定神一看,克敌号倒没有多大损伤。   一轮火炮对射完毕,双方已是擦身而过,由于蔡老大并没有将船靠的太近,所以火枪队的兄弟们也便没捞着机会向海盗射击——海盗们倒是举起火绳枪向这边乱打了一气,却是只听枪声不见铅弹,毕竟距离太远了些。   蔡老大掌舵使得克敌号在海面上划出一道大大的弧线,在拦截过来的海盗船之前脱离了对方的射程,虽然的确如他所言,船尾遭到对方的炮击,除了打坏尾楼上一处栏杆之外,却也没什么损失。   “哼,挨了这么一下,竟然还能忍得住。”张克楚转过身看到海盗船没有追上来,冷哼到:“蔡老大,调个头远远的去占个好位,咱们再像这么干一家伙。”   “好嘞!”蔡老大应了一声,将战船在海面上缓缓地绕个圈子,兜头又从上风处向海盗船冲来。   海盗船里最大的那艘,当属最靠近蕉岭岛的那只海船,三桅二层的船身长约五十步,宽十多步,此时船头上站着个身材魁梧,面容凶悍的汉子,嘴里嚼着槟榔,眼睛死死盯着从船队外侧冲过来的大宋战船。   “大哥,要不让老四他们追上去算了。不过是五百石的战船,只要老四和瘸子他们围住了,准跑不脱!”老八在那汉子身边拄着长刀,满是不屑地说道。   乔志却摇了摇头,说道:“让老四他们不要轻举妄动,这战船敢如此撩拨,不是好相与的,小心驶得万年船。”   老八扭头看了看他,张嘴还想说什么,见乔志面色阴沉,便不敢再多说什么。   乔志虽然有些担心,却并没有把全部心思都放在海战之上,他想的是此番土人攻下蕉岭岛,自己能得到多少好处,虽说那几家转运大仓里的货物,他早已探听明白,只要能拿下那几个大仓,便是好几万两白银的进项,但谁知道那帮土人会不会一时兴起放火烧了?虽然派了精明的老三带人去抢占看守,这乱糟糟的万一出什么意外,那就肉疼的紧了。   想到这里,乔志便不由自主的回头向蕉岭岛方向望去。   也不知道那帮土人攻到哪儿了,不过看样子似乎还没有攻下县城,否则那边早都燃起冲天大火了,何至于到现在还没什么动静。   一群蠢货,三千多人连个小土围子县城都攻不下来。乔志心头有些烦躁,竟是没注意到那艘大宋战船又绕了个圈子,再次向船队外侧冲了过来。   “大哥,我怎么瞧着有些不对劲啊?”老八疑惑的张望着前面,手搭在额头上挺起了腰说道:“老四那船好像被打的不轻。”   乔志瞪了他一眼,自己看了看心里也有点觉出味了,顶在最外面的是老四的船,此时竟是连桅杆都被打断了一根,而紧挨着老四的船的老五和老六,也前后错开了位置。   “不能再这么只挨打了。”乔志发狠道:“让老五老六靠过去,给我截住了!截不就给我追上去,哪能让这家伙白白占了便宜就走!”   克敌号尾楼之上,张克楚见海盗船队变了队形,便对蔡老大笑道:“他们忍不住了,接下来就看你的啦!”   然而蔡老大毕竟不是水军司那些久经战阵的老水军,先前两次是海盗们没有得到命令,各自为战才让克敌号占了便宜,可现在海盗头子乔志反应过来,竟然指挥着五艘海盗船围了上来,一时间海面上炮声隆隆,硝烟四起。   “轰!”又是一发铁弹击中了船舷,将厚实的护板砸穿之后伤了几个躲避不及的兄弟,其中一人的腿硬生生的被砸断了。还好这个时代没有开花弹,否则这一炮砸过来,就不仅仅是几个兄弟受伤这么简单了。   饶是如此,张克楚也觉得形势非常不妙,左侧的那艘海盗船还好些,之前就被克敌号打得行动不便,船上的海盗也伤亡颇多,可是右边和前面的海盗船,却颇为难缠。   “准备放飞天火箭!”张克楚看看风向,大声下令道。此时最可虑的,便是被海盗们缠住围攻,毕竟人家的火炮和火箭火枪也不是吃素的。好汉架不住群狼啊,趁着现在风向有利,用火箭对付正面堵截上来的海盗船,应该能冲出来,只要拉开了打,张克楚就不怕这些海盗还能吃得了自己。   此时战船上的水手们都光着膀子卖力的干活,火炮队的兄弟也大多如此,即便这样,还是挥汗如雨,甲板上的伤员被抬到了船舱中,可是大片血迹却无暇冲洗。普小黑被蹦飞的碎片划伤了脸颊,可是他却毫不在意,指挥手下有条不紊的向敌船开炮。   阵阵白色的浓烟从炮口冒出,旋即被海风吹散,张克楚见前方的海盗船避开了大部分飞天火箭,即便有几支射中,也被船上的海盗扑灭了。   很快克敌号就接近了前方和右侧的海盗船。   到了这种时候,拼的就是船上的近战火力了,虽然火炮还在对轰,可是毕竟装填速度要比火枪慢了许多。   有了燧发枪的火枪队比起连火绳枪都不多的海盗们,可谓占尽了便宜,更何况五百石的战船本身就比海盗船高大沉重,眼看着甲板上的海盗被打得哭爹喊娘,迎面而来的大宋战船又是如此气势汹汹,这条海盗船上的头目元老五只得气急败坏的催着掌舵的避让,压根顾不上再组织海盗还击了。   可即便如此,船甲板上的海盗们,还是被克敌号的火枪手们轮番打得无处藏身,横七竖八地躺倒了一大片,加上被打断的缆绳、硬帆碎片和其他东西,整个甲板上一片狼藉。   “娘的,让瘸子跟上!老子今天跟他们死磕!”乔老大看到老五的船遭受重创,气愤之下大声喊道:“我就不信,五条船收拾不下来他一条!” 第39章 带刺的玫瑰   望着眼前弥漫的浓雾,乔志不知道自己该庆幸,还是该觉得倒霉。也许是两者兼而有之?如果不是这场突然涌来的大雾,他和他这艘座船此时恐怕已沉入了大海,就像老四和瘸子还有老六的船一样了吧?不过要不是倒霉催的遇到了那艘大宋战船,他又怎么会丢下兄弟们狼狈逃入浓雾之中?   隐隐的还能透过浓雾见到海面上燃烧的火光,此时本就是傍晚时分,这大雾一起,四周便更加阴暗,那火光却越发显眼了。   “老四他们算是完了。”乔志望着隐隐约约的火光叹了口气,多年的海上厮杀,才苦心经营出如今这个规模,可谁能想到,短短一下午的时光,就成了眼下这副光景?老八在他身边说道:“五哥的船也跟上来了,问咱们现在是回浑水岛,还是……”   听到老五好歹带着船跟了过来,乔志总算觉得这次还没彻底输光,不过现在可不是回头拼命的时候,趁着惨败的消息还没传出去,先赶回老窝好好休整一番才是正理,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要能熬过这个关口,以后有的是机会翻本!   “可是,索小姐失踪了。”老八听了乔志的命令之后,迟疑片刻才说道。   乔志急忙道:“怎么回事?她不在船上?什么时候不见的?怎么不让人跟紧了她?”   一连串满是怒气的逼问让老八不禁后退了一步,他垂下头低声道:“那时乱哄哄的,各人自顾不暇,谁还管得了她?再说这几个月,她跟兄弟们都厮混熟了的……”   乔志发狠道:“我不管!你给我去找!就是把船板都撬开,也得把人给我找出来!”   虽然低着脑袋,可老八哪儿会不知道老大已经发怒了,忙应了一声,转过身喊了几个神情萎靡的手下分头去找了。   乔志阴沉着脸望着越来越黑的四周,心里懊悔得无以复加。早知如此,他就不该听了那个西洋人的鬼话,兴冲冲地跑来想一口吃块肥肉,可万没想到却崩了满口牙。想到西洋人,他便又想到同样是西洋人的索菲亚,自从几个月前他在一艘西洋商船上抓到索菲亚之后,这个自称医生的女人,就以她精湛的医术迅速成为了海盗们供起来的医官,虽然是个年轻女人,却能在海盗中赢得尊重,就连乔志也不得不佩服她的能力。   不过后来他也想明白了,这年头在海上讨生活本来就危险,更何况在刀尖上添血的兄弟们?别说头疼脑热,就是刀枪箭伤也属寻常,若是没有医术高明的医官治疗,那就是有十条命也熬不了几年,所以后来不但是那些手下,便是头目们和自己,哪个不是对她客客气气的?   可如今不但老四他们连船带人都完蛋,这索菲亚也下落无踪,莫非是海战中不慎落水?   过了好一阵,老八才垂头丧气的过来说道:“大哥,四下都找了几遍了,死活也没见人,倒是冯麻子说,说他似乎看到索小姐掉到海里了,后来被救到老六的船上,不过后来怎样就不知道了,八成不是烧死,就是被大宋的人抓去了。”   这个结果,乔志已经想到了,所以不管再怎么气恼,他也只得挥挥手打发了老八。   他哪里知道,自己此刻担心的人,正怒气冲冲的指挥着自己的敌人,那副凶巴巴的样子若是被他看到了,肯定会回想起当初刚抓到她时的光景。   “喂!你们两个傻愣着干吗?把他抬到那边去!”   “你,再去拿个木盆来!要大点的!”   “让你去找沙子铺在这儿,你怎么半天不动?没看到血流的到处都是,人都快站不稳了吗?”   索菲亚一头褐色的长发随意的扎在脑后,嘴里不停的发号施令,双手也是忙个不停,刚给这个裹好了脑袋上的伤口,马上又给另一个受伤的倒霉蛋取出身上的铅弹。   张克楚和郭玉郎在舱口见了这一幕,对视一眼都是摇头苦笑。   “真放心让她给兄弟们治伤?”郭玉郎压低了声音问道。   摸了摸鼻子,张克楚无奈地说道:“那不然怎么办,咱们自己的大夫也受伤了,要不是她,估计梁大夫也难说了。再说,你看她给咱们这多兄弟治过来,不也好好的吗?”   郭玉郎的目光在那个忙碌的身影上停留了片刻,这才转过头对张克楚说道:“这一仗下来,兄弟们死了十五个,伤了二十三个,眼下该怎么办,大伙可都等着你拿主意呢。”   听到伤亡这么多人,张克楚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不过他很快调整了心态,语气坚决地说道:“让兄弟们吃了饭休息一个时辰,然后杀到岛上去!”   “可是天已经黑了,这时候上岛,会不会遇到埋伏?”郭玉郎想了想觉得不妥,当下问道:“咱们虽说离蕉岭岛还有些距离,可若是有心,必然能发现下午这一场海战。”   张克楚何尝不知?不过他不是那种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人,更何况夜战中土人也未必能占到什么便宜,即便有埋伏,自己这燧发枪的火力可不是土人那些弓箭砍刀就能挡得住的。   郭玉郎见他坚持,也便不再多劝,反倒和张克楚商量起等下登陆该从哪里进攻,哪一队在前,哪一队居中,哪一队押后,又该如何警戒两翼,种种假设情形都被一一考虑,并做了相应的准备之后,郭玉郎这才出去找那几个队长落实。   张克楚却没有立即出去,而是站在舱门旁边,依在舱板上双手抱胸,若有所思的打量起索菲亚来,四周的烛光照射之下,她额头上的汗水越发显得明显,看到她板着脸严肃认真的模样,张克楚不由得想起一个人来,眼前的索菲亚,算得上海盗版的南丁格尔吧?   再想起他当时率领曾大牛等人强行登上那艘海盗船,一番厮杀之后闯入船舱,撩开那块脏兮兮的破布后,第一眼看到这个女人时,她就和现在一样,也是一样的忙着给伤者止血,绑扎伤口,一样的严肃认真,使唤起人来也是一样的大呼小叫,完全没把入侵者放在眼里。这样的场景当时让张克楚觉得非常诡异,好在她在得知海盗头目被杀,自己成了俘虏之后只是不耐烦的嘟囔了几句,就被押回了克敌号。   其实,她长的很有味道——如果不是那身邋遢的衣服给人的印象太过糟糕的话,她的额头虽然显得有些宽大,但那双蓝色的大眼睛却很好的抵消了这种感觉,鼻梁高挺却不突兀,下巴稍微尖了些,不过更显出了脖颈的优美曲线,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她凶巴巴的样子,嘴角老是向下抿着,偶尔说起话来更是张牙舞爪的——简直就是一朵带刺的玫瑰啊。   打了一下午的海战,更加上后来亲自带人接舷跳帮,又在海盗船上好一番厮杀,张克楚此时也觉得浑身酸软,四肢乏力了,不过看到索菲亚稍稍空闲了下来,他便拿起个竹节水杯,递了过去。   索菲亚瞟了一眼,也没多说,接过来就喝,不过她喝水时的姿势,却让张克楚心里一动,然而他却没有立即开口,而是等她喝完了水,这才说道:“辛苦了。”   “我是医生。”索菲亚冷淡的说了句,不过张克楚却没有在意,只是在一旁看着她接着给受伤的兄弟清洗伤口,偶尔还帮她递个镊子什么的,这些外科手术工具都是从海盗船上一起带过来的,看着虽然不如后世的那么精致,却也相当不错了。   王胖子顶着一脑门子虚汗过来喊张克楚吃饭,张克楚见索菲亚也忙完了,便邀请她一同去船尾舱,索菲亚就着木盆里的水仔细的洗干净手,什么也没说便跟着一起到了船尾舱。   郭玉郎等人见到索菲亚有些惊讶,不过却也没人说什么,待张克楚等人落座,便开动起来,个个一边吃,一边拿眼偷觑索菲亚。索菲亚仿若不觉,那自在的模样倒好像本身便是克敌军的一员,还在船上待了多久似的。   索菲亚虽然态度冷漠,张克楚却厚着脸皮有的没的问了一大堆问题,索菲亚神态淡然的一一回答了,张克楚见她不似说谎,心里却总觉得有些不对。   依着索菲亚的说法,她是西班牙某个贵族的私生女,从小在修道院长大,但她受不了那些清规戒律逃了出来,四处流浪,在欧洲许多国家都待过。后来在法兰西遇到一个好心的医生,收养了她并给她传授医术,一年前受雇于荷兰东印度公司,随着一艘商船来到大宋,没想到途中被海盗打劫,她因为医术高超而被海盗留了下来。   说着这些的时候,索菲亚显得很平静,除了说起乔志那帮海盗滥杀无辜的时候,她厌恶的挑了挑眉毛——这个细节还是张克楚离她较近才看到的。   张克楚了解得越多,就越是觉得她像一个谜。他本就是个细心的人,通过他对索菲亚的观察,总感到她骨子里有种阴郁,也许是私生子的身份,也许是童年的遭遇,让她显得非常倔强,孤僻,反叛——从她舍弃在欧洲大陆上优渥的生活而自愿加入荷兰东印度公司,随船远航就能感受到这些特质,但是这些特质又深深的隐藏着,让张克楚总是难以把握。   也许,这不仅仅是一朵带刺的玫瑰呢。张克楚有些失神的望着挂在舱顶的那盏气死风灯,灯架随船身的晃动而摇摆着,照在人们的脸上,越发显得阴晴不定。 第40章 不寒而栗   吃过迟来的晚饭之后,船尾舱里的各队队长便陆续出去了,他们还有很多事要准备,既要安抚手下的兄弟,又要备好弹药,同时还得有人瞭望值守,防备海盗杀个回马枪,虽然这种可能性并不大,但张克楚的遵旨就是小心谨慎,这一点倒是和乔志有些共通之处,然而两人的处境现在却截然不同,不得不的说,乔志的运气实在太背了些。   张克楚和郭玉郎、王胖子坐在桌前谋划着该如何打这一场夜里的陆战。刚才索菲亚将自己所知道的所有关于海盗和土人的情况全都和盘托出,不过说完这些之后她就陷入了沉默之中。   “这么说……目前他们有三千多土人,再加上一百多个海盗……但不知蕉岭县还能否守得住啊……”郭玉郎担忧地看了看张克楚,说道:“这蕉岭县我倒是曾来过一次,虽说有两个步军司的营常驻,但是却没什么高城,所持的不过是个土围子罢了,这些年承平已久,也早已失修残破了,即便是最近修补起来,也难以守卫多久。”   王胖子更是眉头紧皱,他那胖手指在脸上挠了半天,期期艾艾地说道:“大哥,要不咱们就别上岛了,只须得把土人的船都弄沉了,他们跑也没地方跑,也就困住他们了,这土人可是有三千多人呢,要是真打起来,咱们也不是对手啊……”   “怎么着?把船给他们毁了,然后就坐等着他们自己饿死?”张克楚没好气地瞪了王胖子一眼:“我也没说让你上岛厮杀,你若是怕了,就老实在船上呆着。”   “谁、谁说我是怕了?我、我这不是担心你和兄弟们嘛……”王胖子本来倔了倔脖子,然而越说头越低,嘴角委屈的耷拉着。脸颊上的肥肉也垂了下来。   张克楚被他这副样子气笑了:“行,你若是不怕,就跟着我们一起去好了。”   王胖子小眼睛瞬间瞪大了,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下来,他也顾不得擦,双手急摆:“这,小弟怕自己累赘,带累了大哥反倒不好。”   “行啦克楚,你就别逗如海了。”郭玉郎叹了口气:“虽说咱们有了燧发枪,可是这土人实在太多了些,另外还有那些海盗,听索姑娘的意思,那还是个二当家的,恐怕更难对付。”   张克楚看着郭玉郎用碗筷摆出的大致地形,沉思片刻之后说道:“目下情况未明,不妨先假设土人还未攻下县城。你们看,这蕉岭县城虽说只是土围子做的城墙,可毕竟一面靠着水,多少能利于防守。而土人四面围城攻打的话,兵力定然分散,咱们还有什么好怕的?至于海盗,肯定是守在城外那几个大仓周围,如果索姑娘说的没错,那他们的人数就更分散了,咱们趁夜偷袭,还不是手到擒来?”   “那要是土人已经攻下了县城呢?”王胖子插了句嘴,看到张克楚望向自己,不由得又缩了缩脖子。   不过张克楚却没有责骂他,只是拿起竹筷在那个当作县城的瓷盘边沿上敲打着:“若是攻下县城,少不得还要来一出火烧藤甲兵。”   “又烧?”王胖子对这个很没有创意的提法有些不以为然:“这边上不是有河么,恐怕作用不大啊。”   “这些到了岛上看看实地情况再做决定吧。”张克楚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我得趁还有时间赶紧眯一会去,折腾一天我这骨头都快散架了。”   王胖子很自觉地点头说道:“大哥你放心去睡,这儿有我看着呢!玉郎,你也去吧。”   张克楚看了看索菲亚,有些头疼,倒是索菲亚站起身说道:“我去看看受伤的人。”说完,便出了船尾舱。张克楚歪头想了想,也便随她去了,再回头一看,郭玉郎早已爬上了床,呼呼大睡。   “白瞎了你这副皮囊,睡相咋就这么不讲究呢。”张克楚心里腹诽道。他打个哈欠,歪到自己的床上很快也进入了梦乡。   王胖子精神抖擞的整理了下身上的护心镜和腰带,跨着火枪昂昂然出来,先在甲板上巡视了一圈,然后登上尾楼,与值守的舵手闲聊了一会,昂首挺胸的样子仿佛自己是船主一般——这副欠揍的模样他已经偷偷模仿张克楚很久了,今天有机会施展出来,让他得意非凡,恨不能揪着哪个不开眼的海盗船狠狠胖揍一顿,可惜不但船上没出什么事儿让他发挥一下威风,就连海面上都是静悄悄的,隐在黑夜中的蕉岭岛也安静的似乎睡着了一般,如同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宁静。   张克楚是被王胖子推醒的,他睁开眼之后有些迷糊,不过很快就想起来时间到了,于是跳下硬木板床收拾起来。   待各小队队长都来喊到船尾舱之后,张克楚便开始一一分派任务,由于要提防海盗和西洋人的战船,并且留下后路,普小黑的火炮队便留了下来,其他人则全部登岛,这一次张克楚没打算玩分进合击那一套,在黑夜中别说分进,就是大伙挤做一团都怕跟丢了。更何况要发挥火力的优势,只能把人都集中起来。   “离天亮还有不到两个时辰。”张克楚一边检查着自己的手铳,一边说道:“就两个字:猛,狠!”   “猛冲,狠打!”郭玉郎补充道:“黑夜中土人肯定不知道我们来了多少人,只有把他们打怕了,打乱了,咱们才有机会。”   “不过在这之前,收拾那些看守仓库的海盗的时候,就不能这么打了,咱们得偷偷的摸上去,都用刀子短剑招呼。大牛,你带几个身手最利落的兄弟,不要动用火枪,最好不要让他们出声音,小心别惊动了别的海盗。”   张克楚等郭玉郎说完,便环视一圈问道:“都准备好了没有?”   “好了!”   “就等哥哥你下令了!”   “那好,出发!”   船舷两边的小艇放了下来,水手们压低了嗓音低声吆喝着号子,“扑通!”小艇落在海面上晃动着,不时撞击着战船,张克楚身先士卒,顺着绳梯便向下爬去,不多时,两艘小艇都坐满了人。   服部寺敏抱着祖传的武士刀,靠在仓库外的角落里低声哼着家乡的小曲,心里充满了对故乡的思念。他望着大海,虽然海面上黑蒙蒙的什么都看不到,可是他的眼前却仿佛浮现出家乡的景色,冬天的雪下的真大啊,木屐踩在积雪上的声音多么悦耳,春天樱花在微风中静悄悄的盛开,又随着春风飘落,就像武士的命运一般,在最灿烂的时候凋零……   忽然,服部寺敏的心中闪过一丝不安,他站起身来向四周望去,什么也没有看到。   是自己疑神疑鬼了吧。服部在心里嘲笑自己,自从服部家族在纷乱的战争中成了失败的一方,幸存下来的他为了要躲避仇家的追杀而不得不逃亡海外,辗转流浪最后成了这些海盗中的一员,这然而种惊弓之鸟的心态却一直伴随着他。   因为要隐藏自己的身份,而不得不装作实力不济的样子,服部寺敏在海盗中混的并不如意,不然也不会被二当家的赶来守夜。想到这里,服部忍不住叹息起来,如果家族不是在那场战役中失败,自己现在也应该成为一名将军了吧?有自己的城,自己的军队,旗帜上飘扬着家族的族徽……   一阵不易察觉的细细的脚步声惊醒了服部的沉思,他刚要从藏身的角落出来查问,却鬼使神差的将踏出去的脚步悄悄的缩了回来。   服部恨死那个叫王登的三当家了,整天对自己横挑鼻子竖挑眼的,经常罚自己不能吃饭,还动辄打骂。不就是因为自己不肯拍他的马屁吗?大名鼎鼎的服部家族少家主岂是那种厚颜无耻之辈!如果不是没地方可去,又害怕暴露自己的身份,服部寺敏早就把王登的脑袋砍下来了。   而现在,三当家正半靠在对面的墙根下,歪着脖子,瞪着大眼睛望着他,不过脖子上一个大口子正在潺潺的向外流着血,服部似乎都能听到那潺潺的流血声。   服部寺敏慢慢从角落了探出头,借着仓库内的火光,他看到几个黑影敏捷的从黑暗中窜了出来,手中雪亮的短刀和短剑被火光一照,竟隐隐带着血光。服部缩回了脖子,耳朵却捕捉着夜风中传来的轻微的声音。   “扑哧。”这是短刀刺入胸膛时的声音,短暂而略带着些沉闷。   “嚓。”这是短剑划过脖子的声音,仔细听还能听到鲜血在喉头喷出,被割断的气管嘶嘶吸气……   服部紧握着刀柄,他并不害怕杀人,或者被杀,比这惨烈的场面他见得太多了,但是这种黑夜中的袭杀却让他有些不寒而栗。   那种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人从背后捅上一刀的感觉,实在令人难以忍受。服部知道假如自己要是被这帮杀神发现,下场比仓库里的人好不到哪儿去,所以他咬紧了牙,想象着自己已经与黑暗融为一体,自己和身边的石头一样,不,就是那块石头的一部分……   那些人一定是大宋人,他们从哪儿来的?看他们那训练有素的样子,一定不是普通人,尤其是打头的那个大汉,身材那么高大魁梧,可是窜进仓库的时候却如同一只黑猫,即使单打独斗,自己也不一定是对方的对手,更何况服部寺敏不认为在这种状况下,对方还会讲道义的跟自己单挑。遇到这样的敌人,服部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仓库里的二当家也好,其他人也好,都是刀下鬼的下场。   幸亏,自己被派出来守夜,也幸亏,自己藏在这个不易被人发现的角落里啊。服部寺敏庆幸着自己的好运气,却对那些糊里糊涂就送了命的同伴们没有一点怜悯之情,他甚至不认为那些人是自己的同伴。   不管明天怎么样,至少现在自己逃过了一劫,服部寺敏在黑暗中暗自想道,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握着刀柄的双手,已经满是汗水。 第41章 燧发枪威武   “糟糕,火枪用不得了。”张克楚身边的一个兄弟低声吼道:“娘的偏偏这时候出毛病!”   张克楚心中一凛,大声喊道:“兄弟们放慢点!”他瞅了瞅土围子上的那些人,下令这一边的兄弟全部收拢,然后转身向西,望郭玉郎那边冲去。   原本被张克楚这几队人打得死伤惨重的土人愣了半天,才犹犹豫豫的追了过来,然而没等他们冲出多远,就听围墙上接连响起几声炮响,铁弹从天而降,当场砸死了十多个土人,断腿折臂的就更多了。遭此炮击之后,土人一窝蜂地向后退去,谁的脑袋也不是铁打的,跟那铁疙瘩较劲干吗?   张克楚回头一看,心里松了一口气,不过眼下最重要的是先集中兵力消灭一股,那边的先交给县城里的人帮着顶一顶吧,想来他们有火炮,也有火枪,不会轻易让土人从自己背后杀过来的。   郭玉郎这边的兄弟也陆续有火枪损坏或是炸膛的,不过每人都装备了刺刀,跟着大伙一起冲的时候,也能顺势刺死一些受伤倒地的土人。待张克楚和郭玉郎两边合兵一处,火力顿时又强大了起来,对面的哈桑一看这情形,叫苦不迭,当下不管不顾的丢下黑衣人转身便跑。   “哈桑土王!不能跑啊!”黑衣人伸手去抓哈桑,却被一颗铅弹击中了肩膀,他只觉一股大力推了自己一把,眼前一黑,便一头栽倒在地上。哈桑这一跑,他身边的卫队也不得不跟着他,这一下动静就大了,那些土人见到土王都跑了,谁也不愿意顶在前面送死,于是四下乱窜,有慌了头的竟然冲到了克敌军的阵势前面,不过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便被打成了筛子。   “追上去!一定不能让他们稳住了!”张克楚见此情形,立即大声喊道。   土人这边兵败如山倒,即便个把有心反抗的,也被人流裹挟着向黑暗中逃去,更多的人是随着人流乱走,恰如没头苍蝇一般,一时间只觉得四处都是大宋的官军,四处都是响起的枪声,慌乱之中许多土人摔倒在地,被活活踩死,也有掉入沟壑之中摔死的,也有被流弹射中而死的。好容易熬到天色微明,侥幸活下来的土人才略松了口气。   不过这些人里,显然不包括哈桑土王。   本来,他也曾略松了口气的,可是当他气喘吁吁的带着几个护卫跑向码头的时候,迎头来的那个梳着奇怪辫子,穿着木屐的家伙竟然一言不发,上来就砍死了自己的两个护卫。若不是其他人围攻上去,只怕自己的脑袋也保不住了。   不过哈桑更奇怪的是,这个古怪家伙不是和那些海盗一起来的吗?怎么现在突然翻脸了?   服部寺敏握着刀柄的手活动了一下手指,他双手持刀,刀柄靠近右肩,刀身稍稍后仰,如果此时有熟悉扶桑刀法的忍者见到他的姿势,一定会惊呼:“斩雪流!”不过现在只有几个土人手持砍刀长矛,虎视眈眈的盯着服部,自然不会有人认得什么斩雪流了。   面对五个土人的包围,服部寺敏却毫无惧色,甚至抢先发动了攻击,随着他一声暴喝,长刀卷起一道白光,如同一匹习练席卷而出,在他身前的两个土人一个刚举起砍刀想要格挡,半边身子便在乍起的血光中与身体分离,另一个土人长矛挺刺,然而长矛刚伸出去,整个左臂便被刀光掠过掉落在地!   围在服部身后的三人倒也凶悍,一起扑上来各展兵刃,可是服部的动作更快,脚步一错,人已半转过身来,比转身更快的,是他手中的武士刀,狭长的刀身宛如一泓秋水荡漾开来,当先的一人已是身首分离,腔子里的血喷出老高,身子却还挺了两步才歪倒在地。   紧随其后的一个土人倒是敏捷,见势不妙低头一滚,手脚并用爬到一边,然而他身边的那个家伙却不及他反应迅速,只呆了一呆,便被服部寺敏一刀刺了个对穿,服部顶着他狂奔几步,再抽刀时,那土人才向后一仰,倒地后还挣扎了几下。   服部寺敏侧身一刀,刚才侥幸躲过的那个土人护卫这次却没能逃掉,只来得及惨叫了半声,不过这半声惨叫,倒把哈桑土王吓醒了,他浑身哆嗦了一下,知道自己跑不过眼前这个怪家伙,于是大着胆子问道:“你,你不是那些海盗么?你想干什么?”   服部面无表情地盯着哈桑,一步步逼了过来,哈桑吓的站立不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自从夜里见到那些大宋人袭杀大仓内的同伙后,服部就一直躲在那个角落里。他知道如果对上那伙人,对付两三个肯定没问题,但七八个人的话,自己一定和同伙一个下场。原本他还猜测这伙人是不是同行,可后来县城方向枪声一响,他便知道自己错了,那么密集的火枪声,根本不是海盗能打出来的。   更何况,这伙人杀了守着大仓的同伙之后匆匆离去,并没有人来搬运仓内的货物。   于是服部寺敏开始考虑自己该怎么办。   他首先想到的是逃,可是当他溜到码头附近一看,见到一艘大宋战船泊在码头上,甲板上站着手持火枪的士兵,于是不得不退了回来,再想想孤身一人即便驾着小舟,这到了大海之中也是九死一生,所以服部很快打消了逃走的念头。   不能逃,更不能拼,那就只能投降了。   至于对方会怎么对待自己,服部寺敏倒没有太多担心,这几年来他对于大宋了解日深,知道大宋虽然一直在严厉打击海盗,但是对于投降归顺的人还是会网开一面,有的人甚至还得到了重用。   不过既然决定投降,少不得要来个投名状,服部寺敏决定之后,便急匆匆地向县城方向赶来,也是他运气不错,遇到了仓皇逃窜而来的哈桑土王等人。   服部是认得哈桑的,所以一上来便痛下杀手,将那几个护卫全部杀死,只留下哈桑土王一人,准备生擒活着,正是最好的功劳。   “别杀我!我给你银子!还有金子!宝石!只要回到我的岛上,什么都有!”哈桑土王见服部寺敏越来越近,急忙喊道。服部脚下一缓,不过他很快就阴冷的笑了笑:“放心吧,我不会杀你的。”   哈桑一听喜得立即站了起来:“那,那咱们快走吧!这些大宋人都是疯子!”   服部寺敏脸上笑意更浓:“走?往哪里走?”   “回我的岛上!快走!”哈桑说着,便向前走去,服部寺敏长刀一挥,架在了他的脖子上:“站住!”   哈桑眨巴着眼睛迷惑的看着服部:“怎么?你不想要金银珠宝了?”   服部寺敏脸色一沉:“我想要!可是你以为现在能逃出这个岛吗?”此时此刻,他心里转过无数个念头:哈桑土王的话有几分可信?也许他的岛子上真的有金银珠宝也不一定,那么冒险保护哈桑逃出这里,也许就能得到哈桑岛上的无数金银财宝,可是万一他是说谎呢?再说,他实在没什么把握能带着这家伙安然逃走。   那么,带着哈桑在这岛上躲藏起来,等待这些大宋官军走了,或者防备松懈的时候再偷偷溜走?这似乎也不难,可是之后呢?   难道带着这些财宝当个富家翁?不!服部寺敏不甘心就这样隐姓埋名在异国他乡混吃等死。他可是服部家族的家主啊!也许眼下正是一个机会,只要把这个哈桑交给大宋官军,自己就能摆脱海盗的身份,成为大宋人,甚至成为大宋的军人,也许有一天,还能成为大宋的将军,到那时……   “你不相信我?”哈桑见服部寺敏脸上阴晴不定,提心吊胆的问道。   服部寺敏冷笑一声:“我相信你!不过我不相信自己!”   哈桑茫然地看着他,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不过服部寺敏根本懒得跟他多费口舌,撤了长刀一脚踢翻了哈桑,自衣襟上撕下一根布条,牢牢的捆住了哈桑的双手,怕他聒噪,又撕下一条来勒住哈桑的嘴,在他脑后打个结。   见林中隐隐来了更多土人,服部寺敏不想哈桑在混乱中丧命,便扛起他找了处偏僻的地方藏了起来,没过多久,便听到一阵火枪声传来,他偷偷探头望去,见大宋的官兵紧紧追着逃跑的土人,这些土人没人指挥,只顾四处乱跑,哪里还有反抗之力? 第42章 为何投降?   虽然对此战取胜很有信心,但真的看到战场上那一排排土人的尸体时,郭玉郎还是有些恍惚,他看了看走在前面的张克楚,忽然发现自从跟着他以后,心里一直很踏实,哪怕是那次中了土人的埋伏,大家也很快在他的领导下重新振作起来。   “想什么呢?带你的兄弟往那边去,别跑了一个土人!”张克楚回头看到郭玉郎有些失神的样子,大声喝道。土人虽大势已去,却也有不少家伙逃到岛上,不全部剿灭的话,恐怕又会纠集在一起,就算他们不敢再来攻打县城,那些散落在城外的村子庄园可就要倒霉了。   郭玉郎回过神来应了一声,便带着他那队火枪手向另一个方向而去。   “什么人?”张克楚队伍中的一个兄弟警惕的端着火枪瞄向山石后面。张克楚也拔出手铳,上前问道:“可是发现什么了?”   那名兄弟还未来得及回话,就听山石之后有人喊道:“别打!我投降!”说完,便转了出来,不过他手上还提着个人,那人正是被捆成粽子样的哈桑。   张克楚皱了皱眉,不过还是示意手下的兄弟不要开火,他问道:“你肯定是昨晚漏网的海盗,对吧?”   服部寺敏抛出武士刀,点头说道:“没错。”   “你手里抓的这个土人是?”张克楚虽然不喜欢海盗,更讨厌倭寇,但还是觉得有必要问问清楚。   “此人名叫哈桑,是这一伙土人的土王。”服部寺敏看到张克楚眼睛微微眯着,表情冷漠,只微微点了点头,心里便有些后悔,不过更多的是害怕。所以他只是保持着谦卑的姿态,等待着张克楚发话。   “倭人?”张克楚见服部寺敏低着头躲闪着自己的目光,笑了笑问道。服部咬牙道:“亡命天涯之人,无家无国。”   张克楚捡起他抛出来的那把武士刀,见鲨鱼皮制成的刀鞘虽然旧了,却有种岁月沉淀出的凝重感,尤其是吞口的金属部分,泛着润泽的光芒,很有些内敛的味道。修长的刀柄上,有一个被摩挲得有些模糊的徽章,张克楚想了想,却没有抽刀把玩,而是交给了身边的兄弟,这才对服部说道:“以前是武士吧?”   “是的!”服部寺敏躬身答道。   “为什么投降?”张克楚盯着服部寺敏的眼睛问道。   服部只觉得此人的眼神似乎能穿透自己的内心,忙又低头说道:“只为能够活下去!”   “这也是你为什么当海盗的原因?”张克楚显然没打算就这样放过他。   服部寺敏却毫不犹豫地说道:“是的!只要能够活下去,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理由很强大。”张克楚举起手铳对准了他:“可惜,若是仅仅如此的话,我不能让你活着。”   “为什么?”服部寺敏直起腰大声喊道:“为什么?你们个个都要杀我!幕府将军要杀我,大明的人要杀我,海盗要杀我,大宋也要杀我!我不服,为什么我连活下去的资格都没有!”   “为活着而活,不是太悲哀了么?如果仅仅是为了活下去,那就真的没有资格了。”张克楚死死地盯着服部说道。   服部寺敏头上冒出冷汗,他终于承受不住张克楚话语中的压力,丢下哈桑扑通跪在了地上:“不,我不甘心,我要夺回家族的荣誉,我要重振家族的荣光!我不能就这么毫无声息的死在这里!”   其实看到那边武士刀的时候,张克楚就觉得此人不是一般的倭寇浪人,自己那个时代喜欢看历史文的人都知道日本的武士刀做工是很不错的,不过一把好刀价格也不是普通武士能够承受的,这把武士刀做工相当精良,并且明显经常受到养护,显然对主人有着不同意义,但对于日本家族徽章没什么研究的他,也认不得那是什么家族——除了日本皇室的菊花徽章,他还知道。而且眼前这个家伙,与那些海盗有着气质上的不同,这不单单是因为他的发型、衣饰,从他的一举一动,张克楚都能清楚的感觉到,这个倭寇很不简单。   所以,仅仅是为了活命这样的理由,张克楚才不会轻易相信,现在听服部寺敏这么一喊,他才放下了手铳,扯了扯嘴角说道:“起来吧,看你这样子,一定是个很长的故事,不过眼下我可没这个时间。你先说说这个哈桑,是怎么回事?”   服部寺敏忙爬起身,将自己如何在守夜时看到大宋官兵来攻仓库,自己便躲藏在一旁,等天亮时如何决定归降,又如何杀了哈桑的几个护卫,抓到哈桑这些事都说了一遍,还专门提了哈桑许诺金银之事。   “哦?我知道了。”张克楚心里一动,不过却没表现出贪婪的样子,反倒越发冷静下来:“你可知道前些日子离山岛上发生的事?”   服部寺敏毫不犹豫地点头说道:“知道,正是哈桑带人干的!”   “你们就没有参与?”张克楚仿佛很随意地问道。服部寺敏摇头道:“我们那时在海上,根本就没有上岛。”   “为什么?”张克楚追问道。   服部寺敏想了想,才说道:“因为大当家的不让,不过这也是我听说的,以我的身份也只能道听途说。但是,我还听说,之所以大当家的不让我们上岛,是另外有人反对,那个人一直跟着哈桑土王,似乎是个大宋人。”   “大宋人,你见过吗?”张克楚一边示意兄弟们继续向前搜索,一边对服部寺敏问道。   服部寺敏摇头道:“只听说他总穿一身黑衣,很神秘的样子。”他把哈桑交给克敌军的兄弟,自己空着手跟在张克楚身边。   张克楚点了点头,却没再追问下去。倒不是他不信服部所言,毕竟土人中有大宋人他已经想到了,现在所不明者,无非是这大宋人是趁乱谋利的个人,还是某些势力所派出来的,若是某些势力的代言人,那这些势力又是谁,他们到底想要做什么?   此时已是晌午时分,张克楚陆续接到各队传来的消息,得知岛上除了一股人数约五百众的土人还在据河岸死守之外,其余土人都已溃散,被克敌军及蕉岭县城中的步军和备军击杀大部,另有县中缉盗司会同城中青壮出城捕杀游散的土人,于是便摔队返回县城,准备集中克敌军火枪队全歼那股五百多人的土人。   一夜激战,克敌军上下都已疲惫不堪,但士气正旺,几个队官过来见了张克楚,都纷纷请战。   郭玉郎上前将这股残余土人的情况大概说明了一番,张克楚点头道:“既已被围,那就不忙了,先让兄弟们休息一下,吃点干粮。”   “嘿嘿,不瞒哥哥,兄弟们都吃过啦。”曾大牛回头指了指县城方向:“方才县里来人,送了许多吃食。他们还说要留下来助战,玉郎好说歹说,才让他们回去。”   “哦?既如此,那咱们这就动手吧。告诉兄弟们,这些土人,就是在离山岛上作恶的凶徒,所以格杀勿论,不要俘虏!”张克楚严厉地说道。   郭玉郎等人听了,也都严肃起来,离山岛上的惨状让他们一回想起来就倍感痛心,此时得知这些土人正是在离山岛虐杀同胞的凶手,又怎能轻易放过这个复仇的机会?   “这股土人战力颇强,甚至还有火枪,且个个悍不畏死,很有些难缠。”郭玉郎冷静的分析道:“虽然被围,却不像其他土人那么慌乱,恐怕有些难啃。”   张克楚说道:“集中火枪,稳扎稳打,也没什么难啃的。”当下便将各队队官和副队集合起来,分派任务,待大伙都明确了自己的任务之后,便各自执行去了。   “那是索菲亚?”一直跟在张克楚身后的服部寺敏看到远处的一个身影,犹疑不定的问道。张克楚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皱眉道:“她怎么也上岛了?”   不过看到索菲亚正挨个给受伤的兄弟治伤,张克楚便没过去,只是让一名兄弟去码头问问情况。   “走吧,跟我去看看这些土人的下场。”张克楚整理了下身上的装备,对服部寺敏说道,服部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张克楚会这么说,不过看到张克楚很随意的样子,他便知道这个看似年轻的大宋军官,并不是临时起意才会如此。   张克楚面容严肃的大步走在前面,他并没有在意服部寺敏会怎么想,对于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家伙,张克楚还不是特别留意,他现在要做的是彻底解决掉岛上残余的土人。   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张克楚几乎一直被形势被动的推着前行,杀戮、暴力、血腥,然而他有时候扪心自问,发现自己对于土人却并没有多少仇恨,有的只是生存下去的渴望,然而离山岛的惨相,一下就深深地刺激到了他。   其实,倒也不是后世那些事让他有什么联想,单单是同为炎黄子孙,同文同种的缘故,便让张克楚很有些融入到大宋之中,更何况是土人那种残虐的手段?   河岸边,张克楚停下了脚步。 第43章 不速之客   进城的时候,张克楚心情很沉重,面上便带出了几分。曾大牛等人乐呵呵的,各自争夸自己的战功,什么射杀了多少土人,抓了几个土王等等,都没注意到张克楚的异样。   之所以心情沉重,也不是因为别的,只是见到城外那些累累叠叠的土人尸体,张克楚觉得自己对于形势的估计还是不足,这才短短三四个月,土人便能纠集起两三千人来打县城,不说别的,若是这些人奔着飞崖岛去,即便是克敌军在,又有炮台营寨,就能打包票确保飞崖岛不失?   况且在消灭最后那一伙土人的时候,张克楚清清楚楚的看到土人也用上了火枪。虽说这些火枪最后收缴上来,看着颇杂,但张克楚看着火枪,却想的不止这些。   即便这些火枪是土人从各种渠道弄来的,但瞧着土人使用的时候,也还有些章法,要不是菲利普改装燧发枪时将枪膛也做了改动,使得燧发枪的射程比火绳枪要远了许多,这一仗下来,克敌军还不知道要折损多少兄弟。   这个变化,别人虽然也瞧出来了,却没有张克楚想的远,左右不过以为土人打过几仗,便是照猫画虎也能学着用了,张克楚却知道,若是没有真懂得的,怕也不能调教出土人使用火枪的那种程度。   一念及此,张克楚心中便生出些许恐惧,他眯了眯眼,微微抬头望向阴郁昏暗的天空。他的恐惧,不止是土人有了火枪,会用火枪,而是这点点滴滴的事情,让他觉得自己面对的,是看不透,摸不清的未知。   人大多如此,对于已知的东西哪怕再怎么害怕,都还有个可以抗争或者逃避的念头,可是对于未知,除了深深的恐惧还能生出什么别的心思?   这大宋,到底是个怎样的大宋,这世道,又到底是个怎样的世道,在张克楚此时看来,竟然如此模糊。他不过是个临时军事组织的主官,这百八十人的力量,该怎么面对这越来越险恶的局势?   那么自己但着这份恐惧,只是因为看不清而已。   其实张克楚原本对于这个本来不该存在的大宋,是抱着几分好奇的。若是按着他的认知,南宋小朝廷早已消失,又怎会飘零到吕宋,成了眼下这个让人看不透说不明的大宋?   就在张克楚皱着眉头心里好一番思量的时候,迎面过来一队人,当先的是个年约五十的小老头,虽说身量不高,人也精瘦精瘦的,两只眼睛却很有神,迎过来之后自称是蕉岭县知县叶希超,虽是文官,说话行事却也干练,见克敌军这边以张克楚为首,倒也不欺张克楚年少,感激一番之后,便引着往县衙而来。   虽然抓的土人俘虏不多,却也不好都押到战船上,所以都带到了城里,一路上有不少顽童相跟着起哄,不过看那些在街上巡逻的青壮,倒是颇有些纪律,有些人还带着轻伤。   克敌军里受伤的兄弟,轻伤的不说,伤势重的也都是这些城里出来的青壮抬回了城,陆陆续续的安置到县衙里。   县衙在南城,看着宽敞,却也架不住人多。不过叶希超回来之后,三言两语便将一应事体安排妥当,那些原本聚在县衙里的人都领了差事分头去了,这边叶希超和县里的步军营守备将王敦、主簿刘思弥陪张克楚等人在二堂说话。至于队官以下的兄弟,自有人招待吃食并引去休息。   说的,也不是官场上那些虚头八脑的东西。   “要说土人这次来攻本县,实在透着蹊跷。”刘思弥三十多岁,思量片刻之后说道:“本县虽说有些出产,并有几个转运大仓,这兵备上却是不缺的。唯有一点让人纳闷。”他微侧过脸看了看王敦,见对方也望了过来,目光中似乎带着些鼓励,便接着说道:“本县兵备,除了步军营之外,还有个水军营,却恰恰于三日前调往达兰经略府……”   王敦也接着说道:“按说水军营的调派,咱步军营向来是没资格插嘴的,但眼下这个局面,偏偏说调就调了,连个守营的战船都没有留。”   叶希超咳嗽了一声,抬眼看看张克楚,问道:“贵军是路过本县,还是?”   “本军在海上也有些日子,正是要来贵县补给淡水食物,没想到在岛外遇到了海盗。”张克楚将与海盗一战的事大致说了。只见叶希超点了点头,说道:“昨夜见到贵军冲杀土人,想来海盗已为贵军所败,没想到还是大胜。”   这边虽说着话,那头衙门里的差人、步军营中的官兵却不敢耽误正事,往堂下回事,张克楚见此,便起身告辞,叶希超站起来拱手说道:“此间事忙,就不留张队官了,贵军所需,本县自当尽力筹办,不过却有一事相求,还望张队官首肯。”   张克楚见他眉宇之间带着忧色,便说道:“若是力所能及,必当尽力。”   “此次海盗与土人来袭,本县船只多有损毁,然此间情形又不能不让经略府知道,通海司那边还请张队官援手。”叶希超说的笼统,张克楚便有些不太清楚,所以疑惑地问道:“通海司?”   王敦在旁边解释道:“因通海司职责所在,必须尽快将战况送往达兰,所以想请张队官往达兰经略府去时,捎上他们的信使。”   “既如此,那便请信使过来吧。”张克楚见不是什么大事,便点头应道,不过叶希超和王敦对视一眼,都面露难色,倒是刘思弥说道:“这中间还有些不便处,请张队官勿怪。”   郭玉郎此时也看出不对来,只是他却不好说什么,皱着眉头望着堂上这几位蕉岭县的实权人物。   “有何不便,还请直言。”张克楚既然已经答应捎上信使,现在便不好改口,于是便出言问道。   刘思弥看看王敦,见他微微颔首,便说道:“除了信使,还有一批囚犯恳请同船押往达兰。”   张克楚听到这个要求,心里便有些不满,不过面上却没有丝毫露出,只是问道:“这些囚犯有多少人?”   “十六个。”除了人数,刘思弥再不说其他的,张克楚也不好多问,犹豫了一下,说道:“只是本军还要在贵县暂留几日,不知道他们可等得?”   “正要劳烦张队官和众位兄弟在此坐镇,免得宵小又来生事,通海司那边倒也能等得。”叶希超听到张克楚答应下来,便说道:“贵军所需物资,本县现在就派人去筹办,目下还请张队官和兄弟们到步军营休息。”   王敦亲自带路,引着张克楚等人往步军营而去。   这个院子离着县衙倒也不远,进去之后张克楚才发现,远比外面看上去还要宽敞,中间是个小校场,两边厢房众多,正对着是个歇山顶的大堂,再后面又是一重内院,这里面才是住人的房间。   王敦吩咐守营的队官好生招待,因还要追捕逃窜在城外的土人残余,只略坐了片刻,便匆匆离开了。   “去船上的兄弟回来了吗?”张克楚虽然又困又累,但放心不下克敌号,便对杨康问道,因派去联络的兄弟是杨康队中的,所以才会问到他头上。   “还没有,不过我刚才已派人接了索小姐过来。”杨康说道。   “嗯,是该把她和受伤的兄弟接过来,另外,还有些事眼下就得办。”张克楚喝了口滚烫的浓茶,胃里一下热乎乎的,这才感觉有了些精神。   “哦?什么事?”杨康好奇地问道。   郭玉郎打个哈欠:“我估计,八成是审俘。”   “是啊,这些土人俘虏,咱们又带不走……”张克楚眼底闪过一抹厉色,不过语气却是平和的紧:“都拉过来,好好审审,也许有什么意外收获也说不定。”   “先带那个哈桑土王过来。”张克楚回头看看站在身后的服部寺敏,嘴角微微一翘,服部寺敏却似乎在想什么事,并没有看到张克楚这略带探寻的眼神。   然而哈桑还没有被带上来,堂外的兄弟就急匆匆进来,对张克楚说道:“有客人来拜访。”   “客人?”张克楚奇怪道:“咱们前脚进来,后脚就有客人来?来的是什么人?”   那个传话的兄弟也是一脸纳闷:“是位女公子,带着几个侍卫。”   “请进来吧。”张克楚很好奇,这不速之客还是个女的? 第44章 怪谁?   看到苏曼菲的第一眼,张克楚就想起昨夜在战火中那惊鸿一瞥,虽然彼时夜色朦胧硝烟弥漫,并没有看清楚对方的长相,他却相信当时那个在城头的女子,正是眼前的苏曼菲。   “怎么,张将军有什么为难之处么?”苏曼菲微微笑着问道,她长相甚美,却不显得娇弱,反倒有一股飒爽英气,只是此时笑的很温和,不过仔细看去,却能发现她眼底那一丝淡淡的忧愁。   张克楚的确有些为难。   苏曼菲刚才向他提出,要买几支燧发枪。她是见识过燧发枪的威力,这才不管不顾的直接求上门来。   “莫非张将军对本姑娘的身份有疑问?”苏曼菲见张克楚迟迟不肯答应,皱了皱眉,略带疑惑地问道。   “倒不是因为这个。”张克楚摆手说道。苏曼菲的身份,步军营留守的那位队官刚才已经偷偷的告诉他了。   苏曼菲是大宋水军司南镇守军副指挥使苏望秦的女儿,来蕉岭岛探望表姨妈,却不想土人会来攻城,她自幼是在军中长大,身边常带着侍卫,所以领着表姨妈家里的庄丁一起协助守城,见识到克敌军那与众不同的火枪,心中便留意了,到后来河岸围杀残余土人时,她还专门到近前观看,见燧发枪装药快捷,发射方便,更是好奇。   待打听到张克楚等人在步军营内休整,苏曼菲便带着侍卫前来,想重金买几支燧发枪回去。   大宋水军司下有南北两个镇守军,另有一个直属京畿的神武水军,算是大宋水军的三大主力,达兰经略府的水军司,便是直属于南镇守军管辖的。   “那将军到底因为什么难处?可否给小女子解说一二?”苏曼菲一心要得到燧发枪,于是追问起来。   张克楚还能因为什么?不过是想着燧发枪算是自己比别人多出来的那么一点点优势而已,若是给了出去,估计不用多久就会有大量的燧发枪出现,到那时自己还有什么优势可言?   不过,这样会不会太小气了?张克楚内心有些犹豫。他知道无论怎么防范,燧发枪终究会被别人得到,甚至另外有人研制出来也未可知,只是时间长短问题罢了,但是早一点和晚一点,对他来说却又不同。   “苏姑娘,其实这些火枪,也是我们机缘巧合才得来的。”郭玉郎见张克楚为难,只好对苏曼菲说道:“自西洋人手里买了一批,眼下损坏的也多,自己还不太够用,不如这样,等下次再买到了,我们自会送过来,如何?”   张克楚听了,却是眼前一亮,不过看到苏曼菲笑吟吟地望过来,便收了笑,正色说道:“是啊,本军经此一战,损坏了不少火枪,还请苏姑娘见谅。”   苏曼菲见他如此说,便有些失望,不过张克楚接下来的话,让她的神情顿时又好了起来。   “不过这些火枪如何制造,本军请了些匠人,倒也能仿制出来,这把手铳,便是如此,苏姑娘若是不嫌弃,本官就送与姑娘了。”张克楚说着,从腰带处拔出手铳,递了过去。   苏曼菲接在手中,见这把手铳比往常所见的要短小许多,看着就精致,菲利普那家伙本来就是钟表匠,喜欢雕刻点花纹什么的,在把手和枪身上,也是做了些花纹装饰,显得非常精美。   “真的送给我?”苏曼菲紧紧握着手铳,有些不相信地问道。   张克楚见她双眼闪亮闪亮的,心里叹了口气,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回头让菲利普再弄把更好的。他点了点头说道:“当然,姑娘要是不喜欢,那就算了。”说着,伸出手来。   苏曼菲歪了歪头,轻笑道:“送出去的东西,还能往回要么?”   “哈哈,开个玩笑罢了。”张克楚笑道:“姑娘觉得,这燧发枪与火绳枪相比,哪个更好些?”   “这个叫燧发枪么?”苏曼菲想了想说道:“当然是燧发枪更好。”她不明白张克楚为何这么问,若是不比火绳枪好,她干吗又巴巴地跑来重金求购?只是他方才不是说不肯卖的,现下怎么会白白的送把手铳给自己,莫非……?想到这里,再看到张克楚那热切的眼神,心里便很不自在,好在她性格爽朗,并没有发作出来。   不过到底是女儿家,脸上渐渐便有些红了。   “若是我大宋水军,每个兄弟都用这种火枪,那战力又会如何?”张克楚见苏曼菲脸红,心里纳闷,这说着火枪呢,她脸红什么?   苏曼菲本来对这燧发枪只是好奇,觉得比火绳枪用起来快捷,射程也要远一些,所以动了心想买几支,除了给父亲把玩,再就是送给要好的兄弟,最多给自己留一支罢了,压根没想到张克楚所说的大宋水军人手一支,不过她是个聪明伶俐的人,自小又喜欢武事,跟着父兄在水军司这么多年耳闻目睹,立即想到了这其中的关键。   “但自然是极好的。”苏曼菲抬起头,双眼越发明亮,她毫不掩饰自己的激动,很干脆的问道:“能做到吗?要多久?”   “多久我却说不上,但总有一天会做到的。”张克楚笑微微的说道。   苏曼菲见张克楚笑的从容,心里便信了几分,只是他这话说的却有些不够让人满意,不过转念一想,这燧发枪看着就比火绳枪要复杂许多,又听说是张克楚请人仿制的,到底不如军械司制造来得快,也就不好多说了。   不过她现在得了手铳,心底雀跃,便想去校场试枪,哪里还坐的住?于是站起身来对张克楚说道:“多谢张队官相赠,不知贵军在此停留几日?若是方便,改日再来拜访。”   “左右就是这几天,姑娘肯来就好。”张克楚起身将她送出门外,见小姑娘急匆匆地去了,微微一笑,再回到房中,见郭玉郎已经歪着脑袋打起瞌睡,想来他也困的狠了,便不忍心再让他跟着死熬,叫起来让他去睡一会。   “不是还要审问那个哈桑吗?”郭玉郎双眼赤红,打个哈欠说道:“赶紧的,不然我还真熬不住要睡了。”   张克楚见杨康、曾大牛等人也是如此,便说道:“审俘的事晚点再说,大伙先去休息吧。”他看看服部寺敏,说道:“你也先去,等下审问哈桑的时候,你在一边听着。”   待众人都走了之后,张克楚胡乱找了点吃的,正打算随便找个地方歪一会,索菲亚却找了过来。张克楚见她神色凝重,以为出了什么事,便顾不上休息,直言问道:“可是有什么事?”   索菲亚皱眉说道:“没什么,只是有几个重伤的士兵没有救过来。”   张克楚见她神色不似作伪,心里便对她更多了几分好感,到底是医者父母心,他揉了揉太阳穴,对索菲亚说道:“这也怪不得你,现在这种条件……”他自然明白以现在的医疗手段,只要是重伤的就很难保命,不过到底是跟着自己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这一仗下来阵亡了十多个,现在又听说死了几个,就有些难受。   “是不怪我,不过得怪你。”索菲亚语气平平,说出来的话却让张克楚一下懵了头,他诧异地看着索菲亚,问道:“怪我?你的意思是我不该打这一仗?”   “打仗不打仗的,那是你的事。不过你的战船上,预备的药材太少了,不但数量少,种类也不足,难道不怪你?”索菲亚严肃的质问道。   张克楚没想到她说的是这个,当下有些愣怔,不过很快反应过来,自己也觉得有些愧疚:“的确是要怪我,没考虑周全,连累兄弟们吃苦了。”   索菲亚摆手说道:“不光是吃苦,这可是关系到性命的事。”   “索菲亚小姐说的是。”张克楚正色道:“现在需要我做什么?”   “现在倒没什么。”索菲亚的脸色看着很疲倦,身上穿的那件不伦不类的衣服也沾满了血迹,不过她始终挺直腰背,从容地说道:“缺少的药材,能买的我已经让王管事在城里买到了,买不到的,希望大人回到达兰之后立即补充,分量和种类我会写个单子给王管事。”   “王管事……是王胖子吧?”张克楚想了下问道。   索菲亚皱了皱眉:“难道不是他吗?”   “呃,是他。”张克楚有些尴尬地点头说道。   待索菲亚走了之后,张克楚坐在椅子上有些愣怔。说实话,对于这个从海盗船上抓来的英格兰女医生,他并没有完全相信她的说辞。   但是张克楚也没有被索菲亚冷漠的外表所迷惑,她对于伤者的尽心治疗,他都是看在眼里的,现在她又主动来找自己,提醒药品不足的事,可见她是很用心的。   不过索菲亚的这种用心,仅仅是对于伤者的关怀吗?   张克楚觉得自己不应该这么想,但是他又不得不逼迫自己想得更多。 第45章 深夜造访   “带下去吧。”张克楚挥了挥手,面上波澜不惊,心里却充满了愤怒。   哈桑面如死灰的被拖了下去,双眼已毫无神采。他知道自己死定了。本来他还想隐瞒屠杀岛上平民的事,但被张克楚揭穿之后,只得老实交代,因服部寺敏告诉过张克楚他们最近所攻掠过的几个岛,哈桑就更不敢隐瞒,然而越说到后来,他就越心虚,但再想隐瞒却是不可能了。   离山岛的惨剧并非个案。   房间里的气氛很压抑。   此时已经是傍晚时分,天色很暗,房间内却只点了一盏油灯,偶尔有湿热的海风吹过,火苗晃动,照得房间内的众人脸上阴晴不定。   “那厮到底是谁,要是逮到了,一定要千刀万剐。”曾大牛愤愤地说道。他说的就是那个所谓的黑衣人,根据哈桑的交代,正是这个叫王十二的家伙居中联络,使得土人勾搭上了海盗,也正是这个王十二,制定了袭击计划,引得海盗和土人攻掠了附近的好几个岛屿。   “抓人的事就交给地方上的人吧。”张克楚有些无奈地说道。他不可能因为专门在蕉岭岛抓这个人而耽误了大事,所以只能把希望寄托于蕉岭岛本地的官兵。   他却不知道,那个王十二此时就在步军营不远的一处房间里。   房间并不大,摆设也很简单,一个桌子,两把椅子,一张木床。   王十二此时躺在床上,紧咬着一根木棒,双手紧紧抓着床沿,豆大的汗珠从蜡黄的脸上流淌下来。   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用一柄锋利的小刀在王十二的伤口处挑动,好一会才将伤口里的铅弹挑了出来,他长吁一口气,却顾不得休息,赶紧用准备好的棉布擦拭了伤口,紧接着撒上药粉,包扎起来。   看他的手法很熟练,想来这种事是经常做的。   王十二沙哑着嗓子说道:“有劳了。”   那中年人恭敬的说道:“这是属下该做的。”   “这里安全吗?”王十二强打着精神问道,他中枪昏迷之后,不知道过了多久醒来,见周围都是土人的尸体,心下骇然,捂着伤口匆匆逃了出来。因他是汉人,蒙混过那些城里出来的步军、庄丁,偷偷摸摸的进了城,找到了这里,这才逃出生天。   “安全。”中年人迟疑了一下,说道:“旗主,属下方才已经去打听过了,乔船主他们损失惨重,已经逃走了。另外,来的这批官兵,并不是步军司派来的。”   “哦?哪是什么人?”王十二挣扎着坐了起来,疑惑地问道。   “号称克敌军,不过,也是杀奴军中的一支。”中年人说道。   王十二的嘴唇有些哆嗦。   中年人端来茶水,见王十二沉思不语,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得尽快将此间的事报上去。”王十二想了片刻之后,对中年人说道。   “属下这就去安排。”中年人躬身行礼,出去安排此事了。   王十二叹了口气,心中郁闷难当。本来按着他的计划,再有两日就能拿下蕉岭岛,谁知道半路杀出个程咬金,生生的将好事变成了坏事。自己受伤也还罢了,辛辛苦苦纠集起来的海盗和土人土崩瓦解,不知道上面知道了,会怎么处置自己。   忧心忡忡的,不止是王十二。   服部寺敏将自己的身世遭遇都和盘托出之后,见张克楚面上淡淡的,却看不出他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心里不禁有些黯然。   “先在克敌军待下来吧。”张克楚对服部寺敏说道。   服部寺敏听了,心里终于松了口气,原本那点担心,也就烟消云散了。毕竟他是倭人,又是在海盗窝里混过的,虽然是主动投降,又抓了哈桑土王,但如果张克楚翻脸不认,他又能如何?眼下能在克敌军里有个立足之地,已经算是最好的了。   审了半夜,张克楚也觉得累得不行,不过心里还是非常满意。   此次虽然死了二十三个兄弟,伤了三十多人,可是战功也是沉甸甸的。   不光是哈桑,还抓了五个土王,只是比不上哈桑人多势众,据他们交代也是那个名叫王十二的人与之勾连,这才跟着海盗和哈桑作乱。另外还有四个土王被打死,光这些土王,战功银子就有得一万两。   再加上两千多土人……这就有四万多两,其实总数算下来,还不止这个数,不过那些土人到底也不全是克敌军击杀,总不好抢别人的战功。   若是再加上杀海盗的战功,这一仗下来,克敌军就有七万两战功银子。   张克楚眯着眼睛,心里盘算着该怎么用好这笔银子,飞崖岛的水陆营寨还要再投进去一点,至少增加几门火炮。营寨内的房子、校场,各种条件都不能低了。火枪作坊那边才是花钱的大头,扩建是必须的,反正地方够大,只是匠人还太少,材料也得再购进一批……   正想着,就见郭玉郎匆匆进来,对张克楚说道:“克楚,通海司邱大人来了。”   “谁?通海司的邱大人?”张克楚还没回过神,有点愣怔的问道。   郭玉郎点头道:“正是,他深夜来此,恐怕是有什么要紧事。”   张克楚这才想起来应该是白天叶希超等人说的事情,不过对方这么晚来,莫非出了什么变故?他起身迎出门外,还未出院门,就见一个身材高大的汉子带着几个侍卫正走过来。   郭玉郎两下引荐,张克楚将邱行远引到前厅。那几名跟着的侍卫便在厅外守卫。   两下宾主落了座,张克楚瞟了一眼怀表,这都凌晨一点多快两点了,看来这邱行远真是有急事的。于是张克楚也顾不得虚文寒暄,直言问道:“邱大人深夜造访,可是有什么事吗?”   邱行远面目粗豪,眼神却很犀利,他点了点头,对张克楚说道:“想来张大人知道那批犯人的事了,因这批犯人干系重大,所以……”他神色变幻几下,终于咬牙说道:“请张大人尽快送我等直接进京!”   “这个……”张克楚有些摸不着头脑,不是说只有个信使和犯人送往达兰经略府的么?怎么又变卦了?   “个中情由,实在是干系重大,请恕我不能告之,但是这件事只能请求张大人相助,还望张大人施以援手!”邱行远瞪大双眼紧紧盯着张克楚说道。   张克楚心下狐疑,面上却丝毫不显,他不是今天才穿越过来的,对于通海司,即便不用专门留意,也足以了解这个机构是个什么性质。   说起来,这通海司开始时设立的初衷,和现在的所做作为可是完全不同。当初宋室南渡吕宋没过多久,就设立了通海司,为的是和大陆残部往来联络,传递消息。到了后来,几经废立,慢慢的从邮传往来演变成了军事特务机构,兼管刑狱、侦察、缉捕盗贼奸党、监视百官,最高长官为管军使。   真让张克楚说,这就是大宋的锦衣卫啊。   对于这个通海司,张克楚心里多少是有些忌惮的,原因无他,不过是不想与之产生什么关系,即便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后问心无愧,却也知道与这样的特务机构打交道,很难说会牵扯到什么事情上去。   不过他狐疑的,是对方的态度。按说,以通海司的强势,直接下令,难道自己还能抗命不成?要知道通海司虽然没有权利直接征调各地步军、水军,可是对杀奴军这种杂牌军,通海司是有权要求便宜行事的。   更不要说,得罪通海司的话,会有什么下场。   所以邱行远深夜造访已经让张克楚很意外了,现在又是放低了姿态,这么客气的恳求,如果不是事关重大,急于成行,恐怕也不会这么做吧?   “邱大人,昨夜一战,想必大人也知晓,我军伤亡颇多,为伤者计,恐怕要在此耽搁几日。”郭玉郎见张克楚皱眉不语,气氛有些冷场,便实话实说,一方面是说出克敌军目前的现状,另一方面是不想让对方觉得克敌军有意推脱。   邱行远面色凝重的点了点头,说道:“贵军力战,解了县城之围,这些下官都是知道的。只是现在岛上已无水军,那些犯人又实在要紧,若是再拖延些时日,恐怕生变。”他抬起头盯着张克楚问道:“至于贵军受伤士卒,可放心在岛上休养,我通海司一定全力照看,不知道张大人还有什么为难之处?”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张克楚也不好再推脱,应了之后,邱行远起身郑重谢过,定下三日之后出发,又商议了在何处补给等事,邱行远便告辞离开。   “克楚,这件事,我怎么觉得有些不对劲。”送走邱行远,回到房中之后,郭玉郎皱眉说道。   “何止不对劲,简直有几分诡异。”张克楚苦笑一声,坐在桌旁喝了口冷茶,见郭玉郎欲言又止的样子,不由舒展了眉头,笑道:“但也别太当回事,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不过这次他们只是搭个船而已,即便有什么事也牵扯不到咱们身上。”   郭玉郎摇头道:“哪里有你说的这么轻巧。我估计,这些犯人不简单,要不然他们也不会把主意打到咱们头上。”   “是啊,但是咱们又能如何?我想过了,既然对方要借咱们隐藏行迹,咱也不要多管闲事,只要消息不走漏,平安到了京城,咱们就算完事了。对了,这批战功银子,也在京城领了算了,我打算加两艘战船,再招募些人手,咱们克敌军该好好扩大一下了。”张克楚揉了揉脖颈,对郭玉郎说道。   郭玉郎显然也考虑过克敌军扩编的问题,不过听张克楚说一下增加两艘战船,便有些迟疑地说道:“经此一战,咱们的战功银子倒是够了,可现在人手不足,再多出两艘战船,怕也不好调度吧?”   “无妨,我想过了,以现在的各队为主,再招募些步军、水军和水手,再多两艘战船也是够用的。”张克楚说道:“另外还有件事,得好好谋划谋划。”   郭玉郎见他笑眯眯的样子,不由好奇问道:“什么事?”   “嘿嘿,自然是好事。”张克楚颇为阴险的笑道。   看着张克楚的笑容,郭玉郎突然打了个寒战。 第46章 名义   “苏姑娘,来来来,快请坐,快请坐。”张克楚殷勤的将苏曼菲引到座位处,又亲自端着一碗茶水道:“苏姑娘,喝茶、喝茶。”   几个动作一下子让苏曼菲脸红起来,忙道:“张、张将军不必如此客气……小女子实在不敢当得张将军亲自端茶。”   张克楚热切的道:“哪里哪里,当得当得,苏姑娘乃是女中豪杰,自那日见到苏姑娘在战场上的飒爽英姿,在下便深记心中、仰慕不已啊,在下对于姑娘的敬仰之情真个是有若滔滔的海水,连绵不绝,苏姑娘烛照天下,明见万里;雨露苍生,泽被万方,在下就似海枯石烂,天崩地裂,也永不变心啊……”   眼见到张克楚越说越离谱,苏曼菲脸红的连脖子都一片粉色,郭玉郎的眼神中真是颇为古怪。这分明就是明诉衷肠啊!难道张克楚在用美男计?没记得他说过有这么一出啊……不过他看着张克楚依然兴致勃勃,口中各种听过的没听过的甜言蜜语逐次迭出,只能暗自叹口气,在心中腹诽不已。   对于张克楚昨晚所说的事,郭玉郎本来觉得挺好,扩大飞崖岛的火枪作坊,提高燧发枪的产量,然后卖给水军司和步军司,这些都是好事。可是张克楚定的价格太高了,一支燧发枪就要一百五十两银子,大宋再富裕,也不能这么撒钱啊,而且他们也没有门路把这些燧发枪卖到军队去。   于是乎,张克楚这家伙就把主意打到了苏曼菲这个小姑娘身上,只要能跟苏曼菲搞好关系,搭上了苏指挥使的门路,以后的事就好办得多了。   没办法,燧发枪的好处虽是很明显,但是要想做成这件事,可不是那么简单的。   别的不说,名义就是个问题。燧发枪以前只供应克敌军,还可以打着维修的名义自办作坊,可要是大量生产,那可就是制造武器,需要严格被朝廷所管制的,就不仅仅是达兰经略府两司认可的问题,单单私造枪支便是大罪,更不要说还要卖给水军司和步军司,简直是活腻了自个往枪口上撞。加上还需招募、管理大批的工匠,各种原料购买运输,这都不是一个小小的火枪改装作坊能够办下来的事情。   正是因为这些问题,张克楚才把主意打到了苏曼菲的头上。   “价格嘛,便是一百八十两一支,苏姑娘,你觉得如何呢?”张克楚说得已经有些口干舌燥了,才终于说到正题上,赶紧端起茶水喝了一口,润润嗓子。   “这、这也太快了吧……而且、而且人家还没有一点心理准备呢……”苏曼菲红着脸,低着头,双手有些不安的绞着手指。   “噗!”郭玉郎将口中的茶水一下子喷了出来,咳嗽了半晌才停下来。   张克楚有些疑惑地看了看郭玉郎,又对苏曼菲道:“苏姑娘,我也没办法啊,这些燧发枪是我从几个西洋的商人那花了大价钱弄出来的,他们要价本就高,并且数量也有限,因此只能这个价格,不过也不是没得商量……”再次开始噼里啪啦的讲了一大堆。   “呃,原来是张大哥是想向水军司卖火枪啊……”苏曼菲有些明白了。   “是啊,但是我们跟水军司并不是太熟悉,所以只能劳烦苏姑娘你来疏通一下。”张克楚用期冀的目光看着苏曼菲。   “哦,那就好……”苏曼菲总算是松了口气,但是不知怎的,心里竟然隐隐的有些失望。她低头盘算了一下,皱了皱眉头,又道:“确实太贵了,这燧发枪一支的价格抵得上十支火绳枪了,就算我大宋较为富庶,恐怕也很难会同意购买……”一支枪便要一百八十两,即使能够再低一点,估计也得一百五六十两一支,这个价格实是大大出乎了苏曼菲的预料。   张克楚叹了口气,说道:“是啊,要是便宜的话,我也想多弄一些呢。可是这东西的确太贵,而且数量有限。不过你想啊,这燧发枪装填速度比火绳枪快了几倍,如果咱们大宋的水军真的都装备上了这种火枪,那威力大增不说,战斗伤亡也会下降很多,对于大宋水军和步军来说都是一件好事啊,即便不能全部装备,先装备上一小部分,在战斗中也能形成局部的火力优势,减小咱大宋士兵的损失。”   苏曼菲细细回味那晚张克楚的克敌军的表现,同意地点了点头,昨天她在试手铳的时候,张克楚派人又送了两支燧发枪和一些纸壳弹,并专门让人给她讲解了一下纸壳子弹的用法,当时她一心猎奇,只是顾着试枪,并未想到别的,晚上回到表姨家中之后却觉得张克楚对于自己很是热情,再加上张克楚本上长得就不错,最近经过战场的锤炼,更是充满男人的刚阳气息,于是便也暗中有了点小心思,所以今天一早,张克楚刚派人去请,她便急急地赶了过来。只是张克楚开头的一番乱七八糟的甜言蜜语,饶是她为人豪爽,也是羞涩不已,早就晕头转向了,现在理智稍稍恢复了一点,心中也就渐渐有了想法。   身为大宋水军司南镇守军副指挥使苏望秦的女儿,苏曼菲也受到父亲的陶冶,从小便跟着父亲学武,耳濡目染之下,性格也颇具男孩子的特点,对于一些军事上的东西也很了解。虽然自己上面还有两个哥哥,却也知道为父分忧,眼下见到这等利器,她无论如何也是不能放弃的。若是通过这件事能让父亲在南镇守军中的地位更加稳固,不再受到上司的打压和同僚的排挤,她自然会尽到全力。更何况……张克楚看起来确实不错,说不定父亲也会喜欢的……   说起来,苏望秦在南镇守军中的地位真有些尴尬。他本是出自水军司北镇守军,因功升至北镇守军水军观察使,可是不知道为何却调入南镇守军,出任副指挥使,虽说两个官职都是正五品,南北两个镇守军却一向有些不和,他这样平调过来的人,就更不受人待见了。   镇守军副指挥使听着光鲜,可是光南镇守军指挥使司里就有七八个副指挥使,上面还有正四品的承宣使,副都指挥使,从二品的都指挥使,哪里显得出副指挥使的分量?   好在苏望秦是员猛将,长于海战,颇有些真才实干,所以上司还没有太为难他,可是这一次南镇守军主力西移,调往马六甲作战,别的副指挥使都率各自船队去了,单单留下了苏望秦,摆明了不让苏望秦赚取战功,这就让苏曼菲为父亲鸣不平起来。   也就是为了父亲,苏曼菲才闹出了个不大不小的乱子,因害怕父亲责罚,才带着侍卫偷偷溜到了蕉岭岛,说是看望表姨妈,实际是来避祸的。虽然她知道即便父亲责罚自己,也不会太过严厉,最多禁足家中,可她是往外跑惯了的,怎耐得住在家里老实呆着?   现在要是能通过张克楚弄一批燧发枪,使得父亲率领的船队战力大为提高,不但能让父亲消消气,更重要的是对于父亲在镇守军中的地位,也能提高很多,所以小姑娘的目的,就不单单是弄几支燧发枪那么简单了。   但是按照张克楚所说的价格,苏曼菲很清楚即便是父亲出面,也买不了多少燧发枪。按照苏望秦船队的规模,全部换成燧发枪的话,就需要七百多支,算下来,只要也得花费十三万两银子。这还不算那个纸壳弹,以及保养维修等等的费用。   这么大一笔银子,苏曼菲很清楚仅仅是靠父亲是拿不出来的。   “那张大人有没有办法把价格降下来?”苏曼菲一本正经地问道。   “其实,钱不钱的倒是其次。”张克楚故作发愁的说道:“关键是这东西不比火绳枪,制造起来很是麻烦,那几个工匠说他们每天能够制得四五支就算不错了,这还是运气好的,没有次品货。”   “这么少?那可怎么办。”苏曼菲皱眉说道。   张克楚见小姑娘上钩,心里暗笑,面上却是正色说道:“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   “什么办法?”苏曼菲急切地问道,她性格直爽,又是打小跟在父亲身边,与之交往的多是军中子弟,所以没那么多心机,再加上关心则乱,更不会想到面前这个貌似忠厚,对自己还有些意思的家伙,会算计自己。   张克楚摸了摸鼻子,说道:“其实我们克敌军的火器作坊聘用了几个西洋来的工匠,经过他们研究之后,这燧发枪我们自己也能做,但是一是人手、原料不足,二是没有报备的批文,要是大量制造,成本自然会降下来,可是我军那个火枪作坊,虽然在达兰经略府两司报备过,但若是扩大制作规模,就有些名不正言不顺了。”   苏曼菲疑惑地问道:“那是不是要升格?”   “不光是升格,最好是以南镇守军的名义订造。”张克楚往椅子背上一靠,说道:“这样的话,一支燧发枪一百五十两就能造出来了。”   “以南镇守军的名义订造?”苏曼菲眼睛一亮,随后又黯淡下来,她知道父亲在南镇守军里只是副指挥使,并不管武器购买等事,所以这笔银子不可能从南镇守军里出,对于父亲来说并没有什么帮助。   于是,苏曼菲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虽然没有明说父亲在南镇守军里的尴尬地位,但也让张克楚知道了个大概情形。   张克楚听了之后,笑道:“若是这样,也不碍事,正好请令尊出面订造,只要有了这个名义,我这里就好办了。”   “那银子的事怎么办?”苏曼菲问道。   “以火绳枪交换,充抵一部分,再以火药充抵一部分,这些都好说。”张克楚的目的是要个名义,同时也是和南镇守军挂上钩,毕竟这都是他以后的客户,再说燧发枪的成本他心里有数,两下充抵算起来,其实还是他占了不少便宜。   苏曼菲见事情能如此解决,心里高兴起来,便笑道:“那我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回家了!”   “呃?莫非苏姑娘不是名正言顺出来的?”张克楚狐疑的问道。   苏曼菲见他猜到实情,脸上一红,却不好实话实说,含糊道:“哪里是偷跑出来。”   张克楚笑了笑,也不追问,只问道:“那姑娘打算何时回去?”   “当然是越快越好!”苏曼菲说道。南镇守军指挥使司驻地在平康府,刚好是在去京城的航线上,也是张克楚前往新汴中途补给的港口之一。   得知张克楚要在两天后前往新汴,苏曼菲便请搭船一起走,中途在平康下船,张克楚自然答应下来。小姑娘心愿达成,高高兴兴的走了,倒是郭玉郎在一旁有些发愁又有些疑惑看着张克楚。   “玉郎,你有什么问题?”张克楚见郭玉郎发愁,便问道。   郭玉郎想了想,说道:“克楚,这燧发枪可是咱们手中的利器,趟若是就这么流传出去,都在咱们大宋人的手中便罢了,若是被土人和海盗得了去……”   “呵呵,担心这个有什么用?从前火绳枪不是一样管得很严么?可你也看到了,海盗有,土人也有了。而且这东西咱的工匠也说了,西洋人早就发明了出来,眼下这事儿西洋人也掺和了进来,说不定即使咱们不往外卖,土人和海盗也会得到。”张克楚不以为然的笑道:“光想着藏着掖着的终究无用,只有千日做贼,哪能千日防贼,与其担心这个,不如想想如何早点将土人全部干掉,才从根儿里防住这种事儿的发生。”   “这倒也是。”郭玉郎是聪明人,知道燧发枪早晚都会被外人得知,甚至被别人仿造,毕竟从技术上来说,并不是特别难。   “那眼下咱们就抓紧时间,趁着别人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大量制造出来,即便以后有人仿造,也比不过咱们。”郭玉郎想明白之后,便开始积极建议。   “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别人我还真不放心。”张克楚见郭玉郎想通了,便说道:“你和苏姑娘一起去平康,见见苏望秦,具体怎么谈我不管,你只要拿到对方的订造文书就行。”   郭玉郎却没有直接应承下来,他想了想说道:“这件事还是让如海去办吧。通海司那边,我总是有些不放心。”   “也好,就让如海去,对通海司,我也有点担心。”说起通海司,张克楚心里也有些忐忑,毕竟对方神神秘秘的,让他觉得有些把握不住。   其实不光张克楚对通海司担心,通海司的邱行远,对张克楚也是一样。   蕉岭县通海司衙门内,邱行远眉头紧锁,盯着桌子上铺开的海图,手指从蕉岭县一路滑动,直到新汴。这条航线,他其实闭着眼都知道中途有那些海岛、港口,但是他仍旧不放心。   “大人,可是有什么不妥之处?”桌子旁边站立着蕉岭县通海司主官谢苗,他才是这个衙门的主人,但是在邱行远面前,他却恭敬的像个面对严师的学童。   别人或许不知道邱行远的真实身份,但谢苗却很清楚。   “现在还说不上。”邱行远摆了摆手,看了一眼谢苗,问道:“那个王十二到底是什么人,查的如何了?”   谢苗脸色有些僵硬,硬着头皮说道:“回大人的话,现在还没有头绪,只知道此人有可能是同济会的人。”   “有可能?”邱行远沉下脸:“同济会这几年消停了许多,是不是连带你们也松懈了?”   “属下无能,却时刻不敢松懈。”谢苗急忙解释道:“只是这同济会行事越发隐秘,属下人手不足,很难安插进去得用的眼线。”   邱行远的神色稍有缓和,不过他还是肃然说道:“再难也要把钉子扎进去,同济会的一举一动都要严密关注!不管这个王十二是不是同济会的人,都要尽快搞清楚他的真实身份,还有他背后到底是何方神圣。”   “是!属下一定尽力!”谢苗垂手应道。   “关于克敌军,你又查的如何?”邱行远眯了眯眼,沉声问道。 ⑧ ○ 電 孑 書 w W W . T X t ○ 2. c o m 第47章 另有势力   “阿嚏!”张克楚揉了揉鼻子,郁闷道:“这是谁在背后叨叨我!”   “嘿嘿,除了珍珠,还有谁,别是其他什么人吧?”王胖子笑的贼眉鼠眼的。   张克楚懒得跟他贫嘴,问道:“粮食和淡水都准备得怎么样了?”   “都准备好了。”王胖子已经知道要帮通海司押送犯人的事,虽然心里有些疑惑,但是对于张克楚的决定却没有质疑。今天到步军营来,是张克楚给他安排去平康府的事。   得知张克楚的计划之后,王胖子眼睛一亮,笑的越发灿烂:“这下咱们可得好好捞一把了。”   “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你也别太想当然了。”张克楚说道:“拿了订造文书,你先去趟达兰,到两司过个明路,然后到殷家借一万两银子。”   “又借银子?”王胖子一听脸就耷拉下来,不过想到这次的战功银子,马上又神采飞扬起来:“咱这次能有七万多两银子入账,要不是你们去京城,直接在达兰就领了,去殷家借银子也没什么。”   “知道就好。”张克楚笑了笑接着说道:“拿了银子,先雇营造匠人,火枪作坊要扩建,名字也要改,对外就称南镇守军补充军械司,这个你要在平康府办好。”   “补充军械司?这个名头不太好办啊。”王胖子迟疑道。   张克楚点了点头说道:“我知道,这种补充军械司一般都是大营造商才有资格挂名,不过咱们现在是卖方,不怕他们不给这个名头。”   “这倒也是。”王胖子笑道。   “一时办不下来,也不打紧,反正有订造文书,咱们也可以放手去做了,只是除了南镇守军之外不好卖给别人罢了。”张克楚说道:“回飞崖岛之后,该怎么扩建,你先跟殷小姐说,不管怎么说,那到底是人家的地方。”   “这个我晓得,不过看大哥的意思,咱们是要转行?”王胖子挠头问道。   张克楚笑道:“你别做美梦了,咱们搞这个,除了赚银子之外,还能让咱们大宋的水军步军战力提高,早点把土人和海盗都消灭了。这种利人利己的事,何乐而不为?至于咱们,还是要以本职为主,毕竟这才是当下的立身之本。”   “嗯,银子再多,也得守得住。”对于这一点,王胖子显然很有心得。他倒是没想过,是不是有命花销。   “若是殷小姐不反对的话,你就和菲利普商量一下,看需要扩建多少场房,工棚,还需要招募多少匠人,这些确定之后,你们就着手动作起来,不必等我们回来再搞。”张克楚严肃地说道。   安排好这些事之后,张克楚便让王胖子先回战船,他则带着郭玉郎去探视伤员。   索菲亚看上去依旧冷冰冰的,不过有些憔悴,毕竟这两天她忙着照顾伤兵,没怎么休息。   张克楚见状,也不好多打扰,只问了问情况之后,便离开了。倒是郭玉郎心细,安排了几个心细的部下给索菲亚打下手。   到了下午,叶希超使人来请张克楚等人赴宴,酒席是当地酒楼订的,席面却是在县衙里,令张克楚有些意外的是,通海司那边却无人出席。不过他作为客人,却也不好多问。   两天不见,叶希超整个人都瘦了一圈,眼眶深陷,头发更是添了许多银丝。王敦和刘思弥也好不到哪儿去,只不过他俩比叶希超年纪轻,看着不那么明显而已。   “叶大人辛苦了!”张克楚端起酒杯敬酒,他知道叶希超不但在土人来袭时亲自率人守御,还要忙着组织县里的青壮在城内巡逻,防止土人内奸在城内作乱,土人被自己击溃后又率人出城追击,安排青壮抓捕溃散的土人,回来之后也是忙的脚不沾地,直拖到现在才为克敌军摆酒庆功,实在不是因为他怠慢,而是他太忙了。   “张队官客气。”叶希超早年出身于步军司,做过正将,这些年宦海沉浮,无非是守着自己的本心而已,所以不管再忙再累,他也要表示对克敌军的谢意。其实拖到今天才摆酒,他是有些愧意的。   张克楚见叶希超等人疲累,便不愿多打扰,用了酒宴之后,稍坐了片刻,便告辞回到了步军营。   转眼又过了一天,第二天上午,张克楚带领部下押解着哈桑等几个土王回到了克敌号上。通海司的人却是在昨天半夜上的船,可谓行踪诡异,张克楚不知道他们是在防备谁,又或者压根就是习惯使然,不过这也不关他的事,所以也懒得多打听。   秘密工作嘛,就得有这个样子。张克楚如是安慰自己。   到了中午时分,苏曼菲带着四个侍卫来到码头,上了克敌号见到张克楚之后,有些失望的问道:“这就是你们的战船么?”   也难怪她有些看不上,这种五百石战船在大宋水军里,说不上主力,平常都是作为辅助战船来使用的。更何况前几天与海盗海战,多有损伤,虽然在蔡老大和船上木工的努力下修修补补,看上去到底有些破烂不堪。   “是啊!”张克楚却毫不在意苏曼菲的表情。   由于伤亡了一些兄弟,船舱的空间就空置出来一些,但是应通海司邱行远的要求,那些犯人被押入底舱,平常只由通海司的人送饭,所以占了一个大舱。另外被俘的几个土王,单独关押在前舱,再加上粮食淡水,火药等补充的物资,这样一来,船上的空间又有些拥挤了。   苏曼菲和索菲亚挤在船尾舱下方的舱房里,这里原来是属于珍珠的,倒也干净整洁。   过了晌午,张克楚下令起航。   虽然风不大,但船速并不慢,没过多久,蕉岭岛就在张克楚眼里成了一个小黑点,然后这黑点就慢慢的落在了海平线之下。   晚饭的时候,船上就热闹起来了。   船尾舱里摆开了大桌,十多个人挤挤挨挨的坐在桌边,王胖子卖弄手段,整治了好几道菜,多以新鲜蔬菜为主。   克敌军这边是张克楚,郭玉郎,曾大牛,普小黑和杨康等队官,加上索菲亚和服部寺敏。通海司这方是邱行远和杨致用,他们二人话不多,而苏曼菲则挨着索菲亚,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   “未知张大人对此次土人叛乱,有什么看法?”杨致用笑微微的看着张克楚问道。他是通海司内抚管军统制,负责侦缉要犯,很有些实权,不过他现在和邱行远一样,并没有说明自己的真实身份。   张克楚想了想说道:“土人不足虑,可虑者,另有势力。”   杨致用转过头与邱行远对视一眼,点了点头说道:“是啊,土人再怎么折腾,也比不过我大宋刚刚南渡之时,那时候各番邦土王人多势众,不也被我大宋消灭得七七八八了。不过张大人所说的另有势力,可是有所指?”   “除了明面上的海盗和西洋商船,应该还有某些大宋人在背后推波助澜。”张克楚从那次海盗被伏击说起,一直说到从哈桑土王供出的王十二。   邱行远和杨致用听了之后,面上不显,心中却各有思量。杨致用没想到张克楚也知道王十二其人,有心问问详情,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毕竟和张克楚才刚认识,有些话还不好直接问。而邱行远想的是张克楚所说的这一系列事件,连成一串之后他越发肯定了自己最初的判断:这股势力的能力非常大,但目前还没有完全发力。   晚饭之后天气突变,一场暴风雨毫无征兆的袭来。   张克楚跌跌撞撞在船舱里穿行,检查船只的受损情况,安抚被雷声和闪电弄得心烦意乱的兄弟们,叮嘱他们注意放火。当他来到船中部那个稍大的船舱时,看到索菲亚正给一个撞破额头的倒霉蛋包扎伤口。   回到船尾舱之后,张克楚找来王胖子和苏曼菲。   “如海是我克敌军中的管事,他跟你一起去平康。”张克楚对苏曼菲说道。   苏曼菲有些疑惑地问道:“张队官不去么?”   张克楚点头说道:“我另有要事,不能去拜见令尊,请代为致意。”他看了看王胖子,说道:“王管事就代表我克敌军与你一同前往,有关燧发枪订购事宜,他全权负责。”   王胖子挺了挺胸脯,腰板倍直,一副“我很能干”的样子。   苏曼菲见状,眼睛笑的弯弯的说道:“那好吧。” 第48章 邱行远的心事   离开蕉岭岛的第八天,克敌号在第一个中转港口放锚下碇。这个岛并不大,上个月初曾遭到过小股土人袭击,所幸被岛上驻守的步军击退,倒也没有太大损失。   补充了粮食淡水以及新鲜蔬菜之后,克敌号起锚继续向北航行。   在抵达平康的航线中,克敌号遭遇过三次海盗船,可并没有发生任何战斗,很显然海盗不想啃这种硬骨头,而对张克楚来说,强行追击也并不合算,这一点让邱行远和杨致用欣慰不已,毕竟对他们而言,最快抵达京师才是最重要的。   七月十四的早上,克敌号终于到了平康府港口,放锚之后,王胖子带了四个兄弟,屁颠屁颠的跟着苏曼菲走了。张克楚这边安排人购买补给和药材,自己去平康经略府报备关文,直忙到傍晚时分,才继续起锚出发。   邱行远和杨致用等通海司的人在靠近港口的时候,都很自觉的躲到了船舱里,直到出了港口来到外海,邱行远才钻了出来。   他是想出来透透气,毕竟船舱狭小,天气又炎热,苦熬了一整天,才盼到现在。   此时已经是夕阳西下,晚霞如火烧云般红透了半边天,海面上金光点点,晚风袭来,让人顿觉神清气爽。   待上了尾楼甲板,邱行远才看到张克楚正背对着船头凭栏而立,看他那不动如山的样子,倒真有几分英武。   实际上,张克楚这会儿正儿女情长的相思着,算算日子,自飞崖岛出来也有一个多月了。也不知珍珠的伤好的怎么样了,虽说那时候已经没什么大碍,也能下地走动了,可到底会不会有什么变故,又或者她在岛上觉得孤独……   邱行远轻咳两声,张克楚这才回过神,见邱行远神色凝重,心事重重的样子,暗自有些纳闷,不过邱行远不开口,他便不好多问,只随意扯了几句闲话。   其实邱行远真是上来透气的,但是一想到舱底那十几个犯人,就不由得眉头紧锁。饶是他在通海司历练了这么多年,又是实权人物,平日里怎么会将心事显在人前?实在是他这一段时间已经压抑的狠了,心情郁结舒展不开,反倒成了常态,因此自己也还没注意到。   邱行远口中和张克楚闲聊,脑子里却是为了这趟京师之行大感犯难。   自三个月前邱行远得了密报,查出蕉岭岛长兴商号东家孙奕恒私购火药,因火药量大,便派出杨致用亲自带人秘密访查,谁知道背后牵扯出县丞毛正奇和县水军司的一名司库,且又查出一批火枪来,虽然火枪上的产地铭文已被磨去,却一看就知道是军械司出来的。这消息传回通海司总部之后,邱行远心知是个大案,便亲自带人来到蕉岭岛。   县丞毛正奇和水军司那名司库倒没什么,关键是长兴商号的东家孙奕恒。此人出自宁国公府上,其兄长孙奕亮仍在宁国公府内任管事。摊上这么一号人,邱行远自然是小心翼翼,来了蕉岭岛之后也没有惊动县里的知县,与杨致用商议过之后,设了个局,将这几个主犯秘密拘捕,又过了几天,寻了别的由子,让谢苗出面,抓了七八个与本案不相干的人。   原想着早点离开蕉岭岛,可就在他和杨致用准备将这几个主犯与其他人混在一起,押送到达兰经略府的时候,土人就攻了过来。   这是巧合,还是消息走漏?邱行远不敢大意,只能冒险求到张克楚头上,准备虚晃一枪,直接将犯人解往京师。   不是邱行远太谨慎,而是牵扯到宁国公府里的人,他不得不如此。倒也不是孙奕恒交代出什么——他压根就没有问过,也没有让杨致用问过口供,所有证据都是杨致用亲自带人查的。邱行远是怕有人利用此事,自己成了别人手中的枪。   若真是如此,那自己和杨致用岂不是太冤枉了?可若不是如此,这个案子怎么破的这么顺利?那些证据查的有些太容易了,反倒让邱行远觉得这里面有种阴谋的味道。   是有人借这个案子生事,目的是对付宁国公,还是有人给自己下套,利用宁国公来打压自己?要知道自己在这个位置上,可是有不少人等着看笑话,看笑话倒也没什么,怕的是要挖坑害人,落井下石呢。   不过这些事眼下都说不好,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张克楚见邱行远心不在焉的样子,估计他是为了手上那些人犯发愁,不过对于通海司的事他早都打定了主意不闻不问,所以有一句没一句的扯了会闲篇,便回到船舱内休息。   在船尾楼上吹着晚风,眯着眼思量了半天之后,邱行远嘴角微微扯动,似乎在自言自语:“永山岛太近了些,怕不好安排……人手是够了……得用个妥当人……”   海风吹过,这些零碎的话语几不可闻。   思虑良久,邱行远下定决心,便去船舱找杨致用。   转眼又过了五天,克敌号在一处海岛上补充了给养,忙忙乱乱的,谁也没注意到原本在底舱看守人犯的通海司通海使少了一人。   往日这些买卖补给的杂事,自然都是王胖子带人打理的,他在时还不觉得什么,现在他人去了平康府,张克楚因其他人都各管着一堆事,又想着不过是琐事,便自己出头去做。这一番忙乱,他才想起王胖子的好处来。   不说别的,单是那一堆需要采买的东西就让他头疼,粮食和淡水还好说,左右都是有数的,蔬菜肉禽这些,就要操心了。虽然有王胖子留的单子,张克楚还是差点遗漏了几样,因怕患败血症,水果和新鲜蔬菜自然要备足,但是天气炎热,这些又是不耐放的,具体需要多少,就要好好思量一番了。   另外还有船上需要的杂七杂八的东西,比如帆上的布料、索具和绳索、修补船体的木材,各种损坏了需要添置的工具……船行大海之上,短了哪样都让人烦恼,所以这些事都耽搁不得,少不了又是四处购买。   好在这些常用的东西,码头附近都有专门的店铺出售,即便如此,也堪堪忙乱了一上午,直到晌午在岛上用了午饭,下午才乘风出海。   算算这一次补给,又用去了百八十两银子,如此用度让张克楚不禁咋舌,以往王胖子都是报总账的,自己还曾疑惑是否这小子偷懒不肯讲价,现在看来,真是冤枉他了。   如今船上也只有不到一千两银子,好在离京师新汴也没有几天路程,张克楚才没觉得太慌张。其实要是手头紧了,伙食上倒是能省出不少银子,可是张克楚不打算从这上面省。   想想也是,整天盯着这帮家伙顶着太阳训练,要是再吃不好,怎么能有体力坚持下来?更何况船上生活本就枯燥无聊,除了训练就是睡觉,不让这帮精力充沛的小子有个念想,还不得闹翻天了?   克敌号和别的杀奴军不同,船上是严禁赌博的,但凡抓住,打军棍赶下船,没有第一次第二次的说法。   这倒不是张克楚严苛,实在是赌博上容易生仇隙,平日里也许不显,可万一到了需要生死相依的时候,那一闪念的功夫,就不好说了。就算大家伙都是性格爽朗的,但备不住欲壑难填,人性的弱点往往就是在这种小地方一点点被放大的。   对于这条军规,克敌军上下不管心里怎么想,至少都是严格遵守了的。   张克楚却没想到,他见天折腾这帮家伙,又管得严,管的细,这种种就落入了邱行远的眼中,虽然邱行远面上不显,心里却琢磨了好久。   这一日吃罢晚饭,几个队长打着哈欠各自回去休息,带班的自然强忍睡意去值守,船尾舱里只剩下张克楚和邱行远二人。   因天气炎热,尾楼的窗子都开着,倒是有些海风吹拂进来,使人举得有些凉意,不那么汗津津的难受了。   张克楚端着凉茶喝着,心里想着还有七八天就能到京师,对于新汴是个什么样子,不禁有些好奇。   他却没注意到,邱行远不时打量着自己。   按说张克楚如此,是有些怠慢了,但是一来邱行远并没有报出真实身份,二来即便报出来了,张克楚也不会上赶着巴结,最多是敬而远之——差不多就像现在这般。   邱行远倒是没考虑这些,他犹豫了片刻,仍旧是眉头紧缩,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对张克楚说道:“贵军整日操练,会不会太辛苦了些?”   “哦?不会,那些家伙都习惯了,要是松懈下来,反倒让他们难受。”张克楚放下茶碗,笑道。   邱行远面上带出几分真诚:“实不相瞒,本官早年也是在水军司待过的,便是一等战船上,也没见这么严格操练的。看来张大人能在蕉岭岛大败土人,不是侥幸得来啊。”   “呵呵,都是兄弟们肯拼命。”张克楚心中纳闷,通海司的巡查使是从五品的官,用不着这么跟自己客气吧?他哪里知道邱行远的真正品级?不过对于通海司也好,邱行远也好,他提防的心思可是一点没少过。   邱行远无声的笑了笑,抬眼看了看窗外黑沉沉的天色,却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涌起一种奇怪的感觉。   “下官见张大人训练部下,有些地方,似不与众人同,却不知是何故?听闻大人也曾在步军司学堂补过军课,想来是结合所学,自有所得了?”邱行远喝了口凉茶之后,看着张克楚问道。 第49章 秋阅   “邱大人观察的倒是仔细。”张克楚心中警惕,没事你琢磨我练兵的方法干吗?不过他转念一想,这可能是搞特务的人的职业病也说不定,便放下茶杯,说道:“也说不上自有所得,不过是与土人累战之后的一点粗浅想法,至于效果如何,还要看长久。”   邱行远点了点头说道:“下官看目下就已是不错,若假以时日,当能练出一支精兵。”他想起前几天张克楚曾让船上的木匠扎了个木筏,以做靶船,结果几轮火炮轰击,大多落了空,还曾惹得张克楚狠狠训斥了那队火炮手,直到昨天又进行这番训练,火炮命中大为提高,张克楚当场兑现了二十两银子的奖励。   这个年轻人,不简单。   “能多杀几个土人就是了,精兵不精兵的倒不敢想。”张克楚正色说道:“国家养兵,正用在此时,我克敌军上下时刻牢记为国尽忠,报效沙场!”他这一番做作,自然是不想让通政司的人对克敌军有什么不良想法,好在上辈子这种鬼话也说的够顺溜,现在更是流畅的很,加上他一脸慷慨的模样,还真像那么回事。   不过邱行远是什么人?他如今四十多岁,二十年前就进入了通海司,早就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自己更是经常伪装身份与人打交道的,张克楚这几句话他也是左耳进右耳出,不过嘴上还是应和了两句。   因方才说起步军司学堂,张克楚便有些好奇,往日也曾听郭玉郎等人说起过,知道那是专门培养军官的地方,类似后世的军事院校,但详情如何却也不知,所以便扯着这个话题问道:“邱大人也是从步军司学堂出身么?”   “是啊,一晃也二十多年了。”说起这个,邱行远眼睛眯了一眯,看样子仿佛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之中,他喝了口凉茶,慢悠悠地说道:“当年为了考步军司学堂还是水军司学堂,下官还曾好生烦恼过一阵。”   张克楚挑了挑眉,心想咱俩的交情似乎还没这么深吧?不过他也只是这么想想而已。   “那时候年轻,总觉得水军司出来的,以后就能在水军里乘战船,乘风破浪四海驰骋,比窝在哪个小岛上做步军好了不知多少倍。可是……”他面上带了几分萧索,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略过不提:“最终还是入了步军司学堂,后来转入通海司,早年那点雄心壮志,如今消磨的无影无踪了。”   “邱大人太自谦了。”张克楚故作不解地问道:“如今在通海司也是好的,怎么大人如此消沉?”   邱行远长叹一口气,指着自己的已经有些花白的头发说道:“这通海司在外面看着风光,其实自家人知自家事,下官打熬了这些年,哪有一天不是提心吊胆的?这也就是在张大人这里才能松快两天,待押着这起子犯人进了京城,指不定还有多少事等着呢。”   张克楚见他说的越发有些深,又提到船上关押着的人犯,生怕这家伙把自己牵扯进去,便闭嘴不肯接话。   倒是邱行远见状,心里不禁好笑,他跟张克楚说这些,半是试探,半是真心,见张克楚不愿接茬,更想逗逗他,便接着说道:“本来叨扰张大人,已是不该,不过这一批犯人案情重大,牵连到宁……”   “咳咳,邱大人,夜深了,下官实在疲乏的很,咱们改日再聊,改日再聊!”张克楚听到他说牵连的时候就觉得不对,赶紧截住话头,放下茶杯起身送客。   邱行远愕然,哭笑不得的站起来,面带惶然的告罪几句,这才出了船舱。   “唉,老子最怕麻烦了。”张克楚待邱行远走后坐回桌边,抚额叹气,他不知道邱行远为什么要交浅言深的跟自己说那些,不管那批犯人牵扯到谁,他都不想沾边。更何况通海司本身,他都是想离得远远的。   倒是出了船尾舱的邱行远,思量一回,摇摇头,再思量一回,微微笑了笑,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不过这一次之后,邱行远再也没和张克楚谈到这些,便是见面,也不过是天气不错哈哈哈而已。   其实这天气,哪里有几天是好的。   这个季节本来就是雨季,在海上更是暴雨如注,狂风巨浪的颠簸了好几天。   好在克敌号船身坚固,又有蔡老大这些经验丰富的水手,因此战船虽有些损伤,却没什么大碍,只是有个当值的兄弟不慎落水,没能救得上来。   虽说这种事大伙都是常见的,但终究是曾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说没了就没了,让大伙的心里都有些不好受。   张克楚也是如此,但是他却不能任自己也和其他人一样,于是狠下心来,待天气一转好,便立即让值守官恢复每日操练。   不过这条航道上,过往的船只越来越多,除了巡海的战船之外,大多是商船,所以不好操练火炮,只进行日常训练罢了。   七月二十八日,张克楚终于看到了海面上那片逐渐浮现出来的陆地。   从地图上看,新汴应该是后世的马尼拉,因存着这个念头,克敌号进港时张克楚便觉得有些怪异。   前世他并没有来过马尼拉,也没有什么印象,但是自打入港下碇之后,他就被眼前的景象弄得有些迷糊。   怎么说呢?单看码头上停泊的船只,数量庞大也倒罢了,种类更是繁多得让人眼花,最多的是中式硬帆大船,还有西洋盖伦式的大帆船,也有阿拉伯式的三角帆船以及排桨船、近海车船、平底沙船等等,穿梭往来络绎不绝,再看船上的各色人等,桅杆上飘扬的各色旗帜,完全就是个国际化的大港口。   这些也还罢了,毕竟有达兰港口的认知在前,张克楚还没有太过惊诧,让他意外的其实是码头后面的建筑。   因克敌号是战船,所以泊位不与商船民船混同,且报备关文还要明日才能批复,所以船上的人还不能下船,张克楚也只是在船头看到陆地上的景色。   码头外侧筑着一道防波堤,远远看去仿佛一条深入大海中的巨龙,看样子也有些年头了,防波堤尽头是陡峭的崖壁,山顶上耸立着数个望楼和炮台,却没有城墙。自山脊延伸下来之后,是座西洋式的城堡,虽然不大,却看着很坚固,想来也是守卫港口用的。   再过来,又有数个高大的望楼,之间只以矮墙相连,墙头也没有垛口,倒是望楼上开了数个口子,想来是炮口了。   看到这些建筑,张克楚总觉得有些怪异,原本在他的想象中,新汴应该更“中式”一些的。但是这种中西结合的样式,让他总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不过这种毫不掩饰的武力展示,也让张克楚对于大宋有了更加直观的感受,以武立国,并不是嘴巴上说说那么简单。   只是不知道这样的国策,对于大宋来说到底是福是祸,对于自己,又有怎样的影响?   “那边的战船好大!”曾大牛热切的望着军港中的那些大战船,满眼羡慕。   张克楚笑了笑说道:“早晚有一天,咱们也会有那种战船的。”   普小黑眼前一亮,忍不住说道:“那岂不是能有许多火炮?”对于克敌号战船上的火炮数量,普小黑一直很有些遗憾,不过因船体所限,再也无法增设火炮。现在看到远处那三四层楼高的大战船,寻思着那种船上得有多少火炮,一次齐射下来,场面该有多么壮观。   “这港内平时也驻泊这么多战船么?”张克楚看了一会儿,有些疑惑地说道。   郭玉郎等人也是生平第一次来新汴,哪里知道?面面相觑都摇了摇头。   倒是邱行远在暗处接了句:“平日里哪里会有这许多战船,这是秋阅快到了。”因战船入港,邱行远不想暴露行踪,所以只是在甲板上略望了望,便躲到了一边。   “秋阅?”张克楚隐隐约约有些印象了,他从船尾楼上下来,拉着邱行远进了船舱:“是不是每隔五年举行一次的阅兵?”   此时郭玉郎等人也好奇的跟了进来,本来就不大的船舱顿时显得拥挤起来,加上晚饭已经摆上,众人便挨着坐了。不过大伙都盯着邱行远,想听听这五年一次的阅兵都有什么说道。   就连这几天没怎么露面的索菲亚,也好奇地看着邱行远。   众目睽睽之下,邱行远倒是镇定如常,他捋了捋下巴上稀疏的胡子,眯起双眼说道:“这秋阅可是大宋军中盛事,我大宋立国三百年,几乎就没有间断过。下官有幸,倒是看过三次,一次是二十年前,一次是十年前,再一次就是五年前。不过二十年前那次,下官是作为步军校尉亲身参与,置身其中与旁观可是完全不同啊。”   “原来邱大人曾参与过阅兵?”郭玉郎眼睛闪亮:“那时是个怎样的盛况?”   邱行远端起茶杯喝了口茶,盯着手中茶杯似乎回忆了片刻,就在众人心焦不已的时候,他才抬起头来悠然说道:“彼时战舰千艘,列于港内。第一日移至外海演练队形,第二日和第三日分两队,仿拟海战,炮声声震十里,浓烟遮天蔽日,唯有战旗隐约可见,第四日才轮到我们步军操演,拟登海岛,夺关隘,破敌城,到第五日两军合操,这才算结束。”   “整整阅兵五日么?”杨康张大嘴巴问道,一脸不可置信的模样。   邱行远笑了笑,吹去茶杯中的浮茶,点头说道:“可不是要五日之久,这还是常例,听说宣瑞二十七年那次阅兵,整整持续了二十天。不过也有时日较短的,五年前那一次,就只有三天。”说到这里,他面色一僵,似乎想到了什么,不过很快又恢复了常态,只是眼底那一丝厉色,落入了张克楚的眼中。   “却不知此次秋阅,会是几天?”张克楚盯着邱行远问道。   邱行远皱眉想了想,说道:“据说会是十天。”秋阅的日期对于通海司来说根本不是秘密,他只是奇怪张克楚为什么这么关心秋阅。   张克楚摇头道:“恐怕不会这么久。”   “为什么?”曾阿牛着急地问道,本来他听说就要举行秋阅,还想着多看几天热闹,张克楚这么一说,他便急了。 第50章 夜谈   “哈哈,我是猜的!”张克楚很不负责的大笑几声,“吃饭吃饭!明天可是有得忙呢!”   “哥哥又来唬人。”曾大牛气呼呼的端起饭碗恶狠狠的吃起来。   和曾大牛这种饿虎扑食般的样子比起来,索菲亚就显得格外有贵族气质,她吃了几口之后放下筷子,对张克楚问道:“张大人能不能等几天再回达兰?我对这个秋阅很好奇,能看完了再走么?”   “呵呵,这个我却不知道是否方便了。”张克楚转头看向邱行远:“我等可否驾船观看?”   邱行远点头道:“秋阅本就是向我大宋子民和天下人宣示武力,壮我军威之事,怎会禁止观看,不过战阵演练非同小可,为防止意外,随行观看的船只都需要到军部报备的,军部自会有相应的章程安排。”   “既然如此,那咱们就看完秋阅再回!”张克楚见众人都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笑道:“难得来一次京师,又赶上这等盛事,若是错过了,你们还不得把我撕成碎片了啊?”   曾大牛和杨康,普小黑等人高声欢呼,郭玉郎笑微微的端着茶杯,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索菲亚看来有些意外,不过也笑弯了眉毛,张克楚无意中看到,倒是觉得她笑起来的样子挺好看,至少比她那副冷冰冰的模样顺眼多了。   其实,她不过是个外表坚强的女孩罢了,张克楚难得见到她如此放松的神态,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索菲亚注意到张克楚看向自己的眼神,却是大大方方的转过脸来,微微颔首示意,似乎是感激他同意观看秋阅。张克楚也点点头,举了举手中的茶杯。   他这点小动作并不避人,但是却也没人拿这个来与他调侃,众人乱哄哄的议论着,有的说起自己听来的关于秋阅的传闻,有的则大肆想象,很是热闹了一会儿。   “贵国的皇帝,会在哪儿观看阅兵?”索菲亚的这句话,却让船舱内的气氛一下降了下来。   郭玉郎摸着鼻子假装沉思。   曾大牛闷头大吃,普小黑和杨康有样学样,吃的同样西里呼噜的,其他几个队官则是看窗外的看窗外,低头喝茶的低头喝茶。   邱行远与张克楚对视一眼,从彼此的眼神中都看出几分无奈。   虽然名义上每个大宋子民都是皇帝的臣子,可是这么些年过来,谁还有臣子的觉悟?所谓的皇帝对他们来说,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符号罢了,这年头已经没什么人会提“忠君”只会说“报国”。   那个深宫里的皇帝和他们有什么关系呢?   不过即使是摆设,是傀儡,也不是他们能随意评论揣测的。   “呵呵,这种事怎么会大张旗鼓的向外宣告。”邱行远打个哈哈,笑道:“你是想看阅兵,还是想看皇上?”   索菲亚笑了笑,却不说话了,低头斯斯文文的吃菜。   不多时,众人先后吃好,撤下饭菜之后,却不肯就散,郭玉郎亲自去找出了几瓶西洋酒,拿出来分与众人,曾大牛却不爱这一口,只抓着茶壶喝凉茶。   看到晶莹透亮的玻璃杯时,索菲亚就眼前一亮,再看到郭玉郎拿出的酒,就更移不开眼了,当下也不跟郭玉郎客气,自取了一瓶,倒在杯中端详了半天,眼角隐隐有些水光,好在众人也没怎么注意她。   普小黑抽起烟锅,青色的烟雾升腾起来,竟然有种特别的香味。杨康攀着他的肩膀,两人嘀嘀咕咕的不知道在说什么,不过看他们神采飞扬的表情,一定和阅兵有关。   服部寺敏悄没声的站在角落里,望着船舱外的星空,一副“我很想家”的样子。   郭玉郎眯着眼品味着来自西洋的葡萄酒,看起来很享受,可惜他是个喝点酒就上脸的人,没一会儿原本挺白的脸庞就红透了。   吴孝祖自从伤好之后原本有些抑郁,不过现在也渐渐平和了,笑眯眯的和另一个队官说着往事。   张克楚仰着下巴靠在船舱板壁上,他很喜欢现在这种气氛,有一种大家庭般的温暖,更多的是被兄弟们相互扶持的自豪。   邱行远和杨致用两人却不能像他这么放松,虽然彼此之间没有交谈几句话,可是神色都很严肃,没坐多久,便悄然起身离开了。   夜色渐渐深沉。   不知何时,远远传来一阵清亮的笛声,初时婉转,尚未觉得,待凝神听去,只觉凉风袭面,其中高亢之声却不尖利,反倒犹如飞鸟投林婉转清丽。再细细品味,那笛声转至低沉,其呜咽悲怆之处,拨人心弦,闻者心酸往事恍然如画,自眼前飘然而过。   然而伤心人尚未垂泪,那笛声渐叠渐起,虽不是直上青云,却也有种百折不挠的倔强,间或跳跃如飞,音质洒脱,隐隐带着些俏皮和得意。   不过当笛声绵长,如空山幽谷中潺潺流水之声,那种看破尘世,潇洒随性的曲调最终,便只剩下一尾颤悠悠的滑音。   张克楚睁眼看去,见舱内众人早已散了,只有索菲亚坐在对面托着下巴盯着自己。他恍惚觉得自己刚才似乎是打盹来着,现在便有些尴尬,抬起头没话找话:“索小姐还不休息么?”   索菲亚皱着眉头,眼神有些迷离:“你们大宋人,真奇怪。”   “是吗?为什么这么说?”张克楚有些好奇地问道。   也许是困了,索菲亚干脆趴在了桌子上,下巴抵着胳膊,声音却有些飘忽:“在欧罗巴,很多人都说大宋是个非常富裕的国度,那里有来自大明的丝绸、茶叶,精美的瓷器,也有本地昂贵的香料,璀璨的宝石,那里的人都非常好客,喜欢做生意,喜欢银子和金子……”   “可是我来到这里之后,只看到血腥的杀戮,不管是海盗还是你们。”   “我以为这里和欧罗巴一样混乱,海面上到处都是船只的残骸,战争每天都在进行,烈火烧光了村子,城堡,教堂。但是这里又和欧罗巴不一样,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刚才的音乐真美,让我想起了童年生活的地方,还有很多我以为自己忘记了的人和事情,我想起了冬天的雪花,在这里是看不到的,还有很多很多。我很奇怪,因为我看到你也很喜欢。”   “喜欢杀戮的也是你们,喜欢这么美好的音乐的也是你们。”索菲亚看着张克楚,皱了皱眉毛:“这难道不奇怪吗?”   张克楚有些黯然,但是他想了想之后,很平静地说道:“我也许不能代表全部大宋人,但是我知道很多人和我一样,并不喜欢杀戮。”   他见索菲亚还要再说,便摇了摇头:“不管你怎么看,怎么想,我觉得你现在还是看到的太少,所以无论怎样,先好好地看下去吧。”   索菲亚有些迷惑的站起来,不过看着张克楚清亮的双眼,她便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却是什么也没说便转身出去了。   看着索菲亚离开的背影,张克楚却陷入了沉思,这个神秘的西班牙女郎,真的像她说的那么简单吗?   不过想想刚才索菲亚所说的话,他自己也有些感触,大宋的确是很奇怪。 第51章 同窗(上)   督港司的批文直到第二天晌午的时候才拿到,张克楚望了望阴云密布的天空,将各队副队长以上的军官都召集到甲板上。   “兄弟们等着上岸都等得上火了吧?”张克楚见众人兴奋不已的样子,扯了扯嘴角意味深长的扫视了一圈:“都是大老爷们,知道你们憋的辛苦,可这到底是京师,别给咱们克敌军丢脸,把你们手下的兄弟都看好了,惹出笑话,丢人的可不光是你们,还有我这个主官。”   众人笑着应了,张克楚挥挥手:“该说的昨晚也都说了,今天不过提个醒。大家先把该办的事办妥当了,回头怎么闹都可!”   待这些双眼放光的家伙各自散去之后,张克楚来到船尾舱,郭玉郎也随后跟了进来,找出早已写好的战报,准备和张克楚一同前往步军司衙门报功。   正说着领到战功银子之后是否就在京师换船,邱行远和杨致用二人却不请自来。   “此番我等能顺利抵达京师,全赖张大人及克敌军各位兄弟,下官感激不尽。”邱行远抱拳为礼,郑重谢道。   “邱大人言重了。”张克楚笑道:“这是来辞行的么?”   “是啊,张大人事务繁忙,下官就不多打扰了。”邱行远说道。他昨天已派人回通海司告知押解犯人一事,方才通海司接应的人已到了,所以便来告辞。   张克楚巴不得这个烫手山芋早点离开克敌号,他可不指望通过这件事和通海司搭上关系,所以也不虚言挽留,只是和郭玉郎将他二人送出船舱,便由他们去了。   待张克楚与郭玉郎商议妥当之后,这才摸了摸肚子,想起早上起来之后便一直忙碌到现在,一直没吃过东西,已经饿得有些难受。因此对郭玉郎说道:“还是吃了午饭再去吧,反正也不急于这一时。”   郭玉郎笑道:“且忍忍吧,兄弟们还等着你请客呢,在这船上呆了大半个月,还没吃怕吗?”   想到自王胖子走后饭菜水准直线下降,每天都是重复的那几样,张克楚也不由笑道:“是了,这一饿还忘记咱们都在京师门口了。那还等什么,赶紧走吧!”   因船泊在水军司港口,所以也不用留太多人值守,且昨天就已排好了班,现在一说上岸进城,呼啦啦一下涌出好多人。个个喜笑颜开,看样子也是盼了好久。   张克楚被吵得有些头晕,不过看到兄弟们开心,他也感到很快活,笑眯眯的招呼着曾大牛等几个队长,让他们约束好各自部下,列队下船。   克敌军里的兄弟大多都没有来过新汴,但也有例外,其中有个叫徐赛的火枪手家就在新汴城内,当下由他做向导,出了码头向城内而去。   由于在飞崖岛上留了二十多个兄弟,出海之后阵亡重伤失踪者达三十多人,刚才又留了十个人在船上,所以克敌军现在只有八十多人,分做两列,排成纵队前行。这虽然不是张克楚要求的,却是严格训练之后自发形成的做派。   码头附近这样的队伍还有好几支,有的盔甲鲜明,队列齐整,有的却都是轻甲布衣,歪七扭八的排着队伍,一眼就看得出来哪个是正规步军,哪个是临时拼凑的杀奴军。   不过克敌军这边因张克楚舍得花钱投入,所以兄弟们的盔甲并不比那些步军司官兵差多少,甚至因沾染着战火气息,多出一股杀伐之气,连带着他们的精气神也与步军司的人不同,倒是和那些杀奴军有些相似。   过了两道军泊巡检关口,张克楚便看到远处巍峨的城墙和高耸的城楼,只是这一路上商铺林立,往来行人摩肩接踵,那城墙便全然没有强势的威压感了。   徐赛走在队伍前面兴奋的指着周围说道:“我几年前离开这里的时候,那家铺子才是个小门脸,现在却重修扩建得这么大了!”   “哈,这处饭庄还在,早年不过是个街边卖馄饨的担子,那年飓风之后才盘下这个饭庄子。”   “怎么那家酒铺不见了?唉,我离家的时候还曾在他家买过酒咧。”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张克楚却丝毫不觉得厌烦。   远游的人终于回到家乡,即便是旁观者,也会由衷的为他感到高兴。   因张克楚提前吩咐过,所以徐赛便在城门附近找了家即宽敞又人少的酒楼,那掌柜的见惯了这种队伍,也不慌张,从容分派下去,使店小二引着众人到了内院,张克楚这才看到里面还别有洞天。   内院中间是个敞亮的天井,正对门种着一丛箭竹,也算是影壁,却比砖石修造的多了几分优雅,正当间是个水池,叠着些湖石,水里养了鱼,池边遍植花草,虽然不是名花异草,却也带着几许自然清香。水池两边厢房挑檐立柱,空着雨檐,下方是青石铺就的围廊。各房都是半敞的大门窗,看着就通透凉爽。   这地方显然更合郭玉郎的意思,他笑微微的转了一圈,拉着张克楚等人往一间厢房去了,其他人也都各自找了房间入座,这边小二上了水牌,各人挑着新鲜的菜肴点,有不懂的便问过小二,也有问徐赛等几个本地人的。   “酒就不要了。”张克楚看了看眼巴巴望着自己的曾大牛,说道:“用过饭还有正经事要办,且等晚上吧,到时让人送几桌席面到船上。”   曾大牛摸了摸后脑勺:“哪里就那么馋酒了,在船上也是天天喝的。”   服部寺敏望着房间内的摆设,咋舌道:“大宋果然名不虚传,你们看这个架子上摆的花瓶,怕不得二三十两银子吧?”   郭玉郎笑道:“虽然值二三十两银子,这也不过是寻常瓷器。”   索菲亚把玩着茶杯,对郭玉郎说道:“在这里寻常,到了欧罗巴就值钱了。”   “物以稀为贵嘛,西洋的钟表到了大宋,不也同样比在欧罗巴贵好多么?”张克楚笑道:“若非如此,那些商家怎会不顾生死,远涉重洋?”   “并不是所有人都是为了金钱才远渡重洋的。”索菲亚皱眉说道。   张克楚笑了笑,却没有就这个话题继续说下去。   少一时,饭菜陆续上来,张克楚早都饿得两眼冒绿光了,招呼一声抄起筷子便吃起来,郭玉郎摇头苦笑道:“看你这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多少天没吃上饭了呢。”   待吃饱之后,张克楚这才放下筷子,拿起桌子上摆着的毛巾擦了擦脸,笑道:“看来得从哪个酒楼挖个大厨回去,我这一向都没什么胃口,原来是饭食不好的缘故。”   “别想美事了,哪有手艺好的厨子愿意出海?放着陆地上太太平平的好日子不过,会跟咱们去吃海风么?”郭玉郎笑道。   “哈哈,这倒是。”张克楚摸着肚子很不甘心的说道:“可怜啊……”说完站起身,见一桌子人都埋着脑袋吃的正欢,苦笑一声,拉着同样吃好了的郭玉郎去各处厢房转了转,因没有要酒,便只好以茶代酒给各位兄弟道了辛苦。   这七八桌饭菜算下来,竟然要三百多两银子,张克楚这下算是知道新汴的消费有多高了。   出了门,张克楚和郭玉郎,曾大牛带了一队人随徐赛往步军司报功,其他人也都各有任务,分头去了。   其实,这边的步军司只是总领军务司京畿外置步军司中的一个,衙门倒也不大,四进的院子,辑功司在第二进西厢,主官听说张克楚等人是从达兰经略府来的,便有些奇怪,不过见郭玉郎递上来的各种关防文书都妥当,就吩咐押司去交接了哈桑等几个土王,又与张克楚问答了几句。   “达兰经略府那边的情形竟然这么凶险了?”这主官虽然只管辑录战功,却对战局很是关心。   “是啊,那边不少小岛都已经遭到土人和海盗的洗劫,损失财物也还罢了,令人痛惜的是连性命也保不住。月初我军又在蕉岭岛遭逢大股土人,这次战功多是蕉岭岛上得的。”张克楚回道。   那主官点了点头,问了几句蕉岭岛上的情况,便让张克楚等人先回去,等核实了战功之后,再发文去仓场兑银,官衔提升之事却要行文上司报备。张克楚倒也不急,行礼之后便和郭玉郎等人退了出来。   还没走出院子,张克楚就听侧院门口有人喊道:“克楚!克楚!”   “你是?”张克楚见那人二十多岁年纪,身高体壮,唇上蓄着短须,穿一身步军司军官服饰,手中抱着头盔,笑吟吟地望着自己。   “是我啊!王英杰,你不记得了?”王英杰走到张克楚身前时已收了笑容,一脸疑惑地问道:“克楚忘记我这个同窗了么?三年前咱们可是在步军司学堂一个队里的呀!”   “呃,一晃三年,我这记性果然差了!哈哈,其实我刚才是想起来的,可是这名字到了嘴边却怎么也喊不出来,英杰比当年可威武多了!”张克楚当然不认识王英杰,不过是顺着他的话说罢了。   王英杰是个实在人,也不疑有他,听张克楚夸赞自己,便哈哈笑道:“这两年光长肉了,比以前是要胖些。”   他见张克楚身后还跟着好些人,便问道:“听说克楚兄在达兰步军司,却不知怎么来京师了?可是有公务在身?若是不方便的话,留个住处,晚些我再上门讨酒。”   张克楚笑了笑:“公事今天能办的已经办了,现下正要出去转转。”   “那正好得便。”王英杰一拍脑门:“瞧我,见了克楚兄这一高兴,忘记秦少征和李思举他们了,他二人是一同来秋阅的,要是知道你来了,还不知道会乐成什么样子呢!”   张克楚越听心肝越颤,眼下一个王英杰已经很难对付了,再来俩知根知底的,自己不得露馅了?   不过王英杰却压根没给他机会脱身,拉着他与郭玉郎等人通过姓名之后,得知张克楚已然是克敌军主官,更是不肯放手,嚷嚷着要叫上秦李二人一同去克敌号上一醉方休。   张克楚哪儿拗得过他,只能“兴高采烈”的表示欢迎。   这忽然冒出来的同窗,可不好糊弄啊。 第52章 同窗(下)   “克楚,不错!”秦少征年纪要比张克楚等人大一些,面容方正,右眼上方有道狰狞刀疤,却不觉得难看,反倒为他平添了几分凶悍之气,他这人平日里沉默寡言,待人也平平,只不过现在略放开了些,难得的赞了一句。   他和张克楚差不多,也是少年从军,不过又和为人圆滑的张克楚不同,太过耿介,在军营中没少受欺负,后来硬是下了一番苦功,才考上步军司学堂,他那一队比张克楚要高一年,但是因李思举的关系,和张克楚、王英杰这几个人相识之后,来往多一些,后来便成了朋友。   李思举点了点头:“咱们这些人里,就克楚现在最自在。”   “哈,你们是光看到贼吃肉,没看到贼挨打的时候。”张克楚一边给众人斟酒,一边笑道:“不说九死一生,这苦头却是实打实的没少吃。”   自步军司衙门里遇到王英杰之后,张克楚虽然担心露陷,却也不得不邀请王英杰来克敌号上,王英杰又使自己的部下去请来了秦少征和李思举,他二人听说张克楚来到京师,都很高兴,各自请了假,便随着人来到克敌号上。   昔日同窗相聚,少不得要大喝一场,于是晚宴便设在了克敌号船尾舱内。张克楚让人去订了桌酒席,请郭玉郎作陪,边喝酒边聊着。   “这三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李思举看着要比秦少征和张克楚等人文弱些,此时一脸怅然的说道:“想当年在步军学堂,我也曾有一番雄心壮志,誓言要建功立业,成就丈夫之志,现如今却只是随波逐流,每天应付差事,厮混度日,实在愧对同学。”   “哦?”张克楚虽然不知道李思举发生了什么事,但也有些好奇。方才听说李思举和秦少征一样,都已经是正六品的部将,在同龄人中也算官职不错的了,怎么看他这样子似乎还很不满意?   王英杰勉强笑道:“说什么愧不愧对的。谁又比谁好到哪儿去?你们二人再怎么说,也是京畿步军司里的,比起我们这种外放的人却好得多了。”   “我若是可能,还想求个外放呢。”李思举叹道:“这京畿步军司岂是好在的?别说五大公家里的那些少爷指挥使,便是统制、统领,哪一个不是国公门下的?”   “思举慎言!”秦少征哑着嗓子低声说道。   李思举自嘲地一笑:“这有什么说不得的。这里又没有外人。”他看了眼神态自若的郭玉郎,对秦少征说道:“克楚为人你是知道的,他交的兄弟更不会错。”   张克楚举杯称谢劝酒,李思举饮了之后,正色说道:“国家正是多事之秋,我辈本应在沙场效力,却困在京畿难以施展拳脚。克楚,我可是真羡慕你啊。”   王英杰也点了点头,语气更是有些沉重:“各地的战报都传到京畿了,不止是达兰经略府,据说信平经略府那边更为严重。咱们步军司学堂里的同窗,已经有两位战死了。”   “是文恩重和苏南星。”李思举摇了摇头:“当年我最看不起的就是文恩重,以为他是靠着定国公的家族势力才入了学堂,不过是去走个过场,现在我才知道,他也是个有血性的好汉子。还有苏南星,他就更可惜了,论起来,咱们那一队里,数他的成绩最好,不知道这算不算天妒英才。”   张克楚见李思举神色哀痛,虽然没有关于这两个人的记忆,却也能体会出李思举此时的心情。他拿着酒杯站起身来,缓缓将杯中酒撒落在地板上,低声说道:“英灵不远,谨以薄酒飨之,来日克楚必多杀几个土人为兄弟们报仇。”   王英杰眼圈有些发红,抬头干了一杯酒之后,看着张克楚说道:“克楚,你给我们说说你这克敌杀奴军的事。”   于是张克楚便从那日土人来袭击自己所驻守的海岛说起,一直说到血战蕉岭岛,不过隐去了殷秀秀和邱行远等人的事。   “燧发枪?”秦少征是个老成的,听张克楚说请了西洋匠人仿造了新式火枪,不禁出声问道:“克楚能在蕉岭岛以不足百人之数,消灭两千土人,全赖此枪吧?怪不得我上船之时,见到你那些兄弟拿的火枪有些异样。”   “是啊,我当时也发现了,心里还纳闷呢。原想着是达兰步军司发放的,却不知有这等威力。”王英杰也好奇的说道。   “据说当年内造局曾有过这等利器。”李思举沉吟着说道:“那还是咱们大宋立国时的事,于今也有三百多年了,却不知为什么没有流传下来。”   张克楚听了心中一动,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头,不过还没等他再深入去想,就听王英杰说道:“克楚,快让人去取来,我光听你说了,非得眼见为实!”   郭玉郎笑了笑,见张克楚点头,便起身去取了一支燧发枪。   “竟然这么精巧。”王英杰摆弄了一会,交给李思举,抬起头对张克楚说道:“这枪恐怕很难制造吧?”   “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张克楚笑道:“只要是熟练的工匠,就算不上难了。”   秦少征也将燧发枪拿在手里仔细端详了片刻,问过郭玉郎得知没有装填火药弹丸之后,试了试发火装置,又按着郭玉郎的指点,装上刺刀,比划了几下,因舱内空间狭小,倒没有耍什么招式,不过他坐下之后,神色便多了几分思索。   “不知道咱们什么时候能用上。”李思举神色有些惆怅的说道。   对于这个话题,张克楚却不好说什么。   “对了,克楚可能还不知道吧?水军在马六甲吃了亏,听说损失了十几艘大船,伤亡七百多人。”王英杰叹了口气:“好在那些西洋战舰也被烧毁了七八艘,总算没有大败。”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张克楚心里一惊,暗自想道,不知道江乘风会不会有事。   王英杰皱眉想了想,说道:“战报上说是这个月中旬。”   想来是通海司那边的快船通报的,比起自己停停走走绕来绕去的航线,当然要快很多。张克楚虽然担心江乘风,却也知道不可能从王英杰这里探听出更多的消息。   “局势越来越坏了。”李思举恨恨说道:“都是那些蠹虫祸害国家,以至于此!”   他虽没有明言,却是谁都能听出来,他说的蠹虫是指五个国公以及他们家族卵翼下的附庸。   秦少征拍了拍李思举的肩膀,叹道:“这些话,咱们兄弟之间说说便是了。因你这张嘴,吃的苦头还少么?”   李思举苦笑一声,缓缓摇头道:“不说我了。可是秦兄你任职勤勉,带兵操劳,却得到些什么?那些家伙几时将你这些功劳看在眼里?三年辛苦只不过是个部将罢了,我问你,你可甘心?”   秦少征愣怔了片刻,端起酒杯饮了一口,声音说不出的低沉:“不甘心,却也不灰心。思举,我知道你也不甘心,不过总有机会的。你看克楚,现在不也成了一军主官?”   张克楚见气氛有些凝重,当下打个哈哈笑道:“是了,这杀奴军唯有个好处,便是自己个说了算,天高皇帝远,咱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王英杰也凑趣道:“待哪一天兄弟我在步军司混不下去了,便来投奔你,到时候好酒好菜你可得管够。”   有王英杰在一边插科打诨,船舱里的气氛便渐渐好转起来,秦少征虽然还是很少说话,可是眼神越发明亮,听到王英杰说起以前在步军学堂的趣事,偶尔也会心一笑。李思举是个心思敏锐的人,方才因自己有些失态,已有些愧意,现在便收拾了心情,展颜谈笑起来。   这顿酒直吃到月上中天,李思举和王英杰二人醉如烂泥,倒是秦少征还有几分清明,不过他的话却越来越多,拉着张克楚说起了少年时的往事,在军中如何遭人欺辱,自己如何立志要出人头地,如何下苦功考入步军司学堂……   看到秦少征额头中深深的“川”字纹,张克楚有点体会到他的心情了。出生在平凡的家世中,只有靠自己努力打拼才终于有了一点点成绩,然而这些成就在那些世家公子眼中,是多么的微不足道。   可是,不正是秦少征、李思举、王英杰和自己这些人才是大宋军中的军官基础么?张克楚很清楚地认识到,这样一个基础有着怎样的数量,不过他却不能肯定,这个基础会有怎能的能量?   第二天张克楚迷迷糊糊的起床时,只觉得头痛欲裂,见桌上有壶凉茶,端起来咕嘟咕嘟灌了好几口,这才觉得头没那么昏沉沉的了。出了船舱,见烈日当空,摸出怀表一看,竟然已经是上午十一点了。   “克楚,秦大人他们一早就走了,留下话说待秋阅结束之后再聚。”郭玉郎从尾楼上下来对张克楚说道。   张克楚点了点头,说道:“可曾派人去步军司取兑银文书?”   “已经取来了,官衔提升公文还要过些日子。”郭玉郎一边说,一边从怀里取出一叠公文。   “如此,便让大牛先带着兄弟准备一下,等我洗漱之后,便去仓场兑银。再然后还要采买许多东西。”张克楚伸着懒腰打了个哈欠:“唉,真想王胖子啊。” 第53章 困境   接下来的几天张克楚忙着兑银、采买给养,安置伤兵,招募步军和经验丰富的水手,好在这些事分派给各队队长之后完成的不错,所以张克楚还能抽出时间好好转了转新汴城。   对于这个完全陌生的城市,张克楚抱着极大的好奇,当然这只是他最初的态度,随着他越来越深入的了解这座城市,对于新汴的认知和态度便逐渐转变了。   如果从外城那些林立的堡垒,高耸的城墙上来看,新汴简直就是一座巨大的军营,然而内城中繁华的街市,川流不息的人群却无时无刻散发着浓厚的商业气息,简言之,这是一座军人和商人的城市。   认识到这一点,对于张克楚更加深刻的理解大宋的国民性不无好处。他甚至隐隐有些激动,历史是怎样走上了这个拐点?这样的大宋在未来将走向何方?或者说,这样的大宋,有未来吗?   带着种种疑问的张克楚,在新汴的街头有些迷失了。   大宋人毫不掩饰的追求财富,他们脚步匆匆,脸上带着对于金钱的渴望和富足生活的满足,这并没有让他们觉得矛盾,反而乐在其中。随处可见的茶楼里坐满了商人、掮客以及跑腿打杂的小厮,他们彼此热烈的讨价还价,买卖来自大明或者西洋的各种货物。   然而,无论是在何处,最受尊敬的并不是那些富商,而是军人。   这并不难以理解,如果没有大宋水军和步军的保驾护航,靠航运发财的商人们将不得不面对凶残的海盗和敌对势力的掠夺,这种长期以来形成的依赖性,形成了对军人的天然尊敬,并且深深的根植在每个商人的血脉之中。   到了八月五日,大宋水步两司秋阅正式开始。因之前张克楚向水步两司报备的晚了,所以未能出海观看,不过王英杰托关系给他找了个岸上观阅的好地方。   这是港口附近山崖上的一座城堡,视野极其开阔。   因位置有限,张克楚只带了郭玉郎、曾大牛和杨康等几个队长和索菲亚,服部寺敏。其余兄弟三五成群的自己去找地方观看了。   上午十点左右,随着港口周围炮台上的炮声,停泊在港口内的战船依次起锚升帆。今日天公作美,海风阵阵吹过。只见港内数十艘四层船身八桅巨舰缓缓游弋,其周围大小战船排列有序,行动皆以巨舰旗号为准。   张克楚举着千里镜,见船上水手虽然忙忙碌碌,却各司其职,并不显慌乱,那些盔甲鲜明的士兵则稳稳的在甲板上列队,船上各级军官多用手中各色旗帜指挥部下,看得出来,这些水军都是训练有素,纪律严明的精兵。   水军今日操演阵法,张克楚拿着从书肆中购买的《水军战阵武经辑要》倒也看出了几分名堂,仔细琢磨了一番,发现这些阵法并非是花架子,而是根据不同的目的排出相应的船队阵型,从而达到最大效能的优势。   “乖乖,这么些旗子升起来,可不吧眼睛都看花了,谁还记得那些旗子是让人干啥的?”曾大牛看得瞠目结舌。   杨康笑道:“所以水军司学堂要比步军学堂难考中啊!不过在海面之上,若是不用旗帜为号,还真没有其他办法相互联络。”   索菲亚拿着个本子写写画画,张克楚偶尔瞥了一眼,见上面画的是山崖风景,城堡素描,倒也没有多想,只是觉得她挺多才多艺的。   倒是郭玉郎皱着眉头,满脸忧色。   “玉郎,怎么了?”张克楚看到之后有些奇怪地问道。   郭玉郎苦笑道:“今日看了水军操演,我才忽然想起一个大问题。”他指着外海中的水军战船说道:“前些天克楚不是说咱们要再增加两艘战船么?”   “是啊!这不是让你们把各船所需的水手都招来了么?”张克楚不明所以,疑惑的反问道。   前些日子兑换战功,克敌军这一个多月来的战功银达到了十一万两,加上从海盗和土人手里缴获的金银珠宝,一共得银子十八万六千余两。这笔银子张克楚决定用来扩编船队,因此先期招募了八十多个水手,还招收了两百多步军,虽然步军的来源有些杂,但个个都是精壮汉子。   不过问题也出来了,那就是没有水军。   郭玉郎刚才所想的就是这个问题,他忧虑的说道:“之前咱们只有一艘克敌号,有没有水军军官倒也不打紧。可若是要编成船队,没有懂行的水军军官,那可就是大麻烦了。”   他这么一说,张克楚便立即明白问题出在了哪儿。但是懂行的水军军官,岂是好找的?现役的肯定没戏,水军司明确发文不许水军组建或者加入杀奴军。毕竟杀奴军这种外军更像是雇佣军,是临时性的。   “呵呵,这事怪我,是我考虑不周。”张克楚笑了笑说道:“要不咱们过几天去找找有没有退出水军,在家赋闲的水军军官?”   “这事恐怕不好办。”郭玉郎摇头道:“退下来的军官大多养尊处优,哪里会耐烦跟着咱们干?”   张克楚思虑一会儿,说道:“倒也不一定。事在人为,咱们先放出风去,也许会有人愿意呢。”   “但愿如此吧。”郭玉郎却没什么信心,他重又拿起千里镜向海面上望去,一边看,一边说道:“据说此次秋阅完毕,京畿镇守司的两支船队就要开往达兰,想来马六甲那边的战况已经很严重了。这种情形之下,即便是之前退出水军司的军官,大部分都要重新回到水军中任职。”   张克楚皱了皱眉,感觉此事的确有些棘手,并不是他想象的那么简单。   在海港的另一面,一座气势恢弘的城堡之上,赵轩也同样举着千里镜望向海面。他看着眼前的战船,神态平静,气质安详,仿佛不是在观看这令人热血沸腾的庞大战船操演,而是面对着秋风中的庭院,抑或是烟雨楼台。   这是大宋的强大军队,却不属于自己。这个想法长久以来一直折磨着这位年轻的皇帝,此时此刻,这种无奈又悲愤的情绪更甚。   在他身边站着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身穿轻甲,腰悬宝剑,腰背挺直,不怒自威。他是大宋协政院院首,靖国公陆鼎奇。   面对着海港外的战船船队,陆鼎奇心里也是五味杂陈。身为协政院院首,他这两年来呕心沥血,一方面精简两司亢员,另一方面选拔将士提高战力,同时还要兼顾政务,可谓劳心之极。   但是自年初以来突然爆发的土人之乱,打乱了陆鼎奇的执政方针,迫使他不得不提出组建杀奴军,以应对土人的叛乱。然而随着土人四处肆虐,西洋人的蠢蠢欲动,整个大宋竟然无处不危险,商路萎缩、航道不畅、粮价飞涨,银价暴跌……   此次秋阅结束之后,水军京畿镇守司的主力便要陆续南下,增援马六甲。这个决议在协政院里吵了好几次才通过,为了这件事,陆鼎奇没少费口舌。   好在现在决议已经通过,只要京畿镇守司主力南下,稳定住马六甲的战况之后,陆鼎奇便有信心在一年之内扑灭土人的叛乱。   对于杀奴军,陆鼎奇更是寄予厚望。说起来,杀奴军这种临时性的军事组织,并非是他的首创,在大宋这三百多年里,曾经有过三次组建杀奴军的历史,当年正是靠着数量庞大,机动灵活的杀奴军,消灭了无数土人和海盗。   这一次,杀奴军一定再现辉煌。   和陆鼎奇心中所想的不同,看完水军操演之后的张克楚,实实在在的开始为战船上的水军军官发愁了。   克敌军要想发展壮大,仅仅靠一艘克敌号肯定不行。   基于这样的想法,张克楚早在离开蕉岭岛的时候就和郭玉郎等人商量过,要增加两艘船,其中一艘大型战船,一艘中型商船,商船用于装载给养,护理伤兵等,其实是医疗船和补给船的综合体。   再加上克敌号战船,便能组成一支小型船队,然而缺少水军军官却让这个构想陷入了困境。   尤其是在第三天看到水军战船分成两方,进行攻防演练之时,更让张克楚下定决心要找一批水军军官充实到杀奴军中。   和张克楚预料的差不多,此次秋阅虽然场面宏大,调动的水军、步军也非常之多,然而却也只进行了四天,便宣告结束了。   曾大牛等人看的意犹未尽,对于五年一次的秋阅竟然只进行四天很是不满,很是发了阵牢骚,埋怨总领军务司的家伙们太过懒怠,不肯让他们多看些热闹。他们哪里知道仅为了这四天的秋阅,总军司衙门就花了近六十多万两银子。   到了八月十日,秦少征和王英杰二人又来到克敌号上,李思举因在操演中违抗军令,被申饬之后降职调入水军司,随同京畿镇守司的主力船队南下了。   “也许是这家伙故意的。”对于李思举能够到马六甲作战,王英杰很是嫉妒,恨声说道:“早知道会这样,我也违抗军令好了。”   秦少征瞥他一眼,说道:“那你今晚可以去夜袭水军司都统制衙门,保证你能去马六甲。”   王英杰嘿嘿一笑:“还是算了,那样的话我恐怕就沦为火枪手了。”他看到张克楚愁眉不展,便问道:“克楚这是怎么了?” 第54章 学官   张克楚见王英杰发问,也不讳言,将自己准备扩编克敌军,购买战舰商船,却苦于没有水军军官的烦心事一股脑的说了。   “这件事的确有些麻烦。”王英杰认真地想了片刻之后说道:“不过也不是全无办法。”   “哦?英杰有什么好主意?快说说,我这几天可是急得都上火了。”张克楚闻言眼睛一亮,急忙说道。   “现役或者退役的军官不好找,可以打打水军司学堂的主意。”王英杰说完之后贼笑起来,两只眼睛眯着,很不厚道笑道:“学官都要在正式入军之前,还有一年到两年的见习期。克楚不妨去水军司学堂打听打听,若是有多余的学官,便延请到你们军中。” 八_ 零_电 _子_书_ w _ w_ w_.t _x _t _ 0_ 2. c_o_m   秦少征点头说道:“确实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张克楚想了想,问道:“这些学官难道不是去水军战船见习么?恐怕也不肯轻易来我这种小庙吧?”   “这倒不用担心。”王英杰笑道:“水军司那帮家伙,惯会挑剔,眼下战事渐起,即便有所缺,也都是招回往年退役的军官补充,哪儿有学官什么事?再者说,每年水军司学堂里出来多少学官?好多人不得已去了商队的护卫船队,才勉强完成见习。”   “还有那些十五六岁的小学官,到处找路子上战船见习,这些人学的不少,缺的是实战而已。”秦少征补充道。   张克楚听了之后,看了看郭玉郎,郭玉郎笑道:“这些事我可不清楚。”   “反正也没别的办法好想,权且试试去,那些学官再不济,也总好过咱们这些人吧?”王英杰笑道:“我有个表弟在水军司学堂,这个月就要上船见习了,要不克楚就算上他一个?”   “哈,原来是为表弟说项,我倒是没问题,不过你那表弟愿意到杀奴军里吗?”张克楚反问道。   王英杰嗤笑一声,说道:“他又不是什么世家公子,还能挑三拣四不成?再说了,我是对克楚你放心,才会让他来你这里。不过咱可说好了,对这家伙可不能有好脸色,要不然你以后就有得头疼了。”   “呵呵,放心吧,十几岁的孩子还能翻了天去?”张克楚不以为然地说道。他摸着下巴想了片刻,又问道:“我军接受水军司学堂的学官见习,是否还需要什么关文报备?”   “那些都简单,干脆克楚你亲自去水军司学堂招人好了,这段时间正是大批学官上船见习的日子。”王英杰建议道。   “那好,我这两天就去。”张克楚见事情有了转机,心情放松不少。他拿出准备好的两支手铳和两大袋子纸壳子弹,分送给秦少征和王英杰。   “这手铳留着做个念想。”张克楚笑道:“本来想每人送两把的,可是兄弟自己也只剩这两支了。”   秦少征本来收了枪,听他这么说,便又推了回来:“既然这样,那我这把可不能要了。”   王英杰也道:“是啊,我们在京畿宿卫,本来也没什么机会用的,克楚你还是留着自己用吧。”   “你们就别跟我客气了。”张克楚笑了笑说道:“等我回飞崖岛,想要多少没有?只是这次出来时本就没有带几支,还有损坏未及修复的。再说我拿着也不过是防身,真要在战场上,还是长枪好使。”   见张克楚如此坚决,秦少征和王英杰便只好收下了。   两人又坐了一会儿,见时辰不早,因要回营点卯,便一同告辞下船了。   他们走了之后,张克楚没有回船舱,而是来到尾楼之上,打量着泊在附近的水军司战船。   “克楚看中哪艘战船了?”郭玉郎见张克楚举目四处张望,便问道。   张克楚摇头道:“都不怎么合意。”   “哦?这可是水军司最好的战船了,克楚还不满意?”郭玉郎有些意外地问道。在他看来,军港内停泊的这些战船已经非常好了,放在以前,那是想都不敢想的,这样的战船张克楚都看不上,那怎样的才能让他满意?   对于这个问题,张克楚自有考虑,他想了想,指着远处一艘五桅战船问道:“玉郎,你说那艘船上,安放了多少火炮?”   郭玉郎拿起千里镜观察了一会儿,说道:“船舷十二门,船头两门,船尾一门,总计二十七门火炮。”   “是啊,这么大一艘战船,却只有二十七门火炮,你说,是不是太少了点?”张克楚微微一笑:“你可想过,为什么这么少?”   “船体所限,只能如此。”郭玉郎说道。   张克楚摇头道:“那西洋武装商船,想来玉郎也曾见过吧?那些二桅,或者三桅的船船身并不大,却要比我们同等级的船装备更多火炮,这是为何?”   “他们将火炮纳入船身之中……”郭玉郎奇怪地看了眼张克楚:“克楚是想要西洋式战船?”   “怎么,这有何不可?”张克楚问道。   郭玉郎一怔,想了想才说道:“这西洋船与我大宋船不同,若是改用西洋船的话,恐怕这水手就全都要换了。”   “也不用全换吧?”张克楚摸着下巴说道:“海战中全凭火炮制胜,若是火炮数量少于对方,太过吃亏。我想最好还是换做西洋战船,起码要两层甲板,这样上下都能放置火炮,凭空就多出一倍火力,若是以后再有银子,我还想换三层甲板的呢。”   “这西洋武装商船倒是有不少被水军司俘获的,来源应该不是问题,现在就是缺少懂行的水手了。”郭玉郎见张克楚决心已定,便不再反对。   “嗯,蔡老大他们和最近招募的水手也无需遣散,只要找一些熟悉西洋船的水手补充进来就行,我就不信大宋这么多西洋人来做生意,会没有几个会操纵西洋船的水手?”张克楚笑了笑:“咱们明日先去水军司学堂,挑些学官来。”   水军司学堂各地都有,唯有新汴因是京师,所以规格最高,不但建筑恢弘,占地极大,还紧靠着一个港口,码头上停泊着大大小小数十艘战船,作为训练之用。   这个学堂的名称,便是“京畿水军学堂”。   第二天一早,张克楚带着郭玉郎和服部寺敏来到了水军学堂。他们是来找王英杰的表弟林庆安的。   见到林庆安之后,张克楚才体会到王英杰为何要说不能给这家伙好脸色了。林庆安今年十六岁,性子活跃,脸皮也厚,听张克楚说招他入克敌军,乐的什么似的,一口一个大哥喊着,看他那样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张克楚的亲弟弟呢。   “嘿嘿,大哥,既然小弟现在是克敌军的人了,那总得给个官儿当当吧?”林庆安是个圆脸,长的虎头虎脑的,身量还不怎么高,不过挺壮实。   “行啊你小子,一来就想当官啊?”张克楚似笑非笑的盯着他说道。   林庆安一脸理所应当的样子:“那当然了,从京畿水军学堂出去的,哪个不是上船就被委任为军官?”   “嗯,行了。军官肯定跑不了你的,不过……”张克楚笑道:“前面得加个见习二字,这个规矩我想你比我清楚吧?”   “嘿嘿,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嘛。”林庆安被揭穿了也不害臊,依旧厚着脸皮歪缠。   张克楚在他头顶上轻拍了一下:“别废话了,只要你再给我找十五到二十个学官,我就委任你做学官队队长,如何?”   林庆安眼睛一亮,不过很快又狐疑的问道:“学官队队长,几品的?”   “没品!”张克楚没好气地说道:“干不干一句话!”   “嘿嘿,大哥别生气,小弟刚才是开玩笑的。”林庆安嬉笑道:“反正队长能管人就行了。”   不过林庆安看似性格跳脱,办起事倒是有板有眼的,他先是提笔拟了个名单,然后在每个人后面列出了他们的大致情况,比如性格、特长等等。张克楚见他写的认真,便也不催促,坐在桌子边仔细打量起来。   这是一个很普通的房间,看来大多数学官都是这样的住处。房间里的摆设不多,收拾的也很整齐,有点军营的意思。   少一时,林庆安写好名单,吹了吹墨迹,笑着递给张克楚:“大哥先看看,若是觉得哪个合适,小弟就去把人请来,让大哥过过目。”   张克楚笑了笑,接过名单之后仔细看着,没想到林庆安的字写得很正规,与他那飞扬洒脱的性格完全不符,不由得抬起头看了一眼林庆安,见他正紧张地盯着自己,心中暗笑,到底是个孩子。   这名单是列出了十五个人的名字。张克楚逐行看下去,见多是十四岁到十六岁的学官,年纪最大的一个也才十七岁。这些学官学什么的都有,当然主要的是航海,作战方面的,也有学火炮指挥的。   “嗯,都挺不错的,不过,这些人大多是你的朋友吧?”张克楚看完名单之后,笑着对林庆安问道。   “嘿嘿,举贤不避亲嘛!”林庆安大言不惭地说道。   张克楚也不跟他计较,笑道:“那你先跟他们说说,如果有人愿意来,条件都可以谈。”   “还能谈条件啊?”林庆安哭丧着脸说道:“我光听表哥一说就同意了,没想到还能谈条件,太吃亏了。不行,大哥你得补偿我!”   “哈哈,想要什么补偿?要不,先跟我去克敌号看看?回头你这些朋友愿意来,就直接带他们到克敌号。”张克楚笑着应了。   林庆安眼珠子一转,笑眯眯地说道:“昨天表哥来的时候,拿了把手铳,我就要那个!”   “呵呵,你小子眼力不错,不过我现在还真没有了。要不,等回了飞崖岛,我给你配两支,怎么样?”张克楚无奈地说道。   林庆安鼻子抽抽两下,唉声叹气的说道:“当我是小孩子么?”   张克楚心中腹诽道:“你难道不是么?”   不过林庆安确实有几分忽悠人的本事,没两天就给张克楚拉过来十多个同窗好友,都是马上就要上船见习的学官。其中有两个已经找到了水军司的战船,都准备上船了,还被林庆安给拉了过来。   因学官见习自有一套章程,所以这些事张克楚就委托给郭玉郎和林庆安去办理,自己则开始找门路想要购入一艘西洋武装商船——四桅全装备盖伦式大帆船。 第55章 挑船   对于张克楚要购买一艘西洋船的决定,克敌军里大部分兄弟都没什么异议,普小黑还很赞成,他早就对那些装备了很多火炮的西洋武装商船眼红不已了。唯一让张克楚觉得有些棘手的,就是蔡老大这帮水手。   毕竟中式硬帆船和西洋软帆船之间的差别可不是一星半点的。   不过蔡老大倒是没说什么,只要求张克楚找几个懂得操纵西洋帆船的水手,他就能保证手下的兄弟很快学会。对此,张克楚除了感激,就只剩下敬佩了。   转眼又过了几天,便到了中秋节。在大宋,这个节日有着特殊的意义。盖因早年南宋遗民南渡吕宋之后,心怀故土和亲人,难以团聚,所以对于中秋节有一种特殊的重视。后来与大明往来不绝,也开始在这一天食用月饼。   张克楚早两天就亲自去内城有名的糕点铺子,挑了各样月饼几十斤,又去酒楼订了几桌席面,到这天晚上,全军会饮。   “你小子少喝点。”张克楚没好气地拍了拍林庆安的头:“跟你大牛哥比酒量,不是找死是什么?”   已经喝的满脸通红的林庆安傻呵呵地笑道:“没,没事,你没看到大牛哥也,也喝得差不多了?”   “他那张黑脸再怎么喝也没事。倒是你小子,没看出来啊,这么能喝!”张克楚自己端着酒碗皱了皱眉:“我现在的酒量却浅了。”   “嘿嘿,没关系,我们都喝醉了也不怕,只要大哥你清醒着就行。”林庆安打个响亮的酒嗝,身子一歪,已经出溜到甲板上了。   张克楚低头一看,这小家伙睡得呼呼的,手脚却还不老实,张牙舞爪的。无奈只好让曾大牛把他送回船舱里躺着。   “玉郎,想家了?”见郭玉郎端着酒杯小口小口的抿着酒,神色淡淡的,张克楚便笑道:“还是在想心上人?”   郭玉郎抬了抬下巴:“克楚,是你在想了吧?”   张克楚笑了笑,心里的确是想家了,可是那个世界的家已经回不去了,他现在已经把克敌军当作了这个世界的家。不过郭玉郎反问他的话,让他忽然有些惭愧,忙了这些天,似乎真的没有想到珍珠。   她,还好吗?   见张克楚笑的勉强,郭玉郎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他起身给张克楚的酒杯斟满了酒,看着甲板上欢闹不已的兄弟们,感慨道:“谁能想到,这半年时光,咱们已经走到今天这一步了呢?”   张克楚点头说道:“是啊,说起来当时我还有些不情愿呢。”   “哈哈,这件事最热心的就是如海了,可惜他今天不在。”郭玉郎说完之后自己愣了一下,展颜笑道:“说起如海,我倒是有个问题想问问你。”   “什么问题?”张克楚见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好奇问道。   郭玉郎想了想才说道:“既然这火石燧发装置能够安装在火枪之上,为何不在火炮上如法炮制?那样的话,岂不是火炮的速度也提高了许多?”   “对啊!我真是猪脑子!”张克楚懊悔的拍了拍脑门:“看来这脑袋是被门板夹过了。不过玉郎你既然想到了,为何不早说?”当初想起燧发枪这一茬,还是张克楚见火绳枪实在太没效率,这才想着弄出燧发枪来改良,压根就没往火炮上想。   郭玉郎尴尬地说道:“我也是最近才想起来……”   “等回到飞崖岛,让菲利普好生想想办法,肯定行的。”张克楚眯着眼睛思虑片刻,贼笑道:“其实我还有个想法。”   “什么想法?”郭玉郎问道。   张克楚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放下杯子之后说道:“咱们现在火炮所用的炮弹,都是实心铁球,重则重矣,若是用来攻击对方的桅杆,护板,也还好用。但是对于船上的水手士兵,则杀伤有限,如果换成空心的,里面填上火药,这样爆炸之后,碎片横飞,杀伤力极大!”   “这不就是咱们用的火油弹么?”郭玉郎纳闷地问道:“都是用手投掷的,我看效果也还好,为何还要换到火炮中去?再者说,那铁弹如何保证不再炮管内就爆炸呢?”   “嘿嘿,这些问题就交给菲利普去操心。至于你说的火油弹,威力还是太小了。”张克楚笑道。   索菲亚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他俩身边,慢悠悠地说道:“你们大宋人不是说这是个节日吗?怎么你们两个人在这里讨论怎么杀人?是不是——用你们的话说,大煞风景了?”   “扑哧!”郭玉郎一口酒没咽下去,喷了出来,辣得他直呛嗓子,忙不迭地灌了几口凉茶才压下去。   张克楚故作严肃地说道:“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不可不查。”   索菲亚微微一笑,端起酒杯说道:“还是你们大宋人的话:借花献佛。”   张克楚和郭玉郎二人对视一笑,各自饮了。   “索菲亚,你的语言天赋很高啊。”张克楚侧过身对索菲亚说道:“来到大宋才一两年,就能说这么好。”   “好吗?”索菲亚转过脸望着海面上反射出的星星点点的灯光,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开心的事,神色淡然的说道:“只不过是为了能生存下去而已。”   这话说的有些感伤,张克楚倒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了。   此时天上一轮明月在云中浮浮沉沉,望之恍然如梦。   第二天起床之后,张克楚便安排了当日任务,自己则带着服部寺敏去总领军务司。对于这个大宋最高的军事机构,张克楚一向有些好奇,很想弄清楚它的组织架构和管理体系,不过又不好随便找人打听,只能通过自己的观察去总结了。   总领军务司衙门在内城西北,紧靠着协政院。   因购买被俘的西洋战船,要前往总领军务司报备,审核之后才会发放文书,所以张克楚便亲自带着各种关文前来。之前张克楚还想着从哪儿买艘盖伦式武装商船就行了,后来打听之后得知京畿水军司里就有俘获的盖伦式战船,于是决定直接买战船,也省的再改造,多花银子不说,未必能改得满意。   到了总军司衙门之后,他二人被小吏领到第三进院子的侧院。   “张大人请在此稍后。”那小吏拿了张克楚的克敌军关文,便进了院子里的正堂,没多久出来传话,张克楚便跟着他往正堂而去。临进门,张克楚看到门首挂着“寄文司”的牌子,想来就是专管公文批复审核的部门了。   “你就是克敌军主官张克楚?”该司司官彭亮友四十多岁,看着黑壮结实,想来也是两军出身。   “下官正是张克楚。”   “水军中闲置了不少战船,为何你专要西洋战船?真是胡闹!”彭亮友是个直爽性子,不假辞色,当面训斥道。   张克楚苦笑,想了想才回道:“因西洋战船可多备火炮,所以下官觉得还是用西洋战船的好。”   彭亮友也不是故意刁难,他皱眉问道:“西洋战船固然可以多置火炮,可是如此一来,火炮数量激增,火药及弹丸需求更大,你可负担得起?”   听彭亮友这么说,张克楚便明白他是为自己考虑了,心中感动,便不再为刚才他训斥自己而反感。   “这些事情下官已经考虑周详了,还望彭大人成全。”张克楚去了嫌恶之心,神态便愈发恭谨。   彭亮友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摆手说道:“既然你已经想过了,那本官也不为难你。只是须要尽早定下船号,给司里报备,免得哪天被咱们大宋水军当西洋战船给打沉了!”   张克楚无语,心中腹诽道:“您就不能说点好听的么?咱好歹不说也是为了大宋打仗啊。”   有了寄文司的批文,张克楚就可以大摇大摆的去京畿水军司码头挑选战船了。   听说要去挑船,不但各队队长起哄,就连新加入克敌军的这十几个少年学官也非要跟着一起来。倒是索菲亚懒得动弹,硬被张克楚拉了出来。   “怎么是西洋船?”林庆安等学官兴冲冲的跟着张克楚等人来到码头之后有些傻眼。   张克楚笑了笑,说道:“怎么。学堂的老师没有教过你们举一反三的道理吗?”   林庆安摸摸后脑勺,发愁道:“这西洋船虽然常见,学堂里也有一艘用来演练接舷战的,可是要用这船作为主船,好多东西就得专门再学了。”   “你以为到了克敌号上就不用再学了么?学海无涯,年轻人,多学着点吧。”张克楚笑眯眯地说道:“现在考考你们,各自去挑一艘西洋战船,等下回来告诉我挑选它的理由。”   林庆安等学官眼睛一亮,忙不迭地各自去了。   没多久,十几个学官陆陆续续回来,手里都拿着硬纸壳本子,上面记录了自己所挑选的战船的编号,以及为什么挑选其的理由。   这些理由五花八门,有的写道:“船体高大,可藏步军二百余人,实为近战接舷利器。”   有的则从航海性能上做出选择:“既有兜风横帆,亦有纵帆以利逆风。”   张克楚看完之后,却不做评论,带着众人沿着码头慢慢观察。   “这就是我刚挑中的那艘。”一个身材单薄的瘦弱少年指着泊在码头上的战船说道:“大人请看,这艘船又高又大,虽然起动迟缓,可要是在海上就厉害了!”   张克楚摇了摇头:“咱们人手不足,这么大的船操纵不便,并不适合克敌军。”   那少年有些失望的低下了头,林庆安见状过去搂着他的肩膀,在他耳边不知道低声说了些什么,就见那少年笑逐颜开,刚才那点小小失落,顿时烟消云散了。   看到这一幕,张克楚嘴角微翘,想不到这林庆安还是做思想工作的老手。   就这样挑挑选选,走遍了整个码头,张克楚才终于心里有数了。 第56章 整合   “就是这艘么?”林庆安狐疑地看着码头上泊着的战船,打量了好一会儿才抬头问道:“大人,这艘船看着平平,却不知道为何要选它?”   在众人面前,林庆安还是很懂上下尊卑的,不得不说,这个小家伙很会为人处世,并不因张克楚和表哥是同窗好友便恃宠而骄。   “只是看着平平罢了。”张克楚指着战船说道:“现在是船上的帆和索具都卸下来,所以看着并不起眼。你看船头那根桅杆,这就是咱们大宋战船所没有的。还有,最关键的是它有两层甲板,看到船身上那些方形的木板了吗?那是火炮的窗口,当需要使用火炮的时候,把那个木板放下去,就能够直接对敌射击。”   “那就要很多火炮了。”林庆安皱眉说道:“也需要很多炮手。”他在水军司学堂里学的就是火炮指挥,看到这么多炮口,很快就理解了张克楚为什么要挑选这艘西洋战船。   索菲亚在一旁看了看张克楚,神色中带着几分疑惑。   郭玉郎问了问陪同而来的水军司仓场大使,得知这艘战船售价仅为三万两银子,心中纳闷,悄悄对张克楚说道:“这船怕是有什么毛病吧?”   张克楚笑道:“能有什么毛病,这是上个月才俘获的西洋战船,之所以这么低的价格,还不是因为没有买主。你想想,除了咱们,谁愿意花钱买艘西洋战船,然后还要花更多钱添置火炮,弹药?”   “原来如此。”郭玉郎恍然道:“这回你可是弄了个吃钱的大家伙回来啊。”   “嘿嘿,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张克楚笑道。   “你们说,这艘船叫什么名字好?”看着光秃秃的桅杆,张克楚很有些为难的问道。   林庆安眼珠一转,刚要开口,却硬生生地忍住了。   郭玉郎摸着下巴歪着脑袋想了片刻,说道:“咱们已经有克敌号了,这艘船却是不好起名。”   “哈哈,这有什么难的,我看就叫无敌号好了!”曾大牛大声说道。   张克楚恶寒,摆手道:“别,这名字太霸道了,留着给以后的战船用吧。”   “要不,叫猛龙号?”杨康迟疑地问道,随即自己摇头否定:“虽说猛龙过江听起来挺威风的,可咱们是在海上……”   “大人,叫胜利号如何?”林庆安忍了好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不错!”张克楚点头赞道,众人也都说好,于是这艘原本名叫圣·雷格拉号的西班牙战舰,就成为了克敌军中的第二艘战船胜利号。当然,这个原名是后来索菲亚告诉张克楚的。   张克楚顺便问了问索菲亚关于西洋大帆船的许多问题,没想到索菲亚知道的还挺多。   “直到两百多年前,欧罗巴的方形帆船都只有一张帆,同北部地区一样。这些船是有船楼的。在船头和船尾分别建造了两个船楼,就是前楼和后楼。在海战中,这些船楼被用来进行进攻或者防御。船楼同样增加了船的容量。船尾的部分也成为了船长室的所在地。”   “巨大的主桅系在帆桁上以便于升降。使用吊带和拴在桁末端的绳子,通过直接转动底梁和滑环可以使帆绕着桅杆旋转。虽然方帆在顺分时能提供很好的动力,在逆风时,方帆不但没用,反而会制造麻烦。这一点,有点像大宋的帆船,不过你们的是硬帆,而方帆则是软帆。”   听到索菲亚说起这些,那些学官们都好奇的围了过来,听得津津有味。   “那么他们之间怎么打仗呢?”有个学官问道。   索菲亚笑了笑,说道:“这些船大多是靠——按照大宋的说法,是水军来互相战斗的,那时候还没有火炮。战斗通常就是一场混战,士兵们先跳到对方的船上,尔后再是短兵相接以决胜负。海战战术不再是决定于舰队的航行阵形。”   “当然,要保持一定的舰船阵形在当时那种航行技术条件下也是有一定困难的。这样,海战实际上是由船队运载着步兵,尔后,步兵在弓箭手的支援下实施冲击。为了防止对方步兵上船,舰船的四周用绳子搭起了防护网。这使得敌方士兵得设法先割断绳子。”   林庆安摇头说道:“那这些士兵太危险了。”   索菲亚点头道:“是啊,士兵在割绳子时就很容易被对方的弓箭或者投枪给杀杀死。不过后来人们在船头和船尾还建造了高层阁楼,就是咱们说的船楼,为船上弓箭手们提供了一个很好的防御位置,便于其射击对方船上士兵和那些企图跳船士兵。”   “如果敌方士兵跳到己方船上,并且控制了船上两头船楼之间的甲板时,船楼上的弓箭手们也可以很好地支援己方的轻重步兵与之战斗。船楼也可为跳到敌方船上的己方士兵提供抛射武器类的支援行动。”   “可是这艘西洋战船上酒没有前面的船楼啊。”善于观察的林庆安不解地说道。   张克楚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这是已经改进过的战船,怎么可能会有。”他转过头望着索菲亚,说道:“请给他们继续讲下去吧。”   索菲亚略想了想,便接着说道:“尽管使用笨拙的帆船不如单层甲板帆船方便,既不便海上机动,也不能实施有效的撞击,翼侧攻击战术已不再有效,舰队不能再指望在合适的时间、地点使用预备队了,但是,海风并不影响集中兵力这一战术要素。一支处于下风位置的舰队,要么回避战斗,要么设法航行到对方的上风位置。”   “由于顶风航行比较困难,处于下风位置的舰队就没有战斗的主动权。因此,海军指挥官都设法寻求上风位置,率领自己的舰队去攻击对方舰队的一部分船只,在对方舰队的其他船只顶风艰难地赶来解救之前击败它们。总之,即使这样,舰队经常是一群没有很好组织的船队,作战时,它们航行到对方船只旁边,跳到对方船上进行格斗。”   “大致来说,在没有火炮以前的海战就是这个样子,但是火炮也并不能决定一切,接舷战仍然会经常发生,比如那些海盗,就最喜欢用这种方式。”   众学官频频点头,还想缠着索菲亚再讲点关于西洋战船的故事,却被张克楚阻止了,毕竟他们今天来码头的主要任务是挑船,而不是上一堂西洋海军战斗史。   因胜利号上的船帆和索具都被卸下来了,所以张克楚交付了银票之后并没有立即将胜利号驶离泊位。他现在要做的是找一批懂得操纵西洋战船的水手。   好在这个问题并没有张克楚想象的那么复杂。   通过掮客介绍,张克楚找到了一个理想的人选作为胜利号的水手长,这人名叫卫安南,很小的时候随父亲的经商船队前往欧罗巴,在地中海被海盗抓住成了奴隶,之后被葡萄牙海军救出,随后加入了葡萄牙海军,后来在西班牙与葡萄牙的海战中被西班牙人俘虏,转而成为了西班牙战船上的水手。   虽然经历坎坷,但是卫安南却在险恶的环境中形成了坚忍不拔的性格,并学到了许多关于航海的知识,两年前在一次海战中他再次被大宋水军俘虏,在证明了他曾是大宋子民的身份之后,被释放出来,一直在商船上厮混度日。   卫安南今年三十多岁,由于经常在海上生活,风吹日晒,看着年纪要比实际大很多。他性格开朗,并没有因为遭遇过很多磨难而变得意气消沉,相反,这种生活让他拥有了开阔的眼界和胸怀,这是个心怀四海,以海为家的汉子。   对于加入克敌军,他原本没什么兴趣,也许是见过太多杀戮和血腥,本能的有些抵触,然而张克楚最终说服了他,当然,并没用什么民族大义,国家安危之类的空话套话。   “这只是一份工作罢了。”张克楚这么说道:“你高兴的话就留下来,不高兴随时可以离开。”   也许正是这句承诺使得卫安南有些动心,毕竟张克楚开出的工钱实在太丰厚了。所以在考虑两天之后,卫安南便点头同意加入克敌军,成为胜利号上的水手长了。   在这两天里,张克楚还通过掮客雇佣了一些曾有过在西洋船上做过工的水手。看看人员招募的差不多之后,张克楚又以两万五千两的价格买入了一艘克拉克帆船,用来作为医疗和补给舰,而这艘船则被索菲亚建议命名为“天使”号。   对此,张克楚觉得很贴切。   到了八月下旬,整个船队的水手都已招募完毕。   不过人员虽然大致够数,要想熟练操作胜利号和天使号却还需要一段时间的训练。张克楚让卫安南从招募来的水手中挑选了四十多人,加上在有西洋船经验的水手,一共六十人在两艘西洋船上训练,蔡老大和克敌号上的水手,仍旧在克敌号上。   在卫安南的指导下,胜利号和天使号上的船帆,索具陆续装备完毕。同时张克楚从水军司买回了船上原来装备的加农炮,这批火炮让张克楚花了不少银子。   与此同时,招募步军的事也一直在进行,目前已经有一百六十多人加入克敌军,其中有退役的前步军低级军官,也有来自步军学堂的学官,当然更多的是原步军退役的人。这些人里有火枪手、火炮手、弓箭手以及朴刀手,都受过严格的训练,很快就融入到了克敌军中。   唯一让张克楚有些遗憾的是,这些军官和士兵的年龄都比较大,也有不少人已经成家,甚至有几个家伙孩子都三四个了。对于这部分人,张克楚与之签订的合约都很短暂,不过其他待遇上和别人一样,都有丰厚的报酬、战功分成以及巨额伤残抚恤。   这也是为什么克敌军能在这么短时间内招募到大量步军的原因。   对于新加入的这一批人,张克楚决定分别充实到各队之中,这是个很复杂的工作。因为首先要了解每个人的特长,还要考虑各小队之间的实力平衡,做出通盘考虑之后,才能编入队中。当然还要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适当的做出调整。   因张克楚现在的官衔已经升至部将,郭玉郎等队官官职也被两司正式认可,所以张克楚又从新加入的军官中任命了五名队官。不过其中的骨干,仍以克敌军士兵为主,或者配以副队官协助。   这样,克敌军除了留守飞崖岛的那一个火枪队之外,目前在新汴又重新编组了十二个队伍,除了两个火炮队是超过三十人的大队伍之外,其他都是人数为二十至二十五人的火枪队。   整个整合事宜在张克楚的安排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九月初五这天,跟随王胖子到平康岛的一个兄弟茅坪来到新汴,找到克敌号上,告知张克楚王如海已经与苏望秦谈妥购买燧发枪的事情。   “如海已经回飞崖岛了?你详细说说那边的情况。”张克楚示意茅坪坐下说话。   茅坪说道:“是的,王大哥在平康以南镇守军补充军械司的名义,赊欠了一批熟铁、黄铜和铅、锡以及各种木材,另外苏大人预付了一批火药,用以充抵购买燧发枪的货款。八月初租了船,王大哥就随船队回飞崖岛了。”   “嗯,这件事办得很好。”张克楚笑道:“各位兄弟辛苦了。”   “都是王大哥的功劳,我们不过是跑跑腿罢了。”茅坪想了想又说道:“王大哥让我把和苏大人签订的合约带来了,说大人这里可能用得上。”   张克楚眼睛一亮:“带来了吗?这可真好,我原还想着要回飞崖岛之后才拿的上。如此一来,我便可以在京师招募工匠了!”   第二天,张克楚便将训练事宜交给郭玉郎,自己带着服部寺敏到城里招人。   这一次不光是招募工匠,张克楚还开出了优厚的条件招收学徒,因大宋并不歧视工匠,甚至这些人在大宋的社会地位并不低,所以张克楚招募的时候还是花了很大代价的。不过张克楚很清楚这些人的价值,再说因是从水军司购入的西洋战船和商船,节省了一大笔银子,所以他现在手头还有些银子。   这些工匠中,除了铁匠、木匠之外,还有其他职业,比如裁缝、医生、厨师等等,五六天里连带学徒,一共招募了八十多人,其中还包括几个西洋人。   招人的同时,张克楚还购买了不少铁锭、铜锭以及柞木等等,这些物资都装载到天使号上。   到了九月十日,忽然有人投帖子前来拜访。   张克楚已经将旗舰移到了胜利号上,船上最宽大的船尾舱也成为了他的座舱和船队指挥部,会客厅兼卧室——吃饭的时候还是军官餐厅。可谓是多功能船舱,没办法,谁让整个船上就他这个船尾舱最宽敞,装修的又最好呢?   来人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留着短须,面皮发红,一望而知也是常在海上风水日晒的。他自称是平康罗家的管事,名叫罗明远。   “护航?”张克楚听了他的来意之后疑惑的反问道。 第57章 被盯上了   “是啊,最近海盗日益猖獗,航路上很不太平。”罗明远的态度很诚恳:“因此次办理货物耽搁了时间,没有赶上商船大队,所以想请贵军施以援手。至于报酬方面,我愿意比平时多出两成。”   张克楚问道:“我军定于本月中旬出海,且要直接回达兰经略府,不知时间上你家船队可等得?”   “自然等得。”罗明远点头说道:“我家船队只需到平康经略府便是了。”   “哦。也不过十多天海程。”张克楚有些疑惑地问道:“这短短几天海程也需要护航么?”   罗明远无奈苦笑道:“往日自然是不需要的,只是最近这段时间,常常发生海盗劫掠商船之事,也不知他们从哪儿冒出来的,而且似乎对我大宋海域非常熟悉。”   张克楚想了想,觉得反正是顺手之劳,便答应下来。罗明远感激非常,按着合约先付了订金,便告辞而去。   罗明远离开克敌号之后,乘小船往商船码头去了,不多时,上了一艘五桅大船。这艘大船高大如楼,船舱宽阔敞亮,装饰得非常奢华。   “明远,事情办好了?”一个年过四十的中年人从书桌后抬起头看了眼进来的罗明远,轻声问道。   “回家主的话,对方已经答应了。”罗明远躬身答道。   这中年人名叫罗应飞,乃是平康罗家的家主。平康罗家是成国公罗家的旁支,一百多年前自成国公主干分房出来之后,到平康落地生根,逐渐成为平康经略府的豪门望族,当然,这也是成国公一系大力扶持的结果。   罗应飞微微颔首,目光在罗明远身上扫过,淡然道:“甚好,你先下去吧。”   看着罗明远出去之后,罗应飞这才从桌子上拿起一页信笺,薄薄的信纸上都是蝇头小楷,密密麻麻的写满了整整一页。   罗应飞还有一个隐秘的身份,他是通海司平康指挥使,而这个职务是他从父亲身上继承的,将来不出意外的话,还要传给嫡子。   刚才他看的这份文件,便是通海司副都指挥使邱行远派人送来的。内容,则是关于近期平康通海司需要做的一些事情,其中还有一部分,是让他接近克敌军,却没有告诉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邱大人的意思,难道仅仅是接近观察么?”罗应飞皱着眉头喃喃自语:“为什么邱大人会对这个克敌军如此感兴趣?”   这些问题,邱行远在密文中并没有透露,一切,都要靠他去自己发现了。虽然对于各地组建的杀奴军,通海司根据惯例大多派人渗透了进去,但也只是进行一般的情报搜集,像这种由副都指挥使直接下令要求接近观察的,还从来没有过。   同时,罗应飞还有另外一个想不明白地问题,如果达兰通海司已经派人混入了克敌军——这很有可能——那么自己这样的做法,会不会引起那边的不满?   “邱大人啊邱大人,您为什么对这个张克楚如此关注呢?”罗应飞放下信笺,微不可闻的自语道。   而送走罗明远的张克楚,压根就没想到通海司的人已经盯上了自己。   他此时正趴在船尾舱里那张大桌子上面,用放大镜沿着海图寻找海岛。郭玉郎等队官围在他身边,彼此小声交谈着。   张克楚找到目标之后,用手点着,歪过头对身后的服部寺敏问道:“是不是这个岛?”   服部寺敏瞪大了眼睛看了片刻,有些犹豫地说道:“应该是这里,我,我不怎么会看海图,不过我记得那海岛上有座山峰,样子很奇怪,就像乌龟背上驮了个人。”   他说的,正是之前随着乔老大那帮海盗去往哈桑土王的老巢。   对于哈桑土王所说的话,张克楚原本是不怎么相信的,但是后来想想反正是在回飞崖岛的航线附近,顺便去看看也没什么损失,若是真的有哈桑土王积攒下来的金银珠宝,也是一笔不错的横财。   依据杀奴令,凡是杀灭土人,其财富都归杀奴军所有,对付海盗也是如此。   “那就这么定了。”张克楚环视了一眼舱内军官,先对卫安南问道:“水手都训练的如何了?”其实水手训练他每天都在关注,今天不过是例行一问。   卫安南笑道:“大部分人都已经掌握了要领,所缺的不过是经验罢了。有几个榆木脑袋实在不开窍,我就安排他们先做些粗苯的活路。”   张克楚点了点头,又对郭玉郎问道:“步军这边的训练呢?”对于这一块,他倒是没怎么特别留意,所以专门问一问,好做到心中有数。   “按着要求每天都在进行,大多数人都很不错。”郭玉郎想了想之后回道。   倒是有个新加入克敌军的队官冯重山笑道:“大人忒也偏心了些,我们这队的兄弟仍是用火绳枪,像郭队官他们那种燧发枪,不知何时发到我们手里?每次比试,我们都输的好惨,我老冯都快没脸见人啦!”   张克楚笑了笑,示意大家随意找地方坐下来。   “冯队官的问题,我想你们几个新来的队官也同样想问吧?”张克楚的目光在那几人身上一一扫过,他沉吟片刻之后说道:“因火绳枪与燧发枪在发射速度上到底不同,若是一队之中又有火绳枪,又有燧发枪,试问你们如何安排?再者说眼下只是训练兄弟们的配合,只要做到令行禁止,便能达到目的了。”   冯重山是个明白事理的,方才那么说,也只是发个牢骚,并不与老克敌军见外的意思,他笑道:“这个还请将军放心,那帮小兔崽子别看愣头愣脑的,这令行禁止倒是说到做到。只是……”他露出个可怜兮兮的模样:“别说是他们,便是俺老冯,也对燧发枪眼热得很啊。”   他这么一说,其他几个新来的队官也七嘴八舌的议论开了。   “是啊!用起来比火绳枪快多了!”   “用那种纸壳弹,又干净又快捷,还没火绳那个冲鼻子的味道。”   “而且还很不容易炸膛,用着也放心啊。”   张克楚举起手虚按了按,那几个队官才闭上嘴。   “待回飞崖岛之后,全军换燧发枪。”张克楚站起来很有气势的说道:“队官每人配两支手铳!”   待这帮兴高采烈的家伙出去之后,张克楚苦笑一声半躺在座椅中。全军换燧发枪说起来容易,那可是要用一大笔银子的。再说现在首先要满足苏望秦的要求,七百八十支燧发枪,就凭眼下火枪作坊那点效率,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完成呢。   想到这里,张克楚越发头疼,他从桌子的抽屉里取出账簿,一边看,一边思量着还需要购买些什么物资。   不过看着看着,就不止是头疼,简直是肉疼了。   原本这次战功银子有八万两,加上从土人和海盗那里搜缴来的金银财宝,总共凑了十万两银子,其中大部分都兑成了银票。   买那两艘船也还罢了,加起来也不过是五万五千两,不过其他花费就海了去了。火炮这一项占大头,用去了近一万两银子,炮弹、火药,又是两千多两。其他需要补足的船帆、索具、锚链等等杂七杂八的东西,也用掉了两千多两。   这些都还是看得见的,所以当初添置的时候,张克楚还没觉得什么。   真正花钱的还是人,不管是水手也好,步军官兵和匠人杂役也好,哪个不都要钱?花了钱把人弄到船上,还得管吃管喝,这些抛费看着不显,累计起来却不少。   看着账面上只剩下不到一万两银子,张克楚痛心疾首的哀叹:“坐吃山空啊,简直是坐吃山空!”   不过再怎么肉疼,该花的银子还得花。   有了苏望秦以水军南镇守司名义发出的补充军械公文,张克楚在飞崖岛上的火枪作坊就等于提升到了军械坊的等级——虽然,是“补充军械坊”。意思是以南镇守军合约为准,什么时候人家不要了,一脚就能踢开。不过,到时候不管水军也好,步军也罢,舍得踢开么?   过了明路,又提高了等级,张克楚就可以在新汴大张旗鼓的购买所需要的物资了。   按照张克楚的思路,要想在这个世界立足,就得有足够的实力,实力从哪儿来?最明显的就是武力,是战船,是火炮,是火枪手。这些都是要用银子堆出来,银子从哪儿来?只能以战养战了,不过以战养战也是分好几种的,贩卖军火当然算得上最稳妥,最有利润的一种。   至于之前罗家来请克敌军护航这种事,虽然一出手就是三千两银子,但张克楚还真没打算靠这个赚银子,别说三千两银子,就是五千两他也未必看得上,只不过是碰上了顺带为之罢了。   还得抓紧时间捞银子啊,合上账簿之后张克楚揉了揉眉心。   他倒没觉得自己如此处心积虑的捞银子似乎有点不务正业——不过话说回来,杀奴军靠什么生存,拿什么发展?还不是大宋总领军务司给指的路子?   土人的叛乱早晚有一天会被扑灭,然而那时就天下太平了吗?且不说隐藏在土人背后的大宋国内势力,便是那些被大宋挡在马六甲海峡以西的诸多西洋国家,还不知道会整出什么幺蛾子呢。   再者说,土人之乱扑灭后,杀奴军是不是顺理成章的就解散了?到那时克敌军何去何从?自己又何去何从?难道还回步军司,做个有职无权的步军指挥使、副都指挥使? 第58章 督查   到了九月十三日,张克楚的船队便要驶出军港,因港内风弱,便由小桨船拖着出了港,待出港之后升起风帆,不多时便入了航道,与平康罗家的船队会合一处。   看起来,平康罗家的船队规模要比张克楚的克敌军大得多,十多条海船一字排开,很有气势,船上装载着浙江龙泉窑和景德镇的瓷器,苏杭的色缎,明州(宁波)的草席,温州的漆器,甚至远在四川的草穹,云南的叶金……这些货物从大明贩运过来之后,一般都是在新汴发卖,平康罗家将这些货物运往平康,再和装载香料的船队一起前往西洋贩卖。   这样一个船队,不可能没有自己的武装,单是看那些船舷上伸出的炮口,张克楚就知道,一般的海盗还真下不去这个嘴。   可这罗家为什么还要找克敌军护航呢?原因恐怕就不是罗明远说的那么简单了吧?   因存着这个疑惑,张克楚便有了一丝警惕。   不过这一丝警惕在罗应飞面前,隐藏的很好。就在两只船队会合不就,罗应飞便亲自乘了划艇前往胜利号拜访,张克楚知道他是平康罗家家主之后,不好怠慢,亲自到船舷迎接,那罗应飞上船的时候,还伸手搀扶了一把。   待请罗应飞等人到了主舱,双方分宾主坐下之后,罗应飞便先感激了几句,无非是罗明远那套说辞,张克楚心里冷笑,面上却是不显,只装傻充愣,口风更是把得严密。   罗应飞此次造访,当然是为了完成邱行远交代的任务,其实心里多少有些不怎么重视。不过真见了张克楚,看他不过二十三四岁的样子,却能在短短这半年多时间,将一支五十人的杀奴军发展到现在这等规模,显然不是靠运气就能办到的,所以收起了轻视之心,摆出一副热络的面孔,硬是和张克楚套起了交情。   什么“少年英武”“将帅之才”“安邦定国”之类的话又不要钱,一股脑的抛洒出来。   张克楚有些摸不着头脑,自己有几斤几两是知道的,对方这么殷勤,莫非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企图?然而话里话外的意思一听,也没见他给自己下什么套啊。   人家这么热情,自己当然也不好摆个冷冰冰的面孔敷衍,张克楚应付这些没营养的话倒是上辈子就练过的,当下船舱内的气氛那叫一个其乐融融。   待罗应飞走了之后,张克楚砸吧砸吧嘴,揉了揉笑的有些僵硬的腮帮子,心里还是有些捉摸不定,这老小子看着和善,说起话来又是好话一箩筐,可人家好歹是平康府罗家的家主,没必要因为自己给他家船队护航就这么热乎吧?   “玉郎,你怎么看?”张克楚在桌子后面坐下,将自己心中的疑惑说了之后又问道。   郭玉郎想了想,说道:“也许没你想的这么复杂吧。”   张克楚摇头说道:“防人之心不可无,咱们还是谨慎点好。”   不过他这次却是谨慎过头了,罗应飞只是遵命接近他,并没有什么具体的计划,更谈不上要对付他或者往他的克敌军里掺沙子之类的。   所以张克楚在第二天回访的时候,也没能感受到什么阴谋加身的味道,倒是罗应飞座船上的厨子手艺不错,让张克楚吃得大快朵颐。这警惕之心去了一大半,别的心思可就冒了出来。   不管怎么说,水军南镇守军的基地是在平康,若是和平康罗家关系搞好了,那么克敌军无论是购买制造燧发枪所需要的各种物资,还是以后做什么别的事情,都是很有好处的。   当然现在和罗应飞还没有那么深的交情,所以张克楚也就没谈那些,而是侃侃而谈自己如何组建克敌杀奴军,虽然有些给自己脸上贴金的意思,但总得让人家对自己的实力有个更加深刻的认识吧?   张克楚却不知道,自己这点底细,在邱行远发给罗应飞的密报里早已写的明明白白了。   不过这并不妨碍罗应飞含笑倾听,频频点头。   这一顿酒宴吃得宾主尽欢,要不是张克楚心里还有那么点防备,恐怕就要醉倒在船上了。不过回到胜利号上之后,还是结结实实的睡了一觉。   转眼过了五六天,这一路上太太平平的鸟贼也没遇到一个,便到了平康。张克楚虽急着赶回飞崖岛,但是此次再不到南镇守军去拜访苏望秦,无论如何是说不过去的。当下便带着郭玉郎前往南镇守军衙门。   苏望秦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汉子,身材魁梧雄壮,长得相貌堂堂,浓眉入鬓,卖相极佳。   “张将军在蕉岭岛一战,打出了我大宋的威风,想不到竟然这么年轻,可谓前途无量啊。”苏望秦对张克楚也颇有好感,不过这话未免说的有些干巴巴的,这也难怪他。若不是因为张克楚在蕉岭岛横插一杠子,说不定小女儿苏曼菲就得丢了性命,然而要是感激救命之恩的话,他却是难以说出口的。   张克楚才不会在意对方说的动听与否,关键要的是个态度。苏望秦可是自己目前的依仗,虽然是双方合作,毕竟没有对方的同意,飞崖岛上那个小火枪作坊,怎么也不可能挂出“补充军械司”这种名头——即便这种名头和杀奴军一样,都是临时性的。   名不正,则言不顺。没有这个名头,所谓扩大规模什么的,都是痴人说梦。   按说苏望秦也不是想不到这一点,但是即使想到,也不会就此撂开手,那燧发枪的好处,他这个打老了仗的人几乎一眼就看出来了,可若是让他再去找军械司仿制,那就没有和张克楚打交道这么爽快了。   无他,无论是京畿军械司还是镇守军的大爷们,谁会耐烦放着做熟了的火绳枪不造,去没事找事?   所谓法久生弊,指的就是这个了。   张克楚自知身份所限,少不得要谦虚几句,如此一来,倒让苏望秦觉得此子获此大胜之后还能不骄不躁,很有些大将风度,于是态度便越发和蔼,甚至觉得张克楚在杀奴军中有些屈才。   不过转念一想,自己在所谓的三大主力南镇守水军中,也混的不甚得意,似乎还不如人家自在,所以那劝说张克楚转入水军的心思便登时熄灭了。   苏曼菲陪坐在一边,见自己老爹神色变幻,却不知是什么缘故。但是她自己心里却是揣着小心思的,见老爹一时沉默,当下便咬了咬贝齿,说道:“阿爹,女儿想去飞崖岛看看。”   “什么?”苏望秦一时没反应过来,奇怪地问道:“看什么?”   张克楚也是没想到,不由得转过头疑惑地看了一眼苏曼菲,见小姑娘一脸纯真的笑道:“看看张大哥他们的火枪到底是怎么造出来的呀!”   这话就有点不知深浅了,不过既然是一个小姑娘说出来的,那大家也只好认为她是出于好奇而已。   苏望秦却不能马上答应,当下正色道:“小姑娘家,整天就想着玩儿。”他这一句话,更是表明这是小女孩一时兴起,大家别当真。   不过苏曼菲却是实实在在当真的,咕嘟着嘴说道:“人家不小啦!再说哪有整天想着玩儿,就是有什么好东西,还不是想着给爹爹,哥哥们献宝似的送回来。”   她这么委委屈屈的话一说,苏望秦还真的不好再端着严父的架子呵斥,只得耐心劝道:“知道你最乖,可是你这么贸贸然地跑去不是给张将军添乱吗?”   张克楚微微皱眉,不过很快就展颜笑道:“若是苏大人不反对,下官倒是欢迎的很。”   听他这么说,苏曼菲自然是高兴的很,眉眼笑得弯弯的。   苏望秦却摇头道:“这恐怕不好吧?”   张克楚见他的态度并不坚决,心中暗笑,面上却说得冠冕堂皇:“如今下官为大人制造军械,苏……小姐前往飞崖岛督查进度,也是为了大人和下官好啊。”   其实,他所以答应此事,主要还是想和苏望秦建立更为长久的关系,毕竟燧发枪卖给对方之后,纸壳子弹、刺刀这些消耗品也得跟上,最重要的是以后再搞点什么开花弹、葡萄弹散弹,也要找买家,有熟客自然最好。   “是啊!阿爹,我是帮你去盯着他们的,免得他们偷懒!”苏曼菲飞快的瞟了一眼张克楚,那眼神中感激的意思却很明显。   “唉,都怪老夫把你骄纵惯了。罢了,没有你这个惹祸精在眼前,老夫也能有几天清净日子。”苏望秦如何不知道女儿的心思?以前这宝贝女儿被自己惯的有些不知天高地厚,没少给自己惹出麻烦,可是自从自己转调入南镇守军之后,被上司打压同僚排挤,女儿却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虽然那次痛殴了同僚之子,可是却知道用燧发枪来稳固自己在南镇守军中的地位。   说起来,他对这个女儿是隐隐有些愧疚的。   既然苏望秦都这么说了,那苏曼菲去飞崖岛的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当天下午,她便带着两个侍女和十五个精锐侍卫上了胜利号。   离开平康府之后,克敌军船队继续南下,下一个目标,就是哈桑土王的岛子。   不过让张克楚有些失望的是,找到哈桑土王的老巢之后,才发现那个岛上除了一些老弱妇孺,哪里还有什么金银珠宝,搜遍了所谓“王宫”也不过挖出三十多两金子、百十多两银子罢了。想来哈桑要是有他说的那么多财富,也不会拼了老命带着族人造反了。   “罢了!全当是练兵了。”张克楚回到胜利号上之后自我安慰道。   不过,这也不能全算托词,毕竟从登陆之前,到分乘小船上岸,再警戒搜索,最后收兵回船,还是有几分样子的,看来这段时间的练兵,总有些收获。 第59章 回家   这一日天气晴好,张克楚站在尾楼甲板上兴致勃勃的观看步军操演,心说,这水军司学堂正牌子出身的学官到底不一样。   别的不说,单看他们那些很规范的旗语、口令、训练章程,隐隐就透着正规军的气势,虽然这些学官年纪不大,但是个个穿戴整齐之后,还是很有些军官范的,举手投足之间,那种严格训练之后形成的气质,显然要比自己拼凑起来的杂兵们正规的多。   由于张克楚给这些学官授予了见习职务,所以即便是军中退役下来的老油条,也不敢不把他们当回事,令行禁止,可不是嘴巴上说说那么简单的。   当然,这也是克敌军待遇好,伙食好,才让这帮家伙个个死心塌地的跟随着张克楚,说白了,还是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吃饱喝足了,让这些学官们指挥着活动活动筋骨,也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事情。   看着甲板上士气高昂的官兵,张克楚微微一笑,眼睛眯了眯。   “没想到张大哥去了一趟京师,倒骗来这么些人。”苏曼菲从张克楚身后走来,到他身边扶着栏杆,转过头四处打量着。对于这种西洋盖伦式战船,她不是没有见过,但是身临其境在这种船上生活,倒是头一遭,所以不免有些好奇。   “哈哈,怎么是骗?要说是骗的话,你不也是被我骗来的么?”张克楚此时心情大好,所以也不介意和她开开玩笑。   苏曼菲俏脸微红,皱着鼻子说道:“本小姐是自己要来的!”说完之后想想也不对,似乎有点上赶着的意思,可又无从解释,气的瞪了张克楚一眼。   “嗯,是你自己要来,不过……”张克楚见她娇憨的样子,更是想要逗逗她。   “不过什么?”苏曼菲到底是个好奇心过重的女孩,明知是个坑,也要义无反顾的跳下去——不,是兴高采烈的跳下去。   “不过你以后一定会为这个决定感到骄傲。”张克楚信心满满的挺胸说道。   苏曼菲失望的嘟嘴说道:“又拿空话糊弄人。”   “什么叫又啊?我几时拿空话糊弄过你了?”张克楚纳闷道。   苏曼菲撇撇嘴,正要说话,就听桅杆上的值守兵高声喊道:“右舷!小艇!”紧接着前方也有人喊道:“右前方!小艇!”   张克楚连忙走到右舷,拿起千里镜双手一拉,举在眼前向右前方的海面望去。   起伏的波涛之中,漂浮出一艘桨船,由于距离太远,只能看到一个小黑点,但是隐约也能判断出,那是一艘蜈蚣艇。   也许那艘小艇上的人也看到了克敌军的船队,似乎在海面上打了几个转,想过来又不敢过来的样子。   不过最终,这艘小艇还是向船队靠了过来。   张克楚估算了一下距离和风向,下令降半帆等待,同时命令值守军官带队进入阵位警戒,小心驶得万年船,这个道理他可是作为座右铭牢记于心的。   不多时,张克楚从千里镜看清楚了那艘小艇的情况。   小船本来是个有桅杆的,不过却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帆了,船上七八个人,看他们衣衫破烂的样子,很是狼狈。   待这些人被克敌军的水手和步军们救上胜利号之后,张克楚确认周围没有埋伏的敌对战船,便下令升全帆继续前行,自己下了尾楼,来到甲板上。   此时被救上来的几个人正抱着椰子壳制成的水瓢,咕噜咕噜的大口喝水。倒是有个年长的头目摸样的人,挣扎着起来给张克楚见礼。   张克楚让他坐下说话,问了几句之后,才知道这些也是杀奴军,打的旗号是“平寇杀奴军”,可惜寇未平,反倒被西洋战船打沉了战船,这几个人逃了出来,在海上飘荡了三天,直到遇到克敌军,才算捡回一条命来。   “你们是在哪儿遇到西洋战船的?”张克楚皱眉问道。   “回大人的话,是在苏禄国北边……”这头目名叫谢元礼,原是平寇杀奴军中的火炮手,此时回想起西洋战船那恐怖的火力,脸色不禁微微一变。   “苏禄国北边?西洋战船竟然已经深入到那里了么?”张克楚眉头越发拧得紧了。   谢元礼点头道:“是西洋战船没错,虽然是晚上,可我们战船被燃烧起来之后,绝不会看错。”   张克楚问道:“有几艘西洋战船?”   “只有一艘,想来是偷偷溜入咱们大宋海域内的。”谢元礼低下头说道。   “嗯,你们先好生休息吧,若是有什么打算,等到下个港口之前告诉我便是。”张克楚随后又对其他人安慰了几句,便回到了船尾舱。他看着铺在桌子上的海图,感觉很无奈。   “克楚,怎么了?”跟着进来的郭玉郎见张克楚愁眉不展,不由问道。   张克楚抬头苦笑了一下,用手指了指海图:“玉郎,你没觉得咱们大宋简直就是个筛网,到处都是漏洞么?”   “这有什么办法,要不然,咱们大宋也不会是水军强,步军弱了。”郭玉郎倒是不以为然。   张克楚摇头道:“水军再强,这么多岛又怎么能巡查得过来?航道太多,也不是好事啊。”   “可是咱们大宋也不可能每个岛都派步军司驻守啊,那样的话多少人也不够。”郭玉郎疑惑地看了眼张克楚,不明白他为何会有刚才那种感慨。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这种四面漏风的感觉,真他娘不爽。”张克楚恨恨道:“看来光卡着马六甲海峡的脖子还不够!”   不过,现在说这种话也只能是发发牢骚,他还没有那个实力,眼下要做的就是一边发展克敌军,一边积攒实力。于是张克楚回飞崖岛的心情,就更加迫切了。   当然,要是现在碰到一艘西洋战船的话,不管是西班牙还是葡萄牙,英吉利还是法兰西,张克楚都敢甩开膀子对轰——前提是对方和自己的战船是一个等级的。   你要是弄个一级战舰装备一百多门火炮,鬼才跟你对轰呢。   但是直到九月二十日回到飞崖岛,张克楚也没用遇到一艘西洋战船,甚至连一艘海盗船都没有碰到,至于土人,倒是有那么三两股运气不佳的,自然变成了张克楚功劳簿上的一笔笔战功。   谢元礼等人倒是没别的打算,跟克敌军的人混熟了之后,得知克敌军军饷高,战功银子丰厚,伙食更不用说了,便是战死和伤残抚恤都高得惊人,当下便决定加入克敌军。张克楚自然不会把人往外推,他现在最缺的就是有经验的人了。   望着飞崖岛上耸立的炮台,张克楚不禁嘴角微微翘起,一种回家的感觉油然而生。   可惜还没等他好好品味这种感觉,就被炮台上飞来的炮弹给生生打断了。   “我擦,什么情况这是?”张克楚举起千里镜仔细看去,难不成飞崖岛被西洋人或是土人给占了?可那炮台上的旗帜明明就是“克敌军”啊,怎么……   “八成是把咱们当西洋鬼了。”郭玉郎苦笑道。   “王胖子这厮难道不认字吗?”张克楚咬牙切齿地说道:“看不到咱们船上挂的是克敌军的旗号啊?”   郭玉郎摸了摸鼻子:“他从你这儿学的最熟的一句话,就是小心驶得万年船……”   张克楚有些无语。   倒是在克敌号上坐镇的杨康见机得快,当下从船队里驶出,率先进港。这次王胖子看清楚了。其实说起来,刚才那一炮也是威慑性的,离着胜利号还有老远就落入海中。   待上了码头之后,张克楚见王胖子比之前又胖了一圈,赔着小心笑得贼兮兮的,便没好意思发作他。   “殷老先生也在岛上。”王胖子小心翼翼地说道,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个不停,看样子对那些年轻的不像话的学官和一大票新加入的兄弟很感兴趣。   张克楚听了,便说道:“既然殷老先生在岛上,那就不好先回营寨了。玉郎,你带兄弟们去营寨安顿一下,如海就陪我去殷家庄园吧。”   郭玉郎点头应了,回头招呼各队队官,带着大队人往营寨而去。   “这次回来,我还带回一批制造火枪的物资,晚一点你安排人手从船上卸下来,另外还请了一批工匠,这些人你也都好好安排一下。”在通往庄园的路上,张克楚对王胖子说道。   王胖子忙不迭地说道:“这个我晓得。”   “对了,苏家小姑娘也跟着来了。”张克楚扭头看了看王胖子,有些发愁的说道:“她怎么安排,我还没想好,你有没有什么建议?”   “呃。要不,还是麻烦殷家?毕竟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王胖子倒是一脸坦然。   张克楚挠头道:“唉,一下多出来这么多人,我还真觉得有些乱。”   “刚开始嘛,肯定是有些乱的,以后就好了。”王胖子宽慰道:“再说,咱们以后又不是再不增加人了,凡事不都有个适应的过程么。”   张克楚听了,似笑非笑的看了眼王胖子,笑道:“行啊,这两个多月你也锻炼出来了。”   王胖子嘿嘿一笑:“还早,还早,哪能跟大哥你比呢。”   说话间,殷家庄园便到了。 第60章 主事   殷远鉴的气色看起来有些不大好。要是用街头摆摊算卦的说法,那就是印堂发黑。当然,面对张克楚的时候,殷远鉴还是很努力地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糟糕。   然而事实是,殷家现在的情况糟糕透了。   自七月份大宋水军与西洋荷兰人为夺取马六甲海峡控制权开战之后,殷家的香料、肉桂、胡椒以及绝大部分货物便陷入了销售通道被掐断的困境之中。   这对于主要依赖远洋贸易的殷家来说,无疑是个巨大的打击,然而作为家主,殷远鉴却对此无能为力,颇感无奈。他一方面试图通过在商会中的游说为自己争取到一部分与大明商人交易的权利,另一方面只能寄希望于大宋水军和荷兰人早日达成和平——这种事在过去数十年中并不是没有发生过。   所不同的是,这一次的战争规模显然超过了以往任何时候。   眼看和平无望,商路阻塞的困境近期无法摆脱,而他在商会中的努力也没有什么成果,于是殷远鉴回到飞崖岛,准备集合家族中的所有力量,组成一支庞大的船队孤注一掷,先分散从不同的浅水航道避开马六甲海峡,进入印度洋之后到预定的地点会合,然后进入通向西方的航道。   不得不说,这个计划非常冒险。且不说从三宝垄附近的浅水航道通过要冒着巨大的风险,即使分散的商船能够达到印度洋,并且按照计划会合编成船队,也要面临着印度洋上神出鬼没的海盗,以后更是多如牛毛的阿拉伯海盗、北非海盗——这还没有把荷兰人的私掠船、武装商船以及战船考虑进去。   所以,得知殷远鉴的这个打算之后,张克楚便劝说道:“此事太过凶险,还请伯父三思。”   殷远鉴揉着眉心叹道:“老夫又何尝不知道其中的危险,只是死中求活罢了。”   “现在也未必就是死局。”张克楚想了想说道:“与其孤注一掷,不如退一步作壁上观,等待时局好转。”   殷远鉴摇头道:“我殷家这么多人口,如果不做事的话,坐吃山空,分崩离析就在眼前啊。现在粮食腾贵,物价飞涨,已经闹得人心惶惶了。”   张克楚问道:“何不将船队开往大明运粮?”   “粮食生意岂是随便能插手经营的?且不说大宋这边管得严格,便是大明现在也设置了诸多限制。”殷远鉴叹道。   见殷远鉴情绪低落,张克楚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于是转开话题,又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告辞。殷远鉴心绪烦乱,也没怎么挽留。   出了门没多远,张克楚就见珍珠站在廊下,正看了过来。   “我回来了。”张克楚紧走几步,来到珍珠面前对她说道,珍珠那双大眼睛里涌起薄薄的一层水雾,脸上又是欢喜,又是委屈,嘴唇颤抖着,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没有说出口。   张克楚笑了笑,拉住珍珠的手说道:“走,咱们回营寨。”   和六月里离开时相比,现在的飞崖岛上已经大变样了。南边码头两侧的炮台已经修筑完毕,望楼、火炮一应俱全,只是这里的炮手都是殷家庄丁。位于岛中部的陆上营寨也大致完成,虽然看着还有些简陋,但是防御力却并不低。   四个角上都有望楼,并且是用砖石修建的,上面有胸墙,射击孔,美中不足的是木梯暴露在外。寨墙上也有站位、走道,胸墙,看起来已经有点军事堡垒的味道了。   走进营寨大门,先是一片用于操演的空地,也就是所谓的校场。再过去才是数排用于居住的木屋。东北角上,是个单独的大仓库,砖石修筑,宛如堡垒,很是坚固。与之相对的,便是一个带有门廊的大屋子,那个克敌军的指挥部,当然和胜利号上的船尾舱一样,也是军官餐厅。大屋旁边那排木屋,才是张克楚等军官的住处。   七月底的时候殷秀秀去了达兰经略府,那时这排屋子刚修好,珍珠便搬了过来。   看着收拾得干干净净的房间,张克楚低头对珍珠说道:“真是辛苦你了。”   珍珠浅浅一笑,说道:“有什么辛苦的,这些家具都是殷姐姐送来的,我不过是归置了一下罢了。”   她抬起头,犹豫了一下,伸出手抚摸着张克楚的脸颊:“你瘦了,也被晒黑了。”   张克楚握住她的手,笑道:“黑点好。”   珍珠抽出手,走到窗户便将两排窗子推开,房间里顿时亮堂起来。她站在窗前回头对张克楚一笑,白皙的脸庞仿若瓷器,散发着润泽的光芒。张克楚轻轻将她拥在怀中,珍珠挣扎了一下,轻声说道:“别闹,大白天的。”   “那,晚上再闹?”张克楚坏笑着低声问道。   珍珠的脸庞顿时飞起两朵红云,又迅速的染红了耳根,她用胳膊抵着张克楚的胸口,仿佛一只小鹿似的。然而她却清晰的感觉到拥抱着自己的人的强烈心跳。   “想我了没?”张克楚在她耳边轻轻地吹了口气。   仿佛遭到雷击似的,珍珠浑身战栗了一下,几不可闻的说道:“想,每天都想。”   “我也是。”   两人正说着话,就听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珍珠忙推开张克楚,满面羞红。   来的是郭玉郎,他进门之后擦了擦额头的汗,笑着对珍珠说道:“珍珠妹子,我先把他借走啦!”   “什么事这么急?”张克楚回头对珍珠歉意的笑了笑,拉着郭玉郎出来之后问道。   郭玉郎发愁道:“那些工匠没地方安置,这可怎么办?”   “怎么会没地方安置?”张克楚奇怪地问道:“之前不是已经盖好了住处了吗?”他本以为王胖子回来之后就有安排,没想到现在却会出现这种情况。   “只好了一半,所以有些工匠还没有住处安置。”郭玉郎说道。   “步军和水手的住处呢?”张克楚想了想问道。   郭玉郎点头道:“这些却都够的。”   “那就调一部分人先住在船上,把工匠先安置好,等工场那边的住处全都盖好了再搬回去。”张克楚说道。   “虽然有些麻烦,但也只能如此了。”郭玉郎无奈地说道。   “一起去看看吧。”张克楚说道,这些匠人在他的计划中可是非常重要的,不把他们安置好了,张克楚可不放心,另外他还想看看这三个多月来,火枪作坊那边已经制造出多少燧发枪。   当张克楚和郭玉郎来到工场,发现这里正乱作一团。王胖子满头是汗的指挥杂役将从船上卸下来物资堆放到仓库中,并安排了人登记造册,而那些已经分配到住处的工匠则忙着收拾房间,他们很多人都带来了工具,据说这是他们的习惯——用顺手的工具比新的都好。   没有分配到住处的匠人们看到张克楚,便呼啦啦围上来,抱怨自己遭受了不公正的待遇,这让郭玉郎很无奈地翻了个白眼。   安抚好这些工匠之后,张克楚才和郭玉郎在锻冶工房里找到了菲利普。几个月不见,这家伙的气色反倒越发好了。见找张克楚之后,菲利普笑嘻嘻地说道:“尊敬的阁下,我想我已经解决了一个制造上的大问题。”   “哦?是什么?”张克楚眼睛一亮,急忙问道。   菲利普拿起一个发火装置,将自己的改进之后的地方指出来,由于之前的压簧行程过短,在频繁使用之后,很容易造成脱钩现象,经过改进后压簧的角度更大,这样就在很大程度上避免了这个缺陷,能很大延长燧发枪的使用寿命。   “嗯,很好!”张克楚点头说道:“为了奖励你的这一项改进,以及你这段时间内的勤勉,我决定……”他冲郭玉郎眨眨眼,故意卖了关子。   “什么?”菲利普兴奋地问道。   张克楚笑道:“正式任命你为本军械司主事。”   菲利普疑惑地问道:“主事?是一种官职吧?”   “没错,从此以后你就是克敌军的正式军官,有关文件我会尽快向上报批,不过在这之前,你一样可以领取属于你的俸禄,或者叫薪酬,总之你已经是我们中的一员了。”张克楚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过这个官职只是临时性的,没有品级,而且和克敌军的性质一样,也就是说,咱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人,什么时候克敌军解散了,你这官就当到头了,那时候你想去哪儿都成。”   “我看不出这和以前有什么不同。”菲利普无所谓的耸了耸肩:“至于以后的事,我还没考虑那么远。”   张克楚哈哈一笑:“当然不同了,你很快就会知道。”他拉着菲利普出了锻冶工房,指着那些新招募的工匠对菲利普说道:“看到了吗?这些人以后都将成为你的手下,你得领导并且管理好他们。”   菲利普瞪大了眼睛:“我……可以吗?”   “没有什么不可以!”张克楚鼓励道:“这仅仅是开始,你难道已经害怕了吗?”   “也许,阁下应该更慎重一点。”菲利普挠头说道。   郭玉郎笑道:“将军凡事都很慎重,既然将军说你可以,那你就别担心了。”   说着话,三人便来到了菲利普的住处。房间里和三个月前一样杂乱,到处堆放着零件、图纸和半成品。   “菲利普,现在燧发枪已经造出来多少了?”张克楚拉过一把椅子,坐下之后问道。   菲利普拿出一个线装本子,递给张克楚说道:“已完成了三百二十支,另外还有一百多支等着换枪管,改造燧发装置。” 第61章 骄傲的索菲亚   “如海应该告诉过你了,到下个月中旬,就要先给南镇守军交付三百支,没问题吧?”张克楚翻着菲利普记录的工作日记,却发现这家伙在里面写的乱七八糟的,又有西班牙字,还有中国字,更可气的是边边角角画满了图案。   菲利普挠头想了一会,说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没问题。”   “意外?能有什么意外?”张克楚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我这次又招募了不少熟练的工匠,只要你把他们教会了,我估计一个月两百支燧发枪都很轻松。”   “也许吧。”菲利普习惯性的耸肩。   张克楚摇头说道:“没有也许,是必须。”他把本子放到桌子上,对菲利普说道:“还有件事我需要你帮忙。”   “大人请说。”菲利普有些疑惑的坐了下来。   “既然燧石发火装置能够在火枪上使用。”张克楚从桌子上拿起一个燧发装置把玩着:“那么在火炮上呢?”   菲利普皱了皱眉,咬着指甲说道:“应该可以吧?”   张克楚丢下燧发装置,对菲利普说道:“别说应该,我觉得一定可以。现在用火绳点火的方式显然太慢了。”   “的确如此,不过大家都已经习惯火绳炮了。”菲利普下意识地说道。   他拿起鹅毛笔在一张纸上画了起来,郭玉郎站在他身后俯身看着,不过很快他就放弃了,转过身对张克楚说道:“克楚,要是火炮上也用了燧发装置,你是不是还打算卖给苏指挥使?”   “哈哈,看来还是玉郎了解我。”张克楚笑道:“你觉得如何?”   郭玉郎点头道:“倒也无不可,只是怕卖不了多少银子。”   张克楚摸着下巴,笑的很狡猾:“要是加上我上次跟你说的炮弹呢?”   “空心炮弹么?”郭玉郎皱着眉头说道:“还不知是否可行呢。”   正在纸上乱画的菲利普诧异地抬起头问道:“空心炮弹?那又是什么?”   “当然是好东西咯。”张克楚摆摆手:“先把火炮改装燧发装置的事办好,至于炮弹么,这个回头再跟你说。”   菲利普拿鹅毛笔的尾端在鼻子上摩梭了几下,摇了摇头,对张克楚说道:“虽说道理相同,但是结构却是不同的,我在想怎样让炮手触发——总不能在炮上也装个燧发枪那样的扣机吧?”   “笨,你就不能想个别的办法?”张克楚笑骂道。   “哪里那么好想。”菲利普发愁的看着图纸。   “那么精密的钟表你都有办法,一个小小的发火装置就难住你了?好好想想看,若是不用手直接拉动,换一根绳子上去呢?只要那个压簧还能弹回来不就可以了?”张克楚其实并不知道用绳子拉火是怎样的,但不妨碍他提供这样的思路。   菲利普眼前一亮:“是啊!我干吗一定要用手去直接扳动呢?”   张克楚笑了笑,说道:“试着去做吧,若是成功,奖励你们一百两银子。”   “真的?”菲利普兴奋的手舞足蹈:“一百两……”不过他很快又沮丧着脸说道:“可我上哪儿用掉去?”   “呃,会有机会的。不过,这可不是奖励给你一个人的,只要在这个过程中出力的人,你都要分点下去,至于具体怎么分我可不管。”张克楚汗了下,对菲利普说道:“等一会如海会把物资清单拿过来,你算算就目前这些物资,能够造出多少燧发枪——可能的话,再算算纸壳弹大概能有多少个。”   “这将是个庞大的工作。”菲利普苦着脸说道。   张克楚微微一笑:“我相信你很快能完成的。”他站起身接着说道:“别忘了晚饭前到营寨去找我。”   菲利普无奈地点头道:“好的,我一定会去的。”   出了菲利普的住处之后,张克楚和郭玉郎回到营寨。方进寨门,便看到索菲亚坐在门廊前面,手托着腮,饶有兴味的四处打量着。   “她也没地方安置?”张克楚有些疑惑地问道。   郭玉郎笑道:“早已安置好了,就在珍珠妹子隔壁。”   张克楚站住脚,皱眉说道:“自从蕉岭岛之后一直忙忙乱乱的,也没问过她以后有什么打算。”   “唉,索小姐身世孤苦,不如就留在咱们这儿吧。”郭玉郎低声说道:“再说她那手医术的确不错,你不是也让她在天使号上主管治疗事宜么?”   “呃,此一时彼一时。”张克楚摸着下巴,眼神有些飘忽不定:“我总觉得她有问题。”   “有问题?她能有什么问题?”郭玉郎不解地问道。   张克楚皱眉说道:“一时也说不上来,总之就是觉得她……你说,要是让你离开大宋到一个陌生的世界,你能做到和她一样吗?”   “你是说她能力太强了?”郭玉郎摇了摇头:“我自问做不到她这样,但这也不能说明什么呀。”   “算了,即便她有什么问题,至少现在还看不出来。不管怎么说,她的医术对于咱们还是很重要的。”张克楚想了想,接着说道:“其实咱们自己的问题才是最重要的,你不觉得咱们发展的太慢了吗?”   郭玉郎惊讶地看了眼张克楚,摸着鼻子说道:“还慢么?你也看到了,谢元礼他们的平寇杀奴军都已经不存在了。咱们现在又有飞崖岛的水陆营寨,又有两艘战船,一艘商船,这还叫慢么?”   “也许在杀奴军里算不错了。”张克楚眉头郁结:“可是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你可想过,这土人之乱还能持续多久?”他一边说,一边向大屋走去。   跟在他身后的郭玉郎顿了顿,说道:“总也会有一年时间吧。”   “就算一年,那么之后呢?”张克楚回过身对郭玉郎问道:“之后咱们克敌军何去何从,你我何去何从?跟着咱们的这些兄弟何去何从?”他用手指着营寨:“这飞崖岛水陆营寨呢?”   这些问题张克楚最近一直在考虑,但是无论他要怎么做,做什么,都首先要得到兄弟们的支持,而今天,他就打算把自己心里勾画的宏图展露出一部分。至少要让军官们统一思想,他相信只要给他们希望,他们就会紧紧地追随自己。   这种希望,也是因人而异的——权利、金钱、声望,看你自己如何理解了。   很显然,郭玉郎也曾经考虑过这些问题,他沉声说道:“克楚,我知道你素有奇志,一定不会满足于回步军司,即便是让你做指挥使,都指挥使……但是,咱们的力量还太微小了,还不足以去考虑太多事情。”   他这是劝告张克楚,有多大肚子吃多少饭,然而张克楚却和他想的不同,或者说出发点不同。   张克楚拍了拍郭玉郎的肩膀,微微一笑,说道:“有些事,就得未雨绸缪。”   说话间,两人已来到大屋门廊下,索菲亚站起身,手指抚在眉弓处,眯着眼问道:“你们去哪儿了?刚才王管事来找你。”   张克楚脚步不停,一边向屋子里走去,一边问道:“他说了什么事吗?”   “似乎是什么清单。”索菲亚跟进来说道。   “嗯,我知道了。”张克楚在正中间的桌子旁坐下,对索菲亚说道:“你也坐吧,有些事我想问问你。”   索菲亚有些疑惑的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了,看看张克楚,又看看郭玉郎,很有些茫然的样子。   “是这样,我想问问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张克楚盯着索菲亚的眼睛问道。   似乎对于张克楚提出的这个问题很意外,索菲亚眨巴着眼睛迟疑了片刻才说道:“也许会回到欧罗巴吧。”   “但是目前应该不太可能。”张克楚见索菲亚不解地望了过来,便摆手说道:“倒不是我不放你走,而是你应该知道,现在除了土人叛乱之外,大宋正在和荷兰、西班牙联军争夺马六甲海峡的控制权,所以对于西洋人管得很严。”   “既然这样,那么我怎么打算还重要吗?”索菲亚嘲讽的笑了笑,目光中说不上是种怎样的情绪。   张克楚有些无奈的摸着下巴说道:“是只目前而已。所以我想问的是,你目前的打算。”   郭玉郎在一旁帮腔道:“是啊,现在兵荒马乱的,你一个姑娘,又是西洋人……”   “西洋人怎么了?”索菲亚骄傲地抬了抬下巴:“我一样能够在这个世界生活得很好。”   张克楚点了点头,说道:“好吧,我承认你很有能力。那么你眼下愿意留在克敌军里吗?”   索菲亚慢慢睁大了双眼,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张克楚:“我什么时候说过要离开了吗?”说完之后,又看了看郭玉郎:“是什么让你们以为我会不愿意留在这里呢?”   郭玉郎好笑的对张克楚说道:“你看,直接问她不就是了,偏要绕这么大个圈子。”   张克楚有些尴尬地说道:“这是一种尊重,你不懂。”   索菲亚的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亮,她的嘴角微微翘起,在这一瞬间,她不再是那个邋遢、冷漠,脾气暴躁的西洋女人,而是另一个骄傲、聪慧又有些神秘的美人。   可惜张克楚和郭玉郎,谁也没有注意到这短短的一瞬。 第62章 殷家的困难   吃过晚饭之后,张克楚把队官以上的军官和各队学官都留了下来。当然菲利普、索菲亚和服部寺敏也没让走。另外张克楚还派人将蔡老大和卫安南也请到了大屋之中。   原本很宽敞的大屋正堂,立刻就显得有些拥挤了。   由于之前已经安排好了座椅,所以张克楚坐在中间感觉有点像后世开会——认真说起来,这也算是克敌军第一次中层干部扩大会议吧。想到这里,张克楚忍不住微微一笑。   不过,这毕竟不是开会,甚至也不是议事。   “诸位,咱们克敌军自年初成立以来,大小数十战,虽然也曾遭受过失败,但是并没有伤及元气。克敌军越战越强,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小小的五十人的队伍了。在座的诸位虽然大多是在新汴加入克敌军,但是咱们以后的路还很长,还有很多土人在攻击大宋的领土,屠杀大宋的子民。所以咱们克敌军必须时刻做好出击的准备!”张克楚从座位上站起来,侃侃而谈。   “现在咱们已经有三艘船,三百二十多个兄弟姐妹(含水手、杂役等),在杀奴军中虽然说不上数一数二,实力却也不容小觑。”张克楚环视了一眼,声音越来越坚定:“诸位未来的前途,都与克敌军息息相关!”   “那是,俺大牛早就跟哥哥你绑在一块啦!”曾大牛大声说道,王胖子和吴孝祖等最早从海岛上就一起出来的人纷纷点头应和。   张克楚笑了笑,接着说道:“不光是大牛,大家所有人都是在一条船上,这条船就叫克敌军!”他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开始从军纪讲起,将军纪的重要性掰开了揉碎了,灌输到在座的每个人脑海中,虽然这里面大多数人都有过从军经历,更有从正规水军、步军学堂出来的学官,但张克楚还是认为很有必要重新强调。   毕竟这是一个崭新的团体,要想凝结成一个整体,从制度上着手是必不可少的。不管习惯不习惯,认可不认可,都必须严格遵守克敌军的军纪,当这种严守军纪的观念形成习惯之后,就会自然而然的成为烙印,属于克敌军的烙印。   说完军纪,张克楚立即抛出了新的奖惩制度——其实这也算军纪的一部分。当众人听到提高了战功银子的分成之后,尤其是新加入克敌军的那几个队官,立即双眼放光。原本克敌军的待遇就已经非常好了,现在又提高了战功银的分成,如何让他们不欣喜若狂?毕竟是在刀口讨生活,谁不想在流血流汗的同时,多得一点好处?银子向来是不咬手的。   不过,银子肯定是咬人的,那些原本抱着捞一票就闪人的家伙立即转了念头,暗自下定决心,跟着这个年轻人有“钱途”,干吗还胡思乱想,这山望着那山高?   本来因为严格的军纪而有些抵触情绪的人也马上忘记了刚才的不快,甚至有人觉得,为了这些银子再严格的军纪也能遵守:不就是不让赌博吗?不就是不让随意打骂士兵吗?没问题!   张克楚见众人脸上神色变幻,心中暗笑,这一个大棒,一个胡萝卜的招数看来到哪儿都好使啊。   说完军纪和奖惩制度,张克楚便开始重新调整官职任命,并安排具体分工。   首先是三艘船的各级指挥长官。张克楚兼领胜利号指挥使,郭玉郎为副指挥使。胜利号作为战斗主力,编入普小黑为总队官的两个火炮队,曾大牛、杨康、吴孝祖等十个火枪队,以卫安南为水手长的四十五人水手队。   王如海为克敌号指挥使,带一个火炮队,两个火枪队和以蔡老大为首的水手队。负责在飞崖岛周围巡查,并按期往返平康经略府为南镇守军交货,需要购买物资时也由克敌号负责。   索菲亚为天使号指挥使,调拨五门火炮,由谢元礼等人为火炮手,另配一个火枪队。平时作为医疗补给船随胜利号行动。   至于十六名学官,分别编到三艘船上,定期轮换。   飞崖岛军械司这边,以菲利普为管事,张克楚让他自己任命下级管事,只有一个要求,先把南镇守军苏指挥使的合约完成。   至于水陆营寨的守卫,如果船队出海,则在出海之前临时安排,如果船队归来,自然也就不存在专门的守卫,而是由各火枪队轮流值守。   对张克楚做的这些安排,大家都没什么好反对的,兴致勃勃的议论着下一步该打哪儿。   “急什么?一口吃不成胖子。”张克楚笑道:“从明天开始,先训练!”   “又训练啊?”吴孝祖苦着脸说道:“这一路上已经练的不少啦,光炮子都打了上百斤了!”   张克楚正色说道:“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这个道理我都说了多少遍了。再者说,我都不心疼,你们还叫唤什么?从明天起,把你们的手下都操练起来。之前不是喊着要用燧发枪么?明天到菲利普那领去,只是那批火枪名义上已经是南镇守军的了,你们可得让兄弟们爱惜着点。”   安排完这些事,夜已经深了,众人有的打着哈欠离开,有的则兴奋地说笑着走了。   张克楚也有些困倦,不过心里却觉得很踏实。   “克楚,你似乎忘记了一件事。”郭玉郎赖在椅子里歪着脑袋对张克楚说道。   “呃,你怎么还没走?”张克楚见郭玉郎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不由揉着眉心疑惑地问道:“我忘记什么事了?”   “你打算怎么安排珍珠?”郭玉郎笑问道。   张克楚这才意识到这个问题,虽然下午的时候跟郭玉郎商量了半天,也不过是得出刚才那些安排而已,现在郭玉郎忽然问起,他倒是有些茫然了,是啊,我怎么忘记珍珠了?   “明天先问问她,要是愿意留在飞崖岛上,就让她管着这边的粮食物资,这一块也很重要啊。”张克楚说道。   郭玉郎撇嘴说道:“估计珍珠妹子可不愿意。”   “可是随着咱们出海,到底有些危险,你难道忘记了么?上次她受伤可有多危险,差点连命都没了。”张克楚想起那次珍珠为了自己而受伤就有些心有余悸,那次是命大运气好,下次呢?   郭玉郎皱眉说道:“的确是危险了些。那么按照你刚才说的,也许能说服她留在岛上。”   “就怕她非要闹着跟咱们出海啊。”张克楚发愁道。   “明天问过再说吧。”郭玉郎打个哈欠:“我困了,先回去休息。”   张克楚却忽然想起了殷家的困难,便一把拉住了他:“等会儿,还有件事跟你商量。”   郭玉郎无奈地坐回到椅子里:“说吧,什么事?”   待张克楚说完之后,郭玉郎愣怔了一会,摇了摇头说道:“要是殷老伯一意孤行,恐怕殷家就凶多吉少了。”   “我也是这么说。”张克楚发愁道:“可是我看殷老伯已经下定决心了。”   “殷小姐不在么?她怎么不劝劝殷老伯?”郭玉郎诧异地问道,他还不知道殷秀秀早在两个月前就去了达兰经略府。听张克楚说了缘故之后,郭玉郎为难道:“这件事咱们可帮不上多少忙,且不说他真要集中家族中的商船,组成的船队有多大规模,便是咱们去为他的船队护航,也护不住啊。”   “我倒是没这个打算。”张克楚沉吟道:“那样只能把咱们克敌军也搭进去,还没有任何作用。我的意思是最好让殷老伯打消这个念头。”   “以殷家的实力,不至于几个月没有生意便撑不下去了吧?”郭玉郎想了想提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   张克楚叹道:“问题是前景不明,可不仅仅是这过去的几个月。”   “你的意思是,要让殷老伯看到以后的希望?”郭玉郎问道。   “仅有希望还不够啊。”张克楚皱眉说道:“还不足以打消他这种孤注一掷的念头。”   郭玉郎点头说道:“确实如此,要是殷家也能组织杀奴军就好了,他们家族子弟众多,又有这么多庄丁,护卫……”   “这是不可能的。”张克楚说道,不过郭玉郎的话让他隐隐有了别的主意,他凝眉思索了片刻,对郭玉郎问道:“若是由殷家出银子,为杀奴军购买战船、火炮,粮食补给呢?待杀奴军有了战功银子再偿还,当然也不会白借,利息嘛肯定会高一些。你说这样一来,殷老伯还会行那冒险之事么?”   郭玉郎想了想,有些迟疑地说道:“也许可行,想当初咱们也是向殷家借了四千两银子么……不过殷家有这么多银子向外借贷吗?”   “以殷家的家底,应该不成问题。”张克楚说道。在他看来,这未尝不是殷家拜托目前困境的好办法。要知道不是所有杀奴军都像克敌军,恐怕多数还只有一艘战船,而且据他所知,还有很多杀奴军甚至连战船都没有,只是依附在别家战船上跟着厮混。   由殷家出资贷款支持杀奴军,想来不管是达兰经略府,还是水、步两司都应该不会反对,毕竟这样一来能使杀奴军的整体实力大为提高,能早日将土人叛乱镇压下去,对于大宋来说只有好处。   其实大宋本来就有军事-金融-国家相结合的雏形,只是这三种权力的绝大部分一直把持在以五公为首的阶层之中,张克楚现在还想不到,他即将打开的是怎样的潘多拉之盒。 第63章 惹眼   “此事恐怕不易施行。”殷远鉴在听了张克楚的建议之后,沉吟片刻说道。他本也没想到张克楚一大早会来找自己,更没想到张克楚会提出给杀奴军借贷的建议。虽然看起来这个想法的确不错,但殷远鉴自家人知自家事,所以才会如此说。   张克楚有些意外地问道:“却不知道不易在何处?”   殷远鉴叹气道:“举凡借贷,利息皆有定例,不管是高了还是低了,都会被商会处罚,若是私自放贷,则有违律法,到那时就不是商会处罚那么简单了。”   原来是这样,张克楚明白了之后转念一想,说不定已经有杀奴军向各家商行借贷,只是自己不知道而已。但是这个问题也不是没办法解决,关键看殷远鉴有没有这样的魄力了。   张克楚整理了一下思路,说道:“伯父不妨换个方式运作此事。”   殷远鉴疑惑地看着张克楚:“换个方式?贤侄请说说,换个怎样的方式?”   “譬如将杀奴军作为一种商业,殷家入股,之后分红,无须还贷,若是以后杀奴军被解散时,再抽回当初投入的银子,这样的话是否可行呢?”张克楚说道。   殷远鉴眼前一亮,缓缓点头说道:“如此,倒的确是个好办法。”   “当然这中间也存在风险,比如某一支杀奴军运气不佳,全军覆灭,那就蚀本了。所以在选择投入资金的时候,还需要好好考察一番。”张克楚见殷远鉴有所意动,便趁热打铁道。   殷远鉴端起茶杯啜饮着,郁结的眉头略舒展开来:“做任何事都有风险,这个老夫自然省的,只是这件事若是由殷家出面,恐怕也有些不妥当。”   “这又是为何?”张克楚纳闷道。   殷远鉴说道:“若是单纯投入银子,倒也不难,只是具体该如何管理?譬如某个杀奴军,老夫入股之后,如何知道其战功多少?平日消耗多少?”   其实,殷远鉴所担心的是殷家投入银子之后,如何确保盈利,这个问题就不仅仅是单纯贷款了。牵扯到对资金的管理,甚至是对杀奴军的组织,很显然由殷家出面是不合适的。   想通这个关节,张克楚便心里有数了,他说道:“那么便由克敌军出面如何?”   殷远鉴抚着胡须笑道:“那最好不过了。”   张克楚说道:“即使是由克敌军出面,可是小侄对于商贾之事不甚了了,还得伯父抽调一些人手,如此还好管理。”他这么说是自然是要和殷家绑在一起,既打消了殷远鉴的顾虑,又能解决人手不足的问题。   毕竟按照现在的运作方式,殷家就是大股东,不派人监督是不可能的。   殷远鉴人老成精,如何不知道张克楚这番话背后的含义,他笑道:“这事就交给老夫了。”   接下来,两人就一些细节问题商议了半天,直到了中午,殷远鉴让人将饭菜送到书房,两人边吃边谈,待确定了大部分事宜之后,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至于家族中所有的商船出海的事,殷远鉴自然不会再提了。但凡有办法,他也不会出此下策。   回到营中之后,张克楚找来郭玉郎,将自己和殷远鉴最终谈妥的事情告诉了他。   “这样也好。”郭玉郎点头道:“如此一来,咱们克敌军就能迅速扩大了。”他是站在克敌军的角度来考虑这个问题。有了殷家的雄厚资金投入,那些力量较小的杀奴军就能在克敌军的周围迅速聚集起来,从而使得克敌军实力大为提高。   “不过。”郭玉郎有些疑惑地问道:“这样是不是太惹眼了?”   张克楚笑着摇了摇头:“惹眼怕什么?只要咱们做好自己的本分,谁还能说出什么不是来?”   郭玉郎想想也是,便点头说道:“那这事该从何处着手?”   “自然是先要去达兰经略府。”张克楚想了想说道:“明天一早便出海,到了达兰之后找找那些杀奴军同行,我想这半年时间下来,很多人都觉得仅靠一艘战船杀不了多少土人吧。”   两人正说着带哪些人去,去了之后和那些杀奴军怎么谈,就见王胖子喘着粗气进来:“累死我了。”   “怎么?”张克楚把凉茶壶递了过去。   王胖子接过茶壶好一通灌,末了用胖乎乎的手背擦了擦嘴角,这才说道:“总算把那些东西都从船上搬下来了,我说大哥,你这是打算造多少燧发枪啊?即便是用来造枪,又弄那么多铁锭来做什么?”   张克楚示意他坐下说话。   “清单给菲利普拿过去了吗?”张克楚问道。   王胖子点了点头:“送过去了,那家伙看了单子也是这么说。”   张克楚笑了笑,却没有回答王胖子刚才提出的问题,而是说起了别的:“最近可有马六甲那边的消息?”   王胖子低头想了一会儿,不太确定的说道:“也有一阵子没什么消息传过来了,最新的消息,还是京畿水军司的两只船队路过达兰,听说也是去马六甲的。”   “嗯,这个我知道。”张克楚皱眉说道:“这样一来,咱们大宋的腹地可就空了,北镇守司水军恐怕一时也不会南下,所以这局势,还得乱上一阵。”   “咱们飞崖岛是不怕的,怕的是那些防卫不足的岛子,不管是海盗还是土人,恐怕都磨亮了刀子,就等着扑上去了。”郭玉郎说道。   张克楚眯了眯眼,说道:“咱们也不能太大意了。不过现在最重要的是先让兄弟们熟悉燧发枪,不但要熟悉枪,还要让他们抛掉以前所接受的那些训练,毕竟火绳枪和燧发枪的区别可不仅仅是枪本身,队形、配合这些要让他们尽快熟悉起来。”   “这事就交给我吧。”郭玉郎主动说道。   船队自新汴返回的时候,郭玉郎实际上已经承担了总训练官的职责,就张克楚的观察而言,还是挺称职的,所以当下点头应了,又嘱咐了几句。   “打铁还需自身硬,要让别的杀奴军心甘情愿的跟着咱们走,咱们自身就得刚硬起来,无论是土人也好,海盗也罢,甚至是西洋人,都要打得过才行。”张克楚站起身说道:“过几天我就往达兰去,这里你们二人都精心些。”   王胖子疑惑道:“大哥去达兰做什么?”   “呵呵,回头再跟你说,这会儿饿得紧,赶紧让人摆饭吧。”张克楚摸了摸饿得咕咕叫的肚子说道。   第二天一早,张克楚便往军械司工场而来,到了菲利普的住处门外,就听里面叮叮当当地响个不停。   门也是虚掩着,张克楚进了门,见菲利普蓬着一头乱糟糟的卷发,穿着件对襟褂子,正拿着个小锤子在铁毡上敲打着。   “如何了?”走到菲利普身后看了一会儿,张克楚趁着他停手的时候问道。   菲利普吓得浑身哆嗦了一下,转头看到是张克楚,哭笑不得的说道:“阁下,你们大宋人有句话叫……”   “人吓人吓死人嘛。”张克楚哈哈一笑:“谁让你那么专心,我可不想打扰你。”   “可你已经打扰了。”菲利普低声嘀咕了一句,拿起手里的金属构件,对张克楚说道:“大致就是这样了。”   张克楚拿到手上端详了一会儿,大概看明白了这个东西的工作原理,只是现在还是个毛坯,看着很粗糙。   “绳子是穿到这个环里系紧吧?”张克楚问了几个不是很清楚的地方,彻底弄明白之后,把构件还给菲利普,拉着他坐到桌子旁边。   “昨天如海给你拿来的清单看了吗?”张克楚拿起茶壶,倒了两杯冷茶,对菲利普问道。   菲利普在身上的围裙上擦了擦手,借过茶杯喝了几口,点头说道:“看了。可是这些物资看起来并不仅仅是为了制造燧发枪吧?”   “没错。”张克楚伸手将杂乱的桌子清理出一小块,歪过头问道:“你是不是觉得铁锭太多了些?”   菲利普点头说道:“是啊,如果是为了制造燧发枪,根本不需要如此多的铁锭。”他疑惑地问道:“将军阁下,我可以问问这是为什么吗?”   “当然,这事本来还得让你出个主意。”张克楚拿起鹅毛笔,用手指刮了刮笔尖,又找出来一叠空白的纸。   他一边在纸上画着草图,一边说道:“本来想着等你把火炮上改装燧发点火装置的事搞好之后,再让你来办这件事,但是过几天我就要去达兰,所以现在就得来麻烦你了。”   “是……上次说的炮弹吗?”看着张克楚在纸上画出的图样,菲利普略带一点疑惑地问道。   张克楚点了点头:“是了,你觉得这种方法可行吗?”他在图纸上标明了外壳、弹药、引线等,看着虽然很简单,但是制造起来恐怕就很复杂了。   虽然和现在通用的炮弹一样是圆形的,但是这种空心的圆铁球该如何铸造,装入多少火药,引线又用什么材料制造,需要多长,怎样安装进去,都是未知。考虑到这些问题,菲利普的眉头就越皱越紧了。   但是从理论上来说,这又是可行。   菲利普不是非常确定,张克楚却很清楚,历史上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火炮就是用的这种炮弹,在实心炮弹之后,雷汞铜壳炮弹之前。不过他再怎么笃定,也只是知道个大概而已,真要制造出来肯定需要不断试验。   其实想想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地雷战》里农民兄弟都能用石头造飞雷,用的不也是自己研磨的黑火药么?不过貌似那时候他们有雷管——张克楚想到这里有些挠头,雷汞是怎么造的呢?   菲利普没有注意到张克楚那变幻不定的神色,他认真地看着图纸,在脑海中勾勒着实物形状,制造流程,而这个过程中又会遇到什么样的问题,该怎么样去解决。这么一想,未免就有些入神。 第64章 美观不能杀人   “这事我就交给你了。”张克楚回过神来拍了拍菲利普的肩膀,顺手在他衣服上蹭了蹭手指上的墨迹:“找几个熟练的铁匠做个外壳,这个我估计不难,最重要的是引线。”   菲利普的眼神有点茫然:“是啊,引线……火绳肯定不行,燃烧的太慢。”   “不管用什么做引线,一定要控制好时间,别弄得在炮管里就爆炸了。”这个问题很重要,所以张克楚专门强调了一句。   菲利普点了点头说道:“当然,我会尽量避免这种悲剧的发生。”   “走吧,咱们去看看燧发枪的制造情况。”张克楚站起身说道:“我希望你尽一切办法提高制造速度,要知道除了那批订单之外,咱们克敌军兄弟还要装备。其实我希望每人能装备两支长枪,两支手铳——听起来是不是太奢侈了?不过在战场上你就能明白,一支装好了弹药的火枪对于士兵意味着什么。”   “我能理解。”菲利普一边随着张克楚向门外走去,一边说道:“按照大人的设想,克敌军就需要装备至少六百支长燧发枪,七百到八百支手铳。这恐怕需要很长时间。”   “咱们的时间不多啊。”张克楚叹了口气:“正所谓时不我待,也许等我从达兰回来之后,马上就要带胜利号和天使号出海。”   菲利普迟疑道:“那样的话,恐怕不能保证燧发枪能装备到每个士兵。”   “我知道,但是我能指望所有事都按照我的计划进行吗?”张克楚有些无奈地说道:“只能尽量了,所以目前你的主要工作还是在燧发枪制造上。至于炮弹,抽调两个铁匠先做几个样品出来,有什么问题等我回来之后再解决吧。”   “大人,我很好奇。”菲利普挠了挠乱蓬蓬的头发:“您是怎样想到这些的呢?至少我从来没听人说过炮弹还能这么做。”   张克楚摸了摸鼻子:“灵感,哈哈,你得相信有的人的确能从常见的事物中发现新奇的东西。”   “好吧。”菲利普耸肩说道:“我承认。”   说话间,两人已来到木器制作坊。虽然张克楚是克敌军的最高长官,可是他对这些工匠一向比较客气,所以大伙看到他也没停下手中的活计。   “你怎么也在这儿?”张克楚看到苏曼菲正好奇地打量着墙边的木架,那上面放着尚未油漆的木质枪身。   苏曼菲转过身,笑眯眯地说道:“我可是督查哦,代表南镇守军来巡查的!”她下船之后非要住到营寨之中,郭玉郎无法,只好安排她做了索菲亚的邻居,至于她那十五个侍卫,则再离她最近的木屋中安置下来。   “怎么样,还满意吗?”张克楚有些好笑地问道。   苏曼菲一本正经地说道:“还不错,就是慢了点。”   “很快这种情况就会改变的。”菲利普急忙说道:“我保证。”   张克楚见新招募的木匠大多拿着已经制好的枪身比划着,也有几个人在请教作坊里的老师傅,其实在船上他们就见过士兵使用的燧发枪了,不过那是组装好的,现在他们就在计量那些预留出的空槽、整体的尺寸等等。   毕竟现在没有车床,所有的部件都需要手工制作,因此每一支枪的质量都又可能不尽相同,张克楚只能让菲利普尽量保证在一个范围之内。   两人一边走,一边讨论着如何提高产量,苏曼菲跟在他们身后,好奇的东张西望,却是没有留意他俩在说什么,也许是她听了几句之后觉得枯燥乏味,便没有放在心上。   “有些工作,倒也不必让熟练的木匠去做。”张克楚看了看那些招募来的学徒,对菲利普说道:“粗苯的活路就交给学徒,让熟练的木匠做些精细的工作。不能所有人都一视同仁。当然了,那些学徒中要有学的快的,技术掌握熟悉了就提高他们的待遇,这样那些学徒才有动力。”   “关于奖惩制度,回头你拟一份出来。”张克楚想了想补充道。   菲利普有些为难的说道:“我字写得不好,很多字不会写。”   张克楚瞥了他一眼,笑道:“找个写的好人,你口述就是了。”他出了木器制作坊之后,接着说道:“尽快挑选几个技术好的人作为你的助手,他们有威信,有些事情让他们出面,比你亲自去做效果要好得多。”   很显然菲利普没有意识到会有什么麻烦,只是他已经习惯于服从张克楚的命令,当下点了点应了。   张克楚回头看了看木质工棚,说道:“木器作坊的防火要做好,让如海找几个大缸,装满水放置在显眼的地方。万一走水……就是失火的时候也不至于干看着。不过这种事还是防患于未然最好。”   菲利普头点的跟啄米的小鸡似的——考虑到他那一头乱蓬蓬的头发,也许形容成公鸡更为恰当些。   “张大哥你好啰嗦。”倒是苏曼菲像看怪物似的看着张克楚:“简直比我姨妈还啰嗦。”   “咳咳,你个小丫头懂什么。”张克楚说道。   苏曼菲生气地瞪了他一眼,不过她的目光很快被装配作坊里的漂亮新式燧发枪吸引过去了。   “呀,真漂亮,比以前的好看多了!”苏曼菲进门就从枪架上拿起了一支打量起来。只见涂刷了清漆的木质枪身上雕刻着华丽的花纹,扳机护圈做成了花瓣状,银色的枪管闪闪发亮,铜质的枪膛被打磨的非常光滑,用来卡燧石的撞铁宛如张着大嘴的狮头,整个金属底座包裹在花纹之中——这特么就是一件艺术品啊!   张克楚疑惑的转过头对菲利普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菲利普有些尴尬地说道:“大人不觉得这样的燧发枪,更加美观么?”   “的确很美观……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这三个多月才造出这么点燧发枪了。”张克楚抚额叹气道:“我早该想到的。”   “想到什么?”菲利普见张克楚脸色不怎么好看,便小心翼翼地问道。   张克楚没好气地说道:“想到你原本是个钟表匠!”   “这有什么关系吗?”菲利普问道。   “当然有关系。”张克楚从枪架上拿了支燧发枪,一只手在光滑的枪身上抚摸着,一边说道:“这是什么?这是杀人的武器,不是用来报时的钟表,美观与否并不重要。忘记你曾经是个技艺超群又爱好美观的钟表匠吧,美观是杀不死人的。”   菲利普很遗憾的耸了耸肩:“好吧,不过这一批燧发枪真的是……我的得意之作。真可惜。”   “的确有点可惜,但是以后可不能这么干了。”张克楚想了想,说道:“能节省的工序都节省掉,雕刻花纹这种更是完全没有必要,我的要求是简洁,可靠。就这么简单。”   “是的,大人,我明白了。”菲利普有些沮丧地回答道。   苏曼菲却嘟着嘴说道:“不行!我就要这种枪。”说着把那支燧发枪抱在怀里,似乎怕张克楚抢走似的。   张克楚哭笑不得的说道:“行啊,这一支就算额外送给你的。但是合约上的枪不能按照这个标准。”   “为什么?”苏曼菲气鼓鼓的问道:“要是我爹的士兵都用这么好看的枪,多威风啊。”   “威风很重要吗?再说这样的枪造价太高,一百八十两肯定是不行的。”张克楚笑眯眯地说道:“一支二百五十两,要的话还得等三个月,你能做主吗?”   “你,你耍赖!”苏曼菲咬牙切齿地说道。   张克楚笑的更欢实了:“合约上可没规定是这种枪啊。”他拍了拍菲利普的肩膀:“你看,你把枪做这么漂亮,可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既然找出问题出在哪儿,张克楚就举得燧发枪的产量一个月能达到三百支甚至更多。当然这还要看那些新招募的工匠能在多久时间掌握。   “这并不困难。”菲利普倒是对工匠们很有信心,其实就工艺来说,并不是特别复杂,起码没有钟表机芯那么复杂,所以菲利普才会如此有信心。   张克楚点头道:“那就好,月底先给苏大人运两百支,还要五千个纸壳子弹,走,咱们再去看看纸壳弹。”   “喂,这些燧发枪可是我们南镇守军的了!”苏曼菲想跟他们两个走,又怕走了这批燧发枪就会被张克楚让人封存起来——看他那打算压根就没准备把这批枪算到合约里去。   张克楚回头笑了笑:“回头我让人做两支更漂亮的手铳给你,这批枪就别想啦。”   苏曼菲听了眼睛一亮,再看看枪架上那些燧发枪,一咬牙一跺脚,跟了上来。   “大人,你这样欺骗小孩子似乎很不厚道啊。”菲利普小声说道。   张克楚在他背上拍了一巴掌:“我哪儿有骗人?拿出你最好的手艺做两支漂亮的手铳,不为难你吧?金银宝石那些该用的就用,怎么好看怎么来。不过这事你抽空做就好行了,可别耽误了正事。”   “真的要做?”菲利普疑惑地问道。   张克楚低声说道:“人家可是代表苏大人的军械督察,不哄好点,万一到时候挑刺怎么办?”他回头看了眼正摆弄燧发枪的苏曼菲,接着说道:“虽然这小姑娘看起来不会这么做,但是……”   “防患于未然嘛,我懂。”菲利普点头如啄米。 第65章 家长里短   制造纸壳子弹,却不是专门请的工匠。   说起来,这种纸壳子弹做起来难度倒不大,所以菲利普当初找了殷秀秀,经过她同意之后从那些庄丁里招募了一些人,大多是妇女,负责纸壳的制作。   这是个进深较长的屋子,被分成了两大间,外面这间正中摆着个长木桌子,上面堆满了纸卷,纸筒,还有很多盛着糨糊的杯子罐子。十几个大手大脚的中年妇女坐在桌子周围,麻利的将纸张卷在小棍上,用小刷子刷上糨糊,再用细绳绑扎几圈,放到一旁阴干。桌子另一头则有几个大嫂将干好的纸卷从棍子上取下来,截成等长的纸筒,再内外刷上油脂。   房间尽头的小桌子上,还有几个人在给纸筒封底。看她们那熟练的手法,显然很能胜任这份工作。   “每天能做多少个成品?”张克楚对菲利普问道。   菲利普摇头道:“这个我没统计过,大概能有五六百个吧。”   “那也不错了。”张克楚来到里面这间屋子,见七八个人正用木勺往纸壳里装火药,装完火药之后填上铅弹,这就算完成了。   看完这里之后,也快到晌午时分,张克楚少不得又吩咐几句放火防潮等琐事,菲利普自然又是一番点头如啄米。   “你不是打算就这么抗回去吧?”张克楚好笑地看着抱着燧发枪不放手的苏曼菲。   菲利普伸手说道:“给我吧,安好燧石和背带之后,我会还给你的。”   苏曼菲看了看菲利普,还觉得他长相比较老实,所以把枪放到他手上:“还有那个刺刀,别忘记了。”   “我说,至于弄那么全嘛?难道谁还指望你上战场啊?”张克楚有些无奈地说道。   苏曼菲傲娇的抬了抬下巴:“我高兴,我愿意。”   “随你了。”张克楚转过头对菲利普说道:“赶紧把那些华而不实的东西改了,火炮改造和开花炮弹的事你也上上心,最好我回来之后都能看到实物。”   “大人要去多久?”菲利普问道。   “你要去哪儿?”苏曼菲听到之后也问道:“火炮改造和开花炮弹又是怎么回事?”她眨巴着大眼睛好奇地盯着张克楚。   张克楚想了想说道:“快则半个月,慢则一个月。”说完之后看了眼苏曼菲:“至于本大人去哪儿,貌似和你没关系吧?”   “哼,爱去哪儿去哪儿,最好一头撞到西洋鬼子的大船队里去!”苏曼菲气呼呼地说道。   张克楚哈哈一笑:“等以后吧,我还真想跟他们会会。”   “尽吹大气。”苏曼菲白了他一眼。   回到营寨,刚好赶上吃午饭,张克楚拿毛巾擦了擦手,对忙着张罗摆放碗筷的珍珠说道:“明天我就要去达兰经略府,左右无事,你便跟我一起去吧。”   “真的?”珍珠眼睛一亮,笑微微的说道:“那好,自从上次殷姐姐走了之后,每次回来也是来去匆匆的,真有点想她了。”   张克楚俯身过去,在她耳边低声说道:“怎么,没想我么?”   因正堂里人多,珍珠便羞红了脸,推开张克楚嗔道:“乱说什么,这么多人在呢。”   索菲亚离得近,却是听到张克楚说的话,她想了想对张克楚说道:“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一起去。”   “你也想去?”张克楚有些意外的看了眼索菲亚。   “是的,我想再买一些药材。”索菲亚问道:“你不反对吧?”   张克楚自然不会反对,只是觉得自从在新汴买过几回药材之后,也没有人受伤生病,这未免用的太快了吧?但是他也没问,想来是不同的药材吧。   “你们都去了,丢下我一个人啊?”苏曼菲睁大了双眼抗议道:“不行,我也要去!”   王胖子就坐在她旁边,笑道:“什么叫都去了,你胖子哥哥不是不去么?”   苏曼菲扭过头瞪他一眼:“在岛上一点儿也不好玩,你也不好玩。”   “你来飞崖岛可不是来玩的吧?”张克楚见王胖子一脸窘样,不由笑着对苏曼菲说道:“若是苏大人知道你整天想着玩,怕是要让你早点回平康府去,再者说我们去达兰都是要做事的,哪儿时间带你去玩?”   听张克楚这么一说,苏曼菲便泄气了,嘟着嘴恨恨的看了眼张克楚。   “明天我们乘克敌号去。”张克楚对王胖子问道:“你这边还需要购置什么东西吗?”   王胖子想了想摇头道:“暂时还不缺什么。”   说话间,郭玉郎和几个队官也进来了,个个都灰头土脸的。简单擦洗了一下之后,围坐到桌子边上。人都到齐,张克楚便让人摆上饭菜,吃过之后,他跟着郭玉郎等人去了校场,不管怎么说,训练这一块他还是想随时掌握进度。   看到新加入克敌军的兄弟训练的很认真,张克楚非常满意,之后又去码头,见卫安南正爬在高高的桅杆上,教那些水手如何快速收帆,几个水军学堂的学官也在下面仰着脖子学习。见到张克楚过来,林庆安笑着迎上前问道:“大哥怎么得空过来了?”   张克楚在他肩上拍了一巴掌:“就你眼尖。明天我要去达兰经略府,所以过来让蔡老大他们准备一下。”   “不用胜利号?”林庆安疑惑的回头看了看,又问道:“想来不是出海找土人……可是有别的事么?”   张克楚点了点头说道:“嗯,此去可能要个把月,你这个学官队队长可不能偷懒,带他们好好训练,以后我可就指望你们这些学官了。”   林庆安挺了挺胸脯大声说道:“大人放心!我一定把学官队带好!”   打发走这个人小鬼大的家伙之后,张克楚上了克敌号,将明天要乘克敌号前往达兰经略府的事说了。   蔡老大摸了把脸,笑道:“原还没想到这么快就会回达兰,张大人,俺们这几个老兄弟都盼着回家看看咧。”   “嗯?老哥怎么不早说?”张克楚想了想,说道:“若是实在放心不下家里,不如将家人都接到飞崖岛上。我让如海再盖些房子便是了。”   蔡老大犹豫道:“只怕老婆子不愿意来,毕竟是在达兰住惯了的,街坊邻居都是熟人,猛地换个地方,怕是……”   “是我欠考虑了。”张克楚诚恳地说道:“不过要是接到岛上暂时住一段时间,想来也没什么。”   “真是,让大人费心了。”蔡老大有些手足无措,张克楚一向对他很客气,但是像今天这么关心家长里短的事,还是让这个面冷心热的老水手感动不已。   “呵呵,这有什么费心的。”张克楚笑道:“准备准备,明天咱们一早就出海。”   蔡老大连忙说道:“大人放心,绝对耽误不了。”   从码头回营寨的路上,张克楚看看一直沉默不语的服部寺敏,问道:“是不是想家了?”   服部寺敏脚步一顿,望着东北方向说道:“是的。”   “不要急,总有一天会回去的。”张克楚笑了笑:“我记得你说过,家里还有个妹妹?”   “佑香今年应该十二岁了。”服部寺敏的脸上浮现出深深的愧疚之情,想来对于自己丢下妹妹独自逃生一直耿耿于怀。   张克楚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为了你妹妹,好好活下去吧。”   “大人,为什么从来没有听您说起自己的家人?”服部寺敏迟疑地问道。   张克楚回头看了他一眼:“我现在的家人就是克敌军的兄弟姐妹。”其实他的心里想的是另一个世界的家,虽然很普通,但却很温馨,可惜再也回不去了——失去了才会珍惜这句话,只有失去过的人才深有体会。   不过服部寺敏的问题倒让张克楚想起来,郭玉郎、曾大牛和王胖子他们似乎也没有怎么说过家的话题。   王胖子他是知道的,家里有个老娘在忠义经略府,下面还有个弟弟,不过王胖子入了步军之后就没有回过家,只六月初的时候托人送回去六十两银子。   至于郭玉郎,这家伙对家里的情况闭嘴不谈,口风着实紧得很。却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原因,看他每次说起来都淡淡的表情,似乎和家里的关系并不如何和睦。   而曾大牛和张克楚一样,也是孤儿一个。似乎有个远亲在达兰,却也从未见他去过——大宋像他们这样的孤儿其实很多,毕竟在海上讨生活是有很多风险的,而大宋又是个以海上商业为主的国家。   想着这些家长里短的事,张克楚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心里有些闷闷的。   回到营寨之后,天色已经擦黑了。   忙忙乱乱一整天,张克楚只觉得浑身都是尘土,又疲倦的不行。草草用了晚饭之后,便早早上床睡了。   到底是年轻身体好。只睡了一晚上之后,张克楚第二天起来便觉得浑身又充满了力气,正吃着简单的早饭时,殷远鉴已带着周同等护卫来了营寨。   因此次回达兰经略府之后需要动用许多银两,所以之前殷远鉴便和张克楚商议妥当,一起回去,由张克楚出面和杀奴军谈入股分红之事,殷家则筹集资金,通过张克楚分流出去。   张克楚不好让殷远鉴久等,匆匆吃了几口之后便让服部寺敏去喊索菲亚等人出发。 第66章 千金买骨   达兰经略府码头,一艘略显破烂的战船正在叮叮当当的进行修复工作。   此时正是一天中最闷热的时候,那锤子钉钉子的声音都显得沉闷异常,有气无力的。   一个年约三十的壮汉跨坐在船头的横木上,用力地挥动手中的铁锤,汗水从他黝黑的皮肤上滑落,坠入海中却连一个小小浪花都没有溅起,便消失不见了。   这壮汉名叫孟西城,从前是个步军校尉,自年初杀奴令发布之后,他便带着一帮兄弟组成了铁虎杀奴军。这名号虽然响亮,运气却不怎么样,小半年下来土人没杀多少,当初凑出来的几千两银子却没剩下多少了。   前些日子孟西城带着兄弟们出海,倒是遇到了一股土人,也有三五百人的样子,可没承想这土人船队附近还有两艘海盗船,这一仗下来不但战功没捞着,反倒搭进去七八个兄弟的性命,战船也被海盗船上的火炮打得不成样子。要不是刚好遇到水军司运送补给的船队,他孟西城有没有命回达兰府还两说。   憋着这口气的孟西城抬头看了看码头,自言自语道:“这小兔崽子去了半天了,怎么到现在还没个人影?”   话音刚落,就见码头上跑过来一个半大小子,孟西城站起身丢下铁锤,待那小子跑到船上之后大喝一声:“二虎!买个钉子怎么这么慢,是不是跟着哪个小娘皮鬼混去了?”   孟二虎嘿嘿一笑,擦着额头的汗水说道:“三叔,有好事!”   “好事?什么好事?”孟西城疑惑地问道。   “方才我去杂货铺子,碰到老刘叔他们几个,好家伙一下买了两大车东西!”孟二虎激动地说道。   孟西城伸出蒲扇大的巴掌在他脑袋上轻拍了一下:“这跟咱铁虎军有啥关系!”   “嘿嘿,三叔你听我说嘛。”孟二虎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老刘叔他们以前不是和咱现在差不多吗?上次在东安岛上,他们还卖了两门火炮才凑了点银子回来,听说之后差点就解散了。”   孟西城点了点头,这事他也知道,孟二虎说的老刘叔就是长风杀奴军的主官,当初在达兰步军司里,和孟西城关系不错。长风杀奴军比他们要早一个月成立,原本发展的不错,后来也是中了海盗和土人的计,被打的一蹶不振,伤亡了不少兄弟,这战功没捞着,反倒贴进去许多抚恤银子,前些日子就听说他们快熬不下去打算散伙了——怎么忽然又有钱买那么多东西?   “我就缠着老刘叔问,他们是从哪儿发财了,结果三叔你猜,是怎么回事?”孟二虎笑嘻嘻地说道。   孟西城俩眼一瞪:“别跟我卖关子,赶紧说!”   “老刘叔说有人给他们投了银子,算是入股。”孟二虎说道:“我问老刘叔那人是谁,老刘叔说让我回来找三叔,他给你引荐引荐。”   孟西城挑了挑眉毛,心中暗道,还有这种事?要说有人给老刘借银子,不拘多少都或许可能,可是这入股不是小事,股份怎么算,红利怎么分?再说了,这杀奴军又不是包赚不赔,是谁敢这么大方的入股?   “三叔,走啊!老刘叔还等着呢。”孟二虎见他拧着眉毛不吱声,不由急道。   孟西城想了想说道:“去看看老刘怎么说,这老小子一向谨慎,竟然会同意别人入股,真是怪事。”   待见到刘振海之后,孟西城还未说话,就见刘振海哈哈一笑,走过来拍着他胳膊说道:“老孟,这回咱可是遇到贵人了!”   “这天上哪儿有掉馅饼的好事?”孟西城疑惑地说道,同时心里还有点小嫉妒,老刘这家伙春风得意的样子刺激到他了。都是认识多年的人了,谁比谁差多少?现在自己走了背运,眼看着就要撑不下去,灰溜溜的回步军司了,凭什么老刘就能咸鱼翻身,还有人给他入股?   “哈,你还别不信,走,老哥给你好好说道说道。”刘振海让手下推着车先回去,自己拉着孟西城进了旁边的茶馆。   且不说刘振海如何给孟西城说他遇到怎样的事,张克楚在达兰府落脚的那处院落,此时正坐在书桌前,拿着几份文书仔细地看着。   他带着服部寺敏等人来到达兰府已经五六天了,这个名叫观澜的院子原本是殷家的别院,殷远鉴将它作为克敌军在达兰府的联络点,送给了张克楚。   这几份文书,便是入股合同,昨日与刘振海签下的。   对于刘振海来说,这无疑是雪中送炭,张克楚找到他的时候,他都已经准备和兄弟们吃散伙饭了。   让刘振海最满意的是克敌军完全不干涉他对长风军的指挥——只是入股分红,甚至可以在飞崖岛克敌军水军港口平价补给物资,这样的好事上哪儿找去?所以刘振海毫不犹豫的签订了这份入股合同,今天上午就从观澜院领了三千多两银子。   三千多两银子,足够刘振海出一次海了,也不用去太远,只消到达兰南面找找就行,要是紧着点用,还能去更远的地方。   张克楚放下合同,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着。   与刘振海合作,并不是看上刘振海的长风杀奴军有多么强大的实力,或者有什么潜力,而是殷远鉴的主意,正所谓“千金买骨”,眼看都要解散的长风杀奴军都能领到白花花的银子,那么别的杀奴军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不过张克楚考虑的要更多一些,投资是为了获益,没有谁愿意用银子打水漂玩,所以他在想怎样给这些“加盟商”提供帮助。当然前提是双赢,而不是他无偿的提供。   飞崖岛的基地可以最大化的利用起来,以此为中转站,让这些加入联盟的杀奴军彼此互通消息,碰到自己吃不下的大股土人或者海盗时,临时组成船队共同杀敌,这都是可行的。   虽然在合同里注明了克敌军对入股的杀奴军并无指挥权,可是他可以做“战略指导”嘛。相信等这些杀奴军尝到甜头之后,对张克楚的建议一定会掂量掂量的。   现在有了长风杀奴军做样板,相信用不了多久,就有会有一大批杀奴军聚拢在克敌军周围,张克楚现在要做的是如何协调好这些杀奴军,从而达到利益最大化。   他正在思索着以后会遇到哪些困难,又该如何解决,就听书房的门“吱呀”一声,珍珠端着个托盘进来,里面放了几样点心和一壶凉茶。   “饿了吧?”珍珠拿起杯子倒了一杯茶,递给张克楚说道:“还有一会儿才摆饭,先吃点点心垫垫饥。”   张克楚笑了笑,拿了块绿豆糕吃了,又喝了口茶,对珍珠说道:“天气怪热的,没什么胃口。”   “没做什么油腻的,多少还是吃点。”珍珠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手托着下巴,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张克楚。   张克楚抹了下嘴角,好笑道:“只顾盯着我干吗?”   “没什么。”珍珠垂下眼帘,脸上微微泛红。   张克楚说道:“若是在屋子里闷得慌,便和索菲亚出去转转啊。”   “嗯。”珍珠点头应了,站起身说道:“我去厨房看看。”说完便转身出去了。 ㈧_ ○_電_芓 _書_W_ w_ ω_.Τ_ Χ_t_零 _ 2 .c_o _m   张克楚有些疑惑的自语道:“搞什么啊?怕我吃了你么?”   ※※※   达兰府城内一处并不显眼的小院子。   浓密的树荫在书房窗子上染出一片阴凉,房间内一个中年人摩梭着中指上的宝石戒子,脸上阴晴不定。   在他对面,坐着个瘦高的男子,脸色苍白,时不时还咳嗽几声。若是服部寺敏在这里,应该能认出这人就是那个王十二。   “香主,这件事咱们不能坐视不管啊。”王十二抬起头来望着中年人说道。   这中年人名叫李迪,在达兰府经营着几个绸缎铺子,不过那只是他用以掩护身份的手段而已,实际上他是同济会外八门香主之一,此时他听了王十二的话却缓缓摇头说道:“我们怎么管?”   “可若是让克敌军这么搞下去,对咱们的计划大为不利。”王十二的目光露出几分狰狞:“实在不行,咱们就……”说着,手掌向下一切。   李迪眯了眯眼,不置可否的说道:“恐怕他再怎么搞,对于咱们的计划也没什么大碍。十二,还是谨慎些,不要弄出那么多事。要知道现在通海司盯得咱们很紧,万一让他们顺藤摸瓜,暴露了咱们,岂不是因小失大?”   “我会让弟兄们小心行事的。”王十二不甘心的说道:“就是这个克敌军在蕉岭岛坏了咱们的大事,眼下他左右不过三十多人,不如趁此良机斩草除根。”   “你可别忘了咱们是在哪儿!”李迪的声音提高了几分,望着王十二的眼神越发冷了。   王十二急得站起身来还要再说,却被李迪抬手打断了:“此事先看着,你把手下约束好,别让他们闹出什么不可收拾的事来。”   “属下……遵命!”王十二艰难的咬牙说道,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李迪淡然点了点头:“去吧,盯紧点,不过不能轻举妄动。” 第67章 下订单   展眼又过了几日,张克楚放在书房中的木盒中,已有七份入股合同了。这里面既有像刘振海、孟西城这样艰难度日入不敷出的杀奴军,也有如谷成良那种发展势头不错,亟需扩大实力的杀奴军。   不过张克楚对他们都一视同仁,并没有厚此薄彼。   眼下既然已入股七支杀奴军,张克楚便打算暂时收手,一方面受到殷家收拢的资金所限,另一方面他也担心一开始摊子铺的太大,出什么纰漏。   对于这个决定,殷远鉴也是极为赞同的。   这一日张克楚正在观澜院客厅里与前来拜访的孟西城等人聊天。   “若说土人有什么能耐,我却是不信的,咱们长风军虽然船小人少,也可没怕过土人,可是架不住他们和海盗联合起来,还他娘的使诈,这才让咱们吃了亏。”刘振海四十出头,宽脸膛,面皮紫红,愤愤然的说道:“也是水军司的战船大都去了马六甲,不然这些海盗哪里有胆子到这里来?”   孟西城点头道:“是啊,水军司这一走,剩下的战船也只能护住几条主要的海道,那些海盗岂有不来之理?”   “其实土人也好,海盗也罢,并不难对付。”说话的是谷成良,他的忠良军在这些杀奴军算是实力最强的。他喝了口茶,放下茶杯之后接着说道:“最头疼的是西洋海盗,他们的船跑的又快,船上的火炮又多。他娘的上次在西海岛附近遇到他们,硬是被追着打了一整天,幸亏晚上的时候起了大雾……”   张克楚说道:“平寇杀奴军便是被西洋海盗给灭了。只逃出来一个火炮手和几个水手。”   “平寇军?那不是老黑他们么?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孟西城惊讶的问道。   “半个月多前。”张克楚说道:“你说的老黑怕是他们的主官孙定国吧?据谢元礼说,第一轮炮打过来,他就被砸死了。”   孟西城惋惜道:“老孙是条汉子,就这么没了……那谢元礼倒是命大。”他想了想又说道:“谢元礼如今跟着张大人了么?”   张克楚点头道:“他火炮打的还好。”   见客厅里的气氛有些压抑,张克楚便笑了笑,说道:“西洋海盗有什么厉害的,不过是凭借着船快炮多么?实不相瞒,我克敌军在新汴就购置了一艘西洋盖伦式大帆船,火炮加起来有四十二门,即便是对上西洋人,谁胜谁负却还未知呢。”   “四十二门?”谷成良倒吸一口凉气:“我那忠良号也算是大船了,可满打满算才能放二十一门炮,其中还有一半是弗朗机小炮……”   “你二十一门炮还嫌少?兄弟的船上才十六门,倒不是没银子添置,问题是船耐不住啊。”刘振海一脸苦恼地说道。   张克楚笑道:“海战不外乎船多胜船少,炮多胜炮少而已。既然如此,为何大家不携手共同对敌?”   他这话一说,谷成良等人便面面相觑,却无人肯接茬了。   “其实这道理大伙都知道。”刘振海是个直肠子,又是第一个“投靠”过来的,见气氛有些冷场,便说道:“只是大伙都自在惯了,若是联手对敌,总得有个说话管用的吧?这听谁的不听谁的,都不大好不是?到时候别土人没杀死几个,自己人先吵翻天了,伤了兄弟和气……”   对于这个问题,张克楚早有考虑,当下说道:“这也没什么难的。谁的船大炮多,就听谁的。至于战功也是如此分配,总比看到吃不到的干着急好吧?”   谷成良沉吟道:“如此一来,西洋战船倒也没什么可怕的,只要咱们三四艘船对他一艘,还怕打不沉他么?”他的忠良军现在已经有一艘五百料战船和一艘七百料大战船,正是船大炮多,不怕当不成主事人,所以便率先赞同。   张克楚点头道:“诸位,马六甲那边的形势可是不怎么好,我估计以后西洋战船会越来越多,至于土人和海盗反而不是什么大问题。”   “是啊,往年哪里会有西洋战船深入到咱们大宋腹地?”孟西城看着粗豪,心思却挺细密,说话也很有条理:“既然如此,那咱们也得变变打法了,当初单打独斗,遇着土人还罢了,现在还那么干,下场可就难说的很了。”   其他几个杀奴军主官脑子也不笨,想想事实的确如此,为长远打算,便纷纷出言附和。   “对了,我刚才进门的时候,看到张大人的部下拿的火枪样式很奇特……比步军司发的火枪可惹眼多了。”谷成良笑眯眯地说道。   张克楚略有些得意地笑道:“是吗?那可是最新式的火枪。”心里对谷成良又多了几分好感,看来此人能将忠良军发展到今天,不是没有原因的。   谷成良顿时来了兴趣,身体微微前倾,盯着张克楚说道:“张大人可否让人取一支来,让我等也见识见识?”   “这有何不可。”张克楚示意侍卫在身边的服部寺敏去取燧发枪。   不一时,服部寺敏拿了支长枪和两只手铳回来。   “这枪上不用火绳?”谷成良接过一支手铳打量片刻之后惊讶地抬起头问道。   张克楚笑道:“你可以试试,这手铳里没有装药。”   谷成良试过之后面露喜色:“这,这种火枪实在太好用了。”他本就是从步军司火枪手一步步升上来的,对于火枪再熟悉不过,两下一对比,这种火枪的好处非常明显。   “是啊,怕是在雨中也能用吧?”刘振海爱不释手的把玩着手铳问道。   张克楚含笑摇头道:“多少要受些影响,不过比起火绳枪来说倒是好多了。”   “怪不得张大人在蕉岭岛以百人火枪队就消灭了两千土人,方才大人说起来我还有些不信。”有个四十多岁的杀奴军主官说道。   谷成良迟疑片刻,对张克楚问道:“张大人,这种火枪莫非是自西洋人那里缴获而来?”   “那倒不是。”张克楚见众人都望着自己,不由笑道:“这种火枪有个名目,叫做燧发枪,是我遇到一个西洋枪匠,由他制造出来的。”   “原来如此。”谷成良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跟着又问道:“却不知道大人那里可有多的?兄弟愿意出高价购买!”   张克楚为难的说道:“眼下却是没有多余的,实不相瞒,兄弟在飞崖岛上设了个火枪作坊,蒙水军南镇守军苏大人提携,已升为补充军械司,现下招募了些匠人正日夜赶工,要在月底前为南镇守军造两百支送去。”   谷成良跌足道:“咱不管,张大人无论如何匀出五十支来。”   “是啊,兄弟也不多要,只求张大人分二十支。”刘振海心想,反正咱现在人也不多,二十支先凑合用了。   他们俩这么一说,旁人哪儿还忍得住,也你三十支我二十支的开口求购。   张克楚苦笑道:“诸位,各位,少安毋躁。”说实话,他原来的打算就是将燧发枪推销给这些杀奴军,可却不是现在。   因菲利普那边的进度耽误了三个月,所以目前制造出的火枪只能勉强满足南镇守军的合约,就是克敌军还没有达到全军列装燧发枪,哪里还有多余的卖给他们?   但是又不能让谷成良他们断了念头,不然总是会有一丝芥蒂,对于双方合作没有什么好处。当然,张克楚并不担心他们知道燧发枪的发火方式之后,自己去找枪匠制造——毕竟这玩意得集中生产才能降低成本。   “这燧发枪制造起来非常麻烦,相信诸位也能看得出来,所以兄弟那个作坊制造出来的燧发枪还不够给南镇守军的,更别提兄弟的克敌军了。”张克楚见众人一脸失望,微微一笑接着说道:“不过,兄弟可以保证,一个月之后就能满足大家的需要。”   “一个月?”谷成良有些不敢置信的问道,方才听张克楚说的那么困难,这话锋一转,只需要再等一个月就行了?   张克楚点了点头说道:“给兄弟一个月时间,到时候不说让大伙的手下每人一支,各家几十支总是有的。之前是因为在制造的时候走了些弯路,所以产量有限,现在就不存在这个问题了,所以兄弟才敢说这个话,诸位且耐心等个把月,到时候直接去飞崖岛买也好,在这里买也行。”   “呵呵,那好,咱们就再等等,这俗话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嘛。”谷成良笑道:“却不知这燧发枪一支要多少银子?”   张克楚指着长枪说道:“这种一百八十两一支,带一柄刺刀。”   “倒也……不算太贵。”饶是谷成良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还是结巴了一下,这比火绳枪要贵了十多倍,再有钱也买不了多少支啊。   “呵呵,当然了,那是卖给南镇守军的价格,既然大伙现在算是一家人,价格上嘛,自然要比他们便宜才对。”张克楚笑道:“一百五十两一支,再低兄弟可就要贴钱啦。”   这一屋子杀奴军主官,谁比谁傻?明知道张克楚的话不尽不实,却也不好反驳,更不好意思再要求降价,毕竟张克楚一开口就主动降了三十两。   “张大人果然豪爽,这样吧,兄弟先订五十支!”谷成良略一思索,便决定下来,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的道理他还是知道的。既然如此,他便提出下订单订购,免得到时僧多粥少,又错过了。   有谷成良开头,其他人也不再犹豫了,各自提出要下单子订购,张克楚没想到他们这么积极,连忙让服部寺敏找来合同文书,一一填写画押,众人拿了订单,便掏出银票作为订金交给张克楚。   一番忙碌之后,总算把这事办完了。张克楚见天色渐晚,便让人去附近的酒楼订了两桌席面,众人也不客气,直吃到深夜才各自散去。 第68章 金屋藏娇   因被孟西城等人多灌了几杯,张克楚回房间之后便觉得有些头晕,不过许是心情大好,所以倒不怎么困倦。   珍珠不放心张克楚,亲自去厨房煎了醒酒汤,端到张克楚房中。   “哪里用得着这个。”张克楚笑道:“不过比平日多喝了几杯而已。”   “怎么不用?带着酒气睡一晚上,明早起来又要头疼了。”珍珠劝道,张克楚见她俏脸含嗔,心中一荡,便老老实实接过来喝了。   珍珠见他喝完之后便伸手去拿碗,却不防被张克楚一下抓住了手腕,急道:“快放手。”说着,脸上便飞起红晕,娇羞不已。   张克楚手上轻轻一带,珍珠便被他拉到腿上坐下,他另一只手环着珍珠的腰搂紧了,低头便吻在珍珠脖颈处。   珍珠想推开他,却浑身酸软,手上哪儿有半分力气?   其实她这种紧张里带着隐隐期待,又夹杂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还有一丝丝小女儿的害怕。   张克楚只觉得浑身燥热。抬头看了怀中地珍珠一眼,她已经微微闭上双眼,白皙可人的小脸仿佛醉酒似的带着腮红。似乎感觉到张克楚在望她,她羞涩地侧过头,脸上红晕越显娇艳,蔓延至耳后项间,连小巧的耳垂都变成了粉红色。   “珍珠。”张克楚低低唤了一声,仰头含住她的耳垂,轻轻用舌头舔了舔,珍珠此时如遭雷击,只觉得浑身又酸又软,心跳的仿佛要蹦出来。   就在张克楚觉得下面那话儿已硬如钢枪时,门外却传来一阵脚步声,越来越近,仿佛是向这里而来。   万般不忍的放开了双手,张克楚没好气的高声问道:“谁?”   “大人,是我。”服部寺敏在门外停住脚步,回道。   张克楚看了眼脸上潮红未褪的珍珠,心里暗自叹气,起身走过去拉开门,问道:“这么晚了,有什么事?”   服部寺敏哪儿知道他打扰了张克楚的好事,犹自说道:“方才属下送孟大人出去的时候,似乎看到有人在暗中窥视。”   “暗中窥视?可看清楚是什么人了吗?”张克楚心中一凛,酒也醒了几分。   服部寺敏摇头道:“没看清楚,属下怕打草惊蛇,所以便没有追过去仔细探查,想来那人不是第一次这么做了。”   “为什么这么说?”张克楚皱眉问道。同时心念急转,会是谁在暗中窥视自己?难道是通海司的人么?自己也没干什么违法乱纪的勾当啊,如果不是通海司,又会是谁呢……   “也是今天才注意到,但是前些日子便有些反常,两下对应这么一想,属下便觉得那人已经窥视咱们有些日子了。”服部寺敏想了想又说道:“也不止一人,上次属下陪同索小姐去药铺的时候,似乎就有人在暗中盯梢。”   张克楚点了点头,不过也没追问什么你为何不早报告之类的蠢话。   “大人,咱们该怎么做?”服部寺敏见张克楚沉吟不语,便问道。   “小心提防就是了,咱们现在人手不足,若是撒出去或许真如你所言打草惊蛇了。”张克楚想了想说道:“且看他们还有什么后手,咱们以静制动便是了。这几天你辛苦些,让兄弟们打起精神,别叫人钻了空子。”   “属下知道了。”服部寺敏躬身答道。   再回到房间之后,张克楚刚才那激荡的春情已经消散无踪了,珍珠虽然在屋子里隐约听到几句,却因满心还沉浸在刚才那羞人的感觉之中,所以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过看到张克楚皱着眉头的样子,珍珠便起身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要紧么?”   张克楚展颜笑道:“没什么大事,不过是有人暗中窥视咱们罢了。”他摆了摆手:“这几天你们出门的时候小心点便是。”   “真的不要紧么?”珍珠担心地问道。   “放心吧,这里可是达兰经略府,能有什么事?”张克楚笑道。   珍珠见他笑的坏坏的,便急忙走到门口,这才转头说道:“夜深了,大哥早点歇着吧。”说完之后,一低头飞快的去了。   张克楚自嘲的笑了笑,心想我刚才有那么急色么?   这一夜,张克楚却是辗转反侧,思虑良多,迷迷糊糊睡着没多久,却又被服部寺敏给叫醒了,睁眼以后才发现天已大亮。起床的时候张克楚还有些茫然:貌似刚才正在做美梦呢——梦到娶媳妇了?可新娘子却似乎不是珍珠……   “还是昨晚的事?”张克楚拿起铜盆里的毛巾拧了几把,一边擦脸一边问道。   服部寺敏躬身道:“是一位名叫江乘风的水军司大人派人过来。”   “哦?江大哥,他派的人在哪儿?”张克楚心中一喜,看来江乘风没事,之前听说达兰水军在马六甲吃了亏,他还一直担心江乘风的安危。   “在前厅候着。”服部寺敏回道。   张克楚点头说道:“你先去代我陪着,我一会儿就过去。”   待张克楚刷了牙,换了件衣裳之后,便直接往前厅去了。   江乘风派来的这人倒是认识的,名叫邹凤涛,是江乘风船队中的一名小旗。   “张大人,江大人派卑职前来问安。”邹凤涛见到张克楚之后,从座椅上起身行礼,口中说道:“因江大人身体不适,所以未能亲自前来,特让卑职代为致歉。”   张克楚笑了笑,想来这些不是江乘风的原话,只是邹凤涛有些文人气质,说出来的话未免有些文绉绉的,不过他倒不是在乎这些的,听邹凤涛说江乘风身体不适,便问道:“江大人没什么大碍吧?”   邹凤涛神色有些尴尬,低头说道:“有劳张大人挂念,江大人……只是偶感微恙,并无大碍。”   张克楚有些纳闷,不过却也不好多问,便说道:“贵军几时回达兰的?”   “昨夜子时。”邹凤涛直了直腰:“因在港口内见到克敌号,江大人便派卑职登船询问大人在何处落脚,知道是这里之后,一早便让卑职过来了。”   “辛苦了。”张克楚说道:“江大人还是在水军司暂住么?”   邹凤涛头垂的更低了:“这个……江大人另在别处安置,所以特让卑职前来告知。”   张克楚见他吞吞吐吐的,便有些不耐烦,不过面上却是不显,知道了地方之后,便笑道:“今日却是有些不得空,待明日我再登门好了。”   邹凤涛拱手道:“江大人说了什么时候都随时恭候。”他说完了该说的,怕张克楚多问,便起身告辞。   张克楚本来还真的想问他一些关于马六甲那边的事,见他告辞却也不好强留,当下送出门外,回来之后在前厅坐了一会儿,越想就越觉得不对。   恐怕江乘风不是什么“偶感微恙”吧,邹凤涛那副尴尬难堪的样子也太明显了些。不过到底是怎么回事,还得去见了江乘风才知道。   因担着这个心事,张克楚就有些坐不住,匆匆吃了早饭之后,便往殷家去了。今天要与殷家商议选派人手往入股的杀奴军中随船的事。   殷秀秀也在,这是自六月份张克楚离开飞崖岛后两人第一次见面。她神色淡淡的,看着清瘦了不少,让张克楚心里没来由的隐隐作痛——虽然他知道她这个样子,主要是因为前段时间殷远鉴要行那冒险之事,可是张克楚总是觉得有些对不住她,至于原因——他也说不清楚,却也不愿深想。   即便是挂着名随船,却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胜任的,毕竟是要进行监督之事,首先要对殷家忠心耿耿,又要有能力,不会被人哄骗了去,更不能太过胆小,坠了殷家和克敌军的名头,这样一来,选派人手的事就进行了一上午。   待用了简单的午饭之后,张克楚便将这些人分头送往各杀奴军中,安置好他们之后,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第二天一早,张克楚便带着服部寺敏前往城内,问过几个路人之后总算找到了藏在巷子深处的一处院子。   张克楚心中纳闷,江乘风怎么会在这里安置,虽则看四周景色不错,却显得太过僻静了,哪里是江乘风那种性子住的惯的?   那院子大门紧闭,张克楚上前敲了敲门,就听院子里江乘风喊道:“润娘,去开门,有客人来了!”   却原来是金屋藏娇么?张克楚心中暗笑,正在想等下见了江乘风该怎么打趣他,就听“吱呀”一声,院门打开,一个美娇娘亭亭玉立的拉着一边门说道:“敢问可是张大人?”   “不敢称大人。”张克楚拱手道:“听说江大哥身体不适,却也不知到底是怎样情形,所以买了些补品……”   服部寺敏上前一步递上木盒,这些都是昨天买好的,不外乎人参燕窝什么的分成了几个小包,都盛在盒子之中。   “克楚,快进来!”江乘风在院子里喊道,听他的声音倒是中气十足——不过似乎带着些颤音?   进门之后,张克楚有些傻眼。   江乘风赤裸着上身,下身也只披着一层薄布,正趴在一张木板床上,因这院子里种着不少树,那床便摆在树荫之下。他见张克楚走近,龇牙咧嘴的说道:“嘿嘿,让兄弟见笑了,哥哥就不起身见礼了。”   “快别动,你我兄弟用得着闹那些虚头八脑的么?”张克楚紧走两步,到了江乘风身边低头仔细看去。   只见江乘风背上红肿着一大片,一直延伸到臂部,好些地方已经溃烂了,不过撒着药粉,看旁边有个盛满清水的铜盆,木架上还搭着几条毛巾,便知道那润娘刚才正在给他换药擦拭。   “这是怎么了?”张克楚看他这伤势不轻,却不是什么“偶感微恙”的样子,不由疑惑地问道。 第69章 最难辜负美人恩   江乘风先扭头吩咐润娘上茶,见她进了偏厢,难得的老脸一红,低声说道:“吃了军棍,还能是怎么。”转眼看到张克楚身后的服部寺敏,疑惑道:“这位兄弟倒是面生……”   “是我收的侍卫。”张克楚回头对服部寺敏说道:“这位便是江大哥,为人豪爽义气,当初正是因江大哥一番话,才有了咱们克敌军。”   服部寺敏躬身行了一礼,很有眼色的走到院门,给兄弟俩留下说话的空间。   “唉,哥哥知道你肯定要问是怎么回事。”江乘风很自觉的说道:“这事儿说来真他娘憋气。”   “这下手打的挺狠的。”张克楚看了看他背上的伤势,说道:“不会是文大人下令打的吧?”   江乘风摇了摇头:“当然不是。”   这顿军棍,是水军司京畿镇守军都指挥使陆俊山下令打的,执行的人也是他的亲军侍卫,好在还给达兰水军司留了几分颜面,没当场把江乘风打死。   至于原因,说起来真有点狗屁倒灶,不过是陆俊山初来乍到,又是年轻人居高位,便要立威,拿江乘风作伐子罢了。不过要怪也得怪江乘风这张嘴——不然为何就抓着他打军棍,而不是别人?   “陆俊山?靖国公的侄子?”在新汴待了近一个月,张克楚对这些事也时有耳闻,当下问道。   “是啊,哼,这家伙摆明了是要落文大人的面子。谁不知道俺江乘风是文大人的心腹爱将?”江乘风气哼哼的说道。他抬头见张克楚一副所有所思的模样,便问道:“兄弟寻思什么呢?莫非你认得这家伙?”   张克楚笑道:“我上哪儿认识他这种人去。我是在想,马六甲那边重兵云集,形势险恶,这陆俊山不想着团结各路人马,却急吼吼的立威——这人脑子没病吧?”   这时润娘端了茶过来,双手奉上,张克楚忙站起身接过道谢,润娘微微一笑,扭头对江乘风说道:“总是听你说起这位兄弟如何豪爽,不拘小节,今日见了却客气得紧。”   “哈,他那是在女人跟前面嫩,如何比得上我老江脸皮厚实。”江乘风刚笑了两声,却牵动了背上的伤,不由皱眉道:“这帮直娘贼,下手可真够黑的。”   润娘紧张的蹲下身问道:“哪里疼?要不要再敷些药粉?”   江乘风强笑道:“哪里都疼,干脆给我塞到药罐子里得了。”润娘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转过身歉意的对张克楚说道:“叔叔且稍坐,奴家少陪了。”   待她走后,张克楚冲江乘风笑道:“哥哥好福气,这顿棍子也算没有白挨了。”   “你说得轻巧。”江乘风慢悠悠地叹了口气:“挨了这顿棍子,哥哥我也算看明白了,像咱们这种人,要想混出头实在是痴人说梦。”语气之中竟然有说不出的萧索之意。   张克楚心中想道,该不会是因此就意气消沉了吧?而且还隐隐的对文静海都有些不满?是不是文静海没有为他出头,才会让他这么说?   “哥哥何必如此灰心?”张克楚劝道:“如今正是乱世渐起之时,大丈夫何愁无用武之地,何愁不能建功立业,又何必为一时一事烦恼?”   “乱世?也许吧……”江乘风点了点头说道:“西洋人这次怕是铁了心要跟咱们大宋拼个你死我活了,据说还在锡兰集结了好些船队,恐怕用不了多久就会打过来。对了,我这些日子都在马六甲,却不知国内情形如何?真的有你说的这么严重么?”   张克楚对他没什么好隐瞒的,当下将这几个月来自己的所见所闻和判断说了。   “这么说,不但是土人搞叛乱,海盗要插一脚占便宜,还有个不知名的暗中势力在搞风搞雨?”江乘风皱眉说道:“大浪淘沙,这世道刚有点乱象,什么人都蹦出来了。”   张克楚笑道:“哥哥说的是。不过他们不跳出来,咱们兄弟又上哪儿建功立业去?”   江乘风龇牙道:“兄弟别想的太轻易了,哥哥痴长你几岁,却是有几句掏心窝子的傻话要劝你。”   张克楚见他说的郑重,便收了笑,正色说道:“哥哥请讲。”   “别看你克敌军现在发展的不错,三艘船,三百多号人跟着你,可是你想过没有,等哪一天土人被收拾服帖了,你们杀奴军照例是要解散的。到哪一天,你该怎么办?守着银子回步军司做个闲官?”江乘风面色凝重地说道。   张克楚心下感动,知道江乘风这是实打实的在为自己考虑,不过自己的打算却不能对他和盘托出,当下只得说道:“那不是还有海盗和西洋人吗?”   江乘风冷笑道:“你只当那时候还有你们杀奴军什么事么?到时再弄个杀盗军,杀西军出来?若真是如此,你让那些公子哥儿们从学堂出来去哪儿捞战功去?”   张克楚挠头苦道:“那我还能怎么办……大不了做个富家翁,也蛮不错的。”   “你啊……”江乘风恨铁不成钢的说道:“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你现在也是领兵的人了,若是真让你撒手去做富家翁,你能甘心?”   张克楚嘿嘿一笑,说道:“罢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小弟倒是很好奇马六甲那边的情形,那西洋人到底战力如何?咱们大宋水军又是如何对付的?”   听张克楚问起这个,江乘风便得意地说道:“说起来西洋人的战船确实厉害,主要是他们船上的炮多,一排齐射下来,就听轰隆隆地响个不停,炮子不要钱似的砸过来……不过咱们水军也不是吃素的。要说,咱们船上的炮虽然少,可是船比他们耐打,别看船身上七八个窟窿眼怪吓人的,其实都是隔舱,进了水也不怕。”   “嗯,是啊,咱们的战船这一点比西洋船要好多了。”张克楚点头说道。   江乘风拿起凉茶喝了一口,用手背抹抹嘴,接着说道:“再就是咱们船多,他们炮多,可是船少,两下一比,到底还是咱们占便宜,他们沉一只就少一只,咱们船场里可还有不少新建的大船。”   “可是七月那次海战,听说水军吃了个亏?”张克楚问道。   江乘风撇嘴说道:“那是南镇守军的大爷们轻敌冒进,结果被西洋战船给打沉三艘,烧毁了四艘,死伤八九百人,要不是文大人指挥得当,让我们达兰水军从侧面狠狠揍了一家伙,他们损失还要大些。”   “原来如此,之前小弟还担心哥哥来着。”张克楚皱眉说道:“想来南镇守军吃过这一次亏,又承了你们达兰水军的情,所以就成了哥俩好,以至于陆俊山来了以后很不舒坦吧?”   江乘风有些诧异地看了看张克楚,失笑道:“原还以为兄弟跟哥哥一样是个愣头青,却没想到兄弟你会看的这么清楚——这里面的门道还是高先生后来告诉我的,所以哥哥才觉得冤啊,不就是发几句牢骚么,那陆俊山可算是瞌睡遇着枕头了。”   张克楚笑道:“你这个枕头可当的不怎么样,不过这样也好,趁机在这儿将养一段时间。”   江乘风摆手说道:“哪里能有多久时间,这伤不过看着严重罢了,过几天就无碍的,到时候还不得往军前吃拿捏去?”他有些烦躁的皱了皱眉,对张克楚说道:“珍珠妹子的伤可好利索了?你这小子可别做什么对不起人家的事。不然哥哥就不答应。”   “哥哥这是说的什么话。”张克楚哭笑不得的说道:“我怎么会做对不起她的事。”   江乘风神色稍缓,叹道:“最难辜负美人恩,以前不知道这话里的深意,现在……”他扭过头往往身后的厢房,对张克楚说道:“润娘是个苦命的,跟着哥哥我也没享上什么福,这番又累她照顾,哥哥一想起来,这心里就不是滋味。”   张克楚知道他是个至情至性的,便劝道:“哥哥这话可说差了,难道润娘跟你是图享福的么?兄弟瞧着她做这些事,还带着几分欢喜呢,若不是真心实意对哥哥,又岂能如此?至于什么享福不享福的话,以后可别当着润娘的面说了,没得让她多心。”   “想不到兄弟的心思倒细腻。”江乘风似笑非笑的盯着张克楚看了一眼,说道:“哥哥以前也是风月场里的常客,本以为对这男女之事看得透了,也看得淡了,可谁知道遇到了润娘,才知道这世上,有个真心懂你,敬你,把你看得比自己还重的人,是多么难得。”   张克楚笑了笑,说道:“所以为了润娘,哥哥也得早日好起来,到战场上博个诰命回来啊。”   “什么诰命不诰命的,都不过是面子好看罢了。”江乘风微微眯着双眼,脸上露出了一丝向往的神色:“待以后安定了,哥哥就带着润娘,找个岛子,在那依山傍水的地方盖几间屋子。房前屋后载点花花草草——她就爱这些个——还要有个小船,天气好的时候,就和润娘去海上垂钓,钓上鱼儿不拘大小,或是油煎,或是清蒸,再喝杯自己酿的酒……”   张克楚看着他,心里说不上是羡慕,还是怪异,从前那么个大大咧咧的汉子,忽然这么感性起来,可不是让人觉得有些怪异么?可是他分明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之中,却又让人无法怀疑他的话,想来那样的生活,一定会非常惬意。   只是这样的生活,似乎太遥远了,遥远到让人想想都心里莫名难过。 第70章 打了又怎的   因江乘风身上带伤,所以张克楚便没有久留,更别提喝酒什么的。   出了院子之后,张克楚心里有些感慨,爱情的力量果然是伟大的,从前的江乘风哪里会说出那种话来?想一会,笑一会儿,不知不觉,便走到了大街之上。   此时天气晴好,碧空如洗,万里无云。街上人流熙熙攘攘,完全没有战争已经降临的迹象。那些大姑娘小媳妇巧笑倩兮,顾盼之间娇笑连连,让人看了忍不住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   也许是因为大宋女子的地位提高许多,所以她们有一种类似后世女子的自信,神采飞扬,风姿卓然——哪怕是长相普通的女孩儿,也透着股子隐隐约约的骄傲,却也不让人讨厌,只觉得这是应该的。   大宋,真是一个神奇的国度呢。张克楚嘴角翘着,眼睛眯了眯,这阳光也太明亮了些,而这市井之间扑面而来的浓烈生活气息,让他不由得有些恍惚。   街道两旁的酒楼传来阵阵香气,引得张克楚食指大动,回头看看服部寺敏,丫虽然板着一张死人脸,喉结却是上上下下,看来也忍得很是辛苦。   张克楚停住脚,笑道:“虽还不到晌午,这肚子却有些饿了。走,找家干净的酒楼随意吃喝点。”   服部寺敏心中大喜,不过面上还保持着一贯的谨慎表情,当下扭头找了家看着还洁净的酒楼。   待二人进到店中,小二堆着笑迎上来,张克楚便要了个雅间,随意点了几个菜,打发小二先上酒。   “坐吧,你到克敌军也有段时间了,怎么还这么拘束?”张克楚见服部寺敏还站在身边,便说道,顺手推开窗子,微微有些风吹进来,却也是湿热的。   服部寺敏躬身打横坐了。   少一时,小二端了几道压桌儿小菜与酒水过来。四盘小菜。两荤两素,荤的是腊肉丝、木樨银鱼,素的是核桃穰儿、十香瓜茄。另有一碗韭菜酸笋蛤蜊汤,看着就白里透亮,让人食欲顿起。   服部寺敏把盏,给张克楚斟满酒,随后给自己也倒上,先敬了一盅。   张克楚放下酒盅,夹了口小菜,点了点头说道:“这几日正腻着,现下吃这小菜还有些胃口。搁在以前,我可是无肉不欢的。”   “大宋的生活,太好了。”服部寺敏一脸的感慨:“在日本,哪里有这样精美的菜肴。”   张克楚听了心里暗笑,后世日本料理以精细美观闻名,若是让服部寺敏知道了,还不得傻眼?不过想想,也有几分道理,就那么点资源,只能在外表上下功夫动心思,谁要是当真,怕不得饿肚子。   “说起来,你离开日本有多久了?”张克楚问道。   服部寺敏愣怔了一下,说道:“已经六年了。”   “去过大明吗?”张克楚抬眼看了看服部寺敏问道。   服部寺敏点头道:“两年前跟着乔……乔船主去过。”他说的乔船主,自然就是海盗头子乔顾行。   “哦?都去过哪些地方?”张克楚放下筷子,拿酒壶给自己和服部寺敏的酒盅里斟满,服部寺敏受宠若惊,急忙说道:“福建、广东都去过,鸡笼也去过。”   “倒是去过不少地方。”张克楚点了点头,接着问道:“大明的水军比大宋如何?”   服部寺敏皱眉想了片刻,才说道:“若是单比战船火炮,怕也差不了多少。只是,大明的官兵似乎不怎么热心剿匪——有一次他们甚至和乔船主联手抢劫了一只船队,本来按着桥船主的习惯,船上被抓到的人要么卖给西洋人做奴隶,要么让苦主家人拿银子来赎,那些官兵却二话不说,手起刀落把人全都杀了。”   “想来,是怕事情露馅吧?”服部寺敏自己给了个答案。   张克楚冷笑一声,摇了摇头。   服部寺敏见了,忙问道:“若不是如此,又是为什么?那些都是大明的商人,与他们无冤无仇的。”   “呵呵,不说这个了。”张克楚方才摇头,却不是不相信服部寺敏的判断,他只是觉得很失望。   因当初穿越到大宋之后,张克楚觉得既然历史已经与自己所知的不同,那么那边也会相应的改变了,可不知道是不是历史的惯性太过强烈,大明依然如同历史记载的一样,赶走了蒙元,甚至那些历史大事都相差无几——靖难之役,土木堡之变,张居正改革……   而今年按照大明的历法,是崇祯五年。   没几年,就会如同历史上那样,崇祯以发覆面,吊死在煤山上了吧?到那时什么闯王大顺,都是浮云,而中国将沦入最可悲的三百年黑暗愚昧之中无法自拔……   然而这些和现在的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   张克楚自嘲地一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服部寺敏一直偷眼看着,见张克楚脸色阴晴不定,便加了几分小心,不敢再说话了。   “咦?那不是索菲亚吗?”张克楚偶尔向楼下扫了一眼,却看到索菲亚提着大包小包的在街上走着。   服部寺敏闻言站起身张望了一下,说道:“真的是索小姐。”   每次听到他们叫索菲亚“索小姐”,张克楚就有些想笑,不过现在他却没心思笑,纳闷道:“似乎只有她一个人。”   “好像是来拿药的。”服部寺敏说道:“她曾说过上次来的时候药铺里没货。”   张克楚点了点头,却没说什么。服部寺敏见张克楚并没有要唤索菲亚上楼的意思,便坐回座位,把盏斟酒,尚未倒满,就听楼下忽然喧闹起来。   “怎么回事?”张克楚起身探头向窗下看去,就见楼下不远处闹哄哄的围了一堆人,被围在当间的,却是索菲亚。因那边吵吵嚷嚷的,张克楚也听不清是怎么回事,只隐约听到几个诸如“西洋婆子”“贱人”之类的字眼。   张克楚腾地站起身,喊小二结账,丢下几块碎银子,便向外走去。服部寺敏愣了一下也急忙跟着出来了。   此时围观的人却是越来越多,张克楚身高力大,扒拉着别人的肩膀便挤进人群。见索菲亚一脸冷漠抬着下巴,眼神说不出的轻蔑。   她对面站着几个人,为首的一个家伙二十多岁年纪,原本挺白净的脸上赫然印着五根红指印。他正指着索菲亚恶狠狠地说道:“你个小娘皮敢动手打人,反了你了!”不过他也就是喊的凶,连同他身边的几个人也是如此,只敢喊打喊杀,却不敢真的上去动手。   张克楚原还有些纳闷,不过仔细一瞧,见索菲亚手里倒握着一把锋利的匕首,不由失笑,暗道她倒是个不肯吃亏的。可是就这么一直僵持下去也不行,于是他走上前对索菲亚说道:“刀子收起来吧。”   索菲亚见到张克楚,愣了一下,冷冰冰的眼神也顿时软了几分,不过她仍然倔强的咬了咬嘴唇,只是将握着匕首的手背到了身后。   “怎么回事?”张克楚看也不看身后的人,低声对索菲亚问道。   索菲亚抬起下巴指向那个年轻人,说道:“他摸我。”虽然她诉说的事实很可能让另一个女人害羞得低下头,但是她那平静的语气仿佛说的是别人的遭遇。   张克楚几乎是下意识的低头看了一眼,才发觉今天索菲亚与往日不同。   往日里她几乎只穿着件宽大的长袍,样式有些古怪,所以即便腰上系着一根两指宽的腰带也显不出身材,今天却不知道为什么换了身衣裳——虽则是白绫竖领,可半圆形的领口开得很低,偏又穿件沉香色遍地金比甲,越发勒得胸前高耸,挤出一道深深的乳沟。   再看她那头栗色的长发盘在头上,松松地挽着,只两鬓垂着几缕发丝,这还是那个邋遢的不修边幅的女医生吗?   张克楚摸了摸鼻子,回头看了眼身后那几个面红耳赤的家伙,笑了笑对索菲亚说道:“你打算怎么办?”   索菲亚皱了皱眉,却还是说道:“算了,咱们走吧。”   张克楚也不愿多事,既然索菲亚没吃太大亏,便打算息事宁人,毕竟索菲亚现在的身份还有些尴尬,真闹将起来,恐怕还有一些麻烦。   但是他打算息事宁人,别人可不这么想。   “怎么,打了人就想走吗?”那个脸上印着指痕的家伙见索菲亚收了匕首,捡起散落在脚边的纸包跟在张克楚身后,觉得没什么危险了,便跳出来大声喊道。   张克楚心中好笑,面上却厉声喝道:“打了又怎的?你非礼我克敌军医师,本将军不与你计较便罢了,还不远远的滚了去!”   他本来就身材高大,这一嗓子又是底气十足,端的是威风凛凛,那人吓得一缩脖子,口中喃喃道:“克敌军,很了不起么……”   因张克楚今天并没有穿军官服饰,所以那人先前没怎么注意,待听说是“克敌军”,再一想八成是杀奴军,便挺直了腰杆,神气活现的说道:“不过是个杂牌子军,充什么大头蒜!我爹是……”   “你爹是李刚都没用!”张克楚没好气的打断了他的话,转头对索菲亚说道:“咱们走。”   那家伙茫然道:“我爹不是李刚。”   张克楚却是懒得理他,更不想知道他爹是谁,当下拉着索菲亚就走。   说实话,他对这种纨绔子弟调戏女人的戏码厌烦透了,对站在人群边上的服部寺敏使了个眼色,自己一晃膀子,轻轻一撞便将这个讨厌的家伙撞得倒退了好几步,头也不回的扬长而去,原本围观的人群见他凶悍的样子,大多心生惧怕,推推搡搡,硬生生让出一条路出来。   张克楚走了没多远,就听人群里传来几声惨叫:“谁打我!哎哟,别打我!”   微微笑了笑,张克楚却没注意到他一直拉着索菲亚的手。 第71章 前辈以及慌乱的眼神   回到观澜院之后,门上的侍卫告诉张克楚殷家三小姐已经来了有一会儿了,张克楚听了点点头,一边向里面走,一边问道:“可曾说有什么事?”   那侍卫摇头说道:“没说,倒像是来找罗姑娘的。”   张克楚脚步顿了顿,心里不知怎的有些吃味,随即又自嘲地想道,难道人家上门就一定要来找自己么?这也忒自作多情了。   进了内院,索菲亚径自往自己的房间去了,张克楚想了想,还是往书房而来。   算算日子,来达兰府也有小半个月了,该办的事也办得差不多了,剩下的琐事自然交给殷家的人去办,还是早点回飞崖岛,那边的诸多事情千头万绪,虽说不是离开自己就进行不下去,但到底还是在眼跟前放心些,有些什么也能及时处理——比如纠正菲利普那家伙的艺术癖好。   正想着,服部寺敏却回来了,张克楚把他喊进来之后,见他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想来没吃什么亏,至于他怎样教训了那几个小子,张克楚也没兴趣知道。问了几句闲话之后,便让服部寺敏出去了。   从书架上找了本讲述大宋草创时期的书翻看着,张克楚越看越觉得有意思。这本书应该是野史,是他前些日子路过书肆淘换到的。之前一直被各种琐事拖累,他原来想着通过书籍来更深入了解大宋的愿望竟然拖到现在。   这书里主要讲的是瑞宗故事,刨除那些“帝既诞,红光冲于斗牛,是夜不绝,至明,紫气缭绕,其香方圆十里皆可闻”之类的粉饰文字,倒是能看出一些常人容易忽略的事。   比如:“帝早慧,生而知之,所预言事必中。”   再比如:“帝及立,行事果决,刚毅有雄略。”   如果无视帝王光环,那么这个瑞宗就太可疑了——看看他都干了些什么吧:少年继承帝位,虽然是风雨飘摇的南宋小朝廷,可他却没有像历史上那样选择留在崖山和元军死磕,而是带着十多万军队和几十万百姓跑到了吕宋,仅仅从这场大规模的迁徙就能看出来,他早就打算这么做,甚至早就做好了准备。   定都望北,下诏开武学堂,立以武立国,以商兴国之国策,大力发展水军,废除科举,以武人治国,还经常捣鼓出一些“奇思妙想”的东西,如果不是英年早逝,还不知道会弄出什么事来——不过他驾崩之前分封五公,设协政院,自己把自己后世子孙的皇权丢了出去,让张克楚忍不住眯了眯双眼。   要说这个瑞宗不是穿越来的,张克楚把头割了也不信,确认这一点之后张克楚有点小唏嘘:人家穿来就当皇帝,虽然是被元军撵着屁股跑的皇帝,可比起自己强太多了……   貌似,还是个狂热的军国主义分子,但是这三百多年来,大宋还是那个他当初设想的大宋么?   连京城都从望北迁到了新汴,不仅从地理距离上远离了中原故土,最重要的是新汴多安全啊。   放下书之后,张克楚揉了揉有些酸胀的双眼,忽然惊觉天色有些阴暗,推窗望去,果然见天空中阴云密布,看样子晚上得有一场大雨。   信步出了书房,张克楚只觉得闷得慌,一时竟然有些无处可去的感觉,定神想了想,都是被那本书闹的。   对于那位穿成瑞宗的前辈,张克楚说不上是种什么感觉。不过他很确定的一点是,自己并不想做他的隔代接班人,能在这个世界上安身立命已经够难的了,再给自己找个终其一生也难以实现的目标,那不叫胸怀大志,而是心比天高——命还是留给自己好了。   然而,他的心底却隐隐有些蠢蠢欲动,一种叫野心的东西暗暗滋生。   雨丝终于落了下来,打在脸上有些凉意,张克楚闭上眼仰面朝天,雨滴越来越大,不一会儿,他已经满脸雨水,身上也全湿透了。   凉凉的,很舒服,似乎头脑也清醒了几分。张克楚下意识地伸开双臂,如果此时有位心理学家看到他,一定会说他已经完全敞开心扉,准备拥抱这个世界了。然而院子里静悄悄的,唯有雨声淅淅沥沥……   如果不是这份寂静,张克楚几乎都想大声呐喊一句:“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张大哥。”雨声中传来一声略带迟疑的呼唤,让张克楚回过神来,他扭头看到殷秀秀正站在廊下,透过雨幕蹙眉疑惑地看着自己,不由讪讪的放下手臂,略有些尴尬地说道:“是秀秀啊。”   “怎么站在雨地里?虽一时凉爽,却小心着凉了。”殷秀秀说道,眼中尽是掩饰不住的关切。   张克楚走回来,擦了把脸上的雨水,笑道:“是了,方才闷的紧,索性就淋淋雨,透透气。”见殷秀秀孤身一人在这儿,便又问道:“珍珠呢?”   “她去厨房给你安排晚饭,说你这几天都不怎么好好吃饭。”许是觉得说这些话显得太关心他,殷秀秀便转了话题:“昨日父亲又挑选了几个上进的后生,想着让他们跟着张大哥历练历练。”   说着,她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张克楚,怕他听了之后多心。   张克楚笑了笑,却没有想太多,点头说道:“若是能吃苦,便让他们过来吧。”   殷秀秀心里暗中松了一口气,轻笑道:“那妹子就代父亲谢过张大哥了。”   “这有什么,还当得称谢。”张克楚问道:“此次你家调用了近二十万两银子,会不会对你家生意有妨碍?”   “眼下这种情形,哪里还有什么生意好做。”殷秀秀正色说道:“要不是张大哥提出这个入股杀奴军的法儿,小妹真的就要愁死了,家父那时候一意孤行……”毕竟是为人子女的,背后怎能说起父母的不是,于是她盈盈拜了一拜,诚恳说道:“小妹在此多谢大哥了。”   张克楚侧身虚扶,说道:“这是合则两利的事,要说谢,我还要多谢你呢。”他是指这几天殷秀秀一直忙着那些收拢家族资金,调查准备入股的杀奴军的情况等诸多事情。   “小妹哪里当得?”殷秀秀抬眼看了看张克楚,因天色阴暗,只觉他脸上的线条越发硬朗,双眼明亮,英气逼人。自己便微微有些脸红,只觉得双颊滚烫。   那一夜,不也是这样的雨中么?   两人俱都无言,这气氛便有些微妙起来。   好在珍珠自侧院过来,张克楚迎过去说道:“晚上准备了什么?”   珍珠却诧异地瞪大双眼问道:“你怎么全身都湿透了?快回房间换了干衣裳,仔细着凉。”   张克楚这才想起来自己一直全身湿淋淋的,怎么殷秀秀前面提了一句就和自己一样忘记了?   下意识的回头看了看殷秀秀,却见她略有些慌乱地收回了视线。   回房间换衣服的时候,张克楚忍不住又想起殷秀秀的那个眼神,带着些关切,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纠结……   这场雨直到晚饭之后也不见停歇,反倒下得更大了。殷秀秀固辞了珍珠的挽留,带着侍女冒雨而去,倒是有点落荒而逃的味道。只是她心里到底怎样想的,张克楚也不敢深思。   “大哥,你今天有点怪怪的。”跟着张克楚到书房以后,珍珠直截了当地说道。   张克楚转过身握住她的小手,笑道:“怎么怪怪的了?”   “不知道,就是觉得不像往日的你了。”珍珠却没有抽出手,而是抬起头勇敢的注视着张克楚的眼睛:“是不是因为秀秀姐?”   张克楚神色一僵,笑容也有些勉强:“怎么会想起来说这个?”其实他是因为得知了这个大宋的由来,思想上受到很大撞击,至于后来与殷秀秀那短短的对话,还真没有让他心里想到别的,最多是殷秀秀那一缕略显慌乱的眼神,多少让他有些不太自然罢了。   不过方才在饭厅里,倒是不像往日那么热闹,就连珍珠也很少说话。想来那时她便已经有所察觉,只是当着殷秀秀不好说起来罢了。   珍珠低下头,双肩微微耸动。   张克楚有些慌神,将她搂入怀中,低声说道:“这是怎么了?你这小脑瓜里是不是又在胡思乱想?”   “没有。”声音却是颤颤的。   张克楚在她背上轻轻拍了拍,说道:“忘记我曾说过什么了么?对了,今天我去见江大哥,你猜他现在怎么样了?”   珍珠在他怀里抬起头,也不说话,只是看着他,双眼中水汽氤氲,让张克楚看了心中疼痛不已。   “江大哥如今却老实的紧。”张克楚将他上午在江乘风那里的所见所闻说了,末了抚着珍珠的脸说道:“若是以后太平了,咱们就去和江大哥他们做邻居,好不好?”   “好自然是好的,可是那要到什么时候?”珍珠侧过脸,贴着他的手掌幽幽说道:“会有那么一天么?”   张克楚用力点了点头,坚定地说道:“会的,一定会的,你连我的话都不信了吗?”   珍珠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双手却不知何时搂住了张克楚,用力紧了一紧。 第72章 张克楚的方案   转眼到了回飞崖岛的日子,这天一大早,张克楚等人就登上了克敌号,他见蔡老大精神头十足的样子,便笑道:“这些日子在家里到底比军中养的好些。”   蔡老大老脸一红,却是只笑不语,张克楚也不好再拿他说笑,问了几句家中近况之后,便下到船舱之中。   殷家挑选了五个年轻人跟随张克楚,其中就有殷秀秀的表弟苏湛。他上了船之后就跟在张克楚屁股后面,赶也赶不走。   “张大哥,给我支火枪吧。”苏湛牛皮糖似的黏着张克楚:“就要一支,我现在是克敌军的人了,要一支火枪还不给么?”   张克楚哭笑不得的说道:“殷老家主是让你来当火枪手的么?还是你表姐这么说的?”   听他抬出自己最敬佩的两个人来,苏湛就有些垂头丧气:“没有……”   “那不得了。你说你非要那玩意干吗?要是有可能,我还想一辈子不摸枪呢。”张克楚有些感慨地说道。   苏湛好奇地抬起头望着张克楚说道:“可是拿着火枪很威风啊,我第一次见到张大哥的时候,就觉得你拿着火枪特别威武。”   “少拍马屁。”张克楚板着脸说道:“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当时哥也是没办法啊……”   虽然对于张克楚的自称很感新奇,但是苏湛更感兴趣的是燧发枪,他眼珠一转,说道:“那我以后当大哥的侍卫,侍卫总是要有枪的吧?”   张克楚推开尾楼后面的窗子,挂上窗钩,回到桌子旁坐下,对苏湛说道:“我原还想问问你入了克敌军准备做什么,现在倒好,你自己给自己都安排上了。不过我可以告诉你,做侍卫就别想了。”   见苏湛哭丧着脸的样子,张克楚心中暗笑,接着说道:“不过作为克敌军的一员,火枪是必须要有的,不但有长火枪,还要有两把手铳。”   “真的?”苏湛眼睛一亮,高兴的反问道。   张克楚笑了笑,说道:“谁还偏你不成?哥现在假假也是一军主将,说出来的话那就是军令!”   苏湛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那是不是我太心急了?”   “你也知道自己心急啊?”张克楚收了笑,正色说道:“别说现在没有,就是回到飞崖岛上,一时半会也没有这种枪给你用,先用火绳枪好生练练吧,我保证你以后看到火枪就吐。”   苏湛一昂脑袋:“怎么会,姨丈说了,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我却是不怕吃苦的!”   “不怕就好,那现在就给你个任务。”张克楚拿出主将的威严说道:“到上面给水手帮忙去。”   “可是这船上的事我不懂呀。”苏湛有些摸不着头脑。   “擦洗甲板你总会吧?”张克楚心中暗笑:这话貌似以前对某人说过。   打发了这个黏人的家伙之后,想到岛上的兄弟们,张克楚的脸上不禁浮现出一丝微笑。   船上的生活依旧枯燥无聊,好在没过几天,克敌号便到了飞崖岛,在南港口抛锚下碇之后,张克楚等人便走下了跳板。   与半个多月前离开时相比,飞崖岛虽然说不上日新月异,却也是变化很明显。别的不说,港口内停泊了许多商船就让整个码头变得热闹了许多。   这些商船并不都是殷家的,自从飞崖岛设立克敌军水陆营寨的消息逐渐扩散到达兰经略府,甚至更远的地方之后,随着炮台上闪着黑色幽光的炮口逐渐增加,饱受土人和海盗袭扰的商船终于在飞崖岛找到了一丝安全感。虽然这种安全感要付出真金白银,但总是能够让一直紧绷的神经短暂放松,不至于在某个时候忽然断裂,从而义无反顾的跳入茫茫大海。   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美中不足的地方,那这些混迹各处码头的老油条们,会异口同声的对码头上竟然没有像样的酒楼而表示极度的不满。   虽然这种不满显然不会让他们急着调头而去,但是口头上的抱怨肯定是少不了的。   于是在去往营寨的路上,张克楚自听到这种抱怨之后,忍不住摸着下巴上的胡茬琢磨起来:是不是来个从谏如流,在码头上搞个酒楼,甚至是青楼?   “你在想什么,怎么……表情怪怪的?”珍珠疑惑的抬眼看着张克楚问道。   张克楚笑着摇了摇头,觉得自己刚才忽然冒出来的想法很有些可笑。这种事压根就不该是自己去操心的,也许用不了多久,王胖子就会搞出一条繁华热闹的商业街,很可能比自己想象的更好。   回到营寨之后张克楚并没有急于向大家宣告此行的结果——除了郭玉郎和服部寺敏等少数人之外,克敌军里大多数人并不知道张克楚去达兰府做了些什么。这倒不是张克楚有意隐瞒,实在是没有大张旗鼓广而告之的必要。   所以作为知情者只有郭玉郎很想知道结果。他没有去码头迎接张克楚,虽然他第一时间就得知克敌号回来的消息。   “结果吗?”张克楚摆摆手,示意服部寺敏把那个样式普通的木盒拿过来:“结果就在这个盒子里。”   郭玉郎打开木盒,原本有些迟疑的表情随着那一份份合同而变得充满信心了。他仔细地看着合同上的每一份条款,甚至眯着眼睛暗自估算了一下收益,嘴角不知不觉勾出微笑。   “你现在很像一个商人。”张克楚放下茶杯有些好笑地说道。   郭玉郎笑的更欢了:“不用夸奖我。”   张克楚有些无奈的揉了揉眉心,见郭玉郎将那些合同收好之后对他说道:“要等入股的好处还有一阵子,甚至这些合同里会有亏本的。所以咱们目前要做的事还是要赚战功银子,我在达兰的时候考虑了几个方案,你看看哪个比较好?”   “哦?你说。”郭玉郎有些好奇。   “当然,像没头苍蝇四处乱撞肯定是不行的。要么咱们就直捣黄龙,找那些大土王的晦气去。”张克楚说道。   郭玉郎不置可否,他很想知道张克楚还有些什么计划,所以保持着刚才那副期待的表情看着张克楚。   “不过那些大土王也不是傻子,很可能已经迁移或者潜入别的岛上,所以这个计划还是有赌运气的成分,可以说是下下之策。”张克楚自我平价了一句,接着说道:“再就是守株待兔,我记得以前你曾说过,土人和海盗攻击的岛子,大多避开了五大公家族所属,那么在这之外,剩下的就是那些土人和海盗的目标,只要咱们找准了,剩下的事就很简单了。”   郭玉郎摇头说道:“这不还是赌运气么?最多算是中策吧?”   “呵呵,我倒还有个不赌运气的计划。”张克楚笑了笑:“简单点说,就是诱而歼之。”他取出海图,铺展开来,对郭玉郎详细讲解了一番,郭玉郎先是蹙眉不语,继而询问一些细节,到后来频频点头,两人在房间里嘀嘀咕咕的商议了半天,直到珍珠来唤他们吃饭。   接下来的几天,张克楚一头扎到工场,便是连饭也在工场对付着吃的。而他身边那个死人脸侍卫却不见人影,当然并没有多少人关心那个叫服部寺敏的家伙,所以除了好奇心特别重的苏曼菲偶尔问了一句之外,大多数人甚至都没有察觉到这个变化。   由于菲利普在张克楚的命令下改掉了追求华丽外表的毛病,所以新的燧发枪看上去显得非常朴实,但那是与之前的相比。和笨重的火绳枪比较的话,拥有修长枪身及枪托的燧发枪无论是卖相还是威力,都完胜火绳枪。   最重要的是产量的大幅度提高。随着新加入的工匠们逐渐掌握了这种新式火枪的制造方法,工场每日燧发枪的产量稳步由每天二十支增加到每天六十支。至于手铳,也达到了每天二十五支的水平——倒不是手铳比燧发枪更难制造,而是人手所限,张克楚决定先满足燧发枪的需要。   这就牵扯到统筹学的范畴了,好在目前工匠还不算太多,工序更是简单,所以张克楚还能勉强应付得来。虽然他也很想有个人能完全接手这份工作,但是一时找不到这样的人才。   菲利普的长项在于对机械的精通,做这种管理工作有点困难,更何况他现在还在为张克楚临走时留下的难题而挠头。   改造火炮发火装置的问题很快就被他解决了,让菲利普头疼的是开花弹的问题。   “这么说还是导火线不合适?”张克楚摆弄着作为试验品的空心铁球,对菲利普问道。   菲利普点了点头,很老实地说道:“是啊,我试过很多种材料,不是燃烧的太快,就是太慢。”   张克楚站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就继续试验,直到找到最合适的材料。”   自从确定瑞宗是个穿越前辈之后,张克楚一直有个疑惑,那就是这个大宋的科技水平并没有特别明显的提高——火枪也好,火炮也好,都和这个时代的水平相差无几。对于这个问题,张克楚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然而三百多年的时间,足以将任何痕迹湮灭无踪了吧?除了大宋这种五公治国的政体怪胎——想来也许和前辈的想法已经相去甚远了。   还是逃不脱大多数穿越者的宿命,或者是那句“人存政在,人亡政息”么? 第73章 与此同时   达兰经略府,浓荫遮蔽下的小小院落,脸色苍白的王十二低低的咳嗽了几声,胸口起伏如风箱,他眯着眼睛若有所思的盯着地面,仿佛那地上有什么东西牢牢吸引住了他的目光。   “旗主,咱们该怎么办?”那名下属小心地抬起头看了一眼王十二,又飞快的低下头。   王十二恍若未闻,过了半晌才说道:“这件事我会向香主报告的,具体怎么做,要等香主的决定。”他略有些疲倦地挥了挥手,那名下属便躬身退出了房间。   对于香主李迪,王十二自那次要求对付张克楚,被李迪训斥之后就有了一点不满。虽然他很聪明的没有让这种情绪表现出来,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不满已经深深的扎根,并且几乎让王十二忍不住要反抗了。不过一想到同济会中那近乎严酷的条规,王十二就打消了这种念头。   同济会是个很奇妙的组织——甚至有很多人认为,随着当年那批富可敌国的商业大族土崩瓦解之后,同济会也一同消失了。和大宋曾经出现过的许多商会一样,同济会最初的目的也是纯粹的,简单并且直接的。   然而任何事物都会变化,并且一直在变化,不同的是有的变成了庞然大物,有的变的面目全非,同济会则两者兼备。   这也许和同济会产生的土壤有关。它生来就是为了冲破五大国公极其附庸的压制,它起初的力量和它的成员一样微弱,但是这种被压迫而形成的向心的凝聚力,使得它顽强的生存并壮大起来,只是这个过程中有太多不可告人的秘辛。   当这只被财富操纵并不断制造财富的怪兽被通海司盯上之后,并没有俯首就擒,而是露出锋利的爪牙疯狂的反扑了过去。   结果并不难以猜测,面对掌握了举国军力和政权的五大国公,同济会和它的主人们一样冰消瓦解,直到很多年之后,才又如同落入沟壑的雨水逐渐汇聚,在黑暗中舔舐伤口并不是它的目的,高举道德的大旗揭竿而起更不是它的选择。   只是,在等待,等待着在最适当的时机发起最致命的一击。关于这一点,李迪一直做得很好,而王十二显然没有李迪这么深沉的眼光和城府,他以为土人的叛乱就已经是最适当的时机,所以他才不惜动用积蓄多年的力量,策动了那一次席卷蕉岭岛等地的攻击。   不得不说,在某种程度上他成功了,可惜这种成功越是无限接近,就越显示出现实的残酷无情——突然冒出的克敌军让王十二的胜利戛然而止,甚至差点搭上自己的性命。   所以王十二对克敌军,对张克楚的刻骨仇恨就不难理解了。   所以当王十二听到克敌军采购了大批粮食,并且即将离开飞崖岛剿灭土人的消息之后,他几乎立刻想去劝说李迪,让他同意自己再去联络那些海盗和土人攻下飞崖岛。   然而理智告诉他这么冲动是无济于事的。于是王十二坐在窗下,仰面假寐,脑海中却在飞速的计划着。   与此同时。   新汴,皇宫深处,一间极为普通的屋子里,陈普捏着几页薄薄的信笺,很费力的仔细看着。他的手很稳定,一点也不抖,可是那些纸张似乎经历了太多风雨,有些字被水晕开,需要联系上下文猜测才能读下去。   这是一封看上去很普通的家信。   信是远离父母的儿子写给家中的平安信,文笔很稚嫩,叙述很平直,内容无非是自从加入克敌军之后,去了哪儿,做了什么,见到了什么人和什么事……   陈普是个太监,所以太监是不会有儿子的——哪怕是干儿子,在大宋的皇宫里都不可能出现。   所以这封信并不是某人写给他的,至少表面上看来如此。   取出一个铜火盆,陈普很平静的将这几页纸烧成了灰烬。他脸上的表情也如是,只是那火光跳动的时候,微微眯着的双眼蹦出一丝光亮。   与此同时。   协政院畅言堂,陆鼎奇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看着对面坐着的一名总军司堂官。   “截止上月底,各经略府报来杀奴军名号二百一十六个,其中三十二个因各种原因解散或覆灭外,尚有一百八十四个杀奴军。其半数在达兰经略府,又有三成在忠义经略府,其余的散布各处。”这名堂官叫林志州,水军司出身,今年不过四十多岁,素以办事干练著称。   陆鼎奇颔首笑道:“最近两个月的战果统计出来了吗?”   “回国公的话,自七月以来,各地杀奴军共计擒获大小土王十六个,剿杀二十七个,杀死土人六千二百人,另有三百四十名海盗被剿灭。”林志州不假思索的脱口报出。   “竟然比前两个月多了这么多?”饶是陆鼎奇涵养深厚,还是不禁动容。   林志州点头道:“其中蕉岭岛一役,便杀灭土人两千七百二十人,海盗二百人。”   “很好,这是哪支杀奴军的战绩?”陆鼎奇心中大喜,看来组建杀奴军的确是消灭土人和海盗的好办法。   “克敌军,其主官叫张克楚,原是达兰步军司辖下石岭岛训练官。”林志州回道。   陆鼎奇抚须颔首,心里却隐约觉得这个石岭岛有些耳熟,是了,自家有个远房侄子就在那个岛上任步军营将,却不知那孩子现在如何了?   与此同时。   通政司,一个宽敞明亮的房间里,香炉中的青烟淡淡飘散。阳光从窗棂间透过,洒落在铺满青砖的地面上,映出漂亮的云纹阴影。   “入股杀奴军?他倒是不怕别人说他有野心。”邱行远有些好笑的将手里的密文递给杨致用:“这件事,你怎么看?”   杨致用略一思索,沉吟道:“张克楚做的这么明显,反倒显得坦坦荡荡。若说野心,敢自组杀奴军的人又有几个人没有野心呢?”   邱行远点头说道:“是啊,张克楚此人行事倒是干脆利索,这种事他光明正大的做也没人能说什么。”   “大人,咱们是不是帮一帮他?”杨致用看完密文之后抬起头说道。   邱行远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微微笑道:“怎么帮?”   杨致用挠挠头,略有些尴尬地说道:“怎么帮还得看大人的意思,属下只是觉得此人有些意思,所以……”   “呵呵,不用解释了。”邱行远抚着椅子上的把手,缓缓说道:“这个张克楚的确有些意思,有时候我甚至猜不出他到底要做什么,想得到什么。仅仅是为了升官发财么?可是看他行事,又不像是只为了这个目的。可是要说他不是为了这些,许多事也说不通……”   杨致用皱眉问道:“那大人的意思是?”   “再看看吧。”邱行远淡然道:“给那边的密谍下个命令,除非重大事件,不得再主动联系外线,更不得轻举妄动。”   “属下知道了。”杨致用站起身说道:“我这就去办。”   与此同时。   飞崖岛,火炮试验场。   “阿嚏!”张克楚摁了摁已经有些发红的鼻子,嘀咕道:“这是谁又在念叨我。还让人活不活了?”   张克楚自然无从得知今天有很多人在谈论他。但是他很清楚现在有很多人在盯着自己。无论是殷家的人,还是入股了的那些杀奴军,当然还包括眼前的这几个工匠。   菲利普略带得意地看了一眼张克楚,经过无数次试验之后,他终于制作出最适合的引火线,现在就是展示成果的时候。   亲自给铁炮弹内灌满火药,在预留出的小孔里插好引线,菲利普慢慢地将这个黑黝黝的铁球塞入了炮管,然后用长木杆捣了捣。   这是一门经过改装发火装置的长管火炮,炮身是青铜所铸,后粗前细,炮耳卡在木质炮架之上。根据火炮上的照门调整了一下角度之后,菲利普拉着炮绳退到事先筑好的土墙之后。   “大人,准备好了。”确认一切就绪之后,菲利普想了想,还是没把炮绳递给张克楚。   张克楚见他如此小心翼翼的模样,不由笑道:“准备好了就开始吧。”   菲利普深吸一口气,猛地拉动手中的炮绳。   炮架上的火炮剧烈地抖动了一下,火光闪现中,炮弹滑膛而出,在空中急速飞行,撞击在一片缓坡之上,紧接着爆炸出一团火球,铁质碎片四下横飞,竟带出隐隐尖啸之声。   举着千里镜观察着弹着点的张克楚微微一笑。   “大人,怎么样?”菲利普紧张地望着那股升腾而起的烟雾问道。虽然对于引火线他已经做过许多次试验,但是这种装填了火药实弹发射的试炮还是头一回,所以还是有些紧张。   “很好。”张克楚笑着把千里镜递给他,说道:“说吧,想要什么奖励?”   菲利普闻言兴奋的扭过头看着张克楚:“什么样的奖励都可以吗?”   “呃,除了你现在离开克敌军。”张克楚摸了摸鼻子:“说吧。”   菲利普挠了挠自己的鸡窝脑袋:“我,我还没想好。”   张克楚好笑道:“那你想好了随时可以来找我。” 第74章 安排   开花炮弹的试验成功让张克楚心情大好。虽然目前还没打算大量制造,但这并不妨碍他的好心情。   所以回到营寨之后,张克楚还是笑眯眯的。   也许是屡次在张克楚这儿吃了瘪,所以苏曼菲见到张克楚一脸得意的笑,就觉得很不爽。自己不爽,当然要让不顺眼的家伙更不爽才行。   “喂,刚才是你们在山脚打炮么?”苏曼菲蹙着眉尖,俏脸满是怒意:“吵死人了,人家好不容易才睡着……”   “大白天的你睡什么睡啊?”虽然对于“打炮”这个词很不满,但是张克楚并不打算纠正这一点。   “要你管。”苏曼菲疑惑地看着张克楚:“说,你们又在捣鼓什么东西?”   张克楚似笑非笑的看了眼苏曼菲:“我似乎没有必要向你报告吧。”   “哼,谁稀罕。”苏曼菲眼珠一转,笑的跟小狐狸似的:“我去问大头,他可不像你这么小气。”   “大头?谁是大头?”张克楚纳闷地问道。   苏曼菲露出个“偏不告诉你的”表情,背着双手,下巴抬得高高的,昂首阔步的去了。跟在她身后的两名侍卫无奈的对视一眼,微微摇头苦笑,却也只能继续跟着她。   张克楚也是摇头笑了笑,往营内大堂而去。走在路上摸出怀表一看,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想起忙了一天,只早上喝了碗稀饭,便顿时觉得饿的不行,转头走向厨房。   因厨房分做两个,一个是大锅大灶只为士卒准备的,另一个却只为军官服务的小厨房。所以张克楚想也没想便来到了小厨房。   对于军官和士兵分厨之事,虽然是王胖子一手操持的,但张克楚并不想对此加以改变,搞什么人人平等——如果军官没有点特权,那些士兵还会想升官么?而且克敌军的士兵伙食并不差。   珍珠正坐在灶前的小凳子上托着腮发呆,听到脚步声才转过头,见是张克楚,有些惊讶地站起身问道:“你怎么过来了?”再看看张克楚摸着肚子的尴尬模样,不由笑道:“可是又忘了吃饭?且稍等一会儿,我给你做碗蛋羹。”   张克楚点点头,笑道:“那我就在这儿等着。”   珍珠本想推他出去,见他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心中一软,便丢下他不管,转身操持起来。张克楚毫无形象的坐在门槛上,看着珍珠在厨房里忙碌。   一种叫做幸福的感觉随着水雾蒸腾而起,弥漫在张克楚心头。   当散发着浓浓香气的蛋羹端上来之后,张克楚不禁搂住珍珠的腰,低头吻在她光洁的脖颈上,珍珠曲臂抵开了他,嗔道:“不是饿了么?”   “嘿嘿,是很饿……”张克楚见她羞得满面通红,便放开了手。   因明天王胖子就要乘克敌号去平康,给南镇守军苏望秦送第一批燧发枪,所以张克楚吃完蛋羹之后便去了克敌号上。   许是这些日子忙的狠了,王胖子原本肉嘟嘟脸上竟然瘦了几分,不过他的精神头十足,正指挥着水手将码头上的木箱抬到船上。   张克楚拍了拍王胖子的肩膀:“这些事让他们自己做便是了。你得空也歇会去。”   王胖子撩起衣襟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说道:“这不是不放心吗?怕他们毛手毛脚的耽误事。”   看到很有管理者自觉地王胖子,张克楚不由笑了笑,看来真是环境改变人啊,当初那个毛手毛脚慌里慌张的家伙也会说别人了。想到这里,张克楚的眼前又浮现出自己刚穿越过来时,睁眼看到的那张肥大的惶恐不安的脸。   “这次交了货,还是换些火药回来,再有他们淘换下来的火绳枪,看能不能折成最低价,有多少咱要多少。”登上船尾楼之后,张克楚抚着栏杆对王胖子说道。   “那些破烂要来做什么?”王胖子不解地问道。   张克楚瞥他一眼:“什么叫破烂?拆下来还是有不少能用的,不过你要的时候呢,最好就贬低成破铜烂铁……”   “火枪管的可严啊。”王胖子叹了口气:“即便是淘换下来的损坏的火枪也要交回军械司,这事儿可不太好办。”   张克楚蛮不讲理的说道:“那我不管,这事反正是交给你了。”   王胖子嘀咕道:“这不是强人所难嘛。”   “我相信你会有办法的。”张克楚笑道,见王胖子愁眉苦脸的样子,便接着说道:“不就是军械司的那些条条框框么?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去了平康以后打听打听主事的是哪个,不拘银子还是什么,砸也要给我砸出办法来。”   王胖子等的就是他这句话,当下眉开眼笑地说道:“那就好办了,放心吧,我保证办的妥妥帖帖的。”   “不过时间上可得抓紧,到下个月中旬之前必须回来。”张克楚说道。   王胖子一怔,皱眉说道:“那在平康就待不上几天了。”   张克楚点了点头,将他拉到船尾舱里,铺开海图说道:“从平康回来的时候走这条海路。”   “这是为何?”王胖子疑惑地问道。   张克楚眉头一挑,低声将自己和郭玉郎定下的计划告诉了他。   王胖子听了有些愣怔,半晌才道:“那万一我们赶不回来,岂不是……”   张克楚笑了笑,丢下手中的放大镜,对王胖子说道:“那也不打紧,毕竟海上的事很难说,这种种情形我和玉郎都做了预案,你只管按我说的去做便是了,只是这个计划,你自己知道就行,万一走漏的消息,那就麻烦了。”   王胖子点头道:“这个我当然晓得。”   安排好克敌号上的诸多事宜之后,张克楚和王胖子便一同回了陆营。   不一时,郭玉郎等人也回到营中,陆续来到正堂。张克楚照例问了问今日训练的情况,郭玉郎回道:“大多新募士卒已掌握了燧发枪的使用方法,只是对于队形,配合等还需继续操练。”   张克楚点了点头,转过脸对普小黑问道:“新改了火炮的发火装置,兄弟们可学会如何操作了?”   普小黑笑道:“这有何难,兄弟们只用了半日功夫,便全都会了。说起来这用炮绳拉火,可比以前方便多了。”   张克楚知道他的是实话,当下又将开花炮弹试制成功的消息说了,普小黑原来是知道菲利普在弄新式炮弹的,现在听张克楚说已经成功,便将自己的疑惑问了出来:“开花弹好是好,只是怕重量不及实心的,若是对方船只坚固,恐怕打不穿,反倒误事。再者开花弹去打桅杆的话,效果一定不及实心弹。”   “嗯,你考虑的很仔细。”张克楚很欣慰的看了眼普小黑,说道:“开花弹主要是用来杀伤人员的,以后还会有别的样式的炮弹,你得熟悉之后根据需要选择,不会误事,只会提高火炮的威力。”   普小黑见张克楚说的这么肯定,想想也是,便不再说什么了。   因没有看到卫安南及林庆安等人,张克楚便问起他们去了何处。郭玉郎回道:“他们在附近海面上训练。主要是西洋战船帆多,又是软帆,操纵起来要麻烦许多,所以这些日子都在海上。”   “只怕人手还是不够吧?”张克楚想了想问道。   郭玉郎笑道:“原本是不够的,我从殷家船队里招募了些水手,左右他们现在也没多少事情。另外还从庄园里招募了些庄丁,用以守卫水陆营寨及炮台。这些人最近也随着咱们训练,只是对他们要求没那么严格罢了。”   “呵呵,你倒是会挖殷家的墙角。”张克楚嘴上这么说,却也没觉得郭玉郎这么做有什么不妥,他转过头对吴孝祖说道:“殷家这几个小子怎么样?还听话么?”回到飞崖岛之后,张克楚就把苏湛等几人丢给了吴孝祖,让他们先跟着吴孝祖学习一些基础的东西。   吴孝祖点头道:“都是肯吃苦的小子,假以时日,就是咱们克敌军的队官。”   “光肯吃苦还不够,脑子要够用才行。”张克楚随口说了一句,见天色不早,便吩咐摆饭。   吃罢晚饭,张克楚又留下郭玉郎和吴孝祖等几个心腹,由郭玉郎将前些日子定下的计划说了。   “这件事只限于你们知道,不许泄露,都记住了?”张克楚环视一圈,见众人点头应了,方笑了笑,说道:“从前咱们都是主动出击,遇到遇不到土人得看运气,若是此计成功,那咱们可就有一段好日子可过了。”   普小黑问道:“那大概要等多久?”   张克楚想了想,说道:“我估计还要一个月时间,在这段时间内,你们抓紧训练部下,特别是小黑,多训练几个炮手出来。”   “此事要是有通海司的人帮忙就好了。”郭玉郎忽然说道。   张克楚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说道:“有通海司帮忙的话自然最好,不过我倒是不想欠他们这个人情。”   “我看你是不想跟他们打交道吧。”郭玉郎一副了然的表情:“说起来,上次他们可是欠了咱们一个人情呢。”   张克楚摇头道:“这和达兰通海司有什么关系?罢了,放消息的事有服部他们几个去做就够了。”   待安排好这些事情之后,夜已深了,张克楚打着哈欠回到房间,草草洗漱了一番便上床,倒头就睡了。 第75章 关于探子和密谍   时间转眼又过去了半个多月,已是十一月底了。那些在飞崖岛码头暂时停泊补给淡水或是食物的商船来来往往,很多人都看到码头附近新建了好几座大仓,殷家的船队陆续来到岛上,从船上卸下大包粮食,然后稍作休整,便又往各地去了。   “听说那是克敌军囤积的军粮?”一艘即将返回达兰的商船上,有个皮肤黑红的小个子打量着岸上的粮仓,对身边的人问道。   他旁边是商船上的水手,一边收拾着帆具上的绳索,一边飞快的瞟了一眼岸上,笑道:“可不是吗?这些日子运来不少,那边的仓库都堆满了,又在新建呢。”   小个子疑惑的眨巴着小眼睛,低声说道:“现在粮价这么贵,他们倒是有钱买这许多。”   水手直起身,羡慕的望着岸上忙碌的人群,说道:“人家克敌军不缺银子,你还不知道吧,那回在蕉岭岛上,他们一次就杀了两三千土人,这还不算那些海盗。一个土人二十两,这三千个土人得有多少?”   听到他说海盗,那个小个子忍不住浑身哆嗦了一下,扭头看了看四周,见没人注意到自己,干笑了两声说道:“怪不得他们能买这么些粮食。”   那水手见船老大从船舱里上来,便给小个子使了个眼色,低声说道:“赶紧干活吧,老大这次发善心把你从海里捞上来,你可别以为他还能发善心让你白吃饭……”   小个子忙矮了矮身子,笑道:“怎么能白吃饭,咱也是船上讨生活的人,干点活算什么。”   不多时,这艘商船便拔锚出港,小个子撅着屁股擦洗甲板,不时抬起头望向越来越远的飞崖岛,眼中流露出强烈的贪婪之色。   虽然已经冬季,但是南洋这边的气候哪分什么冬夏,且今日天气晴好,张克楚举着千里镜,觉得视野也辽远了许多。   飞崖岛上的防卫外松内紧,张克楚倒也不担心会有土人忽然杀过来。他望着港口内停泊的那些商船,盘算着什么时候找个借口清场——算算时间,也该差不多了。   服部寺敏站在张克楚身后,依旧板着那张死人脸。他是昨天才回到飞崖岛上的。对于张克楚吩咐自己做的事,服部寺敏自认完成的很好,几年的海盗生涯让他很清楚应该在什么地方,对什么人散布那些消息。   相信在许多海盗的老巢里,已经有不少人开始蠢蠢欲动了吧?   而这些人中,会有乔老大吗?服部寺敏想到这里微微有些失神,目光变得迷离起来。他回忆起自己从日本狼狈逃亡到琉球的那段日子,想起乔老大随手指向自己的那根手指:“这个小子别杀。”   张克楚转过身看了看服部寺敏,问道:“你估计会有多少土人和海盗杀过来?”   服部寺敏低头想了想,回道:“或许有两千多人。”他抬起头望着张克楚,面上满是担忧之色:“土人还好对付,可若是海盗来的多了,那就有些麻烦。毕竟这些海盗的船比土人的好多了,每艘船上都装备着火炮和弗朗机炮,有些有实力的海盗大都有火绳枪,并不好对付。”   张克楚笑了笑,傲然道:“就怕他们不来,火炮又如何,火绳枪又如何?咱们岛上炮台的火力相信很多人都只是猜测。”说到这里,他举起千里镜望向那几座炮台,嘴角露出个不易察觉的微笑。   “大人,是不是再和长风等杀奴军联系一下?”犹豫了片刻之后,服部寺敏忍不住问道。   张克楚摇头道:“不必了,到时候若是他们得到消息来分一杯羹也没什么,但是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服部寺敏躬身道:“属下知道了。”   看看天色不早,张克楚便带着服部寺敏回到了营中,刚进寨门,便见菲利普正和苏曼菲说笑着走出来。   “大人。”看到张克楚之后菲利普略有些尴尬地说道:“我是来找你的。”   张克楚见苏曼菲笑吟吟的,心中纳闷,这丫头转性了?不过没时间细想,便对菲利普问道:“找我有什么事么?”   菲利普迟疑道:“还是火炮的事。”   张克楚想了想,将他拉到一旁,问道:“怎么,又出什么问题了?”   “火炮倒是没出什么问题。”菲利普偷眼瞧了瞧不远处的苏曼菲,支支吾吾地说道:“是苏姑娘问起来开花炮弹的事,我,我想也没什么关系……”说着,声音却是越来越小。   张克楚心中了然,不由笑道:“的确也没什么,不过我是想着无论是火炮改了发火装置,还是那开花炮弹,还需要经过一段时间的使用,看还有没有改进的地方,所以便没告诉那个小丫头,怕她来了兴趣又来讨要,万一出了什么事,可不是害了她么?”   “大人说的是。”菲利普点头认错:“这件事是我考虑的不够,反而让苏姑娘误解了大人的好意。”   “你告诉她,待过些日子,这些都定下来之后,本将军给她送一门火炮并五十个开花弹。若是想大批购买,再让她来找我谈价钱。”张克楚说道。   菲利普这会儿倒是明白过来了,当下点头应道:“这些东西的成本我保证不会告诉她的。”   “咱也没有必要替她省银子,左右都是大宋的军费,还怕什么?”张克楚点了他一句,笑了笑便带着服部寺敏进了议事堂。   见张克楚离开,苏曼菲便走过来对菲利普小声问道:“喂,大头,怎么样?他可答应了?”   菲利普将张克楚的意思告诉她,见她咬着嘴唇若有所思的模样,便问道:“我们大人一向说话算数的,你可别以为他是骗你玩。”   “哼,他到底给你什么好处了?你怎么处处都帮他说话?”苏曼菲瞪大双眼看怪物似的看着菲利普。   “张大人,是个好人呢。”菲利普挠了挠鸡窝头,红着脸吭哧道:“当初要不是大人,我恐怕就被卖去做奴隶了。”   苏曼菲说道:“你以为现在不是么?”说完之后便立即后悔了,吐了吐丁香小舌,做了个鬼脸拉着菲利普便往外走去:“咱们还是去工场看看吧,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偷懒。”   菲利普喃喃道:“怎么会,他们都是好人,再说现在该收工了呀……”   “好啦,你们都是好人,就我一个坏蛋,这总成了吧?”苏曼菲笑嘻嘻地晃着菲利普的胳膊说道:“不过你送给我的那支手铳真漂亮。”   “可惜,张大人不让我再做那种手铳了。”菲利普一脸遗憾的说道。   两个浑不知愁的年轻人在夕阳下渐行渐远,有海风吹过,潮湿但很温暖。   几天之后,南码头上喧闹一片。那些来飞崖岛中转的商船上的水手们看到克敌军的两艘大船缓缓驶出港口,甲板上站满了盔甲鲜明的士兵,瞧着似乎是向西北边的信安经略府方向而去。   张克楚举着千里镜望向胜利号和天使号,直到帆影消失在海平面之下,这才转过头对郭玉郎笑道:“你猜有多少人会以为咱们全军离岛而去了?”   “你弄的这么热闹,只怕全达兰的人都知道了,或许还不止。”郭玉郎说道。   张克楚微微一笑,神色颇为自得。他收起千里镜,说道:“以前咱们在明处,现在在暗处的感觉还真不错。”   “是啊,不过我倒是担心那些土人和海盗来的太晚,那时胜利号和天使号回来,可就要把他们吓跑了。”郭玉郎有些担忧地说道。   张克楚摇摇头:“不会晚过这个月中旬。”他转过身看了看港口处的商船,接着说道:“再过两天,就让殷管事去传话,就说码头要扩建,暂时不允许商船停泊。从今天起,所有克敌军的人都必须留在营寨和工场内,殷家庄园那边也要派一个火枪队过去。”   “嗯。克楚你还是担心咱们克敌军里有探子和密谍?”郭玉郎皱眉问道:“是不是让杨康暗中去查一下,我看他倒是个心细的。”   张克楚笑了笑,说道:“探子和密谍肯定有,不过我还不打算把他们找出来踢走,这些人并不是没有利用价值……比如这一次。”   “可我总觉得不放心。”郭玉郎说道。   张克楚想了想,对郭玉郎说道:“没什么不放心的,这是孤岛之上,只要断了与外界的联系,不管是暗探还是密谍,都只能干瞪眼看着,除非他跳出来作乱,那时自然容他不得。说起来,我倒是有个想法。”   “什么?”郭玉郎皱眉道:“你该不是也想弄些探子吧?”   “应该叫密探,可惜我到现在还没有想好该怎么做。”张克楚在身边的一块巨石上坐下,对郭玉郎说道:“消息闭塞,总是让人觉得不安。可是这茫茫大海之上,除了船便没有别的方式往来……或许用信鸽?这个也不把稳,还很容易泄露情报。”   郭玉郎在他对面也找了个石头坐下,想了半晌,才说道:“不管怎么说,有探子和没探子的区别还是很大的。即便是消息传递困难,只要想办法,总是能够传回来的。只是现下咱们也没有这方面的人手——所以上次我才会想起来让通海司人帮忙,毕竟他们做这些事是老手了。”   “不能啊。”张克楚摇头道:“这样的人一定要掌握在自己手中,否则贻害无穷。”   郭玉郎点头说道:“这倒是,要不然就让杨康试试?”   张克楚想了想否决了这个提议,他说道:“杨康做军官是不错的,可是搞这种阴谋诡计只怕不怎么拿手。”   “那还有谁合适呢?”郭玉郎发愁道:“再不然让服部去做?这次的事他做的还不错。” 第76章 只有一个下场   “服部么?他也不行。”张克楚还是摇头:“他虽然熟悉海盗那一套,可搞暗探密谍,首先要熟悉大宋的风土人情,这是最基本的,所以他不行。”   见郭玉郎皱眉苦思,张克楚笑着说道:“既然眼下没有这种人才,便先放一放吧。反正也不急于一时。”   回到营寨之后,张克楚便将留下的队官招来,吩咐他们各自约束部下,无事不得离开营寨,所有训练改在营寨里的校场内进行。工场那边,张克楚派了两个火枪队过去守卫。   其实离开飞崖岛的胜利号和天使号上,除了三支火枪队和一个火炮队之外,大多都是殷家庄丁装扮的火枪手,所以目前岛上仍然有七个火枪队并两个火炮队,总计二百二十人。另外殷家的庄丁也编成了四个火枪队,主要用于防守殷家庄园。   第二天,郭玉郎便去了殷家庄园,带去一批火药及火绳枪的同时,请殷总管往码头驱赶商船离港。   岛上的气氛遽然紧张起来。   苏曼菲自幼就是在军营中长大的,所以她很快就发觉了这种大战将至的气氛。不过她虽然好奇,却没有贸贸然去找人打听——这种情形之下,她很清楚自己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   所以她现在很老实的跟着珍珠在厨房里打转。   “哎呀,差点切到手!”苏曼菲气鼓鼓的丢下菜刀:“一点也不好玩。”   珍珠笑了笑,却是没说什么。   “我去找索菲亚玩去。”苏曼菲眼珠一转,转身就要出门。   珍珠一把拉住她:“等一下,这是今天早上做的几样点心,你拿着去。”   “嘿嘿,就知道珍珠姐姐对我最好了。”苏曼菲看着珍珠将那几样点心装入食盒,羡慕道:“珍珠姐姐真能干,我什么时候要是会做这些东西就好了。”   珍珠笑着拍了她的手一下:“就知道说,真让你学着做,你肯学么?”   苏曼菲吐吐舌头,拿起食盒说道:“我倒是肯学,只要厨房里没这么多烟火气。”   待苏曼菲提着食盒到了索菲亚的房间,却见索菲亚正坐在桌前写写画画,不由好奇探头看去。   自从苏曼菲到了飞崖岛上之后,每天除了去工场转悠,便是拿着火枪祸害岛上的飞禽,和索菲亚的接触其实并不多,但克敌军中除了珍珠和索菲亚,其他的不是煮饭的大婶,就是做杂役的大妈,能说话的便只有这两个人了。   不过索菲亚对苏曼菲和珍珠倒是不像对别人那么冷淡,见她从食盒里拿出几个精致的小碟子,碟子里盛着点心,便笑道:“又去你珍珠姐姐那里骗吃的啦?”   苏曼菲冤枉道:“怎么是我骗的,是珍珠姐姐听我说要过来找你,便准备了这些,哼,说的我好像小孩似的。”   说着,从碟子里拿一块素饼,对索菲亚说道:“这种饼又甜又香,你尝尝。”   因大宋的糖不如大明的白,所以这边用的白糖都是大明贩卖过来的,价格很高,但是质量很好,所以大宋人多爱用,点心也是以香甜为主。   索菲亚接过咬了一口,笑道:“真的呢。”   苏曼菲嘻嘻一笑:“我还能骗你不成。”她见桌上散乱着好些纸张,有的画着图,有的写着西洋文字,便好奇地问道:“索姐姐你画的这是什么呀?”   索菲亚说道:“嗯,是我设计的工具,不过还没有想好。”   “什么工具?”苏曼菲闻言更加好奇了。   索菲亚皱眉想了想措辞,说道:“是用来治病的。”   “治病不是吃药么?”苏曼菲很不解地说道:“这些奇形怪状的东西,哦,这些工具能有什么用?”   “呵呵,不跟你说了。”索菲亚吃完饼,拍了拍手说道:“反正你也不需要知道。”   苏曼菲吃着点心无所谓地说道:“那我就不知道好了。”   索菲亚拿起鹅毛笔继续在纸上涂抹,过了一会儿忽然转过头对苏曼菲说道:“是不是很无聊?”   “唉,是啊。那个家伙又不让我出门。”苏曼菲哭丧着脸说道:“早知道上次就跟着胖子回平康了。也许这会儿我还在翠山上打猎呢。”   索菲亚微微一笑,低声说道:“再过几天,赶你走你都不会走了。”   苏曼菲听了之后眼睛一亮,抱着索菲亚的胳膊说道:“索姐姐,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我能知道什么?他们神神秘秘的,哪里会跟我说什么。”索菲亚放下鹅毛笔,说道:“不过我猜张大人一定安排好了,看这个样子,用不了多久就能知道他到底在搞什么。”   苏曼菲支着下巴,嘟嘴说道:“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啊。整天圈营房里闷也闷死了。”   和她一样着急的人还有不少,不过着急的理由却各不一样。   普小黑就很着急,他嚼着烟草,双眼赤红,在他面前,是满脸无奈的菲利普。不过菲利普很显然没有注意到普小黑的表情。   “还要多久才能做好?”普小黑终于忍不住问道。他摸着自己光头,有些紧张。   菲利普耸肩,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自从半个月之前,张克楚就下令所有铁匠转入制造开花弹的工作,锻冶工棚里整日叮叮当当响个不停,一个个空心圆铁球被制造出来,然后灌装火药,用蜡纸封住预留插入火线的小孔,按照目前克敌军所用的不同火炮口径,这些铁球有大有小。不过数量最多的是供长管火炮使用的,小口径弗朗机所需的开花弹则数量较少。   而今天普小黑就是来取最后一批开花弹的。他和他的火炮队兄弟们已经熟悉了这种炮弹的使用方法,而且对开花弹的威力非常认可——这东西可是杀人放火的利器,比起一坨实心的铁疙瘩,杀伤力大为提高。   想到开花弹那霸道的威力,普小黑的眼睛忍不住微微眯了眯。   过了好一会儿,一个双眼红肿面容憔悴的工匠才走进来,对菲利普说道:“主管大人,所有开花弹都装药完毕。”   普小黑松了口气,拍了拍菲利普的肩膀说道:“干的好!”   因不知道海盗和土人具体攻岛的时间,所以普小黑觉得每时每刻都有这种可能,现在所有炮弹都准备齐全,他就更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王十二也很着急。说服李迪同意自己的计划已经让他浪费了不少时间,好在李迪终于同意他动用同济会在达兰的所有资源,总算让王十二在月底拼凑出一个四千多人的所谓“联军”,这其中的主力自然是那些红着双眼嗷嗷直叫的土人——或者说人数上的主力是他们,而真正让王十二抱有信心的,是他好不容易才联络到的七个海盗船队。   拥有了这样一支实力强大的联军,王十二甚至都想杀到达兰来,当然他还没有昏头到这个地步,所以在离飞崖岛四天海程的一个荒岛外,王十二焦急地等待着最后一支海盗船队的到来。   之所以能让这些海盗动心,王十二几乎夸大了自己所得到的情报,粮食对于海盗的诱惑甚至比金银还要强烈,所以王十二很轻易的利用了这一点。   这七个海盗船队实力有强有弱,最大的一支船队拥有三艘战船,最小的只有一只商船改装的武装船只。不过他们的火炮加起来有一百多门,想来对付飞崖岛上的炮台应该不成问题。至于火枪手就更多了,王十二的信心就这样逐渐膨胀起来。   等了三天之后,望眼欲穿的王十二终于看到了那支姗姗来迟的海盗船队。然而让他有些意外的是这支号称拥有四艘大船,两艘运输商船的海盗船队只有两艘破烂不堪的战船。   “娘的,谁知道达兰水军司发什么疯,好死不死地撞上他们的船队,要不是老子跑得快,只怕现在已经喂鱼了。”海盗头子陈铸恨声说道。   王十二却担心他引来达兰水军,只是不好直接询问,当下先安抚了一番,待拐弯抹角的得知达兰水军是开往马六甲之后,他这才松了一口气。   “既然大伙都到齐了,那就动手吧。”陈铸很显然没有迟到者的觉悟,倒是显得比王十二还急切些——也由不得他不急切,与达兰水军一战之后损失惨重,再不从飞崖岛上捞出点粮食,只怕船队就要散伙了。   王十二点头道:“事不宜迟,那就辛苦陈老大和诸位兄弟了,待拿下飞崖岛之后,大伙再好好庆祝一番!”   当天下午,由十四艘海盗船和几百只小船组成的船队浩浩荡荡地向飞崖岛破浪而来。   而飞崖岛上,张克楚盯着海图,神情颇为自信——至少在他身边的那些队官眼里如此。   “该说的,我已经都说过了。”张克楚从海图上抬起头来,环视了一圈,笑着说道:“咱们准备了这么长时间,对方也准备了很长时间,所以我相信,他们此番前来,声势必然很大,不过在飞崖岛上,等待他们的只有一个下场。”   “那就是死!” 第77章 飞蛾扑火(上)   今夜无月。黑暗如同黏稠的墨汁,填满了海天之间。当然,此刻站在船头的王十二并没有什么诗情画意的感慨,他的双眼盯着飞崖岛上的灯光,如同嗜血的野兽盯着猎物。   海风阵阵,海浪声声。   正是发起突袭的最佳时间。   无数只载着土人的小船涌向黑暗中的光明,王十二忽然心中一紧,想到了一个成语:“飞蛾扑火”。这种不详的念头很快被王十二置之脑后,他捏了捏拳,强忍着没有咳嗽出来。   飞崖岛的地形已经深深的印在了王十二的脑海中,现在,在那副臆想中的地图上,从南北两个方向扑向飞崖岛的船队,就如同铁钳的正在缓慢而坚定的合拢,王十二甚至想到了飞崖岛被绞得粉碎的场面。   岛上的灯光逐渐明亮起来。   王十二并没有以为这次突袭会悄无声息的就顺利攻占码头,然而渐次亮起的灯光还是让他心中不安——港口内的商船呢?就在他这一愣神的功夫,只见岛上某处火光一闪,接着又是几处闪光,在黑暗的夜色中如此明亮,就像劈开黑夜的闪电,闪电之后的雷声沉闷而绵长,与浪潮声混成一片,重重地砸进了王十二的心里。   是岛上的炮台。   王十二下意识地想道。   呼啸而来的炮弹砸进了一艘海盗船里,有惨叫声尖利响起,然而很快就被一个剧烈的爆炸声淹没了,火光从船体中迸发,无数尖细的木屑和铁片在橘黄色的火光中四下激飞,狠狠刺入躲避不及的海盗体内,有人体残肢飞起,自升腾而起的硝烟中溅落……   更多的炮弹落入水中,有的激起飞溅的浪花,有的却爆起冲天的水柱,土人的小船因此而倾覆不少,那些落水的土人呼叫着,奋力泅水,幸运的人爬上了船,不幸的则沉入海中,从喧闹的海面悄无声息的沉没。   海盗船上的火炮点燃了引线,嗤嗤燃烧,炮身随着炮口喷出的烈焰而猛的后退,炮架吱呀作响,连带着船身也摇晃起来。然而多数炮弹在距离岛子很远的地方坠入水中,只有几发砸到了码头附近的石堤上,发出低沉的闷响。   可是这闷响在岛上火炮的轰击声中,几乎微不可闻。   对于王十二来说,这次攻击飞崖岛,他只是个计划的提出者,组织者,却不是这场战斗的指挥者。这是一场不折不扣的乱仗,原本王十二认为,只要有海盗船上的火炮,海盗们的火绳枪,攻上岛子不是问题,那之后自然是让人数众多的土人去烧杀抢掠,所以他不觉得需要在战场上有什么指挥——四千多人要是连个小岛都拿不下来,王十二说什么也不信,更何况这附近的海面上,不会有达兰水军战船,甚至克敌军的三艘大船都已经离岛而去了,随船而去的,还有克敌军的主力。   所以遭到飞崖岛上的炮击之后,王十二只是认为这是必须付出的代价,他现在仍然很有信心,这种信心是建立在一旦成功登陆,对方就只有束手就擒的份。   王十二所在的船是陈铸的座船,这是一艘五百料的大海船,行驶平稳,火力强大,水手众多,一切都很让王十二满意。但是他身边的陈铸却不满意了。   “这可不像你说的情况啊。”陈铸阴沉着脸说道,不远处正在熊熊燃烧的那艘海盗船正是他的,谁会想到在这么远的距离上,就能被岛上的火炮击中,并且诡异的发生爆炸燃烧呢?   王十二转头看到陈铸被火光映照得有些狰狞的面孔,说道:“受点损失也是必然的,只要上了岛就好。”   “哼,说得轻巧,那烧的可是我的船,死的是我的兄弟!”陈铸咬牙切齿地说道。他觉得自己不应该听王十二的从南面进攻,虽然这边的码头更利于登陆,但是很显然,这边的炮台更多,火力更猛。想到这里,陈铸越发气闷,拔出腰刀狠狠地砍在船舷的护栏上。   然而他没有看到北港的情形,否则一定不会这么生气,甚至会产生庆幸的心理。   从北面进攻飞崖岛的有六艘海盗船,一百多艘土人的小桨船,当他们听到岛南传来的炮火声时,实际上比南面的船队更加接近飞崖岛。望着几乎近在咫尺的海岛,所有土人都拼了老命的划桨,可是迎面而来的炮弹在他们惊恐的眼中不断砸中船只,即便没有击中船只,那坠入海中激起的波浪也足以掀翻附近的小船。   紧接着,码头上的火光越闪越多,有经验的海盗大喊着“弗朗机炮”扑倒在甲板上,蜷缩着身体双手抱头,祈祷各路神明千万别让自己被那些横飞的铁弹砸中。   也许是他在心中狂喊的声音被某个过路的神仙听到,他看到身前两步远的一个家伙被铁弹砸中了胸膛,倒飞出去,还撞倒了另外两个倒霉的家伙,当他们翻翻滚滚的在船舷的另一边停下来之后,那个被直接砸中胸口的家伙早已咽气了。   铁弹砸在船壳上发出或清脆,或沉闷的声音,清脆的是被砸出了洞穿入船体,沉闷的是砸在船身肋骨上弹了出去。然而不管是什么声音,在这些海盗耳中听来,不啻是阎王派来的小鬼索命的嚎叫。   偶尔有几声奇怪的爆炸声传来,所有人都认为是炮弹砸翻了船上炮架旁的火盆,才会引起火药爆炸。   和南面的海盗船一样,这边的船上也有不少海盗悍不畏死的点燃了火炮上的引线,不同的是,他们的炮击能够打到岛上,这让不少海盗心中重新燃起了希望——只要压制住岛上的炮台,冲到岛上之后就再也不怕了!   在承受了猛烈的炮火,密集的铁弹之后,北面的海盗们和土人终于浑身湿淋淋的爬上了飞崖岛。当他们踩着岛上坚实的土地之后,几乎没有人再感到害怕了。他们大声咒骂着,推开身边的人,拔出长刀,挥动着手里的长矛,有的还兴奋地向根本不可能瞄中的黑暗中放枪,火把燃烧起来,狂暴的晃动的火焰照亮了一个个扭曲的面孔。   飞崖岛即将落入自己的手中,让那些吓得瑟瑟发抖的庄丁们洗干净脖子等着吧,至于那些胆敢用火炮攻击的克敌军,一定要千刀万剐——再想到那些庄园中的女人将被自己恶狠狠的蹂躏,这些海盗和土人们的双眼愈发红了。   然而事实并没有像这些家伙想象的那样发展。   他们有些茫然的挤在码头上,更多的人则在小船冲上码头两旁的沙滩后跳了下来,没有人下令该怎么做,之前的命令是混乱而模糊的,他们只是凭借着本能向方才认定的炮台方向杀去,只有少数海盗们显得稍有组织。   一道突兀的矮墙出现在隐隐的火光之中,当冲在最前面的一个土人犹豫的猜测这是什么的时候,暴烈的火枪声自矮墙后面响起,枪口喷出的火焰连成一片,飞速而来的铅弹在与空气剧烈的摩擦中产生出尖锐的声音,直到它翻滚着侵入人体,撕裂肌肉和内脏消耗完全部的动能,才终于安静下来。   “扑哧”声不绝于耳。   令人心悸的火炮声再度响起,爆炸声,惨叫声,铅弹击中人体的声音,混杂在一起,撞击着人们的耳膜,锤击着人们的心房——如果他还活着的话。   飞崖岛北港口这片并不宽阔的码头和滩涂,在熊熊的火光中宛若地狱,无数肢体残断的土人挣扎着,嘶吼着,或是无力的举起手,意义不明的指向岛子深处,血腥味在硝烟中弥漫穿行,随着阵阵海风吹向岛上的树林,吹过低伏的草丛,吹过那些目光坚定的守卫者。   王十二看不到北岸发生了什么,也听不到那边传来的声音,他的目光被紧紧的吸引在南码头附近的炮台之上。   每前进一点,就要付出许多人的鲜血乃至生命,虽然这些鲜血和生命在王十二眼中并不比岛上的人更值钱,但是这毕竟是自己目前所能掌握的唯一力量,赖以在同济会中站稳脚跟,甚至博得上位的基础,所以王十二的牙关咬的很紧,目光却越来越冰冷。   而在飞崖岛上,张克楚站在高高的望台之上,觉得自己举着千里镜的形象很傻——近处的火光映射之下,还能看到一些情况,然而渐远处那浓重的黑暗中,除了燃烧中的船只残躯,只能隐约看到船上那些晃动的人影,以及在浓烟中狼狈跳下海中的仓皇一跃。   不过即使如此,张克楚依然很有把握,大势自一开始便握在手中的感觉,真的很爽。尤其是看着海岸上不停腾空而起的火球和从炮口、枪口不断闪耀出的火光。   张克楚不认为自己是个嗜杀的人,但是看着眼前的场景,他仍然有一种奇异的满足感,或许,这种感觉在未来还将不断出现,可是此时此刻,他已深陷其中。   就像举着一束明亮的火把,而身边扑来无数的飞蛾。   “天快亮了。”郭玉郎压抑着激动的心情,尽量用一种平缓的语调说道。 第78章 飞蛾扑火(中)   当朝阳自海面上喷薄而出,透过逐渐消散的硝烟,王十二看着眼前如修罗地狱般的场景,只觉得心一直往下沉。   仅仅用伤亡惨重,还不足以形容战场上的景象,那些土人的尸体层层叠叠的铺满了整个海滩,散落的长矛和箭杆随着波涛起起伏伏,海水血红一片,让人看了心中发冷。许多受伤的土人爬上了海滩,挣扎呼号,哀声哭喊,他们的眼中早已没有了渴望杀戮的狂热,只剩下无助和绝望。   海盗们的情况要稍好一些。毕竟这些海盗大都经历过不少风浪,晓得对面的岛子并不如之前想象的那么容易攻克——只有脑袋最热的一些海盗乘着小船随同土人一起进攻,此时他们的脑袋早已和身体一样冰冷了。   然而现在无论是王十二也好,海盗和土人也好,都已经没有退路了。在付出如此惨重的伤亡之后狼狈退走,对于任何人都是不能接受的。   当然,对于张克楚也是不能接受的。   此时他已经回到了陆营中的议事堂中,在那个梨花木的桌子上铺开了飞崖岛的防御图。这张图纸自从画成的那一天就一直在修改,随着那些炮台、胸墙和壕沟的陆续建成,这张图纸上的内容也越来越多,直到不久前形成了最终的图纸。   以海岸南北两处港口的炮台为外围防御阵线,以位于飞崖岛中部的陆营为中心,通过胸墙和壕沟形成了一个封闭的防御圈,而殷家庄园和军械作坊又是单独两个防御圈,都配有可以灵活一动的弗朗机炮,这样,在岛上就形成了大大小小数十个犬牙交错的防御阵地,彼此可以互相支援。   眼下,就是要给那些海盗和土人让出一条通道,让他们重拾信心,鼓起所剩无几的勇气一脚踏入飞崖岛这个泥潭之中的时候了。   或许,用陷阱来形容更为恰当,张克楚的手指在地图上滑过,心中如是想道。   既要在敌人登陆的时候给予最大杀伤,又不能让他们心生退意就此走人,还要诱到岛上这个绞肉机中慢慢收拾,张克楚对于其中的关键之处拿捏的自认还算满意。   和胸有成竹的张克楚相比,焦头烂额的王十二几乎快要吐血了。那几个土王还好,虽然脸色难看,但还没有对王十二恶语相向——毕竟同济会这些年给了他们不少好处,可是以陈铸为首的海盗头子们就没他们这么好的涵养了,伸出来的手指几乎点到了王十二的鼻子尖上。   “这就是你说的防守薄弱?”陈铸咆哮道:“这就是你说的才有二十多门弗朗机炮的炮台?”   乔老大冷哼一声:“我他妈上次吃了个大亏竟然还没长记性,又信了你的鬼话,这一次你又怎么说!”   另一个海盗头子梗着脖子喊道:“王十二!你那些探子是瞎子吗?岛上到底有多少人,多少炮,你说!”   王十二后退了半步——只能退半步了,再推就要掉到海里去,他一脸诚恳地说道:“诸位老大,且息怒,咱们有话好好说。”见一众海盗头都瞪圆了双眼,他急忙改口道:“现在说什么也晚了,不如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我是觉得这岛上的火炮再厉害,那火药总是有数的吧?那炮子总是打一个少一个的吧?诸位可曾发现,天亮以后,他们的火炮打的就断断续续了。”   当然,那是因为天亮之后土人和海盗的攻击减弱了,已经上岸的土人都龟缩在土丘之下,哪儿有敢露头的?   不过这个问题王十二自然不会去提。他看着神色稍有缓和的海盗头子们,推心置腹的说道:“诸位老大,眼下看着咱们的损失挺大,其实……”他扭头看了看远处的土王们,低声说道:“死的还不都是那些土人?可是岛上的火药和炮子也用的差不多了吧?咱们的船都靠这么近了,也没见岛上再打炮子过来——现在轮到咱们发威的时候了,只要冲进岛里,谁还能挡得住?”   陈铸脸色阴晴不定,他原本是这些海盗中实力最强的一个,可是与达兰水军司战船遭遇之后,损失了近半的船只和手下,好在他的这艘座船还算得上所有海盗中最厉害的一艘,所以他便当仁不让的当起了总指挥官,至于王十二,在他眼里只是个出谋划策的军师角色。   想了片刻,陈铸抬起头说道:“王先生说的有道理,虽然还不知道北岸那边的情形,但是想来也差不多。只要咱们现在冲到岛上,占了那几座炮台,克敌军还能翻出什么浪花来?至于殷家庄园嘛……”他脸上露出个淫邪的狞笑:“打下庄园,兄弟们还怕没有银子和女人?”   乔老大犹豫道:“岛上的情形和之前的情报相差太远,咱们是不是应该小心行事?”自从在蕉岭岛海上被克敌军打残了之后,乔老大这一伙人虽然还没有分崩离析,可也一蹶不振了。所以他现在但凡听到克敌军,心里就会不由自主的打个突,行事更是力求谨慎。   陈铸傲然道:“不用,咱们人比他们多了不知道多少,还用得着什么小心行事?”   王十二点头道:“那就请各位老大回各自船上指挥吧,只要杀到岛上,眼下这点损失算得了什么。”   当土人在土王和海盗的驱赶下再次冲上海滩时,王十二惊喜地看到炮台上的火炮只零星打出了几炮,他忍不住挥舞了一下干瘦的手臂,对身旁的陈铸说道:“太好了,他们果然没有火药了!”   陈铸此时也心情大好,笑着点头说道:“是啊,没了火炮,我看他们还用什么来咬老子的老二!”说完这句话,陈铸很有气势的一挥手:“弟兄们,给我往码头上靠!”   重拾信心的海盗远比物伤其类的土人更具攻击性。他们踩着那些土人的尸体向岛上奔跑,被酒色掏空的身体气喘吁吁,鼻腔里吸入的是浓烈的血腥味,这种早已熟悉此刻却有些陌生的味道让他们有些歇斯底里,他们大声咒骂,或是大口喘气,而那些终于恢复了一点生气的土人跟在他们身后,如蚁群般等上了被鲜血浸透的沙滩。   看到蚁群向炮台附近涌来,普小黑脸上露出冷酷无情的微笑,很显然他对目前的战果非常满意,那些开花弹甚至比他想象的威力还要大——如果不是张克楚之前严令他见好就收,恐怕他能把这些土人和海盗和土人全部消灭在岛子的沙滩和码头上。   他所在的炮台在港口附近的一座小山丘上,山坡并不陡峭,与之相对的是另一座地势稍低的炮台,在两座炮台之间,土人和海盗们分成了两拨,向各自的目标攀爬。   普小黑转过脸对杨康说道:“接下来就看兄弟你的了。”   杨康微微一笑,点头道:“放心吧,有我们火枪队在,绝不会让这帮家伙冲到炮台跟前的。”   其实普小黑和他的炮手兄弟也每人一支燧发枪,普小黑自己的枪带上还挂着两支漂亮的手铳,他在杨康肩膀上锤了一下:“那我们火炮队的兄弟就先偷懒歇一会啦。”   杨康看到他布满血丝的双眼和那些累得腰都直不起来的火炮手,心想,打炮还真是个累人的活计啊。   而在北港口附近的炮台上,林庆安使劲在衣服上擦了擦手心的汗水——即便之前他已经指挥着炮手们打了好一阵,可现在依然抑制不住的紧张,和黑暗中那种朦胧的火光下的场景不同,此刻展现在他眼前的是密密麻麻的尸体,那些土人大多赤身裸体,只在腰间围着破布,在沙滩上,在海水中,在码头的石堤上,扭曲成诡异的姿势,间或有些人体残肢散落其中……   他没有随胜利号出海,而是和另外四个学官留在了岛上,在这座炮台上,他开始了自己此生的第一场真正的战斗,很多年之后,他还能回忆起这个清晨,嗅着海风中传来的混着血腥味的硝烟,望着在死亡边缘挣扎着的土人哀嚎,哭喊,成片倒在火枪射出的弹雨之中。   与初次接触战斗的林庆安不同,曾大牛甚是轻松写意的指挥着自己的部下,射击、装填弹药、再射击。简单的重复并没有让曾大牛产生烦躁的情绪,当然也不会让他有多么兴奋。他已经不是那个在寨墙上嚷嚷着没有杀过瘾的曾大牛了。   虽然身边没有那个人,但是曾大牛却毫不担心,他咬开纸壳弹的外壳,平稳的将一部分火药填入发火池,将剩下的火药和铅弹从枪口灌入长长的枪管中,再用光滑的推杆压紧,这才不慌不忙的扳起燧石撞锤,顺手将这支燧发枪平放到身前的胸墙上。   看到伏在地上的土人又爬起身,曾大牛清了清嗓子,喊道:“预备!”同时将那支燧发枪架起来,瞄向开始跑动的土人。   “放!”   十多支火枪声几乎同时响起,紧接着第二排火枪手站起身,平端火枪,等待着曾大牛的命令。   紧挨着曾大牛身边的是一名在新汴招募来的火枪队官王友烈,他几乎是和曾大牛一起开火的,白色的浓烟在这段胸墙上方飘起,很快又被海风吹散。   “娘的,又有两支没响。”王友烈扭头看了看部下们的表现,一脸懊丧的说道。   曾大牛骄傲而又矜持的拍了拍他的胳膊,以示安慰。   “预备!” 第79章 飞蛾扑火(下)   在清晨的海风吹拂下,在明媚的阳光下,飞崖岛上炮声隆隆,枪声连连。   从踏上飞崖岛的那一刻起,王十二就有些神情恍惚。不是因为那些已经送命的土人和海盗,而是他隐隐觉得这座岛就像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怪兽,他估算着在上岛之前就已经损失了五六百人,原本以为上岛之后就可以凭借人数上的优势一举拿下,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想法看起来更像是个笑话。   以四千人竟然拿不下这么一个小小的飞崖岛,如果在出发之前有人这么说,王十二觉得自己最好还是一头撞死在礁石上好了。   可是现在硬着头皮也要上,王十二能感觉到身后陈铸那越来越阴冷的眼神,他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好让对方觉得自己胜券在握,信心十足。   然而真正胜券在握,信心十足的人是张克楚,他甚至毫无形象的歪靠在宽大的椅子上睡着了,身上披着一件薄薄的衣衫,那是珍珠给他盖上的。   陆营中的气氛很有些怪异。主官在议事堂上睡大觉,医生托着腮发呆,作为南镇守军的军械督查,苏曼菲却困意全无——半夜她被炮声惊醒的时候,很是兴奋地跳着来找索菲亚,结果直到现在她连一个海盗或者土人的影子也没看到。   营房四周都是砖石筑成的高墙,高墙下半人多高的位置是粗大的圆木搭建成的走道和梯子,此刻寨门紧闭,那些依令放弃外围胸墙阵地的火枪手们神情各异的回到营寨之后,被各自的队官安排到了寨墙上。   在这种时候,久经沙场的老兵和初次上阵的菜鸟新手可以很轻易地从表情上分辨出来。倒不是说老兵有多么冷漠,只是他们的表情很自然,没有刻意表现出的狂热或者嚣张。而新手们则大多压抑不住心中的情绪——激动、焦虑、兴奋当然还有隐隐的担忧和害怕。   不过没有多少人会对此加以嘲笑,老兵们都是这样过来的。所以看着那些脸色或潮红或苍白的新兵们,大多了然一笑。   也许是梦到了某个足够久远的场景,又或许是那种曾经无比熟悉现在却异常陌生的感觉让张克楚即使在梦中,也微微拧起了眉毛,原本硬朗的脸部线条更显得有几分扭曲,只是眉头微微地颤抖让这种扭曲变得有些不真实。   他扭动着沉重的脖子,睁开双眼时愣怔了好一会儿,似乎在区分这是在梦中还是真实的现实。   看到他这副茫然样子的苏曼菲忍不住笑出声来,而这声清脆如铃的笑声,终于让张克楚确信自己并不是在连环套般的梦境之中。他有些无奈的看了一眼苏曼菲,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问道:“我睡了很久吗?”   其实不用苏曼菲告诉自己,张克楚也知道自己睡着的时间并不太长,岛上依旧有炮声响起,火枪声也是,想要在这种情况下久睡显然不太可能。   苏曼菲有些好奇地打量着张克楚,终于还是问道:“你就一点儿也不担心吗?听那些回到营寨的士兵说,土人和海盗至少有三四千人……虽然我知道他们在登上这个岛的时候死伤惨重,但是他们毕竟已经踏上岛了,而且,开始攻击那些炮台了。用不着多久,他们就会顺着路找到这里,你竟然还能睡着?”   望着门外那片小小的校场,张克楚看到了空中飘荡的细微尘埃,在明媚的阳光下如同昆虫般飞舞着,似乎永远不会停止。他揉了揉酸痛的脖颈,转过脸对苏曼菲说道:“我为什么不能睡着?可惜这张椅子太硬了些,不然我会睡的更舒服一些。”   苏曼菲对于这个回答显然很不满意,不过她很快又笑着说道:“既然醒了,那就去外面看看?”   张克楚摇了摇头,对于她这个提议丝毫没有兴趣:“要去你去,我得找点吃的,说起吃的,珍珠呢?”   “自己找去!”苏曼菲没好气的嘀咕一句,转身问索菲亚:“索姐姐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正在发呆的索菲亚下意识的摇了摇头,见苏曼菲一脸失望,不由歉然笑道:“急什么,再等等。”   迎着阳光走出门外的张克楚眯了眯眼睛,望着那些在寨墙上肃立的士兵,心里说不上是种什么感觉,只是脑海中泛起了关于某个相似的场景的记忆,那时候自己面临着生死之间的考验,所凭借的却仅仅是三十几个手持火绳枪和弓箭的兄弟。   而现在他却很笃定,甚至气定神闲的就这么站在同样刺眼的阳光下,状似发呆。因为他很自信,而这种自信则来自于控制。对形势的控制,对部下的控制,最重要的是,对对手的控制。   抛开燧发枪,火炮及开花弹带来的实力上的提高,张克楚更看重的是对于人性的把握,并且在最适当的时机用最适合的方式加以利用。   如果对方足够聪明从而看破了自己的布置,那么己方的损失也不过是让那两艘船在海上多行驶几天而已。但是当土人和海盗如愿而至之后,他们的下场就已经注定了。   利用严密的组织和完善的地形,将各种火器的威力发挥到最大,从而将这座以前安乐平和的种植岛变成一个坚定的绞肉机,听起来似乎对土人和海盗太不公平,甚至有些残忍,然而张克楚并没有这方面的负面情绪。   他缓步顺着厚重结实的木梯登上寨墙。   郭玉郎从望楼上下来,走到张克楚身边递出千里镜,疲倦的神色中有掩饰不住,也不想掩饰的兴奋。   张克楚摇了摇头,并没有接过千里镜,他知道那几座炮台足以抵抗很长时间而不被土人和海盗攻陷,而且那些土人和海盗的兴趣显然不在炮台本身。   那几个地方的火炮声和火枪声逐渐稀少,并不是陷于敌手,而是那些试图一口吃下的土人和海盗崩了牙又很聪明的选择了绕行。   目标,自然是岛上最重要的地点,陆营。从这里分别延伸出去的四条道路在连接南北港口,东面的殷家庄园和西面的军械司作坊的同时,也让土人和海盗们不由自主的汇集到营寨四周。   这是整个飞崖岛上真正的要害,枢纽,只有攻克了这个营寨,土人和海盗才能毫无阻碍的到他们想要去的地方。   张克楚很清楚这一点,而他相信不管自己的对手是谁,都同样会看到这个关键的地点。所以他并没有接过千里镜,只是微微颔首,对郭玉郎说道:“这里,在很长时间之内都将看不到土人和海盗了,你有没有想过这之后咱们怎么办?”   即便对于张克楚,对于自己和克敌军有强烈的信心,可是郭玉郎还是被他这句话所包含的含义所震动了,那是一种怎样的自信,才会如此肯定,甚至在真正的决战还未到来之前就开始设想这场战斗之后的事情?   就这么一恍神的功夫,张克楚便转过头,目光从那些陆续出现的土人和海盗的身影上方掠过,望向辽远的海天之间。   如果此时郭玉郎不是低头苦思张克楚刚才提出的问题,而是看着他的脸的话,一定会从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看到一丝厌倦的表情。   只是当他终于抬起头说道:“也许……”,才看到张克楚已经走远了,那些抱着燧发枪的士兵们纷纷和他打着招呼,甚至有人抢着报上自己的战功,看他那副激动的样子,一望而知是从新汴招募来的新兵。   郭玉郎将剩下的话咽回肚子里,揉了揉有些酸痛的眼睛,含义不明的笑了笑。   已经是晌午时分,厨娘们拎着大桶送到寨墙之下,喷香的菜肴,油水十足的菜汤,粒粒饱满的米饭让早已饥肠辘辘的士兵们忍不住低声欢呼起来。   而在寨墙之外逐渐汇集起来的土人和海盗却是没有这种待遇,甚至有几个性急的家伙已经被寨墙上的士兵用火枪打成了筛子。   王十二望着坚固的寨墙,脚下一软,差点绝望的跪倒在地上。此时他的心中除了深深的悔恨之外,就只剩下苦涩的不甘。   虽然从探子的口中已经知道了这个陆营的存在,甚至在他的计划之中,早已做过各种假设——但那是基于克敌军主力远离飞崖岛的条件之下。现实和计划之间的巨大差距,不用王十二多说,那些面如土色的土王和咬牙切齿的海盗头子们都看的一清二楚。   如果不是克敌军的主力在岛上,那么怎么解释那些猛烈的炮火,密集的火枪弹雨,毫不慌乱的彼此掩护直到毫发无损的退回到这个如同龟壳般坚硬的营寨之中?   只是箭已离弦,又怎能回头?   说到底,王十二也好,土王和海盗头子们也好,此刻的心态更像是赌桌上一直在输的赌徒,本钱越来越少,却总奢望着押中下一把的大小。   只是王十二忽然想起几个时辰之前自己脑海中蹦出的那句成语:“飞蛾扑火”。现在火就在眼前,扑与不扑,却并不是他所能决定的了。 第80章 困兽犹斗怎么斗?   如果说凌晨前黑暗中的那场密集而绵长的炮击是前奏的话,天亮之后岛上的火枪射击也只是延缓了土人和海盗的进攻步伐,并将他们一步步拖入到了陆寨的外围。   这里,将是决定整个战局的关键点。   无论是凭借坚固寨墙死守的克敌军,还是决心用人命也要填出一条路的土人和海盗联军,对此都认识的非常清楚,所以张克楚压根没有打算让土人有集结起来的意思,他指挥着营寨上为数不多的几门小口径弗朗机炮,每当土人有集中起来的趋势,那些小炮就会发射出几个开花弹——激飞的碎片形成了相当大的杀伤半径,成功的阻止了对方的行动。   这种战术让土人和海盗们非常恼火,他们不得不耗费大量的时间从船上拆下火炮,冒着那些炮台的零星炮击,付出了上百人的伤亡之后,终于拖来了七门火炮和弗朗机炮。然而悲剧再一次降临到他们头上,没等他们架设好这些火炮,从营寨墙头遽然多出了不一样的炮声,狡猾的克敌军竟然等到现在才动用他们的长管火炮。   口径上的优势和高度上的优势加在一起,足以摧毁这些海盗们报以极大希望的火炮,更可怕的是克敌军的开花弹毫不意外的引爆了他们千辛万苦搬运来的火药桶。   这一场但方面的炮击,又让土人和海盗折损了三百多人,虽然大部分人是被海盗们自己的火药炸死的。   王十二脸色灰败,虽然他很不甘心,却知道现在自己已经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   然而即使到现在,他也不愿意承认是自己的计划出了问题,然而问题又出在了哪儿呢?克敌军的战船不在港口,那些粮仓耸立的很显眼,如果不是周围密集的火炮,相信无论是土人还是海盗,早已兴高采烈的去搬粮食了。   可是明明克敌军在土人和海盗的攻击下不得不退到了这最后一个据点之中,难道真的就没有胜利的希望了吗?   对于想不通的问题,有些人会执着的寻找答案,比如王十二,有些人却会将其甩到脑后,试图用更为直接的方式解决,比如陈铸,他此时已经从火炮被炸毁,手下伤亡惨重的烦恼中摆脱出来,逼着土王让他们下令强行进攻。   土王们不是傻子,自然不愿意当这个出头鸟,所以战场上陷入了奇怪的沉寂之中,唯有那些伤者的惨叫刺激着人们的耳膜。   “要速战速决啊。”王十二低声含糊地说道。他抬起头看着陈铸,声音艰涩难听:“再拖下去,万一他们的战船回来了……”   很显然,陈铸也在担心这个问题,所以他的脸色虽然阴沉,却还是点了点头。   他不是不知道自己已经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地步——但是比起灰溜溜的夹着尾巴狼狈逃走,攻下眼前这个营寨的诱惑显然更大,最关键的是至少还有很多土人可以去消耗克敌军的火药和铅弹。   如果他知道眼前这个营寨中囤积了多少火药,恐怕会狂吐鲜血然后掉头就跑,然而他不知道这些,王十二也不知道,那些土王就更不知道了。   知道这些的张克楚此时全然没有什么喜悦的心情,他只是沉稳的发布命令,当然这种时刻也并不多,因为几乎每个人都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怎么做。他只需要在适当的时候调整防御的主要方式,并且带着某种旁观者的心情注视着战局的发展。   虽然从表面上看,自己和克敌军的所有人都陷入了包围之中,但这些由坚固工事和猛烈火力组成的防御阵地如同礁石一般,即使土人和海盗的人浪掀得再高,也只能撞得粉身碎骨之后丢下一地尸体仓皇退却。   相比之下,海盗的攻击更有杀伤力一些,毕竟他们很多人拥有火枪,哪怕是最不稳定的老式火绳枪,一旦接近了营寨还是能够给守卫者造成伤害的。就在刚才已经有两个士兵被飞来的铅弹击中了头部,一个当场身死,另一个伤势颇重,此时还在营房中接受索菲亚的治疗。   到了下午时分,海盗和土人们便不再进攻了,他们沉默的在营寨周围吃着干粮,眼神中既有恐惧,也有不甘。   “看起来,他们终于学聪明了一点。”张克楚望着营寨远处燃起的篝火,嘲讽地说道。   已经回到营寨中的曾大牛与他并肩而立,听到这句话之后却抖了抖粗重的眉毛,极为不屑地说道:“再怎么聪明,也是掉进陷阱里的猎物。”   张克楚摇了摇头,却就这个话题继续说下去。他转过身,仔细地打量着曾大牛,问出了他曾对郭玉郎问过的话:“这些土人和海盗消灭之后,咱们以后怎么办?”   曾大牛瞪大了双眼,似乎对张克楚提出的这个问题,或者说对张克楚提出这样的问题感到很难理解,他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说道:“自然是再去找别的土人和海盗啊,难不成哥哥以为大宋的土人和海盗都在这里了么?”   果然是直线思维的家伙。张克楚笑了笑,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心情好了许多,只是对于曾大牛的答案或者说想法,他并不认同。   张克楚其实早已想到过曾大牛会这么回答,然而不知出于什么样的心理,他还是问了出来,此时听到意料之中的话,张克楚心中除了不认同之外,还有些别样的感触。没有人是天生杀人狂,曾大牛对于土人和海盗也没有什么特别刻骨的仇恨,在他的眼里这只是身为大宋军人的职责所在吧?   也许,还要加上他对于自己的信服?但是如果当这种信服和他身为大宋军人的职责有所冲突的时候,这个魁梧雄壮的汉子,还会拿自己当兄长吗?   克敌军,终究不是属于自己的呀,想到这里,张克楚没来由的有些黯然。   曾大牛的心思其实并不像他的外表那么粗豪,然而看到张克楚此时眉头微微拧着的模样,他却没有莽撞发问,而是指着寨墙外的土人说道:“哥哥你说这些土人,还能坚持多久?”   张克楚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笑道:“我倒希望他们坚持的越久越好,最好能坚持到咱们的胜利号回来。”   “可是哥哥之前让他们在……”曾大牛想了想今天的日子,说道:“三天之后回来,这些土人和海盗能坚持到三天么?”   “他们能不能我不知道。”张克楚笑了笑:“至少咱们能,这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他转过脸望向寨墙外的篝火,平静地说道:“在他们眼中也许咱们已经成了困在笼子里的野兽,不过他们也许忘记了,这个岛也可以被看成一个更大的囚笼。”   “身为困兽,犹不自知,我倒要看看,他们还能怎么斗下去?”说完这句话之后,张克楚拍了拍曾大牛的胳膊,走过警惕地注视寨墙下的士兵,从木质楼梯上蹬蹬蹬地走了下去,脚步很稳,行走如风。   对于接下来的战斗,张克楚有足够的信心不去关注,他现在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睡一觉,什么都不去想。然而在现在这种情形之下,这终究是个不可实现的奢侈想法。   入夜之后,土人和海盗明显加强了攻势,然而在训练有素的火枪手们的猛烈射击下,他们只能勉强突进到寨墙外四十步的地方,在那片区域内,成片的尸体如同秋日里被割倒的麦子,散落的刀枪和未能射出的羽箭被鲜血浸泡着,空气中充满了血腥味和浓烈的火药味。   弗朗机炮并没有一直发射开花弹——毕竟这种已被炮手们证明非常好用的炮子数量有限,总要留一些用在某些特殊时刻。然而即便如此,那些实心铁弹也给土人造成了大量的伤亡,倒是海盗们非常狡猾的保存了已经所剩不多的实力。   在付出三百多人的伤亡之后,土王们不顾海盗头子陈铸的威胁,硬生生的停止了进攻,即便他们对于自己部落中的贱民毫无怜惜,但是他们多少看出了海盗们的用意,自然不肯再蒙着头当炮灰。   有鉴于此,陈铸不得不让自己的手下加入攻击,并且将他们排在了最前面——也许用火绳枪齐射能够暂时压制住来自寨墙上的猛烈射击,为土人们的冲击赢得一点时间。   然而这种方法并没有取得预期的效果,海盗们缺乏配合的一通乱射,只是在声势上壮大了一些而已,有些家伙甚至离寨墙还远的地方就举起火绳枪朝天射去,至于那颗从枪喷射出的弹丸到底会击中什么,或是落到哪儿,他才没有心思去想。   乌合之众即便拥有火枪,又岂能是经过严格训练的克敌军的对手?这些海盗去对付那些没有见过世面的小商船还行,真要碰到装备着火炮并拥有火枪手的武装商船,怕也只有干瞪眼的份,除非他们纠集起来如群狼般一哄而上——很显然在飞崖岛上,这种往日惯用的手段也无可奈何的失败了。   到了后半夜,耗尽了能量的土人和海盗们才老老实实的退到了自认为安全的地方,在黑暗中舔舐伤口,为明天即将到来的进攻积蓄力量。 第81章 震荡   “整个大宋有多少土人?”张克楚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其实并没有期待会得到答案,然而郭玉郎皱眉想了片刻之后,竟然回答道:“人数在八十万左右。”   张克楚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问道:“确定?”   “这是五年前总军司统计出来的。”郭玉郎不解地问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张克楚摆了摆手:“没什么,好奇。”   “那么,咱们大宋呢?”想了想,张克楚又接着问道。   郭玉郎越发迷惑,不过还是说道:“大概有六百万人吧。”   张克楚点了点头,说道:“也不算少了。”说完这句话之后,他却陷入了沉默,眼睛微微眯着,心里盘算着某些不可告人的事情。倒是郭玉郎被他这两个问题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是见他这副沉思的模样,也就忍住了询问的念头。   此时的营寨内非常安静,然而空气中那股挥之不去,即便是浓重的火药味也掩盖不住的血腥和腐臭味道,让人闻之欲呕。   “不管怎样,这段时间总是有事可做了。”张克楚从椅子上站起身,虽然身体很疲倦,但是精神很好,双眼明亮,甚至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神采。   两天前,也就是土人和海盗攻上飞崖岛的第三天,当胜利号和天使号出现在飞崖岛附近的海面,留在海盗船上的海盗们象征性的抵抗了一会儿之后,就丢下岛上的同伙仓皇逃跑,然而缺少水手的海盗船哪儿能跑得掉?经过一番并不猛烈的炮击,海盗船除了投降之外,就只有那些漂浮在海面之上的碎片了。   失去退路的土人和海盗爆发出最强烈的战斗本能,然而持续三天的进攻早已耗光了他们的体能和意志,加上那些从炮台上发射过来的炮弹,他们才惊恐的意识到,原来自己早已落入陷阱,只是对方没有亮出这些锋利的刀锋罢了。   陈铸和乔老大都无法再约束自己的部下了,虽然本来就没剩下多少,而王十二则再次消失了,原本就缺乏组织的土人和海盗们彻底丧失了斗志,最终演变成一场大崩溃。然而正如张克楚所说,这个岛对他们而言就是个牢笼,失去了海上逃跑的可能之后,他们还能逃到哪儿去呢?   到了昨天,随着王胖子率领的克敌号的回归,海盗和土人们彻底失去了逃生的可能。   最终的战果仍在统计之中,但是就目前来看,此役的收获足以让克敌军的实力大大提高,然而张克楚却不得不为今后的发展方向而发愁。   继续履行克敌军的本职当然是必须的,也是必要的,但是仅仅如此还远远不够。挂着南镇守军补充军械司的牌子继续扩大燧发枪的生产,购置更多的火炮加以改造,生产更多的开花弹,这些都是原本计划好的。   那么是否再购入战船,扩大克敌军的编制呢?张克楚很无奈的放弃了这个想法,银子不是问题,问题是人啊。   其实张克楚已经认识到克敌军目前发展的有些过于快了,人员的组成相当复杂,对于克敌军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   然而这又是没办法的事,毕竟他的根基太浅,只能通过之前的方式招募水手,退役官兵以及抱着发财梦想的“好汉”们。   张克楚把善后的事交给了曾大牛和杨康等人,自己则拉着郭玉郎商量以后的发展路线。方才问起的问题并不是他有什么新的想法,只是下意识的觉得,要想消灭八十万土人无论如何都是件非常苦难的事情,想来总军司的大爷们也不会真的有这个决心和魄力。   那么当土人的叛乱被镇压到一定的程度之后,杀奴军这种临时军事组织便到了该解散的时候,虽然现在看来考虑这个问题为时尚早,但张克楚还是觉得很有必要。   “也许我们都忽略了一些事情。”张克楚走到窗前,推开窗子,回头对郭玉郎说道:“在土人和海盗背后的那股势力,也许并不仅仅只有这点手段。我虽然不知道他们的势力到底有多大,但是能够煽动土人叛乱,让那些对大宋害怕无比的海盗听命行事,想来不是个小势力能办到的事。”   “也许,要找到他们很困难,但是并非没有一点蛛丝马迹。”郭玉郎抬起头看着张克楚说道:“还记得那次咱们在岛上中伏的事么?那些箭头……”   “当然记得。只是仅凭借那些箭头很难查到什么。”张克楚摇了摇头:“即便是通海司,我想也是一样。”   郭玉郎沉思片刻,说道:“谁能从这个乱局中获取利益,谁就最有可能是在幕后操纵的人。”   “会是五大家族中的某一家吗?”张克楚回到桌旁坐下,声音不自觉得有些低沉。   郭玉郎摇头道:“应该不是。自从土人叛乱以来,损失最大的就是五大家族及其附庸,他们的种植岛,商港,甚至是家族根基所在的岛,大多都遭受了攻击。”   张克楚眯了眯双眼,不太肯定地说道:“那么,还会有谁从这个乱局中得利呢?难道还会是深宫里的那位?”   之所以会有这个想法,其实还是张克楚不太了解大宋,但是这个猜测却已经无限接近真相了,只是无论是张克楚还是郭玉郎,内心中并没有真正相信。   所以郭玉郎苦笑道:“那位更不会了,且不说这样对他到底能产生怎样的好处,只要知道五大家对那位有多么重视,就知道不可能是。”   “也许,有些人会非常乐意看到现在的局面。”郭玉郎接着说道:“比如对五大家族不满的人。”   张克楚摸着下巴说道:“这些人都是什么人?”   “很多人。”郭玉郎这个看似废话的回答,让张克楚的眼皮不禁一跳。   是的,即使张克楚,也能感觉到有很多人对五大家族的不满,别的不说,自己的那三位同窗不就是吗?   凭借着绝对权势占有大宋的绝大部分资源,其家族子弟无不在高官显位,或是垄断了大宋命脉的那些行业中执掌牛耳,这让那些天生不是五大家族的人如何甘心?除了选择投靠之外,相信还有很多人愿意看到五大家族在这场乱局中焦头烂额吧?   那么自己呢?张克楚扪心自问,虽然现在他还没有感受到王英杰等人的感受,但是——之前在那个小海岛上,不就是有个陆家的子弟压制着自己么?   想到这些,张克楚的眉头紧皱。   然而无论对五大家族有多么不满,挑唆煽动土人叛乱,勾结海盗攻掠大宋的海岛,屠杀自己的同胞,这样的事情无论如何也无法获得张克楚的认可。   说到底,不过是利益的争夺,却要用普通人的血肉来牺牲,张克楚觉得非常寒心。   “顺着这个思路往下查。”张克楚的声音很平静,带着一丝凛冽:“不管是谁,做出这种事总要付出代价。”   “那么除了查这个暗中潜藏的势力之外,咱们克敌军接下来该怎么办?”郭玉郎问道。   张克楚想到未来的各种可能,心中不可抑制的有些烦躁,但他还是很冷静地说道:“且先把眼下的事料理妥当,一口吃下这么个大战功,想来咱们也要好好消化一段时间,至于这之后的事,等这边安排好之后再说吧。”   然而张克楚没有想到,这次飞崖岛之役在大宋国内引起了怎样的震荡。   斩首土人海盗总计三千八百人,俘土王及土人四百六十人,海盗头目及海盗三百二十人,这样的战功一经上报之后,总军司的大佬们第一反应竟然是不敢置信。好在没过多久,通海司就确认了这个事实。   林志州亲自将这份经过确认之后的战报送往协政院,在畅言堂里,陆鼎奇看完这份战报之后却显得有些沉默,甚至……稍稍有些失神。   是什么样的人,才能率领仅仅成军大半年的三百人,取得这样辉煌的战果?如果说蕉岭岛一役让陆鼎奇对这个名叫张克楚的年轻人产生了好奇,那么现在陆鼎奇的心里就不仅仅是好奇这么简单了。   无论从什么方面看,此人都是个人才,最关键的是他目前还不属于任何家族之下。即便从飞崖岛属于殷家,而殷家又和成国公罗家有着那么一点关系,但是陆鼎奇相信张克楚并没有被罗家收入帐下。   对于人才,五大家族从来不吝收罗,虽然家族也一直在培养族中子弟,但是对于那些出自五大家族之外的人才,每个国公都很乐意收罗到手中。   “也许,是该派人去飞崖岛上了。”在心中做了决断的陆鼎奇喃喃自语道。他相信其他几位国公也一定抱着同样的心思——即便是身为此任协政院院首,陆鼎奇也不能保证自己就一定能够招揽到这个年轻人,但凡事都只有去做了才会知道结果。   陆鼎奇对于其他几位国公的估计很正确。   安国公府,内院书房,今日休沐的安国公张贺年看着通海司送来的战报,皱着眉头半晌无语,他的目光在那个普通的名字上停留了许久。   张克楚,二十三岁,祖籍范阳…… 第82章 说客们   人生在世,都得有个目标。张克楚的目标是在这个世界上好好活下去,而且不是孤身一人好好地活下去,所以为了这个目标,他一直很辛苦的努力着。虽然眼下来看,这个目标实现的很不错,但张克楚深知,这仅仅是眼下而已。   他深知自己眼下所有的力量都来自于大宋,具体来说来自于大宋总军司所下发的那道杀奴令。如果没有杀奴军,那么自己还有什么力量在这个乱世渐起的大宋好好活下去呢?所以他竭尽所能地想扑灭有可能烧毁大宋这艘大船的烈火,而最好的结果却是最终解散杀奴军——如果那样的话,自己会平静的当一个旁观者吧?   不管是五大家族也好,还是那个名义上的皇帝也好,只要能让大宋继续平稳的行驶下去,张克楚并不介意。他在乎的是与自身有关的事,他也不认为自己和那几个高高在上,俯瞰整个大宋的国公会产生怎样的关系。   所以当范星纯来到飞崖岛,以靖国公幕僚的身份代表陆鼎奇招揽张克楚的时候,竟然让张克楚产生了一种很不真实的感觉。   看着张克楚脸上露出的震惊表情,范星纯并没有觉得意外,对于靖国公如此重视眼前这个年轻人,范星纯原本就有些不以为然,现在看来,自己果然没有猜错——如此喜怒于色的人即便有几分本事,也强不到哪儿去,不过是个运气很好的武夫罢了。   张克楚见范星纯眼底闪过的那抹不屑,倒是没怎么生气,反而接着装傻充愣:“下官不过是个小小杀奴军的主将,却不知何故入了靖国公的青眼?”   范星纯最讨厌的事情之一,就是赳赳武夫说话文绉绉,所以看着张克楚越发不顺眼,只是为了靖国公的交代不得不强打精神说道:“将军何必自谦,此战之后,将军的威名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靖国公一向礼贤下士,便是在下这等庸才,在靖国公身边也能时时受教,得益匪浅,以将军之才,若是得靖国公提携,日后前程不可限量啊。”   张克楚心中冷笑,面上却越发茫然:“不过是侥幸罢了,哪里就当得先生如此赞誉。”   他这话说的牛头不对马嘴,却成功的让范星纯憋气不已,一时竟然不知该如何劝说下去了。   “先生远道而来,想必是疲乏得紧了。”张克楚站起身来说道:“不如请先生先好好休息一下,只是海岛之上一应物事粗陋的紧,先生请勿介怀。”   范星纯身体本就不怎么好,又在海上颠簸了一个月,的确非常疲倦,和张克楚又谈的不投机,当下便客气几句,随着人去客房休息了。   送走范星纯之后,张克楚坐回椅中,认真思考起这件事对于自己和克敌军到底意味着什么。   按照范星纯的说法,靖国公似乎想把自己安排到水军司京畿镇守军中,联想到京畿镇守军都指挥使陆俊山,张克楚的心情便不可抑制的有些糟糕,因江乘风的关系,他对于陆俊山的观感实在不太美妙,连带着对靖国公陆鼎奇,也有几分不满。   但这不是张克楚不肯投靠陆鼎奇的理由。他只是出于一贯的谨慎,因为对于张克楚来说,这么早进入靖国公的视线中并不算什么好事。   突如其来的招揽,让张克楚心生警惕,而郭玉郎对此,也深为忧虑。   就在范星纯离开不久,张克楚找来郭玉郎,告知靖国公派范星纯前来招揽之意,郭玉郎沉吟片刻,对张克楚说道:“看来咱们还是低估了这次战果造成的影响。”   张克楚点头道:“没想到事情会来的这么突然。咱们好容易发展到今天,他靖国公轻飘飘一句话,就想把咱们拉拢过去,这种好事未免也太想当然了吧?”   郭玉郎苦笑着说道:“也许在靖国公看来,咱们都应该感激涕零,恨不得立即拜入门下效犬马之劳吧。”   “说起来,玉郎你觉得这件事咱们应该怎么应对?”张克楚抬眼看了看郭玉郎。   郭玉郎皱眉道:“想来这位范先生还会找你,不如……来个拖字诀?”   “呵呵,可是总有个拖不下去的时候。”张克楚在椅子上毫无形象的摊开身体,四仰八叉的抬头望着屋顶,语气却渐渐平静下来:“克敌军,是咱们在这个世道安身立命之本,我不想让任何人染指,尤其是那些高高在上的国公们。即便克敌军是一把锋利的刀,我也不想刀柄握在别人的手中……那是大人们之间的争斗,我没有兴趣。”   郭玉郎很明白张克楚此时的心境,所以他微微点头说道:“无论你做怎样的决定,我想克敌军的兄弟都会支持你的。”   他说的兄弟,自然是指当初从石岭岛一起出来的那些人,如今除了王胖子、曾大牛等几个队官,其他也是各队的副队或是排头,可以说是克敌军的骨干。   仅仅过了一天,范星纯便又找到张克楚,开门见山的问道:“未知将军考虑的如何了?”   张克楚面露难色:“此事事关克敌军所有兄弟,请先生容我与他们商议商议再做决定。”见范星纯木着脸,张克楚又笑道:“荒岛之上招待简慢,委屈先生了。不过此岛西山之上有温泉数眼,可稍解劳乏,先生不妨试试。”   范星纯翻了翻白眼,面色愈发阴沉,不过张克楚说的也有些道理,再看看他面上诚恳的表情不似作伪,便点点头说道:“还望将军能早日做出决断,不要耽误了大好前程。”   听到这句隐含威胁的话语,张克楚心中冷笑,面上仍是忠厚无比:“多谢先生提醒。”   然而另范星纯没想到的是,他刚到飞崖岛的第三天,成国公罗邵伟的幕僚之一夏俊迈也专程到了飞崖岛。甚至还来不及休息,便投贴拜访张克楚。   他的目的,与范星纯一样,也是代表恩主前来招揽张克楚,不过成国公对于张克楚的安排却是将克敌军并入京畿步军大营内军——这个安排显然考虑到成国公次子罗奕乾任京畿步军大营内军都指挥使的因素,相对于靖国公陆家在水军的传统势力,成国公罗家在步军则拥有相当大的影响力。   可是出乎夏俊迈的意料,张克楚并没有像他想象那样立即表示效忠之意,反倒是再三推诿,一再表示自己才能低微,不堪重任,让夏俊迈好不生气,可是却又不好发作,只得气闷闷的与范星纯做了邻居。   见到范星纯的时候,夏俊迈倒是毫不意外,靖国公派范星纯前来飞崖岛招揽张克楚,其余几位国公通过不同渠道已经知晓,这也是为什么成国公匆忙派他来的原因之一,成国公罗邵伟虽然性子优柔寡断,在这件事上却表现得非常果断。   虽然两人的目的想同,但是作为幕僚只是各为其主,并不影响私交——不过夏俊迈和范星纯还真没什么交情,两人互相试探了半天,都累得不行,最终也没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只好打着哈哈怏怏而别。   又过了两天,夏俊迈和范星纯毫不意外的见到了陆续抵达飞崖岛的定国公幕僚毛叔恒,宁国公幕僚孙昭亮,用张克楚的话说,刚好凑一桌麻将。   毛叔恒和孙昭亮的遭遇不用说,和前两位同行一样。这四位老兄凑到一块儿,虽然不会真的如张克楚所言打麻将,却也保持着身为国公府幕僚的矜持和风度,丝毫没有同行是冤家的剑拔弩张的气氛。   不过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说客们心中的疑惑越来越重。   五位国公,如今四位的幕僚都来了飞崖岛,可是安国公家的人呢?   “诸位,会不会是安国公对这小子没什么兴趣?”孙昭亮是这几个人中来的最晚的,所以才会这么觉得。   范星纯翻了翻眼皮,沉声说道:“只怕不是如此。”他心中暗道,靖国公看重的人,你家宁国公也看重的人,难道安国公是瞎子,会看不到么?   孙昭亮何等聪明的人物,转念也想到此节,不由面皮微红,心想自己是不是因为没能完成恩主所托,性情有些急躁了。   “以范先生所见,却是何故?”毛叔恒一副谦虚求教的样子问道。   范星纯嘿然一笑:“这个老夫从何得知,想来自然是有缘故的。”   一直沉默不语的夏俊迈此时忍不住说道:“诸位可曾记得,张克楚祖籍范阳……”   此言一出,房间内顿时安静下来。   正如夏俊迈所言,关于张克楚的祖籍与宁国公张贺年同为范阳一事,其他几人当然记得很清楚,而且并不是仅仅记得这么简单,祖籍相同,又同为张姓……   “据说当年张公南渡之时,有不少家人相随。”范星纯此言却不是废话,他口中的张公自然指的是第一代安国公张世杰。当年宋室南渡,并不是所有人都带着家人的,比如成国公罗家,是到了吕宋之后另娶妻生子,这才开枝散叶,而留在中原的家人却再无消息了。   那么宁国公迟迟不肯派人前来,到底是因张克楚是其家族旁支子弟,还是同乡,从而笃定张克楚不可能投向其他几家呢,还是因为别的原因?   因大宋早年到底是从中原南渡而来,所以对于宗族、同乡看得非常重,几乎家家都修有家谱,所以历经三百多年,家世溯源并不难,想来这张克楚与安国公张家一定有关系,只是关系深浅尚未得知罢了。   范星纯等人表情不同,心中却已经转过不知道多少个念头。 第83章 大腿伸过来   一个多月之前,宁国公府,内院书房。   张贺年用最快的速度看完了今日送来的马六甲战报,面上淡淡的将战报递给对面的幕僚万永年。   “大公子此战虽未斩获首功,却也有所建树……”万永年看过战报之后,抬起头对张贺年说道。他说的大公子,自然是张贺年的长子张通显,现任水军南镇守军都指挥使,眼下仍在马六甲与荷兰人作战。   张贺年摆了摆手,说道:“万先生就别替那个不中用的臭小子遮掩了。”他的目光中隐隐闪过一丝怒气,万永年见了心中一叹,放下战报之后说道:“不是替他遮掩,只是一想到大公子能够在那样险恶的环境下做到如此地步,已经殊为不易了。”   万永年早年是张通显的老师,不过自从张通显入了京畿水军学堂之后,他便摇身一变,成为宁国公张贺年的幕僚,这十几年来为张贺年殚精竭虑,出谋划策,堪称宁国公首席幕僚,不过他为人谨慎,从不邀宠持骄,所以在幕僚中的人缘颇好。与宁国公张贺年更是宾主相得,情谊深厚。   而对张通显,万永年则一直觉得有些愧疚,认为是自己没有教好,虽然张贺年从来没有表露出这种意思。   “他那个性子,不放到那种环境下打磨历练,以后还怎么……”说到这里,张贺年抚额叹道:“他在军中待的时间也不短了,若是再改不掉那些个毛病,只怕我安国公一系在协政院的日子会越来越难过啊。”   万永年斟酌了一番,说道:“大公子只是待人太宽厚了些,并不是什么大毛病,想来经历这一次之后,性子会果决许多。”   张贺年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都说知子莫若父,对于长子张通显,他自认比任何人都要了解,所以万永年的话并没有让他得到什么安慰。   “关于张克楚的事情,先生查的如何了?”张贺年想了想对万永年问道。   万永年皱眉说道:“说起来,这张克楚的家世还有些……”他神色有些尴尬,迟疑道:“其祖父张应恭乃是恩主堂叔,后来因牵连到移庭宫变,被贬为平民,之后便自立门户,与宁国公府上断了往来,据说曾留下遗言,命其子孙永世不得以军职谋生。其父张舒越以校尉退役之后从商,在张克楚七岁时因风暴与夫人同时殁于海上。”   “竟然是我宁国公旁系么?自立门户也用不着从族谱中除名吧……”虽然早有预料,张贺年还是有些惊讶,他没想到张克楚竟然和张家的关系如此之近——只是张克楚的祖父牵扯到移庭宫变,倒有些麻烦。不过在张贺年眼中,也只是有些麻烦而已,毕竟当年的“移庭宫变”已经过去六十多年,况且大宋也不搞什么株连九族,子孙永不叙用之类的事。   相比之下,当初那位堂叔自立门户,从此他那一系不再续于族谱,反倒有些麻烦。   “这些事还有谁知道?”张贺年想了想之后又问道。   万永年回道:“只有张克楚的娘舅家知道,这些事也是从其娘舅家打听出来的。”   “既然还有娘舅家,为何他却少年从军?”张贺年有些疑惑地问道。   万永年苦笑道:“他那娘舅吝啬的紧,只养他到十二岁,便赶出了家门,这些年也从来没有去找过他。”   “哼,这世上多是如此薄情之人,亲外甥也忍心如此对待。”张贺年恨声道。虽然身为国公,这种事并不少见,甚至有些家族中的内斗更为残忍血腥,但是此刻站在他的立场,却对那家人恼恨不已。不管怎么说,张克楚也算自己的子侄,自幼失祜,想来颇为可怜,又被亲人抛弃,也不知他小小少年是怎么熬到今天的。   “看来,还得劳烦先生辛苦一趟了。”张贺年想了想说道:“见了克楚之后,只需将他与我张家的关系讲清楚便是了,其他的却无须多言。”   万永年点头道:“恩主放心。”   发生在一个多月前宁国公府里的这段话,张克楚无从得知,当然更想不到他竟然已经被宁国公张贺年认为子侄,他这会儿正忙着招待谷成良、刘振海等人。   “张将军这次可不怎么厚道啊。”谷成良佯装生气地说道:“好大一块肉,张将军一口吞进肚子里,却是连根骨头也不曾剩下。”   “何止骨头,便是汤汤水水的都没有。”刘振海叹道:“张将军这一手玩得太漂亮了,让我们这几个老哥哥脸上无光啊。”   张克楚哈哈一笑,他自然知道这几个家伙联袂而来,可不仅仅是来取那些燧发枪的。这一次虽说没有将达兰经略府治下的土人和海盗一网打尽,却也让那些叛乱的土人和海盗吓得远远的逃离了达兰,用刘振海的话说,现在达兰想找几个土人简直比找金矿还难些。   “诸位大哥,不是小弟不想向诸位求助,实在是海上往来不便,小弟怕走漏了消息,万一土人不来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张克楚端起酒杯说道:“不过既然诸位来到小弟的地方,那这杯水酒就当小弟给诸位赔罪了。”说完便一饮而尽,朝众人亮了亮杯子。   他这话说的漂亮,事实上也的确如此,谷成良等人纷纷笑着举杯饮了,其实他们心知肚明,这件事本来就与他们无关,这次来飞崖岛主要还是取上次在达兰预定的燧发枪,刚才不过是开开玩笑罢了。   “听说几位国公的幕僚,也在岛上?”谷成良放下酒杯,若有所思的对张克楚问道。其他几个杀奴军主官也都望向张克楚,眼中或是羡慕,或是疑惑。   张克楚笑道:“确实如此。”   “不知道张将军有何打算?”谷成良接着问道。   张克楚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酒杯,却是长叹道:“兄弟只想好生经营克敌军,却没想过调往别处,眼下土人之乱虽在达兰几近销声匿迹,可是这只是暂时的啊……更何况大宋疆域之内,还有许多心怀不轨的土人在伺机作乱,那些海盗也还虎视眈眈,身在乱局之中,兄弟怎能弃克敌军而去。我想即便是诸位,遇到兄弟这种情况之下,也会做出和兄弟一样的选择吧?”   孟西城点头大声说道:“张将军说的没错,那些大腿可不好抱,还不如咱们自己快快活活的做杀奴军。”   谷成良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之色,沉吟道:“可这杀奴军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他是个很有野心的人,却因家世一般,在军中没有什么助力,所以混到成立杀奴军之前,也不过是个小小的部将,但是他很会笼络部下,成立杀奴军的时候就有很多人跟随他,而这也是他能在之后发展的还不错的原因。   但是仅仅这个“不错”,也只是相对而言,和刘振海孟西城等人相比自然是相当不错,可是再和张克楚的克敌军一比,那就什么都不是了。不过谷成良却希望能通过张克楚抱上那几位国公之一的大腿——有了那些大佬的提携,甚至不用专门提携,只要入了他们门下,自然会有同门照顾,这不比自己辛辛苦苦的打拼要好得多么?   可是看张克楚的样子,似乎并不打算这么做,所以谷成良的心里不可抑制的涌起失望之情。   “是啊,总有一天这些土人会消停下来,那时候咱们杀奴军就得解散……”刘振海感慨道:“我倒是没什么,左右也算蹦跶了一场,到那时不管怎么样,也能升个一官半职,比起从来也算好过多了。”   张克楚笑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咱们是今朝有酒今朝醉。来,诸位哥哥,请酒。”   众人见他不愿多谈,也只得罢了,不过酒席上倒是气氛不减,直喝到夜深才散。   “以前还担心杀奴军解散之后怎么办,现在面对这么多伸过来的大腿,反倒吓住了,实在是这些大腿太粗太重,我怕一不小心没抱好,咱们就粉身碎骨了。”喝的满身酒气的张克楚大着舌头对郭玉郎说道:“不过我倒是有些奇怪。”   郭玉郎喝的也不少,不过总算比张克楚要清醒一些,他眯了眯眼睛问道:“奇怪什么?”   “你没发现,这才来了四位么?”张克楚伸出手,挨个扳着指头数过来,之后扭头对郭玉郎问道:“安国公张家,却好像对咱们没什么兴趣啊。”   “未必。”郭玉郎笑着摇了摇头:“这些国公们打的什么主意,彼此之间可都盯着呢。如果说那几位派了人来而安国公不知道,那才是笑话。可是他没有遣人前来,未必就不是对咱们没有兴趣。我猜,人家要么有了十足把握,要么就是想着谋定而动,后发制人。”   “什么谋定而动,后发制人,说的……咱们克敌军仿佛是他们口中争抢的骨头似的。”张克楚坏笑道:“你说,咱们能不能来个浑水摸鱼,左右逢源什么的?”   郭玉郎鄙视的看了他一眼,说道:“你可千万别动这心思,不然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有那么严重吗?”张克楚打个酒嗝,伸出指头晃来晃去:“难道咱们就非得,非得有个主子?咱们就不能像以前一样自己说了算?那还有什么意思,不过是别人的一条狗而已,没意思,太没意思了……”   郭玉郎见他醉的不轻,好笑道:“算了,这些日子想来那几位也看明白了,虽然不知道他们回去之后会怎么说你,想来桀骜不驯这个词是少不了的。”   “哈哈,哥就不驯了,怎么滴吧。”张克楚嘟囔着,身子却歪倒在桌子上,呼呼大睡起来。   刚进到房中珍珠端着一盆水,手肘上搭着一条毛巾,见状不由心疼道:“怎么又喝醉了。”   “他这些日子憋屈的慌。”郭玉郎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我把他就交给你了。”说着,东倒西歪的扶墙而去。 第84章 杀奴军的规模   打了胜仗,又怎么会憋屈,这个问题珍珠想不明白,不过对于想不明白的事,她干脆就不去想了。   然而对于想不明白地问题,张克楚却不能不想。好在这一次,他不用想太久,因为第二天中午,安国公张贺年的幕僚万永年就乘船到了飞崖岛。   从万永年的口中得知自己竟然是安国公旁系,张克楚惊讶的差点掉了下巴——这副表情倒是没让万永年意外,不过他哪儿知道张克楚此时心中腹诽:“就算是要拉拢小爷,也用不着来这种戏码吧?”   不过转念一想,张克楚便认为此事是真的,安国公何等尊贵的身份,怎么可能编瞎话来拉拢自己,毕竟在大宋,对于家世宗族看的是很重要的,断然不会弄出什么乌龙让人背后嚼舌头——他想通这点之后,便起身对万永年说道:“多谢先生告知,只是……”   “将军还有何疑惑之处?”万永年见张克楚一脸迟疑,便问道。   张克楚探寻的看了他一眼,问道:“却不知先生此来,除了告知在下与宁国公有亲之外,是否还有别的事?”   万永年抚须而笑:“将军想知道什么?”   “嘿嘿,安国公对于在下,是怎样的态度?”张克楚心知万永年能来飞崖岛告诉自己这件事,一定是受安国公所托,但他很想知道,安国公对自己是存着怎样的打算,是如同那几位国公一样收入帐下效力呢,还是说有别的安排?   然而万永年却微微一笑,好整以暇的说道:“国公对于将军非常欣赏,不过……”他话锋一转,成功的在张克楚眼中看到了惊讶之色,这才缓缓说道:“国公曾对老夫说过,将军起于微末,却能以杀奴军做出这等功绩,想来将军更愿意继续在这条路上走下去。所以国公的态度,便是由将军自己做主,只是希望将军能记得你是安国公一系,是国公的子侄。”   张克楚愣怔了一下,他却没想到安国公张贺年会是这个态度,当下说道:“在下深感国公美意,时刻不敢忘记本分。”   万永年点了点头,便不再提起这个话题,转而问起张克楚自成立杀奴军之后的事来,张克楚倒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一一照实说了。万永年越听越感兴趣,对张克楚也更加顺眼了——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万永年的心头闪过一个念头:若是大公子也有眼前这个年轻人的杀伐果决就好了。   不过这个念头也只是在他心中一闪而过,对于张克楚,万永年倒是觉得有些可惜,心想若是他自小在张家的关注下成长,也许会是另一番局面,但是再一想张克楚能有今天,断然离不开其这些年在军中的历练,至于两者之间孰高孰低,却是不能拿来比较的。   其实他这次来飞崖岛,还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更深入的了解张克楚,以及克敌军,虽然安国公张贺年并没有直接言明,但作为幕僚,如果这些事想不到,那就未免太不合格了些。   至于其他几位国公派来的幕僚,想必也怀着同样的目的。不同的是,自己不需要像他们那样劝说张克楚加入他们那一方——既然是张家的子侄,就算送到对方门下,恐怕也不敢收,收了也不敢用吧?   果然,当万永年第二天见到诸位同行的时候,有意无意的点出张克楚与张家的关系之后,那几位脸上的表情虽然各不相同,但心里都明白,自己这一趟算是白跑了。过了几天,范星纯便最早离开了飞崖岛,其他几人也相继乘船回新汴复命,只有万永年留了下来。   万永年倒也没找什么借口,反正他赖在这儿,张克楚又不会赶他走,所以万永年每天要么在陆营里观看克敌军进行队列训练,要么去军械作坊转悠,当然,那些炮台和军事工事,他也细心的观察了好几天。   张克楚见万永年没拿自己当外人,也便不管他,每天忙着自己的事,到了晚上则会去万永年的住处闲聊一阵,随着次数的增加,张克楚越发觉得这老先生太有意思了。   虽然是安国公府上的首席幕僚,万永年却没有一点架子,也没有文人的酸气和腐气,眼光非常老道,对于大宋各种军制、刑法更是烂熟于胸,最关键的是此老非常健谈,而且态度和善,谈吐又诙谐幽默。张克楚发现和这样的人交谈,实在是件很有趣的事。   而万永年渊博的知识,洞悉人心的练达,信手拈来的大宋掌故,让张克楚在每次交谈之后都受益匪浅。   “老夫今日见炮手训练,所用炮子却是头一次见,听炮手说,那炮子名叫开花弹?”万永年一边捶着自己的腿,一边说道。今天他去炮台转悠,刚好遇到炮手训练,便在一旁看了许久,因克敌军上下都知道他是张克楚“堂叔”安国公派来的幕僚,算的上是一家人,所以也不避着他,甚至是有问必答,对他非常恭敬。不过到底是上了年纪的人,站的久了,又多走了些路,现在就觉得腿上酸痛。   张克楚笑道:“是叫开花弹,这种炮子在上次的守岛战中可是立了大功。”   “嗯,我听炮手们说过。”万永年点了点头,他看着张克楚,略有些疑惑地问道:“这等利器,为何不大量制造?”   张克楚摸了摸脑袋叹气道:“在下也想大批制造,可是,这开花弹太耗人工,便是熟练工匠,每天最多也不过造出三五个。”   万永年露出个恍然大悟的表情,点头说道:“怪不得今日训练只用了两个,便又改成了实心铁弹。”   “说出来不怕先生笑话,这每一打出一个炮子,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张克楚说道:“所以炮手训练,也不过是五日才有一次实弹而已。”   万永年笑道:“将军如今还用心疼这点银子么?”   “呵呵,银子多一点总是好的。”张克楚也笑了笑,随即又皱眉说道:“现在粮价越来越高,这银子可不如以前好使了。”   万永年一怔,抚着胡须说道:“也不过是暂时的,待过几个月秋收之后,粮价自然会降下来的。”   “唉,但愿如此吧。”张克楚发愁道:“不过这几个月可就难熬了,这战功银子还是一个土人二十两,一个土王一千两,相比之下,我克敌军的日子还好过些,其他人……”说着,他摇了摇头。   万永年微微眯眼,心里琢磨张克楚说这番话的用意,忽然联想到张克楚所说的入股其他杀奴军的事,便明白了张克楚的烦恼从何而来了。他沉吟片刻,对张克楚说道:“将军可是担心那几个入股的杀奴军支撑不下去?”   张克楚露出个不好意思的表情,点头说道:“是啊,我怕之前投入的那些银子打了水漂,一则对咱们大宋剿灭土人的实力有些损失,二则也对不起殷家。”   万永年笑道:“将军倒是坦荡。不过想来不会出现将军所说的事,老夫看将军心里一定已经有了计较了吧?”   “也谈不上什么计较,只是有些事情还不太明白,想请先生解惑。”张克楚收了笑,诚恳地说道。   万永年颔首道:“将军请说。”   张克楚问道:“总军司下杀奴令,只对成军的最低人数做了限制,不知道有没有上限?”   万永年眼皮一跳,面上却露出个淡淡的笑容:“这倒没有。据老夫所知,八十多年前,有一支杀奴军最盛时曾达到上万人的规模,声势一时无两,至今有些土人提起那支杀奴军,还心有余悸。”   听到前面一句话,张克楚原本紧张的心情放松下来,可是听到后面这句,他不禁在震惊之余好奇问道:“上万人……这支杀奴军的名号是什么?”   万永年嘿然一笑:“不知道是不是巧合,这支杀奴军,恰恰也叫克敌。”   张克楚愕然无语,心中暗道,真的有这么巧合的事么?不过他很快就把这个疑问丢到一旁,因为他真正关心的是这支杀奴军后来的命运。他对万永年问道:“这支杀奴军之后如何了?”   万永年垂下眼帘,慢慢地喝了口茶,似乎是在回忆,良久之后,他才放下茶杯抬起头对张克楚说道:“这支克敌军,自然随着杀奴令的取消而解散了,不过其主将因功升至都指挥使,后出任信安经略府经略使,也算是杀奴军中军职最高,仕途最顺利的一位了。”   张克楚听了之后有些愣怔,他没有想到杀奴军竟然能够发展到上万人的规模,可是即便如此,最终还是随着一张轻飘飘的命令就地解散了……   不过既然杀奴军的规模没有上限,那岂不是意味着克敌军未来发展的空间还很大,张克楚想到这里,忽然觉得心里热乎乎的,连带着眼神也热切起来。   万永年见张克楚略显激动的模样,不由微微颔首,心中暗道,此子志气不小,若是假以时日,必定会有一番大事业,大成就,只是不知道对于安国公来说,能否成为其得力臂膀,或许——大公子若是能收服此人,岂不是得益更多?一念及此,万永年望向张克楚的目光,便也多了几分热切。   好在张克楚没有注意到他的眼神,犹自沉浸在对克敌军未来的展望之中。 第85章 谨慎的万老先生   虽然知道了杀奴军在规模上没有限制,但张克楚很清楚,仅仅凭借杀土人和海盗来获取战功银子,是很难将克敌军发展到上万规模的——虽然对于八十年前的那支克敌军非常好奇,但是万老先生也不知道那支杀奴军是如何发展到如此规模,只是隐约听说,那支杀奴军攻下了某个土王的地盘之后,在山上发现了金矿。   对于这个说法,其实万永年是不怎么相信的,因大宋律法,杀奴军从叛乱的土王手里抢些金银财宝,总军司是不管的,但是矿山则不同,必须交给冶矿司,由冶矿司负责开采冶炼。   张克楚也因万永年提出的这个疑点而有些怀疑,但是不管怎么说,这和他没什么关系,他要想达到那样的高度,即便是有一座金矿,也未必能行。   “先生想必知道,我克敌军之所以能以三百人战胜四千土人和海盗,除了依赖那种开花炮弹之外,燧发枪也是我军赖以制胜的利器。”张克楚思虑片刻,对万永年说道。   万永年点头说道:“不错,老夫原还想问起此事,那燧发枪不知将军从何处知晓制造之法?”   张克楚笑道:“也是无意中自西洋人那里见过那种火枪,后来将外形及发火之法告诉工匠,由其试制成功。”他看了眼万永年,接着说道:“现在我军械作坊受南镇守军所托,为其制造燧发枪。”   “这个老夫倒不知道。”万永年疑惑地看着张克楚,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   张克楚略有些尴尬地说道:“其实,这件事只是南镇守军副指挥使苏望秦苏大人与在下的交易,而且只是一锤子买卖,那军械作坊也只挂了南镇守军补充军械司的名义……”   听到这里,万永年才恍然大悟,他笑眯眯地说道:“所以将军打算去掉这‘补充’二字么?”   张克楚点头道:“是的,不知道先生可否帮在下这个忙?”他之所以会对万永年提出这个请求,自然是因为万永年是安国公张贺年的首席幕僚,而张贺年的长子张通显,正是南镇守军的都指挥使,只要万永年肯帮忙,相信这件事对他来说不过是一句话而已。   万永年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张克楚,笑道:“将军可知道,大宋还从来未有这种先例,以杀奴军作坊升格为镇军军械司,你让总军司军械局的老爷们脸往哪儿放?”   “呃……这个,倒是在下鲁莽了,不过先生也知道,无论是开花弹或是燧发枪,一旦装备于我大宋军中,实力将大为提高。现在土人叛乱造反,屠戮我大宋无辜百姓,海盗趁火打劫,劫掠我大宋商船,已经给大宋造成了不可估量的损失,更何况……”张克楚露出一副沉痛的表情:“西洋诸国对我大宋虎视眈眈,在马六甲与我大宋水军激战正酣。所以为大宋计,为百姓计,为我水步军将士计,还请先生成全。”   张克楚口口声声大宋、百姓、将士,倒让万永年有些不好拒绝了,不过兹事体大,他不得不深思熟虑,确认其中的利害关系之后,才能做出决定。   对于万永年的谨慎,张克楚除了略感失望之外,也感到这件事的确不像自己之前想的那么简单——临时性的补充军械司没什么问题,就如同临时性的杀奴军一样,可若是照着张克楚以前的想法,正式将军械作坊升格成镇军的军械司,那就不是件小事了。   而张克楚之所以有这个想法,还是因为现在以补充军械司的名义,有很多事并不好办,比如生产规模,军械的种类,各类匠人的数量,原料购入等等,最关键的,还是销量问题。即便是达兰经略府杀奴军都换成燧发枪,又能有多少呢?而南镇守军可是大宋三大水军主力,根据张克楚的估计,如果全部换装燧发枪的话,首批就需要五万支,再加上纸壳弹,甚至是以后的改装燧发装置的火炮,将给克敌军带来一笔巨大的财富。   万永年见张克楚皱眉不语,便出言安慰道:“虽然此事并不仅仅由南镇守军都指挥使说了算,但是总军司那边,也并不太难说话,关键在于其他几家的态度。”   其他几家,自然指的是宁国公靖国公等几家了,张克楚苦笑道:“那么如此说来,这件事就难了。”   万永年诧异道:“将军何出此言?”   张克楚有些纳闷,难道那几家被自己拒了,不会给几个小鞋穿?不过这话他却不好说出口,倒是万永年察言观色,心中想到此节,便笑道:“将军若是担心其他几家借机为难,倒也不用太过担心,老夫只是怕他们不为难你,而是互相推诿扯皮——罢了,这些事让老夫去操心便是了。”   见万永年答应帮忙,张克楚连忙躬身称谢,万永年笑着说道:“老夫不过是跑腿动嘴,将军若是要谢,待日后见了安国公再谢不迟。”   张克楚点头应道:“这是自然。”因见天色已晚,便告辞离开了。   待张克楚走后,万永年却是没有立即休息,而是挑灯写了两封书信,写完之后唤来两名安国公府中护卫,让他们明日一早便搭船分别往新汴和马六甲,安排完这些事情之后,万永年坐在灯下思虑良久……   第二天张克楚依旧起得很早,先是在陆营内看了一会儿各队出早操,接着往码头转了一圈,回来用了早饭之后,就往军械作坊而去。   到了作坊之后,毫不意外的看到苏曼菲,张克楚便打趣道:“竟然比我来的还早,不如让珍珠给你在这边收拾个房间出来,你就住在这里好了。”   苏曼菲扮个鬼脸,对张克楚说道:“明明是你偷懒,这时候才来,却来说我。”   张克楚笑了笑,不再逗她,径直往菲利普的住处而去。苏曼菲歪着脑袋想了想,蹑手蹑脚的跟了过来。   菲利普顶着鸡窝头开了门,双眼红肿,看样子又熬夜了。   “怎么又搞到很晚么?”张克楚见他脸色苍白,神情恍惚的样子,不由问道。   菲利普苦笑道:“忙起来就忘了时间。”他挠了挠乱蓬蓬的头发,说道:“不过还好,现在燧发枪的产量又能提高一大截了。”   “哦?又有改进的地方了么?”张克楚高兴地问道。   菲利普点了点头,忽然看到苏曼菲在张克楚身后探头探脑的,眼睛一亮,说道:“苏,你怎么来这么早?”   苏曼菲嘟嘴道:“都嫌我来早了么?那我以后不来了还不成?”   张克楚见菲利普脸上涨的通红,不由笑道:“那可不成,你可是督查大人,若是不来了,这些家伙偷懒怎么办?”   菲利普先是摇了摇头,再一想又赶紧点头说道:“是啊,张大人说得对。”   “哼,知道本姑娘的厉害了吧?这还差不多。”苏曼菲眼珠一转,对张克楚说道:“既然燧发枪的产量能提高一大截,那我们南镇守军的货是不是也可以提前获得了?”   张克楚转头笑道:“哪里就这么快了,再说有你这个大胃口的在,菲利普他们就是整天不睡觉也来不及造啊。”   苏曼菲仰起小脸皱了皱鼻子,说道:“我又没有逼着他们整天不睡觉,倒是你这个大将军天天催命似的赶着他们干活。”   “哈哈,我有这么恶毒么?”张克楚笑道:“是不是看到某人没有休息好,所以心疼了啊?”   苏曼菲睁圆了双眼说道:“我心疼什么,真是莫名其妙。”可是说完之后偷偷瞄了一眼菲利普,脸上不觉带出一抹红晕,也许是觉得脸上发烫,唯恐张克楚再说出点什么话来让自己难堪,急忙转身走开了。   菲利普挠头说道:“大人,昨天和万老先生谈的怎么样了?”   张克楚笑了笑,说道:“还好,万老先生答应帮咱们的忙了。不过这件事有些难办,恐怕需要一些时间,所以咱们目前能做的,还是那些事。”   菲利普略微有些失望的点了点头。   “只是需要一些时间而已,用不着这么灰心。”张克楚信心十足地说道:“咱们现在的开花弹,我觉得还有改进的余地。”   “哦?”菲利普好奇地看着张克楚,问道:“我已经想过很多办法了,可是都不是很好。”   张克楚拉着他进了房间,在桌子旁坐下之后,对他说道:“其实,我想的是改进炮弹里装填的火药。现在使用的火药虽然足以产生爆炸,可是我总觉得威力还小了一些,那些爆炸所产生的碎片就不够大,飞的也不够远,杀伤力自然也就没有完全发挥出来。”   “可是这个很难啊。”菲利普直言不讳地说道:“我可不懂火药。”   张克楚有些无奈地说道:“这个我也不是很懂,所以咱们得找找这方面的人才。”   菲利普点头道:“也只能如此了。”   对于燧发枪的改进工作,张克楚却没有再多问什么,在这一点上,他给了菲利普充分的尊重和自由,因为他信任这个顶着一头乱发,面容消瘦却很有干劲的年轻人,或许,称呼他为年轻的西洋人更为合适,但张克楚知道,菲利普早已把自己当成了大宋人。 第86章 长谈之余瞎捣鼓   在飞崖岛上待了半个多月之后,万永年怀着颇为复杂的心情登上了回新汴的大船,临行之前,他和张克楚进行了一次长谈。   最初不过是老生常谈,主要是万永年告诉年轻的张克楚,关于大宋南渡之后的许多旧事,但是后来说起宋室南渡的原因时,张克楚的许多话让万永年很是惊异。   “其实当初的失败,主要在于经济的发展与国家组织能力下降这个矛盾现象。经济发达的大宋,反而打不过立足于军事组织的辽、金、西夏部落,更打不过全民皆兵的蒙古人,这里的关键并不在经济,而在社会组织能力。”   “由皇权直接来面对底层散沙一般无组织的小农,这样的国家自然也就没有什么组织效率可言。”   “具体来说,许多消费品不通过正常的工商业渠道供给。如重要奢侈品香料主要是通过市舶司抽买获得的。官方不但不向普通商人购买,相反要向他们出卖。”   “如京城每年通过漕运获得数以百万石计的粮食,这也无须通过正常商业渠道。官方每年通过和预买直接从百姓处获得数以百万匹计的绢帛,通过几个大的官办绫锦院获得大量高级丝织品,皇室甚至官兵的许多衣料都由此得到解决,这些都不通过正常的工商业渠道。”   “再如其他例如药品、书籍等,也往往由官营机构制造和向百姓出售。至于禁榷品盐酒茶矾等,自然更不必说了。总之,官营工商业及相关制度,把私人工商业发展的空间挤压得很少余地。”   “据在下观览古籍所知,在城市中,合股经营的工商业十分罕见,信用关系很是不发达;有较多人数的私人手工业工场也十分罕见;私人间大宗买卖同样十分罕见。如在下今日所行入股杀奴军之事,在当年是无法想象的。”   “可是官家的榷货务、便钱务、交子务、会子务生意兴隆,官家发行的楮币流行天下,而私人经营的较大规模和长久存在的金融机构几乎不见记载。至于当时的采矿和金属冶炼业相当发展,但其中大部分为官家控制,其产品用于铸币。”   “自颁布实施‘开中法’以来,官家竟然从组织社会活动、特别是商业活动中一概退出,而将贸易、运输乃至军需转运这类活动也一概委之于商人和地方豪绅,从而造成官家与经济活动脱节、商人与生产脱节,继而使得举国之力不能有效组织起来,抵御外侮,最终导致大宋被迫南渡……”   虽然张克楚的话中有些名词万永年觉得有些怪异,但是他这种论调让万永年觉得说出了自己长久以来苦苦思索却不甚明晰的关键。不过万永年不会想到,这些话是张克楚长久混迹于各大历史论坛,见的多了自然也就记住了。当然,这其中也掺杂了张克楚来到大宋之后的一些观察和自己的体会。   关于这次长谈的大部分内容,万永年当天夜里便记在了纸上,准备回去之后交给安国公。对于张克楚,万永年的评价非常之高,希望安国公能因此更加重视这个年轻人。   而张克楚对万永年,也产生了一种类似于老师的尊敬,这个年近花甲的老人教给了张克楚很多东西,最重要的是关于大宋政坛上的这几位位高权重的国公,除了安国公张贺年,身为幕僚的万永年不好加以评论之外,其他几位国公的性情,在协政院中所具体主管的事务,彼此之间的关系和好恶,都让张克楚受益匪浅。   这段时间的相处,使得两人产生了忘年交的感受,所以对万永年的离开,张克楚还是颇为遗憾的。   送走万永年之后,张克楚却没有太多时间遗憾,虽然他的确很遗憾,不过他知道,万永年身为安国公府的首席幕僚,是不可能在飞崖岛上长时间待下去的。   张克楚现在非常忙碌。   距离飞崖岛守卫战已经过去了快两个月,算起来,张克楚来到大宋已经整整一年了,一年之前的这个时候,他刚穿越而来,就遇到了土人突然攻击自己驻守的石岭岛,而顶头上司的逃跑让他和他的兄弟们几乎陷入了绝境。好在他们坚持了下来,并成功的踏出了第一步,现在克敌军早已不是当初那个连五十人都凑不齐的小队伍了。   此次守卫战的战功银子高达九万多两,加上俘获的四艘海盗船,战果不可谓不辉煌,也难怪谷成良他们会眼红了。   不过这一次,张克楚除了补充了火药,又购买了大批粮食之外,并没有再添置战船,因为目前克敌军的人数太少,实在分不出人来。而对于杨康等人提出继续大量招募士兵的建议,张克楚也没有同意,只是在殷家庄丁中挑选了一部分以补充伤亡的士兵名额。   其实如果不是从某种角度考虑,张克楚有大把优秀的退役军官和士兵可以选择,在飞崖岛守卫战之后,克敌军声名鹊起,吸引了很多失意的下级退役军官和士兵前来投奔,然而让他们意外的是,张克楚并没有立即答应他们的请求,而是不冷不热的丢到了一边,最终也只是从其中选择了二十多人。   根基不稳,发展太快,到最后是要吃苦头的。张克楚对这一点看得很清楚,所以他在这段时间内,不断加大了训练量,甚至不惜浪费火药,让士兵进行实弹射击的训练——当然,并不是要求他们有多么好的枪法,有多么准的准头,而是让这些士兵不断在接近实战的环境中锻炼,提高装填弹药的速度,加强与队友之间的配合。   这样的训练自然让王胖子心疼不已,不过他很聪明的没有表现出来,只是每天看到火药的消耗数字时,眉头紧紧的皱成了个“川”字。   训练这一块,张克楚虽然已经主要让郭玉郎负责,但是他一有空还是要去了解,虽然他有空的时间实在不多。他现在经常待在军械司作坊里,和菲利普钻到他那间乱糟糟的房子里,捣鼓一些在别人看来稀奇古怪的东西。   其实,也算不上非常古怪,比如说小型的开花弹,就和以前用的火油罐子差不多,只是外形上变成了铁球,也用导火线引爆,而不是或火油罐子先丢到对方船上,碎开流出火油之后,再用火箭引燃——现在克敌军几乎没有人再使用弓箭了。   不过不得不说,这小东西效果不错,丢起来也很顺手,只是需要随身携带火石,火绒等取火工具,这就让克敌军的兄弟们有些恼火了:火绳枪都改成了燧发枪,火炮也改成了燧发装置,船上哪儿有火盆这种东西的存在?带着火石火绒又非常不方便。   针对这个问题,张克楚和菲利普竟然捣鼓出一种名为打火机的小玩意。很快,这种用燧石摩擦引燃火绒的打火机深受兄弟们的喜爱,虽然这玩意经常漏出火油,但这种用大拇指一转就能擦出火焰的方式,简直太方便了,而且还有一定的防风功能。可惜的是,这东西制造起来相当麻烦,所以产量一直不高,张克楚为此还专门招募了几个擅长精密手工制造的匠人,不过哪怕不是那么精美的打火机,也让得到它的人欣喜异常。   当然,最先获得打火机的是各队队官,然后才是副队,排头,这让那些普通士兵眼红之余,更加卖力的训练,希望早日获得提升。   除了这种小巧而实用的打火机之外,张克楚还和菲利普一起捣鼓开花弹的变种,比如将开花弹的外壳制造的更薄,里面除了填充足够的火药之外,加上一些铅弹,就成为了对付密集人群更加有效的葡萄弹。这种葡萄弹尤其在大口径火炮中使用效果最好,当然成本也要比普通的开花弹更高。   而张克楚打算搞的燃烧弹却不怎么成功,最后只能无奈放弃了。他曾经想过让工匠们试制圆锥形弹头,但是手工制造的局限性使得他这个想法也流产了。   说到底,张克楚并不是全能的穿越者,更没有什么存满了各种资料的充电笔记本电脑,他有的,只是比旁人多了三百多年的见识而已。   而且,他也不是工科生出身,初中及高中学到的化学知识物理知识虽然比这个时代的所有人都懂得多,但这并不表明他就能完美的应用到实际当中——应试教育,大家都懂的。   但是即便如此,张克楚也经常性的让菲利普大为吃惊,想不出来为什么这个年纪并不比自己大多少的张大人,脑子里怎么会有这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而一旦弄出什么来,又要打着自己的名义——在他眼中,这位张大人实在太过谦虚了一些。   比如这一次张克楚提出在枪管内刻出三条螺旋形的凹槽,菲利普为难之余,不禁奇怪张克楚为什么冒出这样的念头。   张克楚自然不会给他讲什么道理——说实话即便真的想告诉他,张克楚也会非常犯难,所以只好用蛮横的命令了。   不得不说这个要求实在太难了,难到菲利普冥思苦想了好几天,都没有什么头绪。而张克楚对此也没什么好主意,愁得菲利普几乎把那一头鸡窝乱发揉成爆炸式。不过最终在工匠们的集体智慧下,这个变态的问题终于解决了,至于解决的方式,菲利普只能告诉张克楚:“非常非常复杂,而且太麻烦,五六天才能拉出一根合格的枪管。” 第87章 富在深山有远亲(上)   张克楚只要结果,至于过程有多么复杂和麻烦,他却是懒得理会,因为他本来就没打算大批量制造这种刻有膛线的燧发枪。   因为克敌军现在所使用的燧发枪都是前膛火枪,而且是滑膛式,射程能达到一百五十米左右,虽然经过试验,线膛燧发枪的射程为五百米左右,最高甚至能达到七百米,但是线膛枪的弹丸非得和枪管严丝合缝不可,有时候使用线膛枪甚至必须用锤子敲通条,把子弹敲进去,比起一分钟两到三发的滑膛燧发枪,五分钟才能发射一次的线膛燧发枪实在太慢了,这就决定了线膛燧发枪不可能大量装备。   不过张克楚之所以要费这么大劲,耗费那么多材料和人力,也是有他的考虑的。张克楚看重的,不光是线膛燧发枪的超远射程,更是这种枪比起滑膛燧发枪有着更高的准确性——为此,张克楚专门让菲利普在线膛枪上安装了瞄准具和表尺,虽然简陋了些,却也大大提高了精准度。   提高精准度,自然不是为了对付那些普通目标,张克楚很清楚在当下的时代,战场上的指挥官具有怎样的重要性,士气的高低往往系于指挥官的身上。   因为张克楚知道从火绳枪的时代开始,用狙击手在战场上击杀敌方军官就是普遍的现象,很多高级军官,其中不乏纳尔逊这样的名将,都是死在狙击手手上的,华盛顿也曾经从弗格森少校手上险险逃过一劫。   必须承认,狙击手的活跃很多时候确实左右了战局,但张克楚记得某人曾说过,阴谋和暗杀是不能改变历史的;纳尔逊尽管死了,但英国舰队依然赢得了特拉法尔加的胜利并使法国舰队不可能威胁英国本土……   不过张克楚还是要培养出一批狙击手,人数不用多,二十到三十人,全部装备线膛燧发枪,而且在作战时,并不安排他们站在队列中,而是成单兵站在队列之前。   这些狙击手有权不受命令就自由开火,这是那些队列中的火枪手绝对不允许的。   而他们的目标,就是在战场上寻找对方的将领和军官,并将其击毙。至于目标如何选择,则要看他们自己的理解和悟性了。   经过选拔之后,有十几个士兵荣幸的成为了第一批狙击手,当他们昂着下巴挺胸扛着另其他人眼红不已的线膛燧发枪前去训练时,心中充满了骄傲之情——每个人被提升为军官,虽然是克敌军内部的任命,也让他们兴奋不已,这标志着他们得到了张将军的认可,从而可以享受军官的待遇了。   然而接下来的训练让这些骄傲的新晋军官们大感枯燥,好在每个人都知道不能打退堂鼓,所以全都咬牙坚持了下来。   忙着这些看似杂乱却又必不可少的事情,张克楚没想到在一艘刚刚进入飞崖岛南港口的商船上,有一家三口正站在船舷边打量着这个虽然不是很大,却在大宋已经颇有名气的海岛。而这家人的身份更是让张克楚在听说之后有些哭笑不得——来人正是张克楚的舅舅和舅妈,以及那个娇娇怯怯的表妹。   此时春光正好,明媚的阳光从推开的窗子里照射进来,使得房间里亮堂堂的,尤其是坐在窗前的王娇娇——没错,她就是张克楚的表妹——她的耳廓上闪现出微微晶莹,白嫩的肌肤在阳光下宛如瓷器,让人忍不住担心轻轻一碰就会碎掉。   不过张克楚此时压根就没有“轻轻一碰”的心思。   对于忽然冒出来的这位舅舅,张克楚自然没有记忆,而且不知道什么原因,当初的“自己”也从未对郭玉郎等人提起过,以至于张克楚以为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完全就是个孤儿——虽然前些日子成为了安国公张贺年的堂侄,但是眼前的这位舅舅,总有点让张克楚觉得可疑。   坐在椅子上喝着茶的王立诚抬起眼皮看了看张克楚,见张克楚略带疑惑的眼神望向自己,心中不禁有些发虚,不过还是扯着面皮笑了笑,只是这笑容落在张克楚眼中,实在感受不到什么来自长辈的关爱,反倒越发让张克楚有些疑虑了。   王立诚今年四十多岁,世代经商,家世很一般,不过祖上却是富过的,所以当初父亲做主将妹妹嫁给张舒越的时候,他就对那个妹夫很不屑。到后来那个倒霉妹夫害的妹妹一起葬身大海之后,王立诚在父亲的命令下,不得已收留了那夫妻俩留下的唯一血脉,年仅七岁的张克楚。   头两年因父亲健在,王立诚还不敢当着父亲的面过于苛待张克楚,到了后来父亲病逝,王立诚便彻底撕下了伪装,把小小的张克楚当成了家中任意打骂使唤的仆人——直到张克楚在十二岁的时候,他才觉得与其浪费粮食养活这个食量越来越大的小子,不如送去当兵,于是虚报了年纪,将张克楚送到了步军司当了一名杂兵。   从那以后,王立诚便再没有去看过张克楚,从心里全当他已死了一般。直到前些日子,忽然有人来家中打听张克楚的情况,王立诚这才知道张克楚还好好活着,而且已经成了将军——虽然是杀奴军的将军,却也是有了官身的。   听到这个消息,王立诚便立即动了心思,留意起有关张克楚的消息。当他以商人的精明,算出张克楚在飞崖岛一战就能获得近十万两白银之后,几乎立即就想动身来飞崖岛,不过一想到自己曾虐待过这个亲外甥,又动摇起来。   于是对于财富的强烈欲望折磨得王立诚那几天寝食难安,好在他有个贤内助王徐氏,见他如此痛苦,便撺掇着他终于下定决心,带着女儿一起来到飞崖岛。不消说,王立诚和老婆王徐氏打着将女儿嫁给张克楚的念头——十万两白银,在王立诚眼里可比女儿的终身重要多了。   不过这个“好消息”还不适合现在就宣布,因为从张克楚的眼中,王立诚看到的是怀疑和不信任,于是他不惜耗费口舌——这个原本也是他混饭吃的本事——开始讲述起从前如何如何要磨炼张克楚,并非是对他如何如何,现在张克楚能有今天,应该感激自己当初把他送到军中……   其实若是他不这么滔滔不绝的掩饰的话,张克楚也许还不会从中了解到“自己”之前的经历,虽然王立诚成功的证明了自己是张克楚的亲舅舅,却让张克楚越发鄙视。 第88章 富在深山有远亲(中)   飞崖岛上并没有多少人注意到王立诚一家的到来。虽然王立诚很想让人注意到,但是当他端着舅老爷的架子,怀着某种复杂的心情在陆营里转悠时,发现不管是之前那个为他们一家安排住处的姑娘,还是那些来去匆匆盔甲鲜明的军官,甚至是面容严肃站的笔直的士兵,望向自己的眼神只是一扫而过,没有丝毫应该存在的敬意。   这个发现让王立诚觉得很有些面上无光。   如果仅仅是面上无光,那么对于这个身材富态,有着圆圆的下巴和一张看似无害面孔的中年胖子,实在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了。   作为一个普通的小商人,王立诚有过太多被人轻视无视甚至鄙视的时候,所以他并没有在这方面太过烦恼,因为他有更为烦恼的事。   被张克楚怀疑,疏远,在王立诚来之前都早有预料,所以他做了许多准备,刚见面的那套说辞,在他看来还算得体。然而这番自认得体的说辞并没有让张克楚表现出更多的热情,王立诚想到那位外甥离去时的背影,眉头不觉皱到了一起,目光中闪烁着算计和得失之间的种种情绪。   回到房中,王立诚依然没有从那种患得患失的情绪中摆脱出来,王徐氏见到之后,忍不住询问道:“老爷?”   王立诚在略显粗糙的椅子上坐下,疲倦的面容上泛起一丝无奈。王徐氏撇嘴道:“老爷,何须烦恼至此?既然来了,咱们便安安心心住下,他楚哥儿还能赶咱们走不成?说破大天去,他还不是你外甥?”   “话虽如此,可是今天他那模样你也瞧见了,明面上挑不出理,可里里外外透着股凉气……”王立诚摇头叹道:“只怕他对当年的事还耿耿于怀。”   王徐氏嗤笑一声,说道:“老爷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她倒是忘了,当年她对待外甥,比王立诚还要刻薄些。   见王立诚皱眉不语,王徐氏想了想又说道:“以前的事,备不住他年纪小,或者忘记了也未可知。只是瞧着今天楚哥儿那个做派……似乎对咱们娇娇也只是一般。”说到女儿,她那张黄脸上浮起几分烦恼之意。   只是她心中的烦恼,又怎么能宣之于口?   ……   对于忽然冒出来的舅舅一家,张克楚的烦恼只是在脑海中盘旋了很短一段时间,虽然在可以预见的将来,他还将继续为此烦恼,但是眼下,面对着谷成良等人诚恳老实的面孔,他的这点烦恼只好抛诸脑后了。   ——所谓诚恳老实,不过是这几个老兵油子调动了粗糙老脸上的每一块肌肉装出来的罢了,但是他们此刻的心情绝对非常真实,那就是希望张克楚能给他们指出一条路来。   当然,他们不会说得这么直接而浅白,但问题是,你克敌军挖了个大坑,一下就把四千多土人和海盗横扫于地,这达兰府周围别说肥肉,就算是瘦骨嶙峋的野鼠飞禽都因此吓得远避他乡——这让咱们这些杀奴军还怎么混?   且不说别的,克敌军在咱们身上投了这么些银子入股,若是咱们都混不下去了,您克敌军那些银子不也打了水漂了吗?   所以在拿到了当初预定的燧发枪之后,这些杀奴军主官们都没有急着离开飞崖岛,而是一边求着张克楚派了几名队副帮助训练自己的部下,一边赖在陆营里缠磨张克楚,直到前几天这七位主官全部到齐。   这会儿他们几人正和张克楚在飞崖岛南港口最高的炮台上,望着港口内停泊着的大小不一的战船,听着海浪声,众星捧月般围在张克楚身边,心中各有思量。   张克楚笑着说道:“兄弟当然不会愿意看到这种事情发生。”   笑容很平静,因平静而显得自信。张克楚环视了众人一眼,说道:“诸位都是杀奴军的主官,想来这段时间,也都考虑过今后该怎么办的问题了吧?”   “眼下这种局面,咱们还能怎么办?总不成跑到忠义府或者信安府去吧?”刘振海困惑的说道。   张克楚笑道:“为什么不可以?”   谷成良皱眉摇头道:“毕竟咱们一直在达兰,对这里的情形更加熟悉,而且和水军司,步军司的关系也熟……”   “没错。”张克楚点头道:“我很清楚这一点,不过没有哪条军令说咱们不能离开达兰府,我想无论是忠义府或者是其他几个经略府,在对待杀奴军的态度上都是一致的。至于说关系——也许在很多时候会有用,但是离开这些关系并不见得就寸步难行了。”   “话是这么说,可是凭着我那艘小战船,离开达兰还真有点担心,且不说海盗,便是土人再多些,我也没什么把握能吃下啊。”刘振海望着港口内自己的那艘四百料战船叹道。他这番话,倒是说中了其他几个主官的心思,毕竟船小人少,单独去往情形不明的地方,人人心里都没什么把握。   有海风吹过,张克楚眯了眯眼,他看着港口停泊着的胜利号和天使号那与众不同的身影,船上正在为出海训练而做准备的忙碌水手,却有些感慨地想道,无论是飞崖岛还是克敌军,格局都太小了些。   “既然单打独斗没有把握,那么联合起来如何?”张克楚指着港口内的各家战船说道:“咱们八支杀奴军,联合起来战船十四艘,放到哪儿都是不可轻视的军力吧?”   炮台上陷入一阵沉默,对于张克楚的这个提议,谷成良早有想法,只是他还不知道张克楚所说的联合,和自己所想的是否一样,所以他微微颔首,目光却是望着张克楚,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他的真实想法。   而孟西城却想的是另一层意思,在他看来,张克楚此人有能力,克敌军又是在诸杀奴军中实力最强的,这联合到底是联合作战呢,还是以联合之名将自己这些杀奴军吞并收编呢?想到这里,孟西城看向张克楚的眼神中不禁流露出疑惑警惕的神色。   至于其他几位杀奴军主官,和他抱着同样想法的人也有,和谷成良想法相近的也有,只是谁也不想率先表明自己的态度。   打破这短暂沉默的人是孟西城,他问道:“将军说的联合,是怎么个联合法?当初入股的时候,说的可是很清楚,将军不干涉我等的指挥,也不干涉我们如何行事……”   “呵呵,联合不等于干涉。”张克楚面向孟西城,笑容里满是诚恳:“各位仍是各军主将,内部的大小事务本人绝对不会干涉。至于说到如何联合,我的意思是大家各抒己见,先谈谈自己的看法可好?”   刘振海站出来说道:“我老刘不管别人怎么打算,反正俺是打算跟着将军混啦。”他这么表态,自然是有他的原因,当初若不是张克楚,他的长风杀奴军早就散伙了,哪儿还能支撑到现在?再说跟着张克楚,好处是显而易见的,所以此时张克楚一说,他便率先站出来表示支持。   “此处风大,咱们还是回营中再说,各位看怎么样?”张克楚向刘振海微微颔首,然后对众人说道:“有什么想法,诸位尽可说出来,咱们好好参详参详。”   谷成良也说道:“张将军说得对,不管心里怎么想的,都摆到明面上,总要想出个大家都满意的法子来。”   有谷成良和刘振海起头,其他人也不好反对,其实大伙儿心里还是愿意跟着张克楚干的,但是又有些矛盾,毕竟在各杀奴军中都是主将,说一不二的主,这要是万一被收编了,自己岂不成了别人的手下?这种地位上的改变让他们一时接受不了,也不想接受,所以才会有些抵触,但是既然张克楚并没有表示出收编的意思,那是不是还能找出个别的法子,既能跟着张克楚和克敌军捞些油水,又能保持现在的独立性?   回到陆营之后,张克楚派人找来郭玉郎,和杀奴军各位主将一起商议到傍晚,最终拟定了一个联军的方案。   该方案首先保证了各杀奴军与克敌军在联军中的同等地位,有了这一条保证,即便是孟西城也说不出什么反对的话。根据这个方案,联军的联合方式,就成为了一个平时松散,战时紧密的方式。   对于作战中的指挥权问题,方案规定由各军主将组成联军指挥使司,共同推选联军都指挥使一名,副指挥使两名,其余主将任指挥使。由于时间仓促,都指挥使和副指挥使的人选暂时未能选出,留待三日后正式推选。   联军指挥使司设立在飞崖岛,其军械作坊生产出的军械,除了首先满足南镇守军订单之外,根据各杀奴军需要进行协调,价格自然要比以前低很多,但是相应的一些义务,也必须由各军承担起来,例如每月运输物资护航,协助岛上防守等等。   至于其他一些细节问题,因时间关系,也都未能一一敲定,准备在都指挥使确认之后再行议定——不过大家心知肚明,张克楚出任都指挥使是毫无疑问的,而且大家也都非常认可,其实这几位主将最关心的是副指挥使得位置。   忙完这些事,张克楚便吩咐整治酒席,庆祝联军正式成立,王胖子亲自下厨做了几个拿手菜,待酒席刚刚开始,王立诚却老着脸皮过来了,张克楚虽然厌烦此人,却不得不向众人介绍了他的身份。 第89章 富在深山有远亲(下)   因酒席上多了王立诚这个“外人”,张克楚便觉得有些别扭。王立诚却是一副关怀备至的长辈摸样,不是对这个说“请将军多多照顾外甥”便是对那个说“当初送外甥从军,便是要让他好好历练”。让张克楚听了越发气闷,却不好翻脸,只得闷头喝酒。   谷成良是个人精,怎会看不出来张克楚对王立诚的厌恶,当下淡淡问道:“未知王老先生此次前来飞崖岛,要住多久啊?”   王立诚眼皮跳了两下,干笑道:“嘿嘿,现在岛上各处都是用人之际,老夫虽然没什么本事,好歹也是经过商,带过船队的,管管账目这些小事还是做得的。”   管管账目,还小事?张克楚心中冷笑,却也懒得理他,只当没听见,转过头与郭玉郎低声说道:“玉郎,你可曾听过一句俗话?”   “什么俗话?”郭玉郎此时还震惊在王立诚那句话中,下意识的反问了一句。   “所谓人要脸,树要皮,树不要皮得死,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张克楚瞥了一眼仍旧对着众人谈笑风生,满脸堆笑的王立诚说道:“此人的境界,已经天下无敌了。”   郭玉郎“扑哧”一口酒差点全喷出来,低声笑道:“克楚,你这话可说的太损了,不管怎么说,他还是你亲舅舅啊。”他还不知道张克楚当年被王立诚赶到军中的事,而且他觉得王立诚这人虽然厚颜无耻了些,但毕竟有个舅舅的身份在,闹的太过,对张克楚的名声有碍。所以才会这么说了一句。   张克楚抬手擦了擦嘴角,无奈地摇头说道:“且看他怎么折腾吧,哪天惹小爷不爽,踢走便是。”   于是,张克楚和郭玉郎两人怀着某种阴郁的快感,看着酒席上王立诚丑态百出的表演,直到酒席结束之后,张克楚才打了个并不响亮的酒嗝,对郭玉郎说道:“至少这个老家伙的脸皮很厚,这一点值得咱们学习。”   “我想这一点你已经不用学习了吧?”郭玉郎眨巴着眼睛反问道。   张克楚嘿然一笑:“学无止境,哈哈。”   然而,张克楚还是低估了王立诚的脸皮厚度。   在陆营中王立诚很自觉地端起舅老爷的架子,对每个遇到的队官矜持的表示关怀,对于克敌军上上下下诸多问题的见解。常年混迹于商行的人生经验,让王立诚很好的扮演了一位对外甥的事业非常关注,而自己又是有着很强能力的长辈。   不过很显然,无论是曾大牛普小黑这样性情莽撞粗暴直接的军官,还是郭玉郎杨康这种心思缜密谈吐从容的军官,甚至是小小年纪便一脸严肃,眉目之中透着几分冷冽的年轻学官,对于王立诚的这种表演都没什么观赏的欲望。在维持表面的礼节和客气之后,很干脆的拒绝了和王立诚进一步交流的可能,转身忙碌着自己的事情去了。   他们的确非常忙。但是王立诚很清楚的从他们坚决转身的背影中认识到,自己想要的结果完全没有实现,不过正如他的脸皮厚度一样,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态度也是他在商行中赖以存身的法宝之一。   对于王立诚而言,这个机会再不抓住,难道还要回到临海经略府,继续忍受别人的轻视和贫穷的生活?   相比之下,飞崖岛上的生活也许算不多么富裕,但是王立诚却敏锐的看到了十万两战功银子背后隐藏的未来。更不要说他原本就知道张克楚与安国公那个令人敬畏的庞大家族,有着怎样的关系——虽然之前这种关系因为张克楚祖父的原因而中断,但是现在不又顺理成章的接续上了吗?   至少在这方面,王立诚觉得自己的眼光很不错,所以他更加卖力的要造成一个既定事实,然后准备在适当的时机把自己和这个从前恨不得一脚踢飞的外甥,更加紧密的绑在一起。至于那根绳子——女儿不是已经被自己带来了吗?   其实,王立诚的眼光和其他几位杀奴军主将的眼光一样,盯着的都是张克楚身后的安国公,不过他们很显然离安国公的大腿太远,自认也没有什么资格去紧紧抱住,那么眼下张克楚这条不算太粗的大腿,显然就是最好的选择。   于是,基于这样一个不曾宣之于口却人人心知肚明的潜意识想法,张克楚顺利被推选为杀奴联军都指挥使,而两位副指挥使,则分别落到了谷成良和孟西城的头上。这样的结果,并没有太多意外。   意外又不意外的是王立诚竟然死皮赖脸的混了进来,虽然一直难得的保持着沉默,但他那双小眼睛里冒出来的贪婪,让张克楚越发认定此人就是传说中的极品。   然而即便在心里做出了这样的评价和认定,张克楚依然不能在表面上对王立诚做出什么鄙视的表情,大宋根深蒂固的传统决定了他目前只能用淡然的态度去面对这个苍蝇,这也是为什么当安国公的幕僚万永年只是来一趟飞崖岛,表明了张克楚与安国公之间的关系之后,那些原本执拗的等待一个回答的或年老或年轻的幕僚们黯然离去的原因。   终究,大宋的根基是三百多年前从遥远的中原南下的人们遗留下来的,当他们来到这片陌生海域中散落如珠宝的海岛上之后,只能依靠彼此之间的血脉亲疏来决定彼此所属的阵营——皇族的凋落不论出于什么原因,缺少强有力的外戚势力始终是个很重要的因素。   所以即便张克楚是个可以不管不顾的穿越者,但他却不能真的不管不顾。   ——直到王立诚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说出他的决定之后,张克楚彻底怒了。   “这不可能。”张克楚冷冷地说道。心里除了鄙视和厌恶之外,更多的是对王立诚这种毫不掩饰的贪婪的愤怒。凭什么你就是杀奴军的内务总管?你想当就当么?还是说你觉得会有人看在你是我舅舅的分上就同意这个荒谬的要求?   此时房间内只有张克楚和王立诚,所以被这句冷冰冰的话语带来的寒冷,只有王立诚才能体会,然而他只是咧嘴笑了笑,说道:“爹亲娘亲没有舅舅亲,难道你就相信那些外人,不相信舅舅?”   因为愤怒,所以张克楚没有兴趣陪他演这出拙劣的戏剧,而是直接站起身来,对着王立诚那张诚恳中带着关怀的面孔轻轻吐出一个字:“滚。”   巨大的压迫感让王立诚脸色变了变,却没有羞愤的表情,而是一味坦诚:“舅舅这都是为你好啊。”   张克楚愣了一下,他忽然觉得自己很傻。   于是他转身,大步出门。   ……   新汴,安国公府,内院书房。   张贺年放下那份信札之后,揉了揉略带疲倦的眉心,抬起头对万永年苦笑道:“到底是老了。”   “国公正当壮年,何来此说?”万永年笑道。   张贺年不赞同的摇了摇头,对万永年说道:“此去飞崖岛,先生觉得克楚怎么样?”   “此人年纪虽轻,眼光却很长远。”万永年说道:“我看他的志向不小。”   “哦?”张贺年很感兴趣的看了一眼万永年,身体微微前倾,问道:“先生从何看出他志向不小?”   万永年抚着胡须斟酌片刻,说道:“他所组杀奴军眼下虽然规模不大,却也有了三艘战船,成立没多久,便在飞崖岛上设立了水陆营寨,更设了一个火枪作坊。最重要的是他以克敌军之名义,入股其他杀奴军,虽不能完全控制,却也有相当之影响……”   张贺年点头道:“如此说来,的确是有些志向啊。”他摩梭着书桌上那几页信札,对万永年说道:“依先生所见,还是将克楚留在杀奴军为好?”   “是啊,他若是能将克敌军发展好,对于大宋,对于国公未尝不是好事。”万永年说道。   张贺年微微一笑:“既然如此,那他托付先生办的事,就尽管去做吧。”   ……   远在飞崖岛的张克楚自然不知道,安国公已经同意万永年尽力帮助自己,不过他并没有太担心这一点,因为既然安国公派万永年来飞崖岛,本身就是一种表示支持的态度。   其实,对于突然冒出来的这层关系,张克楚最初是有些不可置信的,但是既然对方并没有因此而要求自己什么,那么顺势而为就成为了当下最好的选择。更何况,这层关系并不是他想否认就能否认掉的。   就如同现在飞崖岛上让他烦恼头疼却又无法否认的舅舅。   虽然在张克楚的反对之下,王立诚并没有在联军或克敌军中捞到任何官职和实权,可是他却厚着脸皮在岛上四处指手画脚,这让张克楚和克敌军上下无比厌恶却只能忍耐。   直到有一天晚上,王立诚提出要把女儿王娇娇嫁给张克楚,甚至搬出了张克楚死去多年的父母,宣称这是两家很早之前就订下的娃娃亲…… 第90章 长风军的解散和加入   狂风掠过黑沉沉的海面,掀起巨浪扑打在船身上,激起飞溅的水花。暴雨如注,雨水从甲板上哗啦啦的流淌,船舱里水手们奋力压动木柄抽水,不时有人摔倒在已经没过脚踝的水中。诅咒声叫骂声响成一片,诅咒这该死的天气,咒骂这没完没了的暴雨。   宽大的船尾舱里,闷热而潮湿。悬挂在舱顶上的油灯摇摇晃晃,透过玻璃罩射出的昏黄灯光,照在人们的脸上阴晴不定。   达兰杀奴联军自上个月从飞崖岛出发之后,沿着达兰府海域搜索了七八个土人盘踞的海岛,除了一个小岛上还有几百个没有来得及逃跑的土人,其他海岛上早已空无一人。不过这种情况在出发之前已经有所预料,所以联军上下对此并没什么失望的情绪。   然而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却让联军船队损失不小,刘振海的长风杀奴军战船触礁,失踪了十多个兄弟,其他人被联军战船分别救起,刘振海则被救到了胜利号上。   此时,他一脸灰白的坐在椅子上,目光呆滞,仿佛一下老了十岁。不管他承认不承认,长风杀奴军已经彻底完了。可是他还有六十多个兄弟该怎么办?   “老刘,你也不要太灰心了。”张克楚握着茶杯,对刘振海说道:“虽然船没了,人还在。只要人在,长风军就在。”   刘振海苦笑一声,摇头道:“船都没了,人在还有什么用。”他抬起头望着张克楚,想说什么,却只是长叹了口气,又垂下了头。   “船好办。你知道上次在飞崖岛,我们克敌军俘虏了四艘海盗船,其中一艘五百料的战船还不错,待回去之后,再添置几门火炮,改个船名,便是你们长风军的战船啦。”张克楚笑道:“不过这得算我们克敌军追加的股份,老刘你觉得如何?”   刘振海摇头道:“罢了,以后再没长风军这一号了。”   “老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张克楚皱眉问道。   刘振海佝偻的身子直了直,望着张克楚的目光中多了几分平静:“俺想过了,既然俺没本事把长风军弄好,不如就带着兄弟们加入克敌军。这次出来俺原本还想着,能多捞些战功,给兄弟们多分些银子。不过现在想想,俺还是觉得加入克敌军更好,不管怎样,兄弟们也有个着落,俺老刘也能省心了。”   张克楚想了想,对刘振海说道:“这件事还是请再考虑一下吧,最好是问问你那些兄弟的意见。”   “没什么再需要考虑的。”刘振海说道:“莫非是将军嫌弃我们这些老兄弟不中用了?”   张克楚摆手说道:“怎么会,只是……”   “将军不用再说了,要是将军不同意的话,到了下一个港口就让俺老刘带着兄弟们离开便是。”刘振海站起身说道。   郭玉郎笑着将刘振海按到椅子上坐下:“刘老哥这是说什么话?张将军只是想着老哥组成杀奴军也不容易,费心费力还要和土人厮杀,今天说解散就解散了,岂不是将心血都一朝付之东流了?”   刘振海无奈道:“你们就别劝我了。”   “既然老刘决意如此,那……”郭玉郎转过身对张克楚说道:“不妨就答应了吧。”船舱内其他几位队官也都劝说张克楚同意。   张克楚原本担心联军刚成立,人心不稳,又没有经历过能够凝聚人心的大战役,眼下长风军就要解散并入克敌军,会让联军其他主将产生不好的想法。不过看来刘振海主意已定,若是再不答应,恐怕就会伤了刘振海的面子,再者说,长风军六十多个经验丰富的水手和老兵不收留下来,对于联军也好,克敌军也好,都是很大的损失。   想到这里,张克楚便答应下来,只是根据联军成立时的章程,长风军解散之后,刘振海便不再成为联军指挥使,对于这一点,刘振海倒是没什么意见,他笑道:“俺老刘不过是跟着大家伙凑个热闹,什么指挥使不指挥使的,不过是个名头罢了。反正跟着将军,将军也不会亏待了咱,是吧?”   张克楚摸着下巴苦笑道:“原来是算准了这个,好吧,不管怎么说,老刘也是一军主将,现在主将不做了,就做克敌军副将吧,这可没亏待你老刘吧?”   刘振海哈哈一笑,说道:“俺老刘哪儿有能耐做副将。”   张克楚笑道:“你可别再推辞了,一下多出六十多号人,难不成你都想推给我们不管?这也太便宜你了。”   郭玉郎也说道:“是啊老刘,你倒是清闲了,我可就要受累了,这样可不行。”   见他二人如此说,刘振海也只得点头应道:“那俺老刘就厚着脸皮答应了。”   于是,长风军解散,并入克敌军这件事就算正式定下来了。   待众人走后,张克楚见郭玉郎皱着眉头坐在椅中,便笑问道:“玉郎又在愁什么事?”   “我在想,老刘的兄弟们该怎么安置。”郭玉郎抬起头看着张克楚说道:“我知道你让老刘做副将,一方面是不想让老刘觉得没面子,另一方面,恐怕还是为了他这六十多个兄弟吧?”   张克楚点头道:“是啊,不管老刘他们的战绩如何,毕竟那些人都是经验丰富的水手和老兵,前些日子跟着咱们克敌军的兄弟一起训练,我看战力还是有的,关键是军纪比不上咱们。也许是散漫惯了,老刘也不曾专门强调过,不过要想把他们融入咱们克敌军,仅有战力是不够的,没有严明的军纪可不行。”   “方才老刘推荐的那几个队官,我也接触过,都是性格直爽没什么心机的汉子。”郭玉郎说道:“只是咱们该怎么把他们编入克敌军呢?是按他们以前的编制保留成队,还是彻底打散,分散编入咱们克敌军的各个队中?”   张克楚想了想说道:“我看老刘的意思,是想让咱们做主。”   “他未尝不是想看看咱们怎么对待他这些老兄弟。”郭玉郎说道:“毕竟是跟着他出来的,若是这件事不处理好,恐怕会产生嫌隙。”   “是啊,玉郎你觉得哪种方式更好些?”张克楚点了点头问道。   郭玉郎沉思片刻,对张克楚说道:“若是将他们彻底打散,分散编入各队,即便保留那几个队官,也会让很多人寒心——或许没有这么严重,但有所预防总是好的,毕竟这是咱们第一次合并别的杀奴军……”   “嗯,保证军心稳定是首要的。”张克楚正色说道:“老刘这个人其实没什么野心,所以才会这么干脆的解散长风军,投入咱们克敌军中。怕的是其他人以为咱们趁火打劫,毕竟现在联军上下一千多人,又是才联合不久。”   郭玉郎点头说道:“那么就保留其原来各队编制,不过他们原来的队人数较少,不妨每个队中再调入几名克敌军的老兄弟,一来帮助训练,二来也能让他们尽快融入克敌军中。”   “这些事,等到了下个港口就着手去做吧。”张克楚起身说道:“你先回去休息,我去找找老卫,这风大雨大的,可别再出什么事了。”   待出了船舱,刚走出几步,张克楚便被一阵巨浪淋成了落汤鸡,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抓着楼梯栏杆上到了尾楼甲板。此时狂风依旧,暴雨虽小了些,却还是下个不停。   “老卫!情况如何?咱们的船有没有什么损伤?”张克楚紧紧抓着栏杆,大声对舵位旁的卫安南喊道。   卫安南顶着风雨挣过来对张克楚大声说道:“还好!只是前帆桅杆断了,其他倒没什么。”   “人没事就好!”张克楚喊道:“让兄弟们多加小心!”   “知道啦!大人你就放心吧!”卫安南眯着眼睛说道:“有个兄弟被砸昏了,其他人都没事!”   张克楚四下望了望,只见海天之间黑沉沉的,唯有闪电划过天际时,能看到如丝线般的雨水连绵成厚重的雨幕,海面上层层叠叠的巨浪铺天盖地而来——然而很快随着闪电的消失而陷入黑暗之中。   看到这样的景象,张克楚不由得为联军中其他的战船担心起来。   谷成良的忠良军战船还好些,都是五百料或五百料以上的大船,孟西城的战船就惨了点,四百料海船还是修修补补的,不知道他们能不能熬过来。其他几支杀奴军的战船也是有大有小,碰到这样恶劣的天气,让人很难放得下心来。   至于天使号,张克楚反倒不怎么担心,那艘船在新汴已经拆掉了前楼,只保留了船尾楼,所以不会再产生受风拖船的毛病。更何况克拉克船本来就是为了商业目的建造的,船舱容积大,横向稳定性较好,所以张克楚才会将天使号作为医疗和补给舰,现在这种情况,实在不用太过担心。   对卫安南叮嘱了几句之后,张克楚下到船舱里看了看,见各队兄弟大多已经入睡,和值守的队官一起检查了下防火措施,到医生舱房中看到被砸昏的水手已经清醒过来,便放心地回到了船尾舱。   “不知道索菲亚在天使号上怎么样了。”张克楚没来由的想到,也许是刚才看到那个头破血流的水手,才会忽然想起她的吧?等天气好转之后,得把那个水手转移到天使号上去。 第91章 目标木吉岛(上)   风暴过后,张克楚召集联军各指挥使到胜利号上,由刘振海宣布长风军解散,所有长风军水手及官兵并入克敌军。对于这个消息,谷成良似乎早有预料,孟西城虽然觉得有些惋惜,却也不好说什么,至于其他人,多半也是如此,甚至还有人也动了要加入克敌军的心思,只是眼下还没有拿定主意,准备看看再说。   对于保留长风军各队编制不变,只是增加了一些克敌军老兵补充,刘振海却表示无须如此,不过在张克楚的坚持下,他也只能同意了。正如张克楚所言,他本就没什么野心,现在这种情况对他来说,是再好不过的。   长风军并入克敌军的事情,并没有引起其他各杀奴军主将的猜疑和隔阂,即便是原属长风军的人,尤其是跟着刘振海组建长风军的几个老兄弟,也没有什么怨言,反倒觉得加入克敌军之后比以前更有奔头了,况且队官的职务仍保留着,只是分成两部,分别在胜利号和天使号上而已。   此次出海,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战功,不过即将出达兰海域,到达之前计划中的忠义经略府海域,这一片有个比较大的目标,土王米苏卡。   米苏卡原是满刺加王朝后裔,一百年前满刺加被大宋灭国,米苏卡的祖先便带领族人逃亡到这片海域,繁衍生息,代代相传,到了米苏卡已经是拥有五万多人口的大土王。   由于这片海域处在达兰经略府和忠义经略府之间,所以两府水军的巡查力度一向不怎么强,加上同济会的暗中支持,米苏卡在土人叛乱之初,就积极参与。去年达兰经略府水军调往马六甲,更让他们有了活动的空间,经常四处攻占大宋海岛,劫掠财物,屠杀大宋子民,后来与海盗勾结,经常袭击过往商船船队,要不是忠义水军主力尚在,恐怕就要杀往忠义府了。   “这片海域之中海岛众多,虽然有不少荒岛,但是适合居住的也不少。这一次咱们的主要目标是木吉岛。确切地说,是米苏卡土王,彻底消灭这个盘踞在两府之间的毒瘤。”张克楚在海图上点出木吉岛的位置,对众人说道:“这一仗该怎么打,诸位有什么想法都说一说。”   谷成良想了想说道:“据说他们有两万战士,还有上千海盗相助,若是贸然进攻主岛,恐怕一口吃不下来。”   “一口吃不下,咱们就慢慢啃。”孟西城说道。   张克楚摇头道:“咱们没有慢慢啃的时间啊。”他指着木吉岛周围的海岛说道:“听说米苏卡此人非常骄狂,便是忠义经略府的步军也不放在眼里,这周边的众多海岛又能给他提供屏障,也难怪他这么嚣张。若是咱们挨个海岛打过去,岂不正给他调集兵力反攻的机会?更何况弹药补充对咱们来说是个很严重的问题。”   郭玉郎补充道:“以咱们联军兵力,直接攻破木吉岛的可能性是很大的。而且咱们的战船比海盗和土人的都要好,火炮也多,集中起来的话,既能攻破木吉岛,又能从容离去,不会有太大损失。”   联军中的一名指挥使王贵勇点头道:“是啊,直接抓了米卡苏那个老贼,其他人群龙无首,自然没什么可怕的了。”   谷成良等人思虑片刻,也转变念头,表示支持张克楚的计划。于是接下来就战术细节商量了一番,确定了攻击的日期,队形等事项之后,众人便纷纷回到自己的战船上进行准备。   “这一次出海,克楚是想躲着你那个舅舅吧?”郭玉郎待众人走了之后,笑着对张克楚问道。   听到郭玉郎提起在飞崖岛上赖着不走的王立诚,张克楚皱眉道:“不然怎么办?难道还真跟那个娇滴滴的表妹成亲?”   郭玉郎笑道:“可你总是这么躲着也不是个办法啊。早晚还不是得回飞崖岛,到时候有你头疼的。”   “我现在头疼还没好呢。”张克楚气呼呼地说道:“这种狗皮膏药打又打不得,骂也骂不得……唉,也不知道珍珠在岛上会不会受气。”   郭玉郎安慰道:“放心吧,珍珠妹子没那么绵软,更何况还有个小辣椒一样的苏曼菲呢……说起来,我倒是担心菲利普被你那个舅舅给骗了。”   “怎么?”张克楚警惕的问道:“他还把手伸到军械司作坊去了?”   “我看他经常往军械司跑,虽然还没听菲利普说什么,但估计他是盯上那边了。”郭玉郎犹豫了一下说道。   “哼,这家伙一天待在飞崖岛上,我就一天不放心。”张克楚揉着眉心说道:“要不把他们送到达兰经略府去?”   郭玉郎没心没肺的笑道:“这可是你的家事,具体怎么处理,我就不跟着瞎参合了,免得越帮越乱,指不定你以后还要埋怨我。”   “说起家事,我倒是忘记安国公那边了。”张克楚想了想说道:“你说咱们该怎么借借安国公的势,把克敌军和联军好好发展一下?”   郭玉郎点头道:“是啊,安国公的势力在水军,尤其是南镇守军。不过现在南镇守军还在马六甲与西洋人作战,恐怕很难直接对咱们有什么帮助。”   “至少能让咱们的军械司提升为镇级的,这样的话,比咱们杀土人可要赚的多。”张克楚眯了眯眼睛,说道:“不过土人这边还不能放松,不管怎么说,战力必须更加提高些才是,另外你觉得咱们现在的人是不是该继续扩编了?”   “还是等一等再说吧。”郭玉郎摇头说道:“现在还没有查出来到底是谁在背后搞鬼,猛地再招许多人进来,我怕被人混进来。对了,这次你怎么会让苏湛去达兰府?”   张克楚笑道:“我看这小子挺机灵的,对达兰府又熟悉,年纪虽然小,不过也是个好处,不会太引人注目,关键是借助殷家的人脉,对于查清楚那个隐藏势力很有用。”   “嗯,不过他没什么经验,会不会有危险?真要出了事,我看你怎么向殷姑娘交代。”郭玉郎看着张克楚似笑非笑地说道。   “又不是他一个人,再说了,就算有什么事,我也不用向殷姑娘交代吧?他们几个可是殷老伯挑选出来送进克敌军的。”张克楚没好气地说道。   郭玉郎摸了摸鼻子,笑道:“说起来,殷老伯对你可是真放心啊,那么多白花花的银子,眉头都不皱的就交给你。”   “唉,他也是没办法了。”张克楚说道:“其实我还有点担心,要是咱们联军没发展起来,殷老伯可就亏大了。”   “哈,现在知道担心了么?”郭玉郎站起身笑道:“可惜已经晚了,你还是好好带着咱们联军发展吧,也许殷老伯以后会更感激你呢。”   两人说笑着走出舱外,张克楚见天气晴朗,心情也好了几分,笑道:“希望咱们到木吉岛的时候,也是这么好的天气。”   郭玉郎装模作样的掐指算了算,一本正经地说道:“老夫夜观天象……”   “靠,这可是大白天好不好?”张克楚一拳砸在他肩膀上。   郭玉郎龇牙咧嘴的说道:“我昨天晚上观的不行吗?”   张克楚笑笑,转头看到天使号,便对郭玉郎说道:“老刘带了两队火枪手去了天使号上,那边的火力应该足够了,可惜火炮少了些。”   “比起老孟的战船已经不错了。”郭玉郎也看着天使号说道:“不知不觉,咱们竟然也有三条船了。不知道如海这次去平康府,会不会遇到什么危险。”   “那边毕竟挨着京畿府,海盗再怎么发疯,也不可能集结太多往那边去,至于土人么,那就更不用担心了。克敌号上虽然火枪手少一些,火炮可不少。”张克楚上到尾楼甲板,很自信地说道。   带着咸味的海风阵阵吹过,船帆发出沉闷的响声,甲板上水手们忙碌的干着活,值守的队官正四处巡查,炮队的兄弟们光着膀子将青铜炮身擦得光可鉴人,人群中不时响起欢快的笑声,有人大声骂娘,却引起了更响亮的哄笑。   船身随着波涛起伏,破浪前行,海面上这十几艘大大小小的战船,如同珍珠般连成一线。旗帜在桅杆顶上随风飞舞,猎猎作响。   张克楚饶有兴味的看着桅楼上的士兵挥舞着各色旗帜,虽然他不是特别清楚这套旗语,但是他知道这套旗语还是很规范的,远远的,天使号上的士兵也挥舞旗子呼应着。   “他们在说什么?”张克楚随意问道。   在甲板上值守的林庆安回答道:“天使号问咱们去哪儿?”   张克楚笑道:“咱们怎么回答的?”   “目标,木吉岛。”林庆安挺了挺胸脯,大声说道。   “呃?老刘不是到天使号上去了么?他知道目标在哪儿啊。”张克楚有些不解地问道。   林庆安说道:“这是例行确认。联军以胜利号为马首是瞻。”   “呵呵,这倒是,谁叫咱们是旗舰呢?”张克楚笑道。   “旗舰?”林庆安好奇地问道。   张克楚摸着下巴说道:“水军中没有这个术语么?意思是最高指挥官所乘的战船。”   “没有。”林庆安笑道:“这个叫法好,我让旗兵把这个名称打给各船知道。”说完,他便行了个军礼跑下尾楼甲板。 第92章 目标木吉岛(中)   木吉岛西北四十多里的地方,有个名叫瓦仓山的小岛,原本是米苏卡土王的领地,最近却成为了一群海盗的落脚点。他们在这里修筑了简陋的炮台,从船上吭哧吭哧的抬下来两门火炮,安放在炮台之上,炮口正对着往木吉岛去的航道。   不仅如此,这群海盗似乎打算将这个小岛当作长期驻扎的老巢,在小岛北部修建了一个营寨,营寨直接通向简易码头。在码头上停泊着三艘海船,被掠来的奴隶正在海盗们的皮鞭下砍伐树木,运往营寨内搭建房屋。   “妈的,都是贱骨头!”一个身高体壮,满脸胡须的海盗恶狠狠地抽了一鞭子,随着鞭子飞起,那个倒霉的奴隶被抽得皮开肉绽,血水飞溅,他哆嗦了一下,低下头扛起刚才掉下肩膀的圆木,一声不吭的向营寨内蹒跚走去。   然而长期被折磨的身体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他花白的头发上沾染着星星点点的血迹,走了几步之后终于沉重地垂下了头,扑倒在干燥温暖的沙滩之上,那个监工的海盗冲上来踹了两脚,发现他虽然还睁大了双眼,却已经咽气了。   司空见惯的海盗骂了几句,让其他的奴隶把他丢入了海中。   其他奴隶仿佛没听到似的,大多眼神呆滞的继续干活,没有人向那个死去的奴隶投去同情的眼神,因为他们的命运相同,稍有不慎,他的厄运就会降临到自己头上。   这一幕,同样落在海盗头子郑峰的眼中,不过他那张冷酷的脸上没有浮现出任何不满,只是双眼眯得更紧,他个头并不高,肩膀却很宽,两只胳膊肌肉分明,充满力量。   很少有人知道这个面容清秀,甚至带着几分稚嫩的年轻人,是怎样成为这五百多人海盗的大当家的,不过从他脸颊上的那道伤疤和身上更多处刀疤枪痕,人们多少能猜测出他成为大当家的过程中,遭遇过怎样的危险和挑战。   郑峰望着航道上正缓缓驶过的几艘海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眉头皱了起来。   “大哥,那是童老爷的船……”二当家麦大同看到郑峰的脸色阴沉的似乎要正在酝酿一场风暴,小心翼翼地说道。   “哼,放心吧,我不会对他们动手的。”郑峰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似乎对自己的解释很不满,转身大踏步地回到营寨中。   天色渐黑,营地中燃起数堆篝火,奴隶们被赶到木栅栏围成的围栏中,如同牲口一般。   海盗们围着篝火,东倒西歪,喝醉的人大声咒骂着老天,诅咒该死的大宋水军,红着眼睛叫嚣着要杀光所有人。更多的海盗沉默的注视着熊熊燃烧的火焰,表情阴沉,目光中闪动着因绝望而产生的仇恨。   尚未完工的木屋里,郑峰面无表情的捏弄着身边躺着的年轻女奴的胸脯,赤条条的女奴仰卧在他的膝下,竭力做出迎合的表情,却被他完全无视。   “老二,让这些家伙警醒点。”郑峰右手转动着一把小巧锋利的弯刀,冷声吩咐道。   麦大同惊恐地看了一眼那把匕首,似乎想起什么不堪回首的往事,浑身战栗了一下,冷汗从额头冒了出来,他擦了一把汗转身出去,大声训斥着那些篝火旁的海盗。   虽然木屋里也点了数十根粗如儿臂的蜡烛,可是屋子里的温度却仿佛随着郑峰手中的弯刀而降了下来。另一个丰腴饱满的女奴从他身后如蛇般攀到他的肩头,伸出舌头舔着他的耳垂。郑峰的右手依旧不停,弯刀在他的手指上灵巧的翻飞旋转,仿佛有灵性一般。   滚烫的身躯在他的手下婉转呻吟,后背被两粒硬点摩擦着,渐渐的,郑峰的呼吸急促起来,双眼微微睁的大了些,嘴角却抿得更紧了。   营寨中海盗的喧闹声逐渐小了下去,麦大同走回木屋,坐下来喝了一大口酒,仿佛要将身体中冒出的寒气驱赶出去。   郑峰望着他嘲弄的笑了笑,抓着女奴胸脯的手更用力了,那女奴娇喘连连,将肉体的痛楚变成诱人的呼唤。   “童老爷这次来木吉,你知不知道是为什么?”郑峰不知道什么时候收起了秀气的弯刀,端起酒碗抿了一口。   麦大同低头道:“这个,想来是为米苏卡运送粮食吧?”   “哼,他倒是会选时候。”郑峰挑眉说道:“会里的长老们也真会选人啊。”   听到郑峰说起同济会的长老,麦大同眼皮跳了跳,迟疑道:“长老们的意思,恐怕……”他抬起头看了一眼郑峰,见对方的目光如刀锋利,忙又低下头说道:“恐怕也有监视大哥的意思。”   “哼,总算你还没傻到家。”郑峰冷哼一声,转过头望着门外的篝火。他是同济会内八门惊门香主郑华鸣之子,从小便被父亲送去习武,十六岁时奉命加入海盗,凭借狠毒手段和狡诈机变,不过短短两年,便成为了这股海盗的大当家。   自从去年接到同济会长老的命令之后,郑峰便率领这群海盗来到了这片海域,劫掠商船,抢夺财物,商船上的人则被他变成奴隶。前些日子长老又下令让他带着海盗来到瓦仓山岛,在这里长期驻扎,帮助土王米苏卡。   不过很显然,长老们对他已经有些不怎么信任了,或许是因为父亲的关系?郑峰冷笑了一声,想起父亲派心腹给自己送过来的那封信。   “大哥,咱们真的要在这儿长住下去?”许是多喝了些酒,麦大同的胆子变的大了起来,抬头望着郑峰问道。   郑峰冷漠的点了点头:“这是长老们的决定。”   “可是这样下去,弟兄们也许会有些想法的。”麦大同醉眼蒙眬的说道。   郑峰冷笑道:“是他们有想法,还是你有想法?这里没什么商船往来,捞不到好处,抢不上女人,你可是着急了?”   听到这句寒意十足的话,麦大同一个激灵,酒也吓醒了几分,忙摇头道:“不着急,不着急。只要是跟着大哥,我干什么都成,怎么会胡思乱想。”一边说,一边拿手擦汗。   “不胡思乱想就好。”郑峰淡然说道:“不过明天告诉兄弟们,待这边弄好了,咱们便出海,到时候金银珠宝也好,女人也好,随他们去抢。”   麦大同干笑道:“就知道大哥不会让兄弟们吃苦。”   然而他们二人都没想到,没等他们在瓦苍山岛上站稳脚跟,便遇到了张克楚的杀奴联军。   这天清晨,天刚蒙蒙亮,在岛上那个简陋的望台上值守的海盗便吹响了报警的海螺,当面色阴沉的郑峰看到海面上最先出现的那艘西洋战船时,他还以为是同济会长老联络的西洋人溜到了这片海域。   “大哥,好像不对呀。”举着千里镜的麦大同起初和郑峰一个想法,可是越看越觉得有问题,不禁疑惑地说道。   郑峰也发现了,放下千里镜冷声说道:“是大宋的杀奴军,备战!”   随着他一声令下,方才还乱哄哄的海盗们马上行动起来,那些干活的奴隶被他们连踢带踹的赶到了围栏里,另外的海盗则纷纷跑回营寨取出武器,大多是火绳枪,也有一些人手持弓箭。   “不过……似乎不是冲着咱们来的。”一直紧盯着海面的麦大同吸了口凉气:“竟然有十二艘,不,十三艘战船,这是哪儿来的杀奴军,竟然有这么多船?”   郑峰皱眉举起千里镜看了一会儿,说道:“的确不是冲着咱们来的,看样子是想直接杀到木吉岛去。”   “那咱们怎么办?”麦大同紧张地问道。   “哼,不管怎么说,米苏卡给咱们那么多粮食——他送给你的女人也不少,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去攻打木吉岛?”郑峰冷笑道:“船多人多,我便怕了你么?”   “可是咱们才三条船啊。”麦大同不解地问道:“难道就这么顶上去打么?”   郑峰不屑地瞥了他一眼,说道:“让兄弟们上船,等他们过去之后,咱们再跟上去。等他们攻木吉岛的时候,咱们再从背后来个狠的!”   “嘿嘿,大哥英明!”麦大同一听不用正面迎敌,立刻没那么紧张了,一溜烟地跑去下令。   然而没等他跑回营寨,就听炮台上“轰”地一声,跟着一枚炮子远远的落入海面,激起一道水柱。那些战船风帆半降,开始缓缓的调转船身。很显然,他们被这次攻击激怒了。   “谁让你们他妈的开炮的?”麦大同只觉得头皮发麻,气急败坏地冲到炮台,一脚踢翻了还在发呆的海盗,大声骂道:“要找死也别他妈的拉着兄弟们一起下水!”   “我,我是想吓吓他们……”被踹的鼻青脸肿的海盗哭丧着脸说道:“谁知道他们会调头过来?”   “蠢货!老子可被你们害死了。”麦大同恶狠狠地一脚踢过去,那个倒霉的家伙顿时弓着身子如同虾米,却丝毫不敢反抗。   麦大同咬咬牙,走下炮台准备去找郑峰,不管怎么害怕他,到了这种关键时刻,麦大同只能指望这个年纪轻轻却心狠手辣的老大了。   可是没等麦大同走出多远,就听海面上传来一阵雷鸣般的巨响,他下意识的趴到沙滩上,感到一阵狂风从头顶呼啸而过,接着是猛烈的爆炸声。天上仿佛下起了火雨,滚烫的铁片扑哧扑哧的从头顶飞落。当他睁开眼后,愕然看到一截手指落在了眼前,那截肥胖的手指因失血而变得有些苍白……   麦大同不可思议的转过头向炮台望去。   除了一堆燃烧着的炮架,整个炮台已经成了一片废墟。七八个海盗的尸体散落在废墟周围。   “这是什么炮?这么厉害?”麦大同张了张嘴,却觉得嗓子眼里仿佛堵上了什么东西,他双手用力一撑,像个被猎人追赶的兔子似的飞快的向营寨内跑去。 第93章 目标木吉岛(下)   白色的浓烟渐渐被海风吹散,张克楚合上千里镜,对身边的林庆安说道:“继续炮击,把他们的船打沉为止。”   “不要俘虏了?”林庆安心里嘀咕了一句,转过身向尾楼甲板下的炮手发令。桅杆上的旗手交错挥舞着黄色和红色的旗子,让其他战船依次跟进射击。   瓦仓山岛上此时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两个炮台在胜利号的炮击下早已成了废墟,正在修建中的营寨也没能逃过炮击,不少地方燃起大火,那些奴隶惊慌失措的望着被炸开的围栏,却不敢妄动。   海盗们匆忙向码头跑去,登上海船,用船上的火炮开始反击,然而他们仓促之间发射的炮火,很难对胜利号造成威胁,更不用说跟着胜利号之后的其他战船。   郑峰压抑着自己的怒火,下令海盗们用最快的速度拔锚离开码头。   然而杀奴联军的炮火仿佛连绵不绝,劈头盖脸的打了过来。最外围的一艘海盗船已经被打断了主桅杆,船上的海盗也死伤累累,更可怕的是那些炮弹引爆了船上的火药库,随着一声巨响,那艘五百料的大海船身内爆出一团巨大的火球,崩飞的木屑带着火星四处飞溅,夹杂着人体的断肢和残破的武器,黑烟滚滚升腾而起,燃烧着的海船被大量灌入的海水激起阵阵水蒸气,侥幸未死的海盗们拍打着海水向附近的海盗船游去。   郑峰对眼前的景象仿若未见,只是寒声催促手下赶紧开船。不过即便是有浓烟的遮蔽,杀奴联军的炮火却依旧像长了眼睛似的,很快,另一艘海盗船也燃起了大火。   “太邪门了。”麦大同紧紧抓住船上的护栏,声音有些颤抖:“这些炮子会炸的……”   郑峰瞪了他一眼,冷声说道:“怎么,你怕了么?”   “没,没有。”麦大同明明怕的要死,却不敢说出害怕二字,只是颤抖的眼角和声音,让郑峰不用想也知道他有多么害怕。   “咱们这次可吃大亏了。”郑峰冷笑道:“不过我看他们并不想上岛,只要不死,就还有机会翻身。”他说完之后,便从船上一跃跳入了海中,麦大同呆了一呆,也跟着跳了下去。见到他们跳海逃生的海盗也纷纷弃船,不一会儿,这帮幸运的家伙就听到身后传来几声巨响,跟着便是无数木屑碎片带着火星落入海中。   透过浓烟看到海盗的战船全部被击沉,张克楚便下令调头继续向木吉岛进发。林庆安等学官在作战的时候各司其职,现在又纷纷来到尾楼甲板上,围着张克楚问道:“将军,为何不登上那个海岛,将海盗一网打尽?”   “任何时候都不要忘记事先制定的作战计划。”张克楚笑了笑说道:“否则咱们制定计划还有什么用?”   “将军的意思是说,咱们的目标是木吉岛,所以就不用管这些海盗了?”林庆安疑惑地问道:“可是为什么将军又下令击沉他们的战船?听到炮声,木吉岛就会有所防备了呀。”   张克楚赞许的看了林庆安一眼,点头说道:“没错,木吉岛肯定会有所防备,但是咱们这浩浩荡荡十几艘船杀过来,想不被他们发现是不可能的。至于为什么要击沉这些海盗的船——没有了船,这些海盗就等于困在了岛上,对咱们才不会有任何威胁,相反,只要咱们高兴,什么时候杀回来都行。”   林庆安笑道:“那他们可惨了。”   这时候郭玉郎忽然对张克楚低声说道:“克楚,你看看那边。”说着,伸出手指向海盗营寨的侧方。   张克楚拉开千里镜,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林庆安等人也举起千里镜向那边看。   “似乎是海盗抓的奴隶。”林庆安眼尖,看到那边的情形之后大声喊道。   其他几个学官也纷纷附和:“没错,一定是的。看样子他们都被吓傻了。”   “怎么办?”郭玉郎问道。   张克楚皱眉道:“传令,孟副指挥使带浪城号、战云号和天使号攻下海岛,将那些人救到天使号上,不要与海盗纠缠。”   林庆安不解地问道:“这会不会耽误咱们进攻木吉岛?计划中可没有这一项啊。”   张克楚收起千里镜,面容严肃的对他说道:“咱们杀奴军不光是要杀土人和海盗,最重要的是保护咱们的同胞,那些不幸被海盗抓住成为奴隶的人,有大宋人,也许还有大明人,但他们都是炎黄子孙,不应该沦为任何人的奴隶。”   林庆安点头道:“我明白了。”   旗兵打出旗语信号,不多时,船队中两艘中式战船和一艘西洋船调头向瓦苍山岛而去。   郭玉郎有些担心地说道:“岛上还有许多海盗,他们去会不会有危险?”   “不用担心,海盗士气尽丧,只要不追着他们打,谅他们也没胆子和联军为难。”张克楚眯了眯眼睛,说道:“有火炮火枪在,哪个不开眼的海盗敢上前?”   “还是等等他们吧。”郭玉郎说道。   张克楚摸出怀表看了看,说道:“也好,那就等着他们。趁这功夫,让兄弟们抓紧时间吃饭。”   正如张克楚所料,瓦苍山岛上的海盗们虽然凶残,却也知道惹不起这支强大的船队,见三艘战船向岛上驶来,纷纷找地方躲避,哪儿还敢露头?即便有几个发疯的家伙,也被战船上的火炮炸成了碎片。   刘振海站在天使号的船头,一手抓着绳梯,一手举着手铳,对身边的队官说道:“还是跟着克敌军过瘾啊,这炮打的,跟下冰雹似的。”   “对付那么几个零星海盗,太浪费了吧?”这个队官以前也是长风杀奴军的,看着为了杀死几个海盗就一通火炮打过去,不禁有些肉疼的说道。   “火枪手准备!”刘振海哈哈一笑,跳下船舷,准备登上小艇,却被那名队官一把拉住:“大哥,你就在船上指挥好了,这些事让我们去就行。”   刘振海摆手说道:“这在船上还有什么可指挥的?”   那名队官见拦不住他,只得给身后的两名士兵使个眼色,让他们保护好刘振海。   待登上岛去,那些海盗早已弃了营寨四处藏匿,也无人管这些被掠来的奴隶,刘振海吩咐手下火枪手救人,自己带着另一队人殿后。孟西城则在浪城号上用火炮威慑,另又派了两队火枪手前来接应,没一会儿,便将那些奴隶都接到了天使号上。   郑峰此时也游回岛上,远远地躲在礁石后面,见上岛的杀奴军并不四处搜剿,便稍稍放心,转头看到麦大同带着十多个海盗也摸了过来,皱眉想了想,对麦大同说道:“我看他们早晚还会回来,你去收拢兄弟们,乘小船先往别处躲避一时,待他们走了之后再做道理。”   麦大同不敢违拗,只得听命去了。   浪城号等三艘船回到联军船队之后,张克楚便下令船队升帆前进。   “这片海域应该不止这点海盗。”郭玉郎看着周围的海岛,对张克楚说道。   张克楚点头道:“让兄弟们注意瞭望。”他扶着栏杆望向瓦苍山岛,见岛上浓烟滚滚,尤其是海湾码头处,那两艘海盗船仍在熊熊燃烧,笑道:“这些家伙恐怕没想到咱们的火炮这么厉害。”   “是啊。海战果然还是要靠火炮。”郭玉郎感慨道:“若是步军也能有火炮跟随就好了。”   张克楚微微一笑,说道:“那又有何不可?”其实早在两个月之前,他便与菲利普等工匠商量过,怎样让火炮能够灵活机动的与步军一起行动。当然,张克楚是知道火炮必将成为陆战之王的,问题是现在的火炮都非常沉重,炮架也都是为了在船上使用而制造的,低矮的炮架配上并不大的实心木轮,倒是能节省很多空间,可要是照搬到陆地上,那就不成了。   相比之下,轻巧一些的佛郎机炮由于发射方式造成的漏气问题,使得这种炮的射程并不理想,所以也被张克楚排除了。在他的记忆中,十九世纪拿破仑麾下的炮兵部队,所用的那种火炮就非常好,高大的轮子能够很好的保证机动性,炮管的长度和口径比例非常科学,从而使得火炮本身的重量大大降低。   但是以飞崖岛军械司作坊的能力,还无法制造火炮,所以这个构想还只是停留在纸面上,不过在张克楚的计划中,这是个必将解决的问题。   “右舷,敌船!”桅杆上的瞭望水手大声喊道。   尾楼甲板上的众学官举起千里镜向右舷望去,只见一座荒岛后面陆续开出许多船,有七百料的三层大海船,也有几十个人操纵的排桨船,密密麻麻的向联军船队扑了过来。   郭玉郎举着千里镜说道:“四百料以上的大船十六艘,其余小船不计其数。”   “这样也好,免得到处找他们。”张克楚微微一笑,对郭玉郎说道。   林庆安兴奋的仰起脸对张克楚说道:“将军,打吗?”   “当然要打,送到嘴边的肉不吃,那不是太可惜了。”张克楚眯着眼睛说道:“传令,迎敌!” 第94章 假设   “太欺负人了。”林庆安望着海面上熊熊燃烧的敌船低声嘀咕道。不过看他的表情,似乎很享受这种欺负人的快感。   方才发现这些敌船之后,联军船队便立即抢占了上风位置,利用火炮射程远的优势,当先开火,很快就击伤了敌人的一艘大海船。不过海盗和土人的船只太多了,他们冒着密集的炮火从四面八方围了上来,发疯似的呐喊着,用火枪和弓箭向船队发动攻击。而那些大海船上还配备了火炮,虽然射程较近,但也给联军船只造成了一些伤害。   子弹嗖嗖地从海面上飞过,许多小船上的土人中弹栽入海中,炮弹激起的水柱掀翻了小船,隆隆的炮声连绵不绝,很快,海面上就笼罩着滚滚浓烟。   胜利号上的双层甲板内,炮手们在各队官的指挥下,紧张的装填火药,从炮口塞入沉甸甸的炮子,随着队官的命令依次拉动炮绳。   刺鼻的白烟充斥着整个甲板,有人忍不住咳嗽起来,不过在隆隆的炮声和密集的火枪声中,没有谁会去在意。   上层甲板上的火枪手面对蜂拥而来的敌船,却并不慌张,稳稳的举着燧发枪,根据队官的命令瞄准、开火、退后装填火药……   张克楚冷冷的注视着海面上的战况。对于经过严格训练的克敌军,他并不担心什么,但是这次遭遇如此多的海盗和土人,联军各战船之间的配合会不会出现问题,谷成良等人的部下能否顶的住?他们虽然也已经装备了燧发枪,但是训练的时间尚短,面对数十倍的敌人,能不能将战力完全发挥出来?   此时船队的队形已变,虽然彼此之间尚能互相支援,但敌人太多,渐渐变成了各自为战,胜利号因有双层甲板,火炮众多,所以海盗和土人尚未冲到跟前,便被火炮打的七零八落了,别的战船却没有胜利号这么多火炮,被海盗的大船紧紧逼了上来。   不过联军中的火枪手在这种时候发挥了巨大的作用,密集的弹幕打得海盗和土人惨叫不已,战船周围的海水都被鲜血染红了。   “看起来还不错。”郭玉郎说道。   张克楚微微一笑,也放下心来。这场突如其来的遭遇战,正好检验一下联军海战水平,现在看来效果还不错。   自从杀奴联军成立之后,张克楚就一直努力推动那几支杀奴军官兵与克敌军一起训练,通过不断磨合达到互相配合的目的,也使得那些杀奴军很快熟悉了燧发枪的用法,以及与火绳枪相比更为密集的队列。   看到联军战船枪炮齐发,海面上升腾的浓烟遮天蔽日,张克楚忽然转头对郭玉郎说道:“玉郎,你可曾想过总军司为何会放着水军步军不用,偏生搞出杀奴军这种怪胎?”   “我记得咱们以前说过这个问题吧?”郭玉郎不答反问,神情有些怪异。他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在这种时候张克楚会提起这个话题,就算你笃定联军能够大获全胜,可眼下激战正酣,炮子横飞铅弹乱窜,虽说联军船队不需要你指挥,胜利号也没什么危险,但是你这也太淡定从容了吧……   张克楚笑了笑,望向身后的诸多战船,说道:“以前咱们的想法还是太简单了。”看到郭玉郎眼中流露出不解的神色,张克楚接着说道:“这一年多来,我发现咱们大宋的军力并不像想象中那么强盛。”   郭玉郎点头说道:“是啊,从达兰经略府码头上那些闲置的战船就能看得出来。”   “那么为什么不将那些战船编入水军之中,却要多此一举,发给杀奴军?”张克楚神色严肃地说道:“一艘战船要编入水军,花费的银子可不是小数目,不说所需的水手和士兵,光是火炮弹药,就要一大笔银子,再加上训练耗费的银子,抛费更大。”   “所以,不需要他们花银子,就有咱们去卖命咯?”郭玉郎皱眉说道,他倒是没什么怨气,只是觉得张克楚所说的——基本上是废话,尤其是在现在这种时候。   张克楚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自嘲地一笑,说道:“卖命也是咱们自己乐意的。不过玉郎你难道没想过,用杀奴军这种手段,必然是总军司的大人们在省银子——如果不是缺银子,干吗要省呢?”   “咱们大宋缺银子?”郭玉郎有些好笑的反问道:“我怎么看不出来?”   “不仅缺银子,还缺人。”张克楚有些唏嘘的说道:“所以才会有杀奴军这种奇怪的存在,而且总军司的目的还不仅于此。”   “练兵?”郭玉郎迟疑着说道,他见张克楚缓缓点头,不禁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似乎是想以此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一直以来,郭玉郎都认为自己在克敌军中是以出谋划策为主的,很有点军师的自觉,但是现在看来,在某些方面张克楚比自己想的更加深远,这个发现多少让他有些不自在。   不过张克楚却并不在意,他说道:“大宋为什么会缺银子?其实你之所以看不出来,是因为表面上,咱们大宋还如同以前一样,但实际上呢?去年的秋阅规模为何会比以前小了许多?仅仅是因为京畿镇守军要调往马六甲吗?不过真正却银子的是国库,民间的商家乃至普通百姓,还未觉得,所以你才会看不出来。”   “国库缺银……这些年也没有发生什么大事,国库怎么会缺银子呢?”郭玉郎问道。   张克楚说道:“可是这些年大宋的商业不如以前了吧?”   “似乎,的确如此。”郭玉郎回想了一下,点头说道:“近几年西洋人虽然还会来大宋交易,可是数量上渐渐少了。”   “那是因为他们也没有银子了。”张克楚笑道,据他所知,历史上从1530年以来,自葡萄牙和西班牙在美洲大规模开采的白银,基本上都流入了大宋,并以大宋为中转站,流入大明,以交换各种商业物资。而经过这一百多年疯狂开采和运输,已经到了逐渐枯竭的地步,开始出现了供应短缺。   作为美洲白银的首个输入国,大宋自然而然的成为了白银短缺的受害国。而大宋本身又是以商业为主的国家,民间积累的财富在短期内还不会受到影响,但国库必然会因此而造成白银缺少的现象。   郭玉郎有些震惊地看着张克楚,竟然忘了此时身在战场,喃喃道:“所以,他们才会不顾一切的要侵占马六甲?”   “呵呵,何止是马六甲,他们要是有能力的话,还想一口吞掉大宋呢。”张克楚笑了笑,对郭玉郎说道:“所以土人叛乱,背后不但有个神秘的国内势力,肯定还有西洋人在捣鬼。”   郭玉郎皱眉说道:“那么咱们该怎么办?”   “虽然国库缺银子,但只是缺而已,咱们目前还不用太担心。”张克楚眯了眯眼,笑道:“不过我总觉得,咱们联军若是要想在以后更加强大,仅仅靠战功银子是不够的。”   “咱们不是还有军械司作坊么?”郭玉郎觉得自己今天的状态很差,思路有些跟不上,是因为身边不时响起的炮声,枪声,惨叫声吗?还是因为张克楚刚才所说的话让自己心神动摇,震惊不已?   张克楚笑道:“我估计这次回去之后,就会升级为军械司工场了。”他顿了顿,转过头指向战船的火枪手们,说道:“燧发枪、开花弹,以后还会有更多的东西,源源不断地从工场中生产出来。我很想知道,咱们大宋国库中到底有多少银子能为置换这些军械拿出来。”   “恐怕不会太多。”逐渐冷静下来,或者说接受张克楚刚才那番说辞的郭玉郎思虑片刻之后,冷静地说道:“现在的形势,想必比协政院的国公们当初料想的更为复杂,既然之前就不愿意恢复或是扩编正规水步两军,那么现在更不会投入更多银子。而且杀奴军的存在,让大人们——不管是国公们还是总军司的大人——都认为没有必要改变之前的策略。”   看到又一艘海盗船在胜利号猛烈的炮击下中弹起火,张克楚笑容更盛:“既然咱们大宋的需求量不足以喂饱工场,我想是不是应该找个更加需要这些军械的国家,比如……大明。”   郭玉郎的眼睛猛地睁大,然后缓缓眯了起来,瞳孔里闪烁着重重疑虑:“首先,你刚才所说的还只是假设,咱们的军械司作坊目前只是作坊,其次——与大明私下交易军械,这可是重罪。”   由于历史原因,大宋和大明并没有成为兄弟一般的友好国家,相反却有过两次严重的军事冲突——至于零星的武装对抗,自大明立国之后就一直未曾断过。所以卖给大明军械无论在任何时候,都是非常严重的罪名。   对于郭玉郎的话,张克楚并没有急于反驳,而是沉默的望着海面,此时浓烟遮蔽了原本晴朗的天空,整个海面上显得阴沉沉的。浪花之间漂浮着焦黑的船板,被炸断的桅杆,以及挣扎呼喊着的土人和海盗,更多的是毫无声息的浮尸。   炮声依旧不时响起,只是海面上值得攻击的目标越来越少。不过燧发枪的枪声越发密集,远远近近的战船上彼此起伏,竟然没有停歇的时候。   “假设很快就将成为现实。”张克楚的声音并不大,不过很坚定:“只有大明,才能将工场的所有军械一口吃下。这件事,我必须要做。”   郭玉郎摇头道:“可是这件事太危险了。而且,对咱们大宋不利。”无论如何,在骨子里郭玉郎只会认为自己是大宋人,对于大宋不利的事,他很自然的要反对。 第95章 隐忧   “不,你错了。”张克楚摇头说道:“这件事,其实对于大宋是有利的,既然有利,那么就不会有什么危险。”   郭玉郎有些头疼的问道:“为什么?”   “很简单。今时不同往日。”张克楚说完之后,便不再解释,相信以郭玉郎的智慧,很快就能理解自己的想法。   “变阵吧,这种乌合之众一旦溃败,实在没有什么挑战的难度。”张克楚有些意兴阑珊的说道:“米苏卡应该已经知道咱们来了,想必会用最快的速度从各岛调集分散的族人,我想最好还是多给他们一点时间,聚而歼之比追击溃兵省事多了。”   胜利号上的旗手挥舞着彩色的旗帜,联军战船开始根据旗舰的命令移动,此时海面上只剩下为数不多的四艘大海盗船还在苦苦支撑。虽然联军战船也有几艘伤痕累累,甚至有一艘战船的主桅已经被打断,但是在联军战船的猛烈炮火和密集弹幕之下,不管是乘着大型海船的海盗,还是试图用小船靠近并攀援而上的土人,都无法对联军战船造成更大的损失。   变阵之后的船队,已经不再是各自为战的局面了,那四艘海盗船也未能逃脱与同伴一样的下场,至于小船和土人,更是没有任何逃脱的机会。   张克楚在船尾楼上冷静的注视着这一切,仿佛空气中浓烈的火药味和血腥味,对他并没有造成任何影响。不过那几个陆续回到尾楼甲板上的学官,却大多面色苍白,想来这种惨烈的场面,对他们来说也是头一次看见。   从晌午遇到这些海盗和土人,一直厮杀到现在,待海风将浓烟吹散之后,人们才惊觉已经是黄昏时分了。   海面之上一片狼藉。   打扫战场这种事,自然不需要张克楚再去盯着,他简单的吩咐了几句之后,便下到了尾楼之中,有些扫兴的看到华丽的尾楼窗子,被海盗的火炮打烂了两扇,不过房间内的其他东西倒是没有什么损坏,尤其是那张胡桃木桌子。   船上的木匠们临时用木板将那两扇窗子钉死,服部寺敏点燃蜡烛,放入灯罩之中,挂到从天花板上垂下来的铁钩上。灯光有些暗,尤其是在夕阳的余晖之中,仿佛无力照射出有些油腻的玻璃灯罩。   解下略有些沉重的铠甲,张克楚在那张大桌子后面坐下,捧着一杯热茶,慢慢地啜饮着,眼神透过开启的窗子,望向辽远的海天之间。郭玉郎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眯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也许是在回想之前张克楚对他说的那些话,那些令他大为震撼,却又不得不深思的话。   不多时,胜利号上的各队队官陆续来到了尾舱。   “各队伤亡如何?”张克楚见人都到齐之后,便放下茶杯,示意队官们自己找地方坐下。   曾大牛的大嗓门在船舱里响起:“有几个受了点轻伤,不碍事,只有一个因枪膛炸了手的,有些严重。”   张克楚微微皱眉,却没说什么,而是将目光望向了其他几个队官。   “炮队也没什么太大的损失。”普小黑摸着光头,很平静地说道。他既然这么说,张克楚就相信炮队的炮手们真的没有什么太大的损失。   待各队队官都报过损失之后,张克楚轻轻点了点头,看来和自己预计的相差不大,克敌军的实力,果然越来越强大了。   也许这种认知已经逐渐被克敌军上下所接受,所以不管是曾大牛这些老队官也好,还是后来加入的队官也好,并没有因为这场海战胜利而显得特别兴奋,就连那几个年纪轻轻的学官,竟然也沉稳起来。   入夜后,海风渐渐的凉了下来。血腥味和火药味,也已经消散得渐不可闻。   晚饭照例摆在了船尾舱里,只是气氛有些沉闷,也许是激战半日太耗费精神和体力,几个队官闷着头凶残的向食物发起进攻,偶尔抬起头来灌一大口清水——酒是可以喝的,但却不是现在。   整个船尾舱中,只能听到人们咀嚼食物吞咽清水的声音,以及碗筷碰触时的清脆响声。   “明天进攻木吉岛。”张克楚拿起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很随意地说道。   郭玉郎点了点头说道:“已经传令给各船了。”   “问出什么情况了吗?”张克楚靠在椅子上,对郭玉郎问道。   郭玉郎摇了摇头:“和咱们之前知道的差不多,主要是那些俘虏中,并没有什么大人物。”   “也许有,只是咱们的手段还不足以查出来。”张克楚皱眉说道,这一刻他忽然很想又通海司的专业高手在身边,那么处理起刑讯逼供这种事情,自然效果要好得多。不过这也只是他脑海中转瞬即逝的想法罢了,通海司——还是能不打交道就不打交道的好。至于联军或者说克敌军自己的特务组织,还是慢慢筹划吧。   “战功大致统计出来了,要看看吗?”郭玉郎见张克楚沉默不语,便拿出一份卷宗说道。   张克楚笑了笑,说道:“不用,等回去之后看总数吧。”   这句话透着强烈的自信,不过却没有产生什么太过强烈的效果,闷头吃饭的仍旧闷头吃饭,抬头喝水的仍旧咕咚咚的喝水。   “咳咳,那个,关于明天的战斗,你们有什么想说的?”感觉到被无视之后的一丝尴尬,张克楚有些讨好的向餐桌上的众人问道。   普小黑端着饭碗,筷子上还沾着几粒米粒,极为舒坦的笑道:“我只管用火炮支援便是,将军放心,我和手下那些兄弟,绝对不会省火药和炮子的。”   “那你可得打准点。”曾大牛说道:“现在的开花弹,可是一炸一大片。”   眼看战前讨论会有往闹剧的方向扯,张克楚忙正了正身子说道:“大牛,别说人老普,你先说说你有啥想法。”   曾大牛疑惑的放下筷子,说道:“到时候哥哥你怎么说,俺大牛就怎么做,还能有啥想法?”   “我指向哪儿,你就打向哪儿?”张克楚微微一笑,两眼眯了起来,脸部硬朗的线条竟然透出几分柔和。   “是啊,咱们以前不就是这样么?”曾大牛越发迷糊,求救般的看向郭玉郎,希望能从他的脸上看出点什么来,不过令他失望的是,郭玉郎皱着眉头,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压根就没看到,或者说注意到曾大牛望过来的眼神。   张克楚点了点头,说道:“没错,以前咱们的确是这样的。可是现在不是以前了。”他站起身,双手撑着桌沿,望向餐桌边上的各队队官:“以前咱们只有一艘战船,百十号人。可是现在呢?联军上下加起来,一千两百多人。如果每个队官都等着我发号施令,那这个仗还怎么打?”   杨康眼睛一亮,说道:“将军的意思,是让我们自主行事么?”   “当然不是。”张克楚说道:“应该说,不完全是。至少在大的方面,你们还得听从我这个都指挥使的命令。”   “这是当然。”吴孝祖点头说道。   张克楚的表情严肃起来:“木吉岛有多大,土王有多少人,有那些易守难攻的地方,之前大家已经都知道了。但我想说的是,此次攻打木吉岛,是联军成立以后最大的一场陆战,之前的海战先不去说,只是登陆之后,要想再像往常一般作战,怕是不能够了。”   “所以,你们得学会配合,学会主动寻找战机,学会在没有指挥的情况下独立作战,甚至要去判断战场上的形势,揣摩整个战局的发展情况,做出自己的判断,然后坚决的执行。因为,你们不可能永远是带领二三十个火枪手的队官……”   他的话并不长,意思也很清楚,然而听在众人耳中,却是表情各异。   曾大牛并不是一味斗狠耍蛮的粗人——虽然外表的确粗糙了些,所以他很快明白了张克楚的意思,表情却微微有些僵硬,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而杨康则压根不想掩饰自己的兴奋,双眼明亮,出神的想着些什么。   即便是普小黑,也微微皱着眉,当然不是不明白张克楚的意思,而是在思考自己作为炮队的队官,该怎样完成好张克楚所说的事。   至于吴孝祖等人,更多的是因最后那句话而产生的期待和憧憬,当然还有隐隐的不安和激动。不安,是对于自己能力的怀疑,激动,则来自于对于未来前景的美好向往。   不过这些人中,最感到震动的应该是郭玉郎,虽然他已经被震动了一整天了。从张克楚的话里,他隐约推断出,之前因种种原因而未能扩编的克敌军,将在此战役之后,迎来一个大发展的高潮——只是这种高潮,似乎带有某种隐患,因而让他的眉头皱得越发紧,脸上沉思的表情,越发有些僵硬。   张克楚坐了下来,注意到郭玉郎的沉默与担忧,心里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却只能等他自己想通。   这种感觉并不好,因为这意味着这个俊朗丰姿的家伙,在某些事情上还是和自己的想法有些不同。   不过张克楚并没有因此而感到沮丧,他只是隐隐有些担忧,害怕身边的这些人,会因为各种原因离开自己。希望不会有那一天。 第96章 各种头疼   木吉岛是个很大的岛。至少在环绕在它周围那些小岛中,是最大的。如果从海图上看的话,它的形状像是一个伸出食指指向东北方向的手,在指尖有几个郁郁葱葱的小海岛。手的下方,则是一串大小不等的海岛,宛若手链,在一片烟波浩渺的大海之上,这样的形状显得非常美丽。   不过现在张克楚看着它的眼神,却不是欣赏大自然的美丽,而是谨慎中带着自信。他的手指在木吉岛的周围划过,非常稳定,仿佛并不因船只的颠簸而受到丝毫影响。   原定于今日进攻木吉岛的计划,因忽然而至的暴风雨暂时搁置下来。此时窗外狂风裹挟着暴雨砸到绘着天主教图案的彩色玻璃窗上,发出急促的噼啪声。从船体内部不时传来一阵令人牙酸的吱呀声,让侍立在张克楚身后的服部寺敏脸色苍白,生怕这艘战船会忽然之间散了架。   “没那么严重。”感觉到服部寺敏的紧张,张克楚直起身转过头对他笑了笑:“这个季节风暴很常见,胜利号还不至于经受不住这种程度的风暴。”   挂在舱顶的灯架摇晃着,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灯光晃动出黄色的光芒,虽不强烈,却很稳定。   服部寺敏擦了擦额头的汗,见张克楚的嘴角向上翘起,便有些尴尬的解释道:“船舱里,太闷热了。”   舱门打开,一阵狂风随着来人涌了进来,伴随着略带凉意的雨点,将桌子上平铺的海图掀起一角。   “情况怎么样?”张克楚拉开椅子坐下,却发现椅子随着船身的颠簸而在光滑的地板上无法稳住,只得抓住桌沿,这个动作让他看起来有些狼狈。   不过比张克楚更狼狈的是刚进来的萧青山,他是京畿水军学堂通联科学官,负责日间旗语联络,夜间灯光号令等事。听到张克楚发问,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回道:“报告将军,浮城号两桅俱断,横云号船体破裂漏水,两船现在天使号帮助下紧急修复之中,人员损失不详。”   张克楚听了之后很是头疼,风暴刚起没多久,五百料的战云号战船就因海战中受创严重,所以没能顶得住风暴而船体破裂,虽然及时转移了人员,却还是沉没于海中,眼下又有两艘战船因风暴受损,再这样下去船队的战船损失可就太大了。   毕竟船队中的战船,不是个个都像胜利号这么坚固。   萧青山见张克楚脸色难看,犹豫了一下说道:“将军,若是没有别的事,下官就告退了。”作为比林庆安还高一级的水军学堂学官,对于军中上下尊卑,一向遵守严格,不像克敌军那些家伙,跟张克楚嬉皮笑脸惯了。   让他有些意外的是,张克楚却将他留了下来。   “坐下说话,不用这么拘谨。”张克楚摆了摆手,对萧青山说道。见萧青山虽然依言在下首,却挺胸直背,目不斜视,何止拘谨,简直有些呆板,心里不禁微微叹了口气。   说起来,这些学官中,像林庆安那样性格跳脱的,还真是异类,大多数学官年纪轻轻,却一板一眼像足了老头,也许他们认为那样才会有军官的威严,在普通水手和士兵面前,才能维护自己的颜面。又或者,是那个水军学堂中教育出来的……   其实这些学官平常多跟着张克楚身边,用餐也是如此,只是很少像今天这样单独坐下来闲聊。   “青山到克敌军,也快一年了吧?”张克楚收回审视的目光,低头喝了口凉茶问道。   萧青山愣怔了一下,躬身回答道:“还有一个半月便满一年了。”   “当初一起进克敌军的十几个人里,现在只剩下你们七个。”张克楚顿了顿,想起因为受伤致残而黯然离开克敌军的两名年轻学官,还有因水军司发文调走的几个学官,不由得有些感慨,不过他很快回过神来接着说道:“满一年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按着当初的约定,萧青山这些年轻的学官在克敌军战船上实习一年之后,便可以正式加入大宋水军司,甚至在实习未满的情况下,也有可能被水军司点名要走,但也不是所有人都能编入水军司,成为正式的大宋水军军官,所以张克楚才会有此一问。   萧青山有些迟疑地说道:“这要看水军司的想法,下官却是无法做主的。”   “如果依照你的本心,是愿意去水军司呢,还是留在克敌军中?”面对着这个面容稍带稚气,却处处显得格外老成的年轻学官,张克楚开门见山的问道。   “当然是留在克敌军中。”萧青山此时却毫不迟疑的回答道,神色更加严肃。   张克楚略感诧异地问道:“为什么?”他虽然自认克敌军在杀奴军中,算是待遇最好的,而且平时自己对这些学官也是关怀备至,可也没自大到认为克敌军能和正规的水军相比的地步。   “大人知道,下官是从偏僻海岛考入水军学堂的,在我们那个村子里,从来没有人能直接考入京畿水军学堂。”说到这里,萧青山原本挺拔的身体坐的越发端正,即便是船身颠簸摇晃不止,他也在椅子中不动分毫。   “进了学堂之后,下官本以为只要努力学好学堂教授的本事,就能堂堂正正的顺利加入水军,可是后来慢慢发现,事实并非如此。不仅如此,即便是幸运的成为水军军官,在水军中也是极难升迁的,因为——像我们这些从荒岛野地里出来的学官,没有人肯提携,只能慢慢地熬资历,混日子。”   萧青山脸上露出一丝迷茫和少年人绝不应有的悲怆,他努力的调整着自己的情绪,艰难的说道:“就是因为我们出身于贫寒的家庭,没有五大国公那样显赫的家世,所以一辈子只能在这种低级军官堆中打混。运气好的,自然有爹可以依靠,运气不好的,扑上去抱上一条粗腿,也能摆脱这种命运,运气不好又不肯去伏低做小的,真真就没有任何前途可言了。”   听他这么说,张克楚脸上便有些尴尬——自己不是扑上去抱了一条粗腿,而是人家实实在在伸了过来,自己连拒绝的机会都没有。   不过沉浸在某种情绪中的萧青山显然没有注意到,他目视前方,语气终于沉稳下来:“但是在克敌军里,却没有这种种陋习,所以下官决定,留在克敌军中。”   张克楚摸着下巴说道:“可是终究有一天,不管是克敌军也好,联军也好,都要解散的,到那个时候,你还不是要回到水军?”   萧青山脸色一黯,低声说道:“难道不能不解散吗?”   “咱们大宋,有不解散的杀奴军吗?”张克楚反问道。   萧青山的声音越发低沉:“那倒没有。”不过他很快抬起头,望着张克楚说道:“可是也没有咱们这种联军呀。”   “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张克楚笑着摆了摆手,对他说道:“你愿意留在克敌军里,这很好,但是我希望将来有一天,你不会后悔。”   “大人放心,下官绝对不会后悔的。”萧青山急忙说道。   张克楚很想说,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绝对的,想了想,还是不忍心打击他。   萧青山走了之后,张克楚摸出怀表看了看,竟然已经是下午六点多了,再望向窗外,透过那些彩色的玻璃,只能看到一片昏暗中汹涌的浪涛。   “唉,这暴风雨没完没了,真是头疼。”张克楚踉跄着走到窗前,忍不住抱怨道。   “的确很让人头疼,不过克楚你现在头疼的不仅仅是风暴吧?”不知道什么时候郭玉郎进来了,将身上湿淋淋的雨衣丢到门口的椅子背上,随手拿起一块毛巾擦拭着头发。   “喂,那是我的!”张克楚转头看到,不依不饶的说道。   郭玉郎却是懒得理他,一边蹂躏着张克楚的毛巾,一边说道:“风暴总会过去,木吉岛就在眼前又跑不了,也不值得你如此头疼吧。”   “没想到你还是个蹩脚的三流哲学家。”张克楚嘲讽道:“那你说,我还在为什么头疼。”   郭玉郎收拾好头发,又用毛巾擦干手,扯过一张椅子坐到桌子旁边,对张克楚说道:“升级军械司作坊,扩编克敌军,整合联军战力,当然,还有飞崖岛上的舅老爷,哪一桩哪一件你不头疼?”   “哼,我怎么觉得你这是幸灾乐祸看热闹?”张克楚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也在桌旁坐了下来。   “事到如今,我还能一直看热闹吗?”郭玉郎苦笑着说道。   听到这句话,张克楚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下巴。心里想着,是不是逼得太急了些?不过转念一想,若是连郭玉郎都不帮自己的话,那以后要想做什么事情就更加困难了。   “你那个舅老爷,其实也没什么可头疼的。他不是要把女儿嫁给你吗?你干脆就挑明了和珍珠的关系,直接娶了珍珠,难不成他还要再赖着把女儿给你做妾?”郭玉郎笑眯眯的开始给张克楚出主意。   “你别说,我还真怕他能做得出来。”张克楚皱眉说道。   郭玉郎嘿嘿一笑:“好吧,就算他能做得出来,你也可以硬抗着不要啊。其实那位舅老爷打的什么算盘,咱们都清楚,不过是你碍于议论不好发作罢了。如果他还铁了心要赖在飞崖岛,那还不如想个法子把他们一家送到达兰府去。” 第97章 同行相遇   “嗯,这些都是小事。”张克楚很清楚郭玉郎为什么要先拿王立诚说事,所以挥挥手便不再说这个话题,而是转到他最关心的问题上来:“那之前的三件事,你有什么好办法么?”   郭玉郎笑了笑,说道:“军械司作坊升级,手续上自然有万老先生去办,说不得还要靠安国公的面子,不过想来这方面是没问题的。真正的问题,是升级成工场之后,咱们怎么才能有工场之实,而不仅仅是个空名。”   “嗯,这件事你是怎么打算的?”张克楚很感兴趣的盯着郭玉郎问道。   郭玉郎苦笑道:“不要告诉我你之前没有打算过。”   “兼听则明,嘿嘿,说说看。”张克楚耍赖道。   “其实这件事还不是你一手弄起来的,有了工场的名义之后,该怎么做估计你已经想了很多。”郭玉郎笑道:“本来我也不懂这些,不过你既然非要逼着问,我就说说我的想法。首先还是工匠的问题,想来有了军械司工场的名头,咱们就能直接挖那些军械工匠了。再就是继续招募熟练的铁匠、木匠和学徒,我想不妨多招些学徒,年轻人学起来快,关键是以后就可以成为得用的人才。”说到这里,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张克楚,见对方笑嘻嘻的模样,不禁好笑的摇了摇头。   “有了人,还得有场地,原来的场地肯定是不够用的,锻冶场至少还得再扩大一倍,修造场必须还要多设两处……”郭玉郎自嘲地一笑:“其实这些我不用说,菲利普也会去做,况且你现在最想知道的,是这些军械制造出来之后,该怎么变成银子吧?”   “嗯,南镇守军不用说,其他的地方怎么办?”张克楚问道。大宋水军有三大主力,除了拱卫京畿的京畿镇守军,还有以平康府港口为泊地的南镇守军,以临海经略府为泊地的北镇守军,至于其他四个经略府的水军,则由总军司水军衙门总领。   因军械司作坊挂的是南镇守军的名下,即便是升级之后,也是如此,而且南镇守军指挥使又是安国公的长子——论起来张克楚得喊堂哥的,所以军械司出产的那些军械,南镇守军肯定是要吃掉一部分的,问题是按照张克楚的设想,南镇守军怎么敞开了换装备,也不可能完全吞掉军械司工场的产品。   而京畿镇守军也好,北镇守军也好,张克楚完全没有任何关系,即便燧发枪再好,开花炮弹再猛,要想让他们一下接受,也是很困难的事,毕竟在两支主力水军里,都各自有自己的军械司工场。张克楚要想让这两支水军换军械,等于是从别人嘴里夺食——这种事,难度和风险一向是很大的。   至于经略府水军,张克楚也只认识达兰经略府统制文静海,可要说把握却也只在五五之数。   当然,京畿步军大营内外两军和各经略府步军,张克楚就更没把握了。   郭玉郎显然也考虑到这些困难,因此皱着眉头说道:“京畿镇守军都指挥使是靖国公之子,北镇守军都指挥使是宁国公之子杨珂。这两家上次派人来招揽你,被安国公横插一杠子,虽然不是什么大事,想来对你的观感已经有所变化了,所以只要对你有利,对安国公有利,他们恐怕是不愿意看到的。”   “唉,内耗……这种事总是无法避免啊。”张克楚哀叹道。   郭玉郎摇头道:“也不全是内耗,或许可以说是平衡吧。”   “这眼下都乱成什么样了,这些国公们还不消停消停一致对外!”张克楚咬牙切齿地说道:“不行,我就不信他们看不到现在这种乱局,对自身也没什么好处。”   “看到是一回事,可是传统……始终是强大的。”郭玉郎冷静的分析道。   张克楚冷笑道:“那是因为外界的环境还不足以破坏这种传统。”   “这且不论,单说咱们该如何行事吧。”郭玉郎倒是没受张克楚的情绪影响,继续冷静地说道:“其实五位国公之间,既有争斗,也有妥协,不然也不可能共同执掌大宋三百年。既然现在克楚已经被人视为安国公一系的人,那么不妨利用这一点,将军械司工场摆到明处。不管有什么人想对付咱们,总要先思量思量。”   “牵扯到利益方面,我估计那些人会狗急跳墙。”张克楚眯着眼睛说道。   郭玉郎想了片刻,说道:“即便是有些手段,也应该不会太过激烈。毕竟保持平衡是件很微妙的事,一旦被打破了,对五家来说都没什么好处。”   “对五家没什么好处,不代表对我们没什么好处。”张克楚的笑容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非常阴险。   船舱外面风雨交加,船舱之内灯光昏暗,呼啸的狂风淹没了这间宽大的船舱中的声音,唯有投射在窗子上的人影,随着摇晃不止的灯光忽大忽小,忽左忽右……   在暴风雨中苦熬了两天之后,联军船队总算没有更大的损失。风暴过去之后,张克楚并没有下令立即攻岛,而是下令全军休整一天,横云号的船壳修修补补,钉上了个非常难看的补丁。浮城号的新桅杆也立了起来。被暴风雨折磨了三天的水手和官兵们,纷纷涌上甲板,享受着难得的宁静。   木吉岛,就在眼前。   天气很炎热,阳光很刺眼。所以站在船尾楼甲板上的张克楚,眯着眼睛打量着眼前的海岛。   暴风雨不仅仅给船队造成了损失,木吉岛显然也被蹂躏的不轻。看着岛上的土人忙乱的修复那些被狂风吹倒的望楼,被大浪掀翻的栏栅,张克楚的嘴角露出嘲讽的笑容。   就凭这些东西,还想拒敌于海上?   木吉岛很大,土人也很多,但是面对由十二艘战船组成的船队,你们能够守得住几天?张克楚不怕这些土人会化整为零跟自己玩什么游击战丛林战——只需放把火,烧光这个岛上所有的树林,看你们还能躲到哪儿去?   “将军,北面出现了一支船队。”萧青山登上尾楼甲板,行了个军礼之后说道。   张克楚有些意外,问道:“什么来路?”   “看旗号也是杀奴军,不过……”萧青山沉吟了一下,接着说道:“旗号比较杂,队形也有些乱。”   张克楚眯了眯眼睛,这是同行来了?却不知道是哪个经略府的?这帮家伙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自己就要动手的当口,却一窝蜂的来了,是巧合,还是专等着现在来插一脚?   “这些杀奴军,大多是忠义经略府的,也有达兰和平康两府的杀奴军混在其中。”萧青山说道。   张克楚点了点头,对他说道:“继续观察。”萧青山躬身领命而去。   北面过来的船队中,有一艘西洋战舰,风帆半挂,桅杆顶上,飘扬着一面旗帜,上书“忠义经略府威信杀奴军”。尾楼舵旁,一个面容严肃的中年汉子正举着千里镜向南而望,此人是威信杀奴军主将罗威涛,成国公罗家的远房子侄。   在成立威信杀奴军之前,罗威涛是忠义经略府步军司的一名营将,按说以他京畿步军学堂出身,又与成国公有亲,不至于在步军司混了这些年,才是个营将的级别,可是世事偏就这么让人无奈:罗威涛是个庶子。   虽说大宋嫡庶之分并不像大明那般明显,可毕竟还是有区别的。虽然长房并没有因罗威涛是庶出而刻意打压,但是少了长房的扶持,罗威涛在步军司中的升迁就显得格外缓慢和艰难,至少比起长房的兄弟,他可谓混的相当的惨。   这也是为什么杀奴令下达之后,罗威涛毫不犹豫的成立了威信杀奴军的主要原因,而另一个原因,则是长房也表达了同样的意思,甚至主动为他提供了一些银子和人手。   如此一来,威信杀奴军在成立之初,就比别的杀奴军的实力就要厚上几分,加上罗威涛这些年升迁不顺,本身又是个有几分本事的,因此狠下心来将威信杀奴军搞的风风火火,这一年多时间,便已经有了四艘战船,近千人的规模。并且隐隐成为了忠义经略府杀奴军中的首领。   这一次攻打木吉岛,也是罗威涛出面组织,召集了忠义经略府和达兰、平康两个经略府的一部分杀奴军,谋划了许多日子,才终于组成了这支浩浩荡荡的船队,杀到木吉岛,可是现在却发现,还有人与自己有着同样的打算,并且已经占据了有利的位置。   “达兰经略府杀奴联军……”罗威涛终于看清楚了对方桅杆上悬挂的旗号,皱了皱眉说道:“没听说过有这么一号啊?”   他身边的一名副将迟疑道:“大人,咱们该怎么办?”   “将军,咱们该怎么办?”胜利号尾楼甲板上,负责信号联络的萧青山望着张克楚,问出了同样的问题。   张克楚笑了笑,说道:“既然碰上了,自然得打个招呼。这又不是清场子打怪……”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转头问郭玉郎:“杀奴令中,有没有关于眼下这种情况的规定,或者说条例?”   郭玉郎皱眉想了片刻,摇头说道:“只是说各军应相互协助,并没有详细的规定与条例。”   “嗯,看来咱们的自主权相当大啊。”张克楚对萧青山说道:“告诉对方,达兰经略府杀奴联军都指挥使请他们各军主将相见。”   “另外,传令副指挥使及各指挥使,到胜利号上议事。” 第98章 利益均沾与危险分担   胜利号上最让张克楚满意的,就是船舱尾楼。并不仅仅因为它装修的非常奢华,而是足够宽敞明亮,但是再怎么宽敞明亮,一下子塞进来三十多号人,立即就显得非常拥挤了。   这些人里,除了联军中以张克楚为首的八位都指挥使和副指挥使,指挥使等人,便是罗威涛等杀奴军主将。   都是刀口上讨生活的军人,相见之时自然没有那么多繁文缛节,更不会虚伪的客套什么“久仰大名”之类的废话。当然,也不会上来就摆明车马以硬碰硬——关键是,双方都想知道眼下这个局面,对方是个什么想法?   所以,言语上的试探,还是不可避免的。   就张克楚而言,他是不愿意在这种时候有人来分一杯羹的。以联军的实力,收拾一个木吉岛,即便会付出一些代价,但与收获的战功相比,肯定是微不足道的。可是对方已经来了,总没有自己吃肉却让别人干看的道理,问题在于,这块肉该怎么吃,自己吃多少,对方又吃多少?还是说他们会仗着船多人多,反客为主让自己干看着?   船多人多,张克楚并不害怕,只是内讧这种事太过操蛋,他是不愿意让这种事发生在自己头上的。   不管怎么说,大家都是杀奴军,都是大宋的杀奴军,在对付土人的目的上,是一致的。   更何况对方肯到自己的战船上来,本身就表明了一种不愿为敌的态度。   就在张克楚微笑着思量着这些事的时候,坐在他对面的罗威涛说话了:“张将军,实不相瞒,我等苦心谋划了一个多月,便是为了这木吉岛而来。没想到,到了这岛外,却遇到贵军……”   “呵呵,这一点我也很意外。”张克楚笑的很无奈,不过话里的语气,却非常诚恳:“若是早知道罗大人和诸位将军有此安排,我们是非常乐意与大人共同行事的。”   面对张克楚伸过来的橄榄枝,罗威涛当然不会拒绝,只是有点奇怪对方会这么好说话,所以还是愣了一下,这才笑着说道:“呵呵,现在也不算晚。只是不知道张将军打算如何共同行事?”   张克楚想了想,对罗威涛说道:“想来罗大人与诸位将军,已经拟好了攻击木吉岛的计划了吧?”   虽然不知道张克楚这么问是什么意思,罗威涛还是点了点头说道:“是的。”   “不瞒诸位,我军也拟过一个计划,不妨拿出来,大家一起参详参详。”张克楚笑眯眯地说道。   罗威涛不易察觉的皱了皱眉,转头与身边的几位杀奴军主将低声商议了几句,眉目之间的表情终于舒缓下来,变得极为平淡和冷静,甚至还带着些不自觉的自信。他说完之后,点了点头,让身旁身后的这些杀奴军主将放心。   和张克楚的想法相近,罗威涛也不愿意在外敌未灭的情况下,与联军发生什么冲突,虽然从海图上来看,木吉岛离着忠义经略府比达兰经略府更近一些,但也仅仅是一点而已,更何况杀奴令中,从来没有规定不许越界。   眼下不管怎么说,自己这方是来的晚了些,若不是前几天那场风暴,恐怕此时木吉岛已经被对方拿下了。但要是眼睁睁地看着联军攻岛赚战功,自己辛苦联络了这么多杀奴军不说,便是出海一次耗费钱粮也不是小数目,怎么可能空手而归?所以罗威涛也很愿意和联军合作,刚才和另外几个杀奴军主将商量的,无非是如何合作而已。   其实这一次攻打木吉岛,罗威涛是下足了本钱的,同时也准备付出相当的代价——木吉岛上的米苏卡土王,并不好对付,尤其是这半年来,岛上突然多了许多海盗。这些海盗大多是从大明辗转而来,不过内中还有马六甲那边流窜过来的土著,也有西洋来的海盗。加上米苏卡土王手下的两万土人战士,光靠威信杀奴军,肯定是对付不了的,所以罗威涛才会四处游说,拉拢了这么多杀奴军一同前来。   所以,他才会与那几位实力较为雄厚的杀奴军主将商议。   然而不是所有人都甘心让对方来分走原本属于自己的利益的——即使眼下还没有攻下木吉岛,可是总有人脑子构造比较简单,想法比较单纯,说话的口气也就比较冲了。   “罗大人和几位主将的意思,是要重新拟定作战计划,让他们参合进来咯?”坐在罗威涛身后的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站起身,很是不屑地说道:“可是咱们这么多船这么多人,似乎没有这个必要吧。”   罗威涛转过头皱眉低声说道:“少安毋躁!”声音虽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那年轻人犹豫了一下,终还是舍不得战功银子被人分走,强硬的说道:“咱们来之前,可都是商议好的,现在忽然多出一拨人来,这战功该怎么算?”   到底是年轻人,说话直愣愣的,谈及利益,也是毫不避讳——想来这也是大宋风气形成的吧。   “当然是该怎么算,就怎么算了。”张克楚笑吟吟的朗声说道:“却不知道贵军之前是如何商议的?”   年轻人愣了一下,说道:“自然是能者多劳,多劳者多得。”所谓多劳,并非是指多杀了几个土人,而是在整个计划之中,出了多少力,比如侦查捕俘,搜索清剿这些事情。   张克楚点了点头说道:“这倒是很公平的,不过兄弟应该看出来,我们联军已经兵临岛前,相应的计划也早已拟定好,若不是因为风暴的缘故耽误了几天,早已攻到岛上去了。”见那个年轻人还要说什么,张克楚摆了摆手说道:“诸位难道就不好奇,为什么来到木吉岛外,却没有海盗的战船前来迎战?”   罗威涛等人不是傻子,听张克楚话里的意思,那些最为忌惮的海盗应该已经被他们消灭的七七八八了。想到那些狠厉阴毒的海盗竟然已经沉入海底喂鱼,这些杀奴军主将们的脸色可就有些精彩了,有高兴的,有疑惑的,还有敬佩的。   “说这些,不是为了表示我们联军在这件事上,已经出了多少力,对于攻下木吉岛,又有怎样的把握。”张克楚的很诚恳地说道:“既然大家都是杀奴军,我和联军中的诸位兄弟,并不介意和大家一起合作。只是这合作该怎么合作,却是需要好好商量一番的。至于战功什么的,我想只要有了个规矩,总不会有人犯众怒去违规吧?”   由于张克楚一直用商量的口吻,态度又显得非常诚恳认真,所以那个年轻人也无法再说什么,至于罗威涛,更是觉得眼前这个年轻的杀奴联军都指挥使说话漂亮,行事更是宽厚容人,当下便说道:“张将军放心,都是杀奴军出来的好汉子,断不会做那种没骨气的事。只是……这木吉岛该怎么打,咱们可得好好商议商议了。”   于是接下来,双方都拿出了原先拟定的攻岛计划,准备以各自的计划为蓝本,加以改动,好让大家都能利益均沾,同时,也分担相应的危险。   只是当罗威涛等人看到联军的攻岛计划之后,眼中流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这一次罗威涛一共邀请了二十二支杀奴军,总计水手加步军共有三千六百多人,却也没有这么疯狂大胆的攻岛计划。   在联军的计划之中,登陆步军总计只有八百人,以八百人对两万土人和海盗,他们究竟是从哪儿来的信心?   不过还没等他们从震惊中回过神,张克楚便开始建议,由双方共同拟定新的攻岛计划。这个提议一出,原本还有些安静的舱房内,立刻乱哄哄嚷成了一片。   “这个码头得让我们联军的人去攻占,什么?不行!凭什么要让给你们?”   “喂!你们还讲不讲道理,这个关卡你们占那么点人怎么能打的下来?”   “别废话!那个寨子我们要定了的!”   虽然罗威涛一方的人数要多,可是气势上却反被联军压了下来。原因无他,联军一支百人火枪队,就敢叫嚣着攻打一个三千多土人防守的村寨,换了己方谁又有这个胆量和实力?即便是有,那也要付出相当惨重的代价,难道这些联军指挥使,不怕死人吗?   最可气的是那个联军都指挥使,原本以为是好说话的,可一牵扯到兵力分配,作战计划之中,他就吹胡子瞪眼睛,什么风度矜持宽容都不讲了,在他的带头下,这帮联军指挥使如同吃了春药似的,指着铺在桌面上的地图,瓜分着,争夺着,唾沫星子飞的又急又快。   罗威涛清了清嗓子,苦笑着对张克楚说道:“将军……按照你这么计划,哪儿还需要我们上岛杀敌?恐怕再有两万土人,也不够你们杀的……”   “啊?”张克楚眨了眨眼,有些不好意思的挠头道:“一时激动,忘记了,咳咳。罗大人的意思是?”   于是,新一轮争吵,计较,坚持与妥协,又在船舱内上演。   好在凉茶够多,好在船尾舱窗子够多,饶是如此,诸位指挥使、各杀奴军主将也争得面红耳赤,汗流浃背,到了傍晚时分,总算是定下了一个大家都勉强认可的计划。 第99章 觉察、接触,会里的老人   “这是什么炮子?”望着木吉岛上滚滚黑烟和熊熊烈焰,罗威涛皱着眉毛问道,他的神情之中带着疑惑,更有多的是兴奋和好奇。   他的问题,船上的人自然无法回答,而是和他一样微张着嘴巴,吃惊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昨日商议进攻木吉岛的计划之中,首先便是由双方船队炮轰一切能观察到的目标。然而谁也没想到,达兰联军的炮火如此猛烈,而最让人吃惊的是,他们使用的炮子竟然可以爆炸。   也许,那些海盗们的战船,就是被这种炮子给击沉的吧。罗威涛忽然想起这个问题,然后很肯定地点了点头。   其实对于海战或者说战船,罗威涛有着和张克楚一样的想法,那就是炮要多,要猛,所以他才会从牙缝里挤出银子添置了一艘西洋战船,看中的也是上下两层甲板可以安置更多的火炮,至于行船不比单层桨船灵便,倒不在意了。   试想一下,只要这一侧火炮两排打过去,你那单层桨船即便再灵活,还能躲的过去?近不了我的船,你那船上的人再多又有何用?   只是这种能够爆炸的炮子,实在让罗威涛在疑惑之余眼热不已。   木吉岛作为米苏卡的老巢,自然也修筑了炮台,然而这些炮台在达兰联军的炮火下,很快就被炸成了废墟,更不用说那些用圆木搭建的望楼和营寨了。   不过很快,他的注意力或者说眼热的对象,就变成了联军步军手中拿着的燧发枪,虽然此刻他还不知道这种不用火绳引发的火枪,到底叫什么名字。   守卫在木吉岛沿海的土人和海盗伤亡惨重,侥幸从猛烈的炮火中逃生的家伙们面色苍白的仓皇逃入内岛。杀奴军各战船上纷纷放下小艇,有的战船则按照预定的作战计划靠上了码头。罗威涛在亲兵们的护卫下也登上了木吉岛,他无意中回头一望,看到站在胜利号尾楼甲板上的张克楚,心中有些纳闷,难道他打算一直待在船上?   没错,张克楚的确没打算登岛,在他看来,联军此次攻岛并不需要自己身先士卒,冲锋陷阵,那是各队队官需要做的事,而作为联军都指挥使,他只需要掌控大局,居中调度即可。   “将军,第七队已经登岛。”作为胜利号上的火炮见习军官,林庆安当然也没有登上木吉岛的机会,至少现在还没有。他抬起胳膊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向张克楚报告道。本来这种事,应该由萧青山来做,但是萧青山随着火枪队上了岛,他便接过这项任务。   “嗯,知道了。”张克楚淡淡的应了一句。即使到现在,他也没有学会怎么看那套复杂的旗令,因为他并没有打算去学,这些事情有人去做就行,他只要把握好克敌军的大方向便是了。当然,这些做事的人,他一定会想方设法“团结”在自己的周围。   张克楚看了看身边的少年学官,嘴角露出温和的笑容,说实话,他对这个聪明的少年有很大的期许,所以经常带在身边,不仅仅是一种保护,更是想通过平日的接触,让少年尽早的接受自己的理念,成为以后自己最忠实的助手。   桅杆望楼上的士兵挥动着黑色的旗帜,硝烟渐渐散去,海风终于又有了些腥味。各船上的火炮陆续停止了轰击,赤着上身的火炮手们大口喘息着,有的人干脆躺在了甲板上,放松着因紧张和剧烈运动而紧绷的肌肉。更多的人则趴在船舷护板旁边,注视着浓烟滚滚的木吉岛。   “登陆很顺利。”张克楚自言自语道,对于眼下的战况,他很满意,如果在这样猛烈的炮击之下,登陆还不顺利的话,那他可就要跳起脚来骂人了。   林庆安捏了捏拳头,眼神中满是激动,当然,还带着一点点的不甘心。不过他始终沉默着,在张克楚身边站的笔直。   “将军。”过了许久,林庆安忽然抬头望着张克楚说道。   “说。”   林庆安的脸上有些扭捏,似乎在考虑该怎么说,不过很快他便下定了决心,带着一丝疑惑问道:“下官那些同学,大人都问过他们之后的去向,为何……”   “为何却单单漏掉了你,是吗?”张克楚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反问道。   林庆安郑重的点了点头,可是眼神中的疑问越发明显。   “不问你,自然是不需要问。如果这点把握都没有,我岂不是白让你跟在身边一年?”张克楚笑了笑,接着说道:“不过今天你既然主动提出来,我倒想问问,见习期满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全凭将军做主。”林庆安面容一肃,小脸绷得紧紧的躬身答道。   张克楚摇头说道:“难道你自己就没有个目标吗?”   “目标,当然有。”林庆安有些激动起来:“我从小就想当一名水军战船船长!”   张克楚微微一笑,对他说道:“可是你现在年纪也不大。不过,这个志向很好。”他转头看了看身后的那些战船,笑着说道:“记住这份志向,好好努力。”   “嗯!”林庆安重重地点头应道。不过他很快疑惑的抬起头:“水军……不是咱们杀奴军啊。”   “谁说咱们杀奴军就不需要船长了?”张克楚微微眯着眼睛,笑道:“咱们以后会有更多战船,所以,会需要更多船长。”   张克楚举起千里镜观察着岛上的情况,透过滚滚黑烟,看着联军的士兵们有条不紊的进攻着,枪声似乎显得非常遥远,火光明灭,白色硝烟冒起,很快连成一片浓重的白雾。隐约能看到一些土人的尸体,无力地倒在正燃烧着的栅栏旁边,弓箭散落于地,还有些看起来像是海盗,粗重的火绳枪丢在身边……   对于岛上的战局,张克楚并不十分担忧,原本的计划之中,仅仅需要联军这八百火枪手便足以拿下木吉岛了,更何况有罗威涛等杀奴军的加入,使得原本需要攻击的目标减少了许多,难度自然也就小了很多。   他放下千里镜,开始和林庆安聊了起来。其实,主要是张克楚在说,林庆安沉默的听着,偶尔会问上几句,或是回答张克楚提出的某些问题。   谈话的内容有些杂,有些散,大多是关于克敌军和联军的未来,也有张克楚忽然想起的感兴趣地问题,比如水军司学堂都有哪些学科,传授这些知识的教官又是从哪儿来的,或是某个细节上的问题。   “第五队已经占领麻头坡了。”看到桅杆上的旗兵打出的信号,林庆安有些兴奋的打断了张克楚的话。   张克楚点了点头,摸出怀表来看了一下,微笑道:“比预计的时间提前了一点。”   略想了想之后,张克楚眯着眼睛下令:“让各队继续进攻。”   就在此时,陆续有伤员被送回到各船上。而毫无疑问,重伤的士兵都优先送往天使号上,当然,这只是联军士兵才能享有的待遇。   和张克楚的预计差不多,联军的伤亡情况并不严重,所以他没有同意留在船上,作为预备队的两个火枪队队官的登陆请求。   “还不到时候。”张克楚淡然说了一句之后,那两名队官便不再坚持了。   天色渐渐昏暗下来。   木吉岛上空的天色昏暗下来,达兰经略府天空的天色也同样昏暗了下来,甚至要更黑暗一些。   就在这朦朦胧胧的昏黄天色之下,一座宽敞疏阔的院落当中,有一间隐秘的书房里点亮了烛光,从窗子里透出的光亮并不显眼,一味的温和着,仿佛在凝神聆听着书房内外的动静。   “有些事情,我们一开始就做错了。”李迪的脸上带着一丝忧虑,眉头微微皱着,语气非常诚恳。   坐在他对面的是一个年青人,衣着并不怎么华丽,面容也并不清秀俊朗,看上去非常普通。不过他的身份,却很不普通。听到李迪的话,他缓缓摇头,说道:“一开始,谁也看不到现在是什么样的情形,所以我不觉得之前我们做错了,只不过以前的做法到今天,是要有所改变了。”   李迪抬起头,有些诧异,又有些释然,他斟酌了一下,对年青人说道:“最近有人开始注意到我们了。”   年青人点了点头,示意他已经知道了。   不过李迪还是决定说的更清楚些:“不止是通海司的人。”   果然,年青人皱了皱眉,问道:“还有人觉察到我们了?对方是些什么人?”   “属下还没有查清楚。”李迪微微低头,似乎为自己的无能而感到愧疚,不过他很快接着说道:“但是对方似乎对我们没有恶意。”   年青人先是一愣,继而冷笑一声:“没有恶意……这个世界上,我们能相信的人本来就不多,有没有恶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能让我们暴露在通海司那帮猎狗的眼里。”   沉吟片刻之后,年青人接着说道:“和对方接触一下,看看他们到底想要什么。是想通过我们来获取他们想要的利益,还是想要把我们引到通海司的眼皮底下。”   “属下知道怎么做了。”李迪点头应道。   年青人看了他一眼,沉默良久之后,才问道:“你方才说咱们一开始就做错了,那想来是有应对的方法咯?”   “属下愚钝,只是想着既然杀奴军能趁乱而起,何不动用些手段,将其中的一些人收入会中,毕竟有军队的名义和实力,对于咱们同济会的大事很有帮助。”李迪小心翼翼地说道。   “这件事,已经有人去做了。”年青人的似乎想到了什么不愉快的事,脸色阴沉下来,语气中更带着几分冷厉:“只是效果并不明显,反倒折损了不少会里的兄弟,那些敢于组建杀奴军的家伙,都不是什么好相与的。”   李迪很明显也知道这些事,只是沉默着不知道该怎么进一步劝说。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年青人终于按捺住心头的火气,平静的吩咐他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先去试一试。   “只是凡事要小心些,在没有确定对方的诚意之前,千万别暴露了自己。”年青人喟叹道:“会里的老人们越来越少,我不想会里再有什么损失。”   李迪低头应下,心中有些许感动。 第100章 分赃之余谈买卖(上)   第二天依旧是个晴朗的好天气,很适合杀人,尤其是用火器杀人,不过总有些人命大,一时不死,成为伤兵,被背着抬着扛着运回岸边的小船上,经由这些小船送往大船。   天使号的船舱里有些湿热,还带着浓浓的血腥味,所以当张克楚看到索菲亚的时候,她的额头上渗着细密的汗珠,只是看她忙碌的身影,想来也没时间去擦拭一下。   岛上的战斗还在继续,伤员却是全数送回到船上,天使号本来就是作为医疗船和补给船使用的,所以这艘船上的伤员最多,又由于索菲亚医术要更好一些的关系,这边的伤员也是伤的最重的。   “你怎么来了?”虽然是疑问句,可索菲亚的表情却并不怎么奇怪,只是带着些淡淡的烦恼。想来是因为张克楚的到来,打扰到她的工作。   张克楚有些无奈的摸了摸下巴,苦笑道:“来看看。”   “那就去看吧。”索菲亚说完,便撩开旁边舱门上悬挂的布帘进去了,张克楚愣了下,摇头对身后的林庆安说道:“今天的脾气很大,是不是有谁惹她了?”   林庆安茫然道:“下官不知。”   张克楚想了想,他和自己一样也是从胜利号上刚过来的,怎么会知道呢,看来是问道于盲了。带着林庆安看了下伤员的情况,大多是受了枪伤,需要取出体内的铅弹。那些已经受到治疗的伤兵见到张克楚,却都有些不好意思。   “属下一时冲的快了些,忘记了大人的教导,所以才会被那些家伙给打伤了。”一个年约三十的伤兵挠了挠头上缠着的绷带,满脸懊悔地说道。   张克楚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总是要吃亏了才长记性——不对呀,上回在蕉岭岛,你不就给土人的箭射中过大腿么,怎么还是这么不长记性?”   那名伤兵显然没想到张克楚还会记得自己以前受过伤的事,有些激动,涨红了脸却吭哧吭哧的说不出话来。   “打仗勇猛些是好的,不过也得注意保护自己,毕竟命只有一条。”张克楚的声音略高了些,直起身来看着船舱内或躺或卧的伤兵们,接着说道:“就算赚到再多战功银子,也得有命去享受才行。”   听到张克楚这句大实话,这些军中汉子们颇有些尴尬的嘿嘿笑着。   这些人来自达兰经略府,来自京畿,来自大宋的各地,为了同一个目标加入了杀奴军,那就是用土人和海盗的性命换取战功银子——二十两一个,童叟无欺。但是杀奴军不是海盗,也不是土人,各军都有军规条例,平日的待遇也不尽相同。那些来自其他杀奴军中的联军士兵,在与克敌军相比之后才愕然发现,这支人数并不多的杀奴军,各项待遇竟然高的离谱,这个发现让他们在眼红之余不禁有些懊悔:早怎么就没有投到克敌军中来?   这是令张克楚颇感无奈又有些欣喜的事实。无奈的是无论克敌军也好,联军也好,这些士兵都是为了银子而加入军中,当然,这并不是什么可耻的事,但对于张克楚来说,仅仅依靠银子是不能完全获得这些士兵的忠诚的,相信对他们来说,杀奴军即便解散,也不是什么可不接受的事情。   这样的军队,总缺少一些铁血的感觉,即便已经经历过血与火的考验,终究也只是为了银子而已。   而让张克楚欣喜的,也还是这个原因,只要有银子,那就能一直吸引他们,让他们追随自己,直到死亡或者转头奔向更多的银子。   所以,赚银子,赚更多的银子,是张克楚以后必须面对,必须解决的问题。   回到胜利号上之后,张克楚问了问目前的战况,得知罗威涛那些人也已经各自完成了计划中的目标,即将逼近米苏卡的老巢,忍不住眯了眯眼睛。   对于即将获得的预料中的胜利,张克楚并没有什么兴奋的感觉,只是站在船尾舱的窗前,思考起此战之后就要进行的一些事情。那些事,才是真正关乎克敌军和联军的未来。   只是每每想到这些事情,张克楚便有些无力的感觉。他知道自己并不擅长去搞发明,对于经商,尤其是在大宋,他也不是很有信心。然而穿越之后步步走来,他却是不得不去面对,不得不去解决,好在至少到现在,还没有犯过太大的错误,只是以后仅仅依靠自己的能力,还能像以前那样走过来吗?   在张克楚身后侍立着的服部寺敏察觉到了他的情绪。不过也只能是一味沉默着。   “唉,都是自找的。”叹了口气之后,张克楚回到桌子前坐下,端起一杯凉茶慢慢喝着,心情渐渐平复下来。   ……   两天之后,木吉岛上仍有零星的火枪声传来,然而所有人都知道,木吉岛之战已经结束了。   时已近暮,依旧是在胜利号这个宽敞华丽的尾楼船舱,所有的窗子都敞开着,毫不在意的向外倾泻着明亮的灯光和喧闹。   座中诸人大多难掩脸上的烟尘疲态,只是所有人都眼神明亮,透着自豪和得意。鏖战四天三夜,这些队官们在岛上或并肩作战,或分头袭击,今日重又在旗舰上聚首,自然有说不完的话语夸不够的战功。   “大牛,你小子可真不够意思,说好那个寨子一起打的,好家伙你带着那帮兔崽子一冲就拿下了,让我们这帮兄弟干瞪眼。”吴孝祖摸着下巴上的大胡子气鼓鼓的说道,只是眼角隐隐的笑意,说明他此时心情很好,并不是真的计较。   “吴大哥,你别光说大牛,头天登陆的时候,你怎么带着人跑到我们前面去了?”杨康郁闷的说道。为了这事,队里的兄弟们没少在他跟前叫屈。   吴孝祖一愣,连忙堆起笑脸端着酒杯说道:“嘿嘿,当时不是烟雾腾腾的,哥哥一不小心认错了道了吗?来,这杯酒就当哥哥给你赔罪了。”   杨康苦笑端起酒杯,摇头道:“真是怕了你了。”   看着这些队官们笑闹一团,张克楚夹了一筷子菜吃着,眼睛里全是笑意。郭玉郎坐在他旁边低声说着这几天发生的一些细节。   而这些细节,是身在胜利号上的张克楚所无从得知,却又颇为关心的。比如克敌军各队官在临战指挥中,有着怎样的表现,各队中的士兵,是否表现出训练时的水准,联军其他各队的表现又如何,罗威涛等人的杀奴军的战力、作战方式等,米苏卡土王的战士,是否和其他土人有所不同,那些漂洋过海而来的海盗,又是否在陆战中同样凶残。   郭玉郎有些兴奋地说道:“你弄出来的那些狙击手,倒是表现不错。”   “嗯?”张克楚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的嗯了一声。   郭玉郎没注意到他的神情,犹自说道:“他们可让土人和海盗吃了大苦头了,前天攻打王宫外围的一个营寨时,好几个海盗头目和土人头领被他们狙杀,使得营寨里的海盗和土人士气大降,混乱不堪,被咱们顺利拿下。”   “呵呵,原只想着让他们试试,找找感觉,想不到已经能起到这么大作用了。”张克楚有些感慨地说道。   “米苏卡死的时候,我就在跟前。”郭玉郎接下来很平静的叙述着:“他不肯投降,也没有说什么,就那么拿着一把长刀冲过来……”   投降?谁能保证投降之后就能活下来?   然而张克楚只是点了点头。   “明天罗威涛等人会过来,确定战功的分配。”虽然之前已经有了一个大致的分配方案,但是战场上瞬息万变,又怎么可能是一个方案所能决定的。郭玉郎想到又要和那帮家伙打嘴仗,不由得有些发愁。   张克楚笑了笑,说道:“来就来吧,这分赃的事早晚都得办啊。”   果然,第二天下午,还是在这个船舱里,张克楚苦笑着摇头对罗威涛说道:“罗将军,你这帮兄弟比海盗还狠啊。”   罗威涛尴尬了一瞬,笑道:“都是为了手下能多换点战功银子,让张将军见笑了。”   话虽然说的软和,可一旦涉及到双方的利益,那就不像先现在这么好说话了。不过再怎么说,大家也算是并肩战斗过的,吵得虽然凶,声音虽然大,却没有什么蛮不讲理的情况。   战功的分配,首先得确定战功的总数,这方面由联军的谷成良和罗威涛派出的人统计,然后再根据各军的战绩加以分配,而之前达兰联军在海上消灭的那部分海盗和土人,自然不能算到这里面来。   不过即便如此,战功总额也达到了一个非常惊人的数字。   那边厢各军主将吵嚷不休,这边厢张克楚和罗威涛喝着凉茶,亲切交谈。   “燧发枪,是叫这个名吧?好东西,怪不得你们联军这么些人就敢来打木吉岛。”罗威涛笑眯眯地说道,眼神中流露出热切的希望:“听说这枪是你们克敌军军械司作坊出的?”   张克楚放下茶杯,笑着点了点头:“怎么,罗将军对燧发枪有兴趣?”   “呵呵,兴趣当然是有了,但不知将军能否出让一批?”罗威涛的身体前倾,盯着张克楚问道。   张克楚面露为难之色:“我们那个军械司作坊,其实主要是为南镇守军制造军械,每月产量又不多……”   “我愿意出高价!”罗威涛急忙说道。   “这个……实不相瞒,这燧发枪原本造价就高,一支得一百八十两银子。”张克楚揉着眉心说道:“虽然说比火绳枪使用的寿命长,但是这个价格让人很难承受啊,不然的话,我都想为手下的兄弟们多装备一些。”   听到这个恐怖的价格,罗威涛倒吸一口凉气,皱眉思索片刻,说道:“我也不多要,两百支的话,将军能匀出来吧?” 第101章 分赃之余谈买卖(下)   “如果是两百支的话,倒也不是匀不出来。”张克楚心知肚明,飞崖岛上的军械司作坊现在每月的产量已经达到了一百多支,并且在逐步增长之中,除了保证给苏望秦的货,这两个月也存了有三四百支。   听到张克楚这句话,罗威涛暗中松了口气,不过面上仍然恳切的说道:“另外,我发现将军的有些火枪队中,总有个单兵独自行动,听说是贵军的新编队伍,叫……狙击手?”   又是听说,哪儿来那么多听说,肯定是有心打听来的。张克楚心中暗笑,点头说道:“没错,专门用来狙杀敌方军官或头目。”   见张克楚坦诚相待,罗威涛便不再迟疑,出言问道:“他们所用的燧发枪,倒是与一般的火枪手不同,射程既远,准头又高,这种枪能否也匀出一些?便是价格再高些,我也买了。”   张克楚歉然道:“这个倒是没有存货,而且制造起来非常麻烦,目前勉强够我们克敌军使用,便是联军其他各指挥使下的杀奴军,也未曾装备。”   这话里的意思,罗威涛自然听的出来,只是还不肯甘心,他皱眉想了想,说道:“那么以后有多余的,可否优先考虑我们威信军?”   张克楚含笑点头,说道:“这个好说。”   两人在这边谈着买卖,另一边大桌周围,那些杀奴军主将和联军的指挥使们,却是越吵越凶了。   “这一处是我们联军攻下来的,凭什么要算到你们的战功里?”这是孟西城的大嗓门。   “我们的人先冲进去的!当然要算到我们的战功里了!”一个毫不示弱的声音紧接着响起。   “呸!不是我们压制着山上的那伙土人,你们能冲得进去?”   “别扯那些没用的!不管怎么说,我们的人先进去了!”   “好了好了,先不吵这个,说说这个地方有多少土人吧。”   ……   张克楚和罗威涛对视苦笑,都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说起来,攻岛之前炮击木吉岛,贵军所用的开花弹,也是你们军械司作坊出来的吧?”罗威涛想起那日炮击时的场景,暗道怎么差点把这事给忘了。   对于开花弹,张克楚同样不会隐瞒,而且还希望通过这些杀奴军,更多的推销出去,毕竟这样的消耗品才是真正的活水,可以为自己带来源源不断的财富。只不过开花弹的制造工艺并不是特别复杂,即使是导火引线有些复杂,可是只要有心人分析其中的材料,很快就能模仿制造出来。   不过张克楚并不是特别担心这一点,因为只要自己在使用,总会有人模仿的。这一点,张克楚看得很清楚。   待生意谈的差不多了,张克楚扭头向大桌子那边望去,见这帮大老爷们也吵够了,吵累了,表情各异的围着桌子坐着,只有谷成良和他们的一个主将还在低声说着什么。   “事情都办得差不多了?”张克楚笑吟吟地问道。   谷成良没好气地瞪他一眼:“还没完呢,要不……”   “别!你们接着谈。不过这时间也差不多了,大家伙也都饿了吧?我这就让人摆酒筵。”张克楚知道谷成良想说什么,赶紧打断他的话,吩咐服部寺敏去安置酒席。   因菜肴酒水早都已经准备妥当,所以不多时便摆了上来。   这顿酒席,可以看作是两军的庆功宴,不管怎么说,攻下木吉岛,消灭了盘踞在达兰和忠义两个经略府之间最大的土王势力,都是大功一件,所以不管是联军这边也好,还是罗威涛那边的主将们也好,都没有受到刚才争战功的情绪影响,彼此敬酒连连,很快就使得酒席上的气氛热闹起来。   看着孟西城一人端着酒碗四处挑战,张克楚微微一笑,心想这家伙的酒量比自己大多了,有他在,联军主将虽少却也不怕被对方全数灌醉。   “将军的心情不错啊。”罗威涛放下酒碗,对张克楚说道:“不知道将军此战之后有什么打算?”其实他还有件事,是非常想请教张克楚的,但是却不好直接相问,只能先从别的地方入手了。   张克楚知道罗威涛问的是联军今后作战的范围,不过现在他还没有拿定主意,或者说没有一个很明确的方案,因为他现在首先要考虑的,是回到达兰经略府和飞崖岛之后需要做的事。   听明白张克楚的意思之后,罗威涛有些小小的失神,其实就他来说,也已经开始考虑那个最终必须考虑的问题——土人叛乱镇压下去之后,杀奴军一旦解散,自己该何去何从?   回到步军司,继续苦熬?那种日子肯定是不想再过了,然而面对大势,他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想到这里,他终于忍不住对张克楚问道:“张将军,贵军与谷大人等人的杀奴军组成联军,实力大增,这次攻打木吉岛,即便是没有我们这些杀奴军,也一定会顺利拿下。只是不知道当初如何组织起来的?”   张克楚哪里会不知道他这么问是什么意思,不过即便罗威涛不问,他也会主动给对方说道说道——无他,联军这种事,张克楚不想成为特立独行的异类,再者说,目前张克楚还没打算把手伸到更长更远的地方,先把达兰府那一亩三分地侍弄好了再考虑其余吧。   于是,张克楚便将自己如何入股杀奴军,继而组成联军的事,以及联军的构成方式,都原原本本地告诉了罗威涛。罗威涛越听,眼睛渐渐眯成了一条缝,心中暗道,原来还可以这么个搞法,只是自己从哪儿搞那么多银子去入股?   见罗威涛脸上浮现出一丝忧虑之色,张克楚便知道他在为难什么,不过这事到底还得看罗威涛自己的本事,自己没有必要更没有能力去管。   因战功的事还没完全结束,所以酒席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只是看着那些喝的面红耳赤,醉眼蒙眬的主将们打着酒嗝,依旧不肯有丝毫松动的样子,张克楚无奈的暗自摇头,这些家伙果然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不过再怎么争吵,再怎么坚持,该妥协的终究要妥协,该让步的还是要让步。虽然这种妥协和让步显得非常生硬,带着强烈的不甘不愿,但谈判桌上的双方,终究是从血火中走出来的军人,有着自己秉持的骄傲和准则。所以在傍晚时分,经过无数论艰难的界定和讨价还价之后,双方的战功终于确定下来。   “说起来,我方其实占了些便宜的。”看到最终的结果出来之后,罗威涛摸了摸鼻子有些歉然地说道。   张克楚笑着摇头道:“说什么吃亏占便宜,没意思。如果不是你们后来加入,我们联军的损失肯定要更大一些,在我看来,人才是最重要的,能少受一点损失,便是少收一些战功银子,又能如何?”   这话说的实在,罗威涛点头道:“的确如此,希望以后还能和张将军的联军再次合作。”   张克楚哈哈一笑,说道:“总会有机会的!”   ……   望着罗威涛等人的战船消失于海面之上,张克楚转身对郭玉郎说道:“那个什么童老爷,还是不肯招供?”   郭玉郎面露忧色的摇了摇头。张克楚口中的童老爷,是在他亲自带人杀入米苏卡王宫里抓到的。   对于自己的身份,童老爷一口咬定只是和米苏卡做生意的商人,这一次押货上岛,适逢其会而已。不过任谁都看得出来,他肯定没自己说的那么简单,只是乱战之中,跟随着他的仆人侍卫都死光了,王宫中的土人头领也随着米苏卡全部战死,所以童老爷的这番说辞既找不到人证明,也就无人能够反驳。   “哼,以为他不说,就逃得了么。”张克楚冷哼一声,想了想,对郭玉郎说道:“让服部寺敏去,不管用什么手段,一定要撬开他的嘴。这个人既然在最后时刻还躲在王宫里,肯定是有问题的,只是不知道和咱们所查的那个暗中势力,有没有关系……”   郭玉郎点了点头,却将话题转移到另一个方面:“不知道咱们回去之后,你那位舅老爷是不是就要逼着你立即成亲了。”   “不怕把我逼急了,那就来吧。”张克楚烦恼地挥了挥手。   此时风和日毒,海浪轻轻的拍打的在船身上,发出哗哗的声音,天空中一群海鸟飞过,很快就消失在云端尽头。   由飞崖岛想到珍珠,想到菲利普,想到在岛上辛苦劳作的工匠们,想到来到这个世界之后,自己努力过的许多事,逐渐有了雏形,却始终没有一个具体的方向,至少,此时在所有人眼中,自己的方向只是一心想要发展出一个强大的杀奴军。然而事实上,张克楚早已把目光投向了更远的地方。   西北,偏北。重洋之外,更有故乡。   只是这一路,必然风雨交加,艰难险阻,张克楚有些黯然,有些失神,那双眼眸之中,多出许多意味难明的晦暗。   就如同暴风雨来临之前的乌云,遮蔽了晴空。   然而很快,张克楚的眼神便坚定起来。他不是一个狂妄自大的人,不过他也不是一个妄自菲薄的人,对于未来,他有着自己的计划和信心。只是所有的事,都需要一步步来,克敌军已经基本成型,联军也在战斗中逐渐磨合成长,张克楚望着壮阔的海面,长长地吐了口浊气,未来,终究是要靠自己去闯的。 第二卷 第102章 光明下的黑暗   十月的达兰府,却丝毫见不到任何萧瑟秋意,反倒是院子里的各种植物浓密异常,小径两旁花团锦簇。潮湿闷热的晚风拂过之后,才渐渐带着馥郁的香气有了那么一丝凉意。   窗棂大开的书房内,明亮的烛光被微风轻轻拨弄,摇曳着轻柔摆动,却丝毫没有让书房内的光亮减少分毫。   只因这烛光太多。不过这不是坐在书桌前的张克楚,微微眯眼的原因。   他放下手中的战报,缓缓皱眉,似乎看不明白这张薄薄的纸上,所写的那些内容,又或是那些内容背后,所隐藏着的局势。   回到达兰经略府已经半个多月了,张克楚没有急着去飞崖岛,而是在忙碌中等待着。忙碌,自然是因这一次出海之后,整个联军的战功需要兑换成银子,战死的将士家属需要抚恤,伤残的人员需要治疗和安置……虽然这些事,自然有郭玉郎谷成良和索菲亚等人去做,但是他身为联军最高将领,在很多事情上必须出面或者最后拍板。   而等待,却是要等着万永年将答应自己的事情办好,然后他才能够继续披着南镇守军的皮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可是时至今日,他想要等到的消息还没来,却被眼前的战报上的内容,弄得有些心烦意乱起来。   战报上的局势,并没有什么大的变化,马六甲那边依旧在对峙,在试探,在不停的小范围冲突中眉来眼去勾勾搭搭,不过各经略府水军司的水军,开始依总军司的命令陆续抽调出来,返回原来的泊港基地。   这意味着什么?   张克楚揉了揉眉心,似乎想把皱起的浅纹揉散揉开,然而没等他想明白,一个身影就闪进了书房。   “虽然让你隐藏身份,秘密行事,可是在这个院子里,你用不着这么鬼鬼祟祟的吧?”张克楚苦笑着摇了摇头:“说吧,事情查的怎么样了?”   来人,正是苏湛。   他抿了抿嘴角,似乎对于张克楚的话并不以为然,但是对于张克楚提出的问题,他却很认真的回答道:“已经有了初步的接触,按照我的判断,应该是对方的外围成员。”   “哦?为什么?”搞这种秘密地下情报工作,张克楚自认没什么天赋和手段,很有门外汉的自觉,但是看着眼前的少年郎,却有种奇异的感觉,觉得自己把这方面的任务交给他,似乎是个很不错,很天才的主意。   苏湛偏头,微微想了想,沉稳地说道:“那人的背景,我查的很清楚,而且以他的性情手段,断然不会是对方核心成员。与之接触之后,看他行事,我便如此推断。”   张克楚点了点头,心想以苏湛这样的本地人,加上殷家的人脉关系,暗中查清楚一个在当地生活了几十年的人,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注意保护自己。”张克楚说道:“对方既然敢挑动土人造反,图谋一定很大,而且我估计是冲着五大家族去的。所以他们的手段一定会很激烈,你要小心谨慎。”   “我明白。”苏湛点头应道。   张克楚说道:“现在的人手肯定不够用,我给你留了些银子,办事也方便些。该招进来的人,你自己做主招进来,但是通海司那边,你也不要让他们注意到。”   虽然不是很明白为什么张克楚对通海司要如此忌惮,苏湛还是很认真地答应下来。至于办事的银子,之前张克楚已经给他了一大笔,到现在还没怎么动用,但是银子这个东西,始终是越多越好,身为殷家子弟,即便不姓殷,也早已深刻的认识到了这一点。   更何况,张克楚现在的目标不仅仅是就事论事,就事查事,而是要利用这件事,来达成一个更大的目的:建立自己的情报机构。   任何组织机构,都是由人组成的,而人要吃饭,要穿衣,要有地方住,所以银子,是断然不能少的。更何况,人还要做事,不管做什么事,离开银子,无论是在大宋还是在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都将寸步难行。   晚风轻柔,香气渐淡,书房中的二人,就着明亮的烛光,谈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   正事谈完,苏湛却没有立即告退,而是迟疑了片刻,带着某种不确定疑惑,期期艾艾的对张克楚问道:“表姐过几天生日,大人是不是……”   “什么是不是?有什么想说的就直说。”张克楚瞪他一眼,知道他说的表姐,自然是殷家三小姐殷秀秀。   苏湛挠了挠头,似乎没想好自己该怎么说,或者说站在他的立场上,该说些什么,最终只好灰溜溜的告退离去,留下张克楚对着书房窗外的一片漆黑独自发呆。   不过发呆,也只是片刻。他现在没有资格奢侈的发呆,还有很多事,在等着他去决定,却谋划,去实施。   所以没过多久,脸上被晒的有些暗红,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的郭玉郎,听到张克楚的发问之后,愣怔了片刻,才缓缓说道:“也许,马六甲的形势已经有了什么变化。”   张克楚的问题,自然是他自己没有想明白的问题,那就是包括达兰经略府在内的水军船队,为什么会被总军司从马六角抽调回来?   然而那张单薄的战报上,看不出这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真相,一切,只能用猜的。张克楚对于这一点非常痛恨,感觉自己像是个双眼被蒙上了黑布的人正摸索着前行,而身周却处处是危险。   因为不知道这种变化,对于自己会产生怎样的影响,所以张克楚只能很无奈地说道:“且等等看吧,若是江乘风回来,我得好好问问他。”   “你还要想办法见见文统制。”郭玉郎补充道:“他虽然是文家的人,但文家和张家的关系一向不错,想必他会愿意帮助你。”   帮助什么?自然是用大宋国库里的银子去换取军械司作坊里的那些火枪炮子。   这是之前就早已决定的事,所以张克楚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就此事再多说些什么,而是和郭玉郎谈起苏湛所探查出来的那些情况。   “我很好奇。”郭玉郎皱眉说道:“难道这些人的行踪,通海司方面就没有察觉吗?他既然能跟苏湛接触,想必也是有他的目的,难道他不怕苏湛是通海司放出来的密探?”   张克楚摇了摇头:“去接触的人,并不是苏湛……他到底年纪还小,躲在幕后还成,真要是出面去接触那些人,肯定会被对方觉察出来。”   “或许,那个人已经进入了通海司的视线,只是因为某些原因,而没有拿下他?”郭玉郎想了想,说道:“我总觉得,你让苏湛去做这些事,太过冒险了。”   “玉不琢不成器,苏湛是个有心人,只是缺乏历练罢了。”张克楚厚颜无耻的为自己辩解道:“看他行事还是挺沉稳的,放心吧。”   郭玉郎无奈地摇头,苦笑道:“我总觉得,这么大的事情,你应该找个年龄更大的人去做。”他所说的大事,自然不仅仅是为了查幕后势力这件事,而是建立情报组织的事。   “无所谓年龄大小,少年人有少年人的冲劲,而且我说过了,他其实还是挺沉稳的。”张克楚想到苏湛离去时的话语,自嘲地一笑,却没有和郭玉郎说起这件事。   “为什么要瞒着通海司?你信不过他们?”犹豫片刻,郭玉郎还是问出了心中的疑惑,虽然这个问题他已经在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场合问过许多次,但是张克楚的答案始终无法令他满意。因为在他看来,即便通海司是个特务机构,那也是对于大宋的敌人而言,而无论是克敌军还是联军,怎么看都不是大宋的敌人。   这一次,张克楚的答案依然无法说服他:“不是信不过,而是他们对于杀奴军的支持,毕竟有太多限制,既然如此,为何不把这些工作交给自己人去做?”   “希望别给咱们惹上什么麻烦。”知道说不动张克楚,郭玉郎也只得无奈地叹了口气,看着书桌上的那张薄纸,他忽然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于是他抬起头来注视着张克楚,问道:“你有没有想过,调回水军,并不是马六甲方面出了什么问题,而是……咱们大宋内部呢?”   张克楚眯了眯眼睛,声音有些低沉:“这个我也考虑过,只是缺少情报支持,很难做出什么判断。所以,你应该理解我为什么一定要有自己的情报组织,而且是刻不容缓的需要。”   一枝蜡烛燃到尽头,悄无声息的熄灭,书房里的光明稍稍黯淡了几分。   “那个童老爷,一定要查清楚他的身份,这个线索很重要,苏湛会继续跟下去的。”张克楚心里有些纳闷,为什么那个看着白白胖胖富家翁一样的童老爷,竟然能熬到现在还不开口,是不是逼供的手段还是太温柔了些?想到这里,张克楚歪着脑袋开始回忆满清十大酷刑到底都是些什么玩意……   郭玉郎不知道他此刻在想着那些不着调的事,很认真的建议道:“要不还是把人交给通海司算了。”   “唉,忘了通海司吧,即便他们问出点什么,估计也不会告诉咱们。”张克楚摇头说道。   不过张克楚没想到的是,当天夜里,通海司的人竟然找上门来。 第103章 自由港,不自由   在大宋国内,除了那些被迫要和通海司打交道的部署司衙,从来没人喜欢被通海司的人找上门,不管是他们光明正大的拜访,还是在某个黑夜里如果鬼魅般摸进来——相对于后者,前面的方式稍微能让人接受一些。毕竟光明正大的拜访就说明,事情还有得谈,盖子还不急于揭开,刀子还能在背后藏一会儿。   但是很不幸,张克楚遭受的是第二种待遇。   不幸中的大幸,来的人至少不是陌生人,所以当张克楚端起凉茶喝了几口之后,眼角瞥向对方的余光终于确认,杨致用这次来找自己,肯定是又有什么麻烦事了。   “杨大人亲自来找我,就是为这件事?”听完杨致用的话之后,张克楚有些震惊,有些诧异,还有些怪怪的感觉——什么时候通海司抓人,需要调动杀奴军的力量了?   杨致用很平静地点了点头,似乎没有看出张克楚眼中流露出来怪异,这件事是邱行远亲自交代下来的,其实他和邱大人有着同样的心思,觉得此事最能信任的人,便是眼前这个年青人。   自然,这和蕉岭岛的遭遇有关,和那段看似安宁实则危机四伏的回程有关。只是张克楚并不知晓内情,所以才会被他们默默的观察,安静的悄无声息的在克敌军中安插下了钉子。   正是通过这枚钉子,这个暗桩,邱行远和杨致用了解到了克敌军在张克楚的率领下,正逐渐地变得有些与众不同,这不仅仅是因为飞崖岛上的军械司作坊,也不仅仅是一次或者数次对于土人和海盗的全面胜利,甚至连张克楚入股其他杀奴军,继而组成了达兰杀奴联军这件事,都没有让他们觉得有太多意外。   意外的,是张克楚本人。只不过那枚钉子的层级太低,还不足以了解更多,不然邱行远和杨致用一定会大眼瞪小眼,眼神中的含义一样一样的:“这小子到底想干吗?”   不过即便如此,邱行远和杨致用都一致认为,眼下的这件事,张克楚是最好的人选,克敌军是最好的人选。   抓人,抓很多人。   按理说,抓人是通海司的本职工作,是通海司的强项,尤其是对于身为专门负责侦缉要犯,行动刺杀的通海司内抚管军统制杨致用来说,他这辈子不知道抓过多少人。然而这一次,他却不能出手,至少,不能动用通海司的密谍们动手。   因为他们要抓的人,在红港,当然,红港还有个别称:自由港。   自由港是个怪胎,畸形的怪胎,从诞生之日起,就强横的生存,却不扩张,一味的吞吐着巨量的货物和银钱,受着大宋的保护却又有一层坚硬的外壳,足以抵抗住任何想将其融入其中的势力,哪怕大宋,也不行。   这里充斥着世界各地的海盗,战场失意的军官和政客,没落的贵族,骄傲的商人,卑微的小偷,逃亡的奴隶,以及操持着人类最古老的两种职业的人:杀手和妓女。在这个神奇的港口,富人也许只是街边摆着一个水果摊的老头,穷人也可能衣着体面的出入各种销金噬魂的场所,江洋大盗们在酒楼和妓院抛头露面流连忘返,根本不担心有人会突然跳出来,将铁索套在脖子上拉往黑黢黢的牢狱。而那些行走在黑暗中的身影,却随时可能被街角无声无息伸出的刀,刺出个透明窟窿,看着鲜血冒着热气从体内流失,带走生命的气息。   是的,这是个罪恶之港,自由港,不自由。   而之所以叫红港,是因为港口侧面有一座山,红色的山。   之所以会有这样一个怪胎存在,自然有它存在的理由,在这里你可以用极其低廉的价格,买到在任何一个港口都不可能用同样价格买到的货物,而且品种之丰富,数量之庞大,足以让任何人都觉得自己的钱袋子太小,太瘪,太没有分量。   这里是海盗的销赃地,走私的集散地,罪恶的滋生地,金币和银币哗啦啦流淌之地。   而且至少在名义上,红港并不属于大宋管辖。这就导致了通海司的行动无法在明面上进行,虽然通海司在红港和无数个势力进行过各种各样的斗争、厮杀,围捕与反扑,但是从来没有任何人敢于宣称,拥有红港,哪怕是大宋的五大家族也不行。   当然,没有人愿意摧毁这个港口,因为太多利益纠葛在这里,所以才会成为一个畸形繁荣的自由港,而生活在这里的人,其实并不自由。   “我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让我们去。”张克楚真的很不明白,即使通海司再怎么看重自己或者说看中克敌军,也不可能将这种任务交给一个雇佣军,没错,在张克楚的心里,杀奴军的定位就是雇佣军。   杨致用很诚恳地说道:“因为我们不方便出面。”他看了一眼张克楚,接着说道:“而你们有能力做到,所以你们是最适合的。”   此时夜已深沉,只是夜风中依旧带着湿热气息,混在花香中,让人熏熏然,若是梦中,定然会觉得非常酣美,然而张克楚此时,却满脸警惕,眼神中的狐疑一丝未褪。他想来想去,也不觉得这件事会给自己带来什么好处,所以固执的沉默着,不肯表达出同意的意愿。   “这件事,其实是蕉岭岛那件事的后续。”杨致用叹了口气,知道自己再不说点什么,肯定是打动不了眼前的这个顽固家伙的。   张克楚眼睛微眯,盯着杨致用,直到今天,他才知道杨致用在通海司里的真实身份,而发生在蕉岭岛上的事件,他也是随着杨致用平静的叙述,而渐渐得知其中的真相。   有人通过自由港贩卖大宋火器。火器,不仅仅是火绳枪,还有火炮,火药,炮子乃至一切和军械有关的东西。   这个事实并不让张克楚吃惊,因为杨致用说的也很清楚,这种事并非是头一次发生,相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然而像被抓获的长兴商号东家孙奕恒那样大量贩卖的,却是实实在在的少见罕见。至于蕉岭岛县丞毛正奇和县水军司的那名司库,反倒是走私军火集团中一个不起眼的小环节了。   “买家是自由港的人,但是我怀疑那些人只是中间转手的人。或者说,土人才是最终获得那些军械的人。”杨致用虽然说是怀疑,可是语气却非常肯定。   张克楚想到了木吉岛上的炮台和火炮,土人手中的火绳枪,表情逐渐严肃起来。如果杨致用说的是真的,不,以通海司的情报能力,他说的应该是真的。那么杀奴军所要对付的土人,将会变得越发难以对付,要付出更多的鲜血乃至生命,这是张克楚所不能容忍的。   “所以要抓这些买家?”张克楚皱眉问道:“为什么不从长兴商号那边下手,把源头堵上?”   “线索在孙奕恒那里就断了,至于源头,你认为能完全堵上吗?”杨致用淡然的反问一句,就让张克楚哑口无言了。   大宋什么最发达?商业,什么人最多?商人。而商人最看重的,自然是利润。最赚钱的是军火,加上走私——不要诱惑太大,那些商人也好,偷运出军械的人也好,都会如同飞蛾一般恶狠狠地扑上去。   某一瞬间,张克楚甚至有些动心,飞崖岛上的军械作坊以后会生产出更多更好的枪炮……然而他很快清醒过来了,他可不想哪天死在自己作坊生产出的炮弹碎片或是铅弹之下。   不过作为一个已经逐渐融入到这个世界中的穿越者,张克楚很自然的对杨致用问道:“如果我们做成这件事,有什么好处?”   有什么好处?敢和通海司要好处的人,通常不是在黄泉路上这么发问,就是已经不需要任何好处的人了。   然而杨致用并不意外。他只是淡淡的抬起眼皮,盯着张克楚看了一会儿,目光中没有压迫,也没有好奇,只是很平静,似乎在思考自己将要抛出的好处,是否能打动面前的这个无赖。   终于,杨致用眼角的笑意逐渐扩散开来,他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抚过,擦去了刚才溅出来的一滴茶水,缓缓地说道:“你想要什么好处?”   “我还没想好。”张克楚很无耻的说道:“能不能你先答应了,我以后想到了再说?”   抚过桌面的手指僵硬了一下,笑容也一样,不过杨致用很快就摇着头苦笑道:“刚才我以为你很无赖,现在才发现你不是无赖。”他收敛笑容,很严肃地对张克楚说道:“你是无耻,这种事你还要拿来讨价还价吗?要知道,那可是火器!是会死人的!”   “我见过很多死人了。”张克楚摸着下巴说道:“但是这件事风险太大,我总得有个理由说服自己,说服兄弟们吧?”   “风险越大,收益越大。”杨致用冷冷地说道:“这件事做成之后,通海司会在很多方面对你,对克敌军,对联军提供帮助。”   “那原本就是你们的本职好不好?”张克楚笑道:“而且现在是你们通海司有求于我,不拿出点诚意来,让我怎么相信你们?”   杨致用气极反笑,不过最终还是冷静下来,对张克楚说道:“我知道万老先生这几个月在忙什么。” 第104章 腰牌,同乡,奸笑   “我知道万老先生这几个月在忙什么。”这句话不是威胁,只是平淡的事实,可是由此却能延伸出很多含义,例如我能让他忙的事白忙,或者更快的办好,又或许是以后能在这件事上提供帮助——总之,杨致用说的这句话,让张克楚不得不眯起眼睛思考起来。   既然杨致用说起万老先生,那他肯定知道万永年是安国公的首席幕僚,也必然知道自己与安国公的关系,那么他,或者通海司要想让万永年办的事办不成,一定就有办法绕过安国公,可若是他想通过这件事来帮助万永年,继而达到向自己表示诚意的目的,想来也是安国公那方面所难以达成的某些好处。   想到这里,张克楚眉开眼笑的对杨致用问道:“杨大人的意思是?”   杨致用沉吟片刻,抬起头对张克楚说道:“这火器走私,无论是流向哪儿,总有个源头,有个出处。上次在蕉岭岛抓获的孙奕恒,虽然没能从他嘴里获得太多有用的证据,但至少有了一个大致的方向。”他的声音逐渐低沉下来,仿佛被窗外的黑暗压迫着,带着几分幽幽的寒意:“总军司军械部。”   虽然张克楚想过这种可能,但是听到杨致用的话,还是忍不住有些吃惊。然而即便对方能把总军司军械部的人揪出来,可谁知道是哪个层级的?他其实多少有些明白杨致用的意思,只要从总军司军械部打开缺口,那么自己那个军械工场,必然能够在大宋军队军械装备方面,占到一定的份额。这算不算瞌睡遇到枕头?   “杨大人的意思,我明白了。”张克楚知道这件事是推脱不掉了,即便不是为了军械工场的利益着想,他也不能拒绝,更何况通过这件事,也许能查到那个隐藏在幕后的势力,想到这里,张克楚又想起了童老爷,考虑了片刻,便将此事告知了杨致用。   “童兴川?”没想到听到童老爷的名字之后,杨致用却眼睛一亮,站起身来对张克楚问道:“他人在哪儿?”   “还被我关着。”张克楚说道。看杨致用的神态,他就知道自己赌对了,通海司果然对此人有兴趣,很可能这个家伙是他们一直密切关注的人。   杨致用疑惑地看了一眼张克楚,很快冷静下来,坐回到椅子里,思忖片刻,问道:“你在查什么事情?”   “查我想知道的事。”这完全是一句废话,不过张克楚说的理直气壮。   杨致用笑了笑,很温和地说道:“张将军想知道什么事?”   “呵呵,我记得以前和邱大人,杨大人说过吧?”张克楚也笑了,笑的很坦然,很从容,虽然他的心里已经渐渐升起警惕,隐隐觉得不应该把童兴川的事说出来。   杨致用点了点头,望着张克楚的目光中多了些疑惑的神色:“是某个隐藏在土人背后的势力?这件事我们通海司一直在调查,不知道张将军查到了些什么?”   “目前还说不上什么成果。”张克楚坦言道:“不知道对方是个什么样的组织。”   “是同济会。”杨致用很干脆地说道:“这次在红港要抓的人里,就有同济会的一个长老。”   张克楚很惊讶地看了一眼杨致用,没想到对方竟然这么坦诚地告诉了自己这个势力的名称,不过听到后一句话之后,他便明白了。既然要请自己出面抓人,的确也没有必要再隐瞒什么。不过他的心里还是有些怪异,通海司对自己就这么放心?   “既然是合作,当然要坦诚相见。”不愧是常年搞特务工作的家伙,杨致用从张克楚的眼神中看出了他的惊讶和怀疑,笑着说道:“这个童兴川童老爷,我什么时候能见到?”   “现在还关在船上,不过杨大人想见的话,随时都可以见到。”张克楚被合作两个词小小的震动了一下,不过这倒不是什么很难理解的事,至于童兴川,既然自己从他口中问不出什么,还是交给眼前的专业人士好了。   杨致用想了想,点头说道:“这个人我先不忙见,稍后会有人来把他提走。不过……你对外就宣称此人病死在船上,当然,知道这件事的人越少越好。”   虽然不知道杨致用为何要如此小心谨慎,但是张克楚还是答应了下来,也许这个童兴川是个很重要的人,想到这里,他多少有些懊恼,怎么就没能从童老爷嘴里撬出点东西来?   “关于红港的事,我这边却无法给你们提供太多帮助。”杨致用略带歉疚的说道。   张克楚有些苦恼的挠了挠后脑勺,对杨致用说道:“怎么行动,我来考虑,杨大人把名单给我就行。”   “名单自然是有的。”杨致用的表情越发真挚,似乎很为难的说道:“只是……时间上要紧迫一些。”   “不紧迫,想必杨大人也不会漏夜至此。”不管杨致用的表情是不是伪装出来的,既然想清楚要做这件事,张克楚就没有必要再多考虑别的。   杨致用略有些尴尬地笑了笑,从怀里摸出一份卷宗,交给张克楚:“要抓的人,都在这里,我们也拟定了几个计划,将军可以参详参详。另外这件事,和童老爷的事一样,也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想了想,他还是说道:“我估计在贵军中,还有些人是不值得信任的。”   这个“还”字,似乎透露了什么,又似乎说明了什么,不过到底是出于善意的提醒,还是想借张克楚的手去做什么事,那就要看张克楚是怎么理解的了。   “呵呵,杨大人放心吧,我知道该怎么做。”张克楚接过卷宗,却没有急于打开来看,而是对杨致用说道:“时间呢?再怎么急迫,也得给我们一些时间准备吧?”   “今天是十月初三,最晚到下个月中旬,够了吧?”杨致用说道:“要抓的人的情况,卷宗里都有,住在什么地方,经常去哪儿,和什么人有接触,大多也都记录在案,想来会省很多时间,所以到十一月中旬,我想就能见到这些人了。”   张克楚思虑片刻,点头应道:“我尽快。”   话已至此,事情算是谈妥了,杨致用起身告辞,临走之时,从怀中摸出个木质镶铜的牌子:“这是我们通海司的腰牌,方便你做事,不过只限于在大宋境内,去了红港,最好别让人看到,否则……那些人对咱们通海司可是恨之入骨。”   张克楚心中腹诽道:“谁和你们通海司是咱们了?”不过还是接过了令牌,瞟了一眼,见上面的镌刻的文字是“通海司内抚管军特使”,不知道是个什么职务,但是看杨致用郑重其事的样子,想来也不会品级太低。   “办完这件事,可是要还给我的。”杨致用笑道:“这可是指挥使大人亲自批文,特事特办,你别把这个牌子看的太轻了。”   张克楚胡乱点头应了,知道杨致用是偷偷摸摸来的,也便没有远送。回到书房之后,他在书桌前稍坐了片刻,便唤来服部寺敏,让他去请郭玉郎。   “你也留下。”待郭玉郎在书桌旁坐下之后,张克楚对服部寺敏说道:“坐下吧,有件事,我还想听听你的意见。”   服部寺敏眼中流露出一丝诧异,不过却什么也没说,在郭玉郎身边坐了下来。   张克楚拿起那份卷宗,看着上面标注着通海司的字样,略想了想,便将今夜杨致用前来的目的说了出来。因杨致用来的时候,服部寺敏就在张克楚身边,所以他倒是没有什么意外的神色,不过郭玉郎是什么都不知道,方才早早睡了,又被服部寺敏唤醒拉了过来,此时原本还有些迷糊,但心里知道肯定是有什么大事发生,才会在这么晚被张克楚抓过来议事,可是听完张克楚的话之后,他还是感到非常震惊。   “红港啊……”郭玉郎皱眉叹了口气:“想必你已经答应他了?”   张克楚微微一笑,点头认可。将自己的想法,对于通过此事能给军械工场带来怎样的利益,以及杨致用后来所说的话都一并说了。   “既然他们拟定了计划,不如先看看吧。”郭玉郎稍觉心安,方才一听说要去红港抓人,他直觉此事非常麻烦,所以才会忧形于色。现在知道通海司的人已经有了计划,不禁生出几分希望来,毕竟在抓人这方面,通海司可是凶名在外,精通的很了。   然而看完卷宗里的几个计划,张克楚和郭玉郎都失望的摇了摇头。   “太冒险了,这帮家伙到底安的什么心?”张克楚有些气恼的说道。   郭玉郎揉着眼窝,也是叹气连连:“这件事太棘手了,时间又这么紧,很难办啊。”   “红港,我倒是去过。”一直在旁边沉默不语的服部寺敏小心翼翼地说道:“以前,去过几次。”   张克楚点头说道:“有没有什么能信任的人?”   “有一个同乡。”服部寺敏迟疑道:“就是不知道她还在不在那里,是死是活……”   “想办法找到他。”张克楚眯了眯眼睛,并不知道“他”其实是“她”,对服部寺敏说道:“你明天就出发,至于怎么去……让苏湛帮你想想办法,殷家的人如果连去红港的路子都没有,说什么我都不会相信的。至于去了以后,如果能找到你那个同乡,就先让他帮你在红港安顿下来,借口你自己找,总之我希望你能在红港站住脚,即便找不到他,你也必须完成这个任务。”   “可是,我去了以后做什么?”   “这就是咱们接下来该想的问题了。”张克楚的嘴角微微上翘,笑的却一点儿也不温柔。至少在郭玉郎和服部寺敏的眼中,很有点奸笑的味道。 第105章 山野间的小花   山在海湾之侧,有雾弥漫其间,红色的山石中,生长着许多树木,在晨曦中随着柔和的风轻轻舞动着枝丫,面朝大海,无花开花落,只有两个人影在一块青色大石上,依偎,低语。   一男一女,女人韶华虽然未逝,可是岁月和苦难已经在她的眼角,在额头,刻下无法磨去的痕迹,然而她的眼眸依旧如同少女般清亮,只是这清亮带着被沉淀的过往,不耀眼,不锐利,满是平和,平静,平淡。   她望着晨雾中的大海,听着波涛撞击在礁石上的潮声,心里却想念着故乡,眼前浮现的,却是另一幅画面。   伊奈川的雪景很美,特别是雪后初晴,站在家乡那座有名的石桥向康也原望去,一片洁白的原野在雪线中起伏,舒缓的曲线让人忍不住用双眼一遍遍的抚摸。有月色的时候,更会显出一种独特的韵味,仿佛整个世界的一切都静止了,那种辽阔的,寂静的肃穆中,带着让人心醉神迷的气息,如同亘古永恒的镜子,映出内心中卑微的细小和平凡,那雪景不过是壮丽而纤美的伊奈川的轻柔冰凉的外衣啊。   那时候,他是服部家族中高高在上的少爷,骑着黑色骏马在原野中飞驰,追逐着可怜的猎物,笑声穿透云际,也穿透了少女的心,直到很久很久以后,当她在潮湿的,闷热的矮榻上醒来,呼吸着浑浊的难闻的气味时,这爽朗的骄傲的笑声,依旧会在她的耳边回响起来。   只是后来,猎人成为了别人的猎物,鲜血和火光之后,少爷和小姐失去了踪迹,而她,也在这场动乱之中成为了无辜的牺牲品,被凌辱,被伤害,被远远的卖到了这个充斥着罪恶的地狱,虽然这个地狱有个很好听的名字,自由港。   “花子,总有一天,我们会回去的。”服部寺敏挺直了腰,双手按在膝上,用一种很坚定的语气缓缓说道。   “嗯,少爷,花子相信会有这么一天。”柔顺的话语中,同样饱含着信心,那是对少爷一如既往的信心,哪怕在这几年中,他才来过屈指可数的几次。不过花子很敏感的从少爷的表情里,发现这一次他说出这句话时,和以前给自己的感觉,完全不同。   回去,对于服部寺敏和花子来说,并不难,然而回去之后做什么,却很难,所以在无力去做那些想做的事之前,他们只能在这里,先做些什么。   “那个人什么时候见我?”服部寺敏微微低头,对花子说道。对于花子这些年在红港中的过往,他总有一种没来由的歉疚之情,毕竟这朵山野间的小花,本应该在春风中绽放属于她的美丽,而不是被恶狠狠的西风摧残到这个罪恶的港口,飘落尘埃满是污泥。   而现在,为了能够完成大人交付给自己的任务,他又不得不将花子,牵连进来,又或许是,心中那个隐隐的念头在作祟?   不过很显然,花子并没有对此有任何的怨怼,哪怕是一丝一毫的哀怨,也从未表现出来,正如她此时平静的话语:“下午。”   从花子的口中,服部寺敏逐渐了解到了一些事情,一些和红港,和红港里的人有关的事情。这些事在那个由通海司拟就的计划中,不会出现,而对于自己和将要做的事,又是非常重要的。   下山之时,雾气消散,走在窄窄的山道上的服部寺敏,回头望去,见山不见人,然而心中却渐渐开朗起来。   要见的人,名叫方三,当然,这只是个诨名而已,正如同郭玉郎给服部寺敏取的假名:月明初。假名字有了,假笑自然也少不了。当服部寺敏对着方三假笑的时候,两个人心里都同时鄙视了一下对方,笑的这么假,还不如不笑。   然而即便如此,该谈的事情,总是要谈的。方三用手心抹了抹鬓角处流出的汗水,压低了嗓门对服部寺敏说道:“旁的话咱们也不用多说了,我只问你,你家大哥手里,都有些什么货?又有多少量?”   有着三年海盗生涯的服部寺敏,自然知道那些所谓的货在这样的地方有着怎样的名称,虽然在这个地方,并不需要担心有官府的人来搅局,然而这世界上最多的敌人,其实就是同行。   方三只是个不入流的小角色,不过终归是做军火走私的掮客,这条线上有什么动静,多少都会有自己的渠道获取消息,所以当服部寺敏这个据说有一大批货的卖家,想要找个从中牵线搭桥的人,方三便立即跳了出来,并且很阴险的没有告诉任何一个同行。   “嘶……这么多?”听到服部寺敏报出的数量,方三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狐疑的盯着服部寺敏看了好一会儿,才慢悠悠地说道:“月明兄别是哄兄弟玩的吧?”   服部寺敏冷笑着没有说话,只是眼里流露出的鄙视和嘲讽,宛如一把冰冷的刀子刺在了方三的心头,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心中暗自想道,刚才自己的表现太不堪了,完全就是个没有见过世面的土包子啊,这让对方会怎么想?这笔大买卖,简直就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看来还是把自己给砸昏头了。   一念及此,方三的表情便谄媚起来,涎着脸笑道:“嘿嘿,小弟胆子小,大哥可别见怪。”   服部寺敏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不屑的冷笑。   这几个月来,由于大宋通海司掐断了几条重要的军械走私线路,从而导致红港黑市上的军械有价无市,而且有一批人正在四处寻找军械火药,要的数量还非常巨大,这些事方三早已知晓,现在遇到这么好的机会,他怎能轻易放过?   “月明大哥,您看,按照老规矩……”方三搓着手,扭捏道:“您先给开个价?”   服部寺敏喝了口茶,双眼紧紧盯着方三,冷漠的报出价格。   在这种有若实质的目光压力之下,方三只觉得后背冒出一股寒气,大热的天气里竟然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冷汗从额头上冒了出来。不过即便如此,他还是牢牢的记住了服部寺敏所报出的价格。   “这么一大批货,不知道明月大哥准备什么时候出手?”方三暗自琢磨着若是能办成此事,自己能从中捞到多少好处,想到那一大笔银子,他的心情更加热切起来,眼巴巴地看着服部寺敏。   “嗯……越快越好,这些天那边查得紧。”服部寺敏皱着眉头,似乎被大宋通海司的密谍们弄的很是心烦意乱。   方三心头暗笑,既然你急着脱手,那这事儿就更好办了。不过他面上仍是恭谨无比,向服部寺敏保证很快就会给他回信,约好了下次见面的地方和时间之后,便急匆匆地去了。   就在方三离开不久之后,服部寺敏也从这间不起眼的小酒馆里走了出来。他似乎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人远远地跟着,只是穿过杂乱的街头,回到码头附近的客栈中。   “把人给我盯住了,看看他除了方三,都和什么人来往。另外查一下他是从哪条线上过来的。”一个瘦高个满脸阴沉地望着客栈大门,对身边的人说道。   “方三那边呢?”   瘦高个冷笑一声,低声说道:“他那种小杂鱼,翻不出范爷的手心。”他很了解方三,所以并不担心。不过那个和方三密谈的家伙,让他有些捉摸不透,对方是什么来路呢?似乎是某个海盗船队里的人,可是哪个海盗头子能一下拿出那么多军械?方才在酒馆里偷听的时候,听到那个巨大的数量他也吃了一惊。   “这么大的量,也就范爷才能一口吞掉。”瘦高个想到这一点,很有些自豪,只要把这件事办好,范爷在会里的地位一定会更加稳固,连带着自己也将水涨船高吧?   傍晚时分,脸色苍白的方三按照约定的地点找到了服部寺敏。之所以脸色苍白,自然是心中有大恐惧,而不是大兴奋。在下午离开那个小酒馆之后,他便被几个壮汉“请”到了一处外表朴素的宅院之中,见到了传说中的范爷,被对方问了几句话,吩咐了一件事之后,很快又被送出房间,被带到另一个房间里安静地等待着,从那时起,方三皱巴巴的脸上就是一片苍白。   即便这间屋子里的灯光再怎么昏暗,服部寺敏还是看出了方三的异常,然而他只是很淡漠地说道:“你来晚了。”   方三很老实的点了点头,然后很小心地抬起头说道:“对方想知道这批货的来路。”   “你觉得我会告诉你吗?”服部寺敏像是打量傻瓜一样看着方三:“下午的时候只觉得你太贪心,现在才发现你竟然这么愚蠢,我看我是找错人了。”   方三哭丧着脸,嚅嗫道:“月明兄,不,月明大爷,这件事小的不过是个跑腿的,您就别为难小的了……”   “行啊,那这事你就别跟着参合了。”服部寺敏站起身,冷厉的瞪了他一眼:“不过你最好嘴巴严实点!”   一听这话,方三立即急了,他拉着服部寺敏的衣袖,惶然道:“月明大爷,您先别上火啊,您听我说,其实是这么回事……” 第106章 准备   对于红港正在发生的事情,张克楚此时还一无所知。   观澜院前厅里,殷远鉴笑微微的看着张克楚,心中却是五味杂陈。当初在飞崖岛上,他就觉得这个年青人不简单,所以主动提出让克敌军在飞崖岛设立营寨,自己出钱出工,全力相助,及至后来,张克楚又在自己最困难的时候主动相助,木吉岛一战之后,联军战功银子结算完毕,殷家也获得了相当丰厚的红利,这让殷远鉴对张克楚越看越顺眼。   然而一想到小女儿秀秀,殷老头又不禁暗自摇头。   “殷老伯,关于联军扩编一事……”张克楚被殷老头的眼神看的有些发毛,想起今天最主要的事情,便急忙说道。   “什么?哦,这件事啊。”殷远鉴摇头说道:“这事你自己拿主意就好,老夫是个商人,对这行军打仗的事一窍不通,不用来问我。”   张克楚笑道:“可是这联军中,殷家投入了这么多股份,这种事我觉得还是要听取您的意见。”   “呵呵,贤侄放手去做便是了,老夫相信自己的眼光,更相信你的能力。”殷远鉴抚着胡须笑道。   听殷远鉴这么说,张克楚倒也不意外,也不忸怩作态,只是觉得肩上的压力越发大了。两人又谈论了些当下的局势,殷远鉴对于市场上的细微变化,以及因此而造成的各种影响,分析的很全面,他尤其关注粮价的变化,对张克楚说道:“粮价自去年一路走高,甚至在秋收之后也只是暂缓了一段时间,至今年以来,愈发腾贵……”   “主要还是因为咱们大宋自己产粮不足,对外依赖性太强。”张克楚皱眉说道。   殷远鉴点头缓缓说道:“所以贤侄要早做打算啊。”   “眼下也没什么好办法解决,不过还有件事,我想听听老伯的意见。”张克楚说道:“岛上的军械司作坊,再过段时间就可以升格成军械工场,我想……卖一部分给大明。”   “大明?”殷远鉴有些吃惊地看着张克楚:“你是想走私军械?这在大宋可是重罪呀。”   张克楚说道:“我知道,但是,现在大明和咱们已经不是敌对关系了,这些条条框框早晚有一天得打破,所以不如早点下手。至于通海司和水军司方面,我想一定会有办法解决的,现在最关键的是船队的问题,如果老伯认为太过危险,那么我就自行购买船只,组成船队,若是老伯觉得可以一试的话,那这个问题就好解决了。”   “此事事关重大,且容老夫好好想想。”殷远鉴沉吟片刻之后说道,并没有立即答应下来。虽然作为商人,他很清楚军械走私的巨大利润,但正如同他所说,这件事太大了,搞不好就会拖累整个家族,由不得他不慎重。   送走殷远鉴之后,张克楚便找来郭玉郎,问道:“这几天募兵的事进行的如何?”   “很顺利。”郭玉郎笑道:“木吉岛一战,咱们联军的名头一下就打出来了,不止是咱们克敌军,便是谷成良和孟西城等人的杀奴军,这些天也顺利的招募到不少人,而且多是别的杀奴军转投而来,很有些经验丰富的老兵。”   张克楚点头说道:“那就好。”   “红港有消息传回来吗?”郭玉郎问道。   “暂时还没有,算算时间,服部也才刚到红港没几天。”张克楚说道。   郭玉郎有些担忧地说道:“不知道服部那边进行的如何了。”   “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张克楚笑道:“你可别小看服部这家伙,他当初能逃出来,混到海盗里,自保是没问题的,关键是他熟悉海盗那套东西,又在咱们克敌军里待了这么久,想让对方相信他的身份,并不难。”   “嗯,那咱们就等他的消息吧。不过通海司那边要求的时间太紧,我有些担心这一点。”郭玉郎说道。   张克楚摸着下巴,想了一会儿说道:“这个先不用担心,咱们这边该做的准备做好便是了。一旦服部传回消息,马上按照计划行事。”   “好吧。”郭玉郎应道,他这些天忙着招募士兵,对于红港那件事的准备工作,都是张克楚亲自在抓,所以又问了一些细节,见确实没有什么遗漏,便放下心来。   过了几天,张克楚得知达兰水军已经陆续回港,便往码头去了,因下着大雨,码头上前来迎接的人并不多。   见到江乘风的时候,张克楚几乎没认出他来,分别不过数月,江乘风竟然又瘦又黑,双眼凹陷,脸上甚至还多了一条伤疤。   “嘿嘿,没什么大不了的。”江乘风倒是不以为意,笑着拍了拍张克楚的肩膀:“兄弟可是越来越壮实了,怎么样?这几个月有什么收获么?”   “先回去再说吧,我还有些事想要问问你呢。”张克楚说道。   江乘风哈哈一笑,说道:“怕是想问我们这次回来,是什么原因吧?”   “是啊,总觉得很突然,是不是马六甲那边的形势发生了什么变化?”张克楚问道。   “变化倒也不大,主要是北镇守军的船队也去了,所以咱们这些人,就得乖乖地让出来。”江乘风笑着摇了摇头:“总军司看来是想让三个镇守军轮战练兵,咱们这些地方上的水军,还是老实的待在地方上好了。”   “原来是这样。”张克楚皱眉道:“战报上却没说北镇守军也去了马六甲。”   江乘风说道:“只是去了一部分而已,毕竟北边也需要留守。”   “北边……防着大明?”张克楚迟疑道。   “也不尽然,不过总是要有一支水军在北边才放心。”江乘风看了一眼张克楚,说道:“听说大明那边这些年可不怎么好过。”   张克楚眯着眼睛想了想,不知道历史在大宋之后变化成怎么样,虽然大势仍是已知的,但谁知道细节上又会是怎样的呢?   待回到那个安静的小院子之后,润娘亲自下厨整治了一桌酒菜,兄弟二人边喝酒,便聊着。   “兄弟干得不错!比我这个当哥哥的要强多了。”江乘风听了张克楚这几个月来的事情,感慨地说道:“看来当初让你搞杀奴军没错。”   “说实话,当初我可没想到能发展成现在的规模。”张克楚笑道:“说起来,当时还犹豫过。”   江乘风美滋滋的喝了口酒,对张克楚说道:“照你这么说,你们现在战力大幅提高,全因这些改良过的军械咯?”   “是啊,若是没有开花炮子,光是那些海盗船,便不好对付。”张克楚点头说道:“陆战时,则全赖燧发枪,便是土人现在有了火绳枪,也无法与我们对抗。”   江乘风佯怒道:“这等好东西,为何不与哥哥用?”   “嘿嘿,那会儿不是你不在么。”张克楚笑道:“这些军械造起来相当麻烦,当时仅仅够我们联军装备。不过再过些日子就好了。”   “哦?这是怎么说?”江乘风好奇地问道。   张克楚将自己要升格军械作坊的事说了,顺便又告诉他自己与安国公之间的关系,江乘风听了之后瞪大双眼,不敢置信的摇头说道:“想不到你小子,竟然还是安国公的侄子,不过既然有这层关系,为何不走安国公的路子,全军调入南镇守军之中?毕竟那可是咱们大宋水军三大主力之一,更何况南镇守军都指挥使,可是你的堂哥啊。”   “免了,我可没这个打算。”张克楚微微一笑,说道:“我现在好歹也是联军都指挥使,自由自在的,不比在镇守军里让人管着强?”   江乘风哈哈一笑,拍着张克楚的肩膀说道:“兄弟这话说的有道理!不过,杀奴军早晚有解散的一天,你到时候又该怎么办?”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张克楚心中早有打算,不过现在却不好对江乘风直言,于是岔开话题,对江乘风说道:“待军械作坊升格之后,我打算再招一批匠人,最好是西洋工匠。”   “西洋工匠?只怕不太容易招到,毕竟现在和西洋人正打仗,很多西洋商船都无法到大宋来了,所以那些匠人也相对少了许多。”江乘风皱眉说道:“军械作坊什么的,哥哥不太了解,不过这方面总军司一向管得严格,你可要小心,别让人抓住什么把柄。”   张克楚点头道:“哥哥放心吧,这件事我会小心处理的。”   两人又聊了些闲话,见大雨渐歇,江乘风又有些醉意,张克楚便告辞了。江乘风送他到门外,笑说道:“这次回来,哥哥打算把正事办了,等日子定下来之后,我让人告诉你一声。”   张克楚知道他说的是和润娘成亲的事,心中为他感到高兴,笑道:“那兄弟先恭喜了!回头一定备份大礼,好好闹上一闹!”   “呵呵,咱们兄弟之间,就别整那些虚文了,只是你小子和珍珠的事,也该定下来了吧?”江乘风说道:“你也老大不小了。”   张克楚心里汗了一下,心想自己才二十三岁,急个什么?不过自己能拖,珍珠可就受委屈了,于是说道:“今年之内吧,眼前的事情太多太忙,一时顾不过来。”   待回到观澜院,张克楚便收到了来自红港的消息:对方上钩了!   确切地说,是通海司最想抓的范爷,已经派人和服部寺敏见过面了。 第107章 夜雾中的酒馆   根据通海司的暗中调查,同济会在红港的主事人,正是这个名叫范久言的老家伙,在红港人称范爷。此人在同济会中地位仅次于长老,狡诈多变,心狠手辣,曾经在红港一举端掉了通海司埋下的几个暗桩,令通海司的人对他恨到了极点。然而针对此人的数次抓捕行动,竟然无一成功,反倒损失了好几个内抚管军的干将。   对付这样一个老狐狸,张克楚的计划是欲擒故纵,先让服部寺敏取得对方的信任,再利用对方急需大批军械的迫切心理,出其不意的突袭收网……而这其中最关键的,就是服部寺敏能否获得范爷的信任,眼下看来,已经有一些成效了。   按照原定计划,张克楚调集了一批火器,让苏湛秘密运往红港交给服部寺敏,这批火器大多是从海盗和土人那里缴获而来,其中也故意夹杂了一些来自步军司军械库的火绳枪,当然这都是以前换装备时剩余下来的。   杨致用这些日子,也没闲着,先是亲自带人从胜利号上押走了童兴川,然后又动用通海司的力量,为张克楚扫清“竞争对手”,加大了针对红港走私军械的打击力度,一时间红港市面上军械更是难得一见。   在这种情况之下,范爷终于坐不住了,派人请来了服部寺敏,虽然手下的人已经查的很清楚,这个叫月明初的人之前是个海盗,后来投入杀奴军,但却没有查到这个杀奴军到底是哪一支。在范爷看来,能一次拿出这么多军械,现在也只有杀奴军才能做到了,所以提防之心反倒减少很多。   待验看过服部寺敏拿出的火枪之后,范爷更加相信自己的判断,于是双方很顺利的完成了第一笔交易,然而这第一批火器的数量,很显然满足不了范爷的胃口。   “月明贤侄,似这般小打小闹,什么时候才能将你们手中的货出完?”范爷笑眯眯的对服部寺敏说道:“不如咱们来个痛快的,下次你把货全部运来,一次脱手,也不用担惊受怕,岂不是两下便宜的事,贤侄觉得如何?”   服部寺敏面露为难道:“我家大哥吩咐过,一切小心为上。”   “小心是应该的,不过也不能小心过头了,在红港这个地方,我范爷绝对能保证你们的安全。”范爷笑的越发和煦:“只要你们能运过来,一切都不是问题。”   “可是剩下的货太多了,就是怕运不过来,最多,只能到凤尾岛。”服部寺敏迟疑着说道。   范爷抚着胡须的手僵了一下,干笑道:“呵呵,凤尾岛,能到凤尾岛,也算不错了。”   凤尾岛其实是个荒岛,一向是海盗和走私商船的中转落脚点,那里有个天然良港,只因岛上没有水源,所以并没有多少人在岛上常驻,而最关键的一点,是凤尾岛距离红港还有一天一夜的海程,这段航线上,经常会有大宋水军巡查。   “实在是货太多,所以太显眼了些。”服部寺敏郑重的解释道。   听到“货太多”三个字,范爷的心里如同百爪挠心,恨不能立即就把那些剩下的军械吞掉,只要有了这批军械,会里长老们来年准备的那件大事,就更有把握了,而自己立下这么大一个功劳,说不定就能跻身成为长老中的一员,若是那件大事能够成功,自己岂不是……他想到这里,越发觉得眼前的这个良机不能错过,当下对服部寺敏说道:“能运到凤尾岛也好,我安排人前往接应,贤侄还有什么问题?”   “若是这样,那就太好了,我马上让人给大哥回信,不过一切还要看大哥怎么安排。”服部寺敏喜形于色,倒也不是装出来的,反正他现在的表现,正是一个贪财的家伙所应该表现的。   “这是当然。”范爷心中既然已经有了决断,便再无疑虑,笑眯眯的对服部寺敏说道:“这些天老夫招待不周,贤侄若是觉得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尽管直言。”   自从和服部寺敏搭上线之后,范爷便将他安排到了自己的别院之内,一方面是就近监视观察,另一方面是想拉拢利用,所谓招待不周云云,不过是向对方表示一个态度而已,这些天美酒佳肴绝色女子可是毫不吝啬的塞到服部寺敏的肚子里床头前,现在看来,似乎很有些效果。   服部寺敏笑道:“范爷照顾的无微不至,小侄感激莫名,倒没有觉得有何不便之处。”   “哈哈,如此就好,如此就好啊。”范爷眼中流露出一丝急切,不过很快便被他掩饰了:“月明贤侄,你看什么时候让你的兄弟去传信?”   服部寺敏略一沉吟,说道:“那当然是越快越好,免得夜长梦多。”   “是啊。”范爷心里暗喜,只要你们急着脱手,那就太好了。   他此时压根没想到,张克楚已经做好了准备,就等着他和服部寺敏定下交易的日期,免得“夜长梦多”呢。   待消息传回达兰经略府之后,张克楚便按照计划,以演练为名,调集联军十二艘战船中的六艘,并调用了殷家船队中的十艘商船,浩浩荡荡的南下直奔凤尾岛。   在船队离开码头的前一天,张克楚才召集了参加此次行动的几名都指挥使,将自己的作战计划透露了出来。   “只要不到红港,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孟西城原本还不知道这次出海是为了去红港抓人,现在知道之后,觉得只要按照计划行事,就有八成把握,所以并不反对。   “红港必须去。”张克楚说道:“范爷不可能亲自去凤尾岛交易的。所以凤尾岛那里由你主持,我带胜利号和天使号去红港。”   孟西城摇头道:“不行,这样太危险了。”   另外几个指挥使也纷纷反对,毕竟红港凶名在外,张克楚作为联军最高将领,实在不应该亲自冒险去红港抓人。   然而张克楚主意已定,危险肯定是有的,但是他相信只要自己的准备够充分,就能顺利的完成,所以在他的坚持下,胜利号和天使号还是在第三天离开船队,前往红港。   出海之后,胜利号和天使号就降下了杀奴军旗号,伪装成两艘海盗船,好在他们极为幸运的没有遭遇到水军司巡检战船,这天傍晚,终于抵达了红港。   夜雾不知何时涌起,码头上的灯光在雾中朦胧成橙黄色的光晕,小船的木浆拍打着海面发出一阵阵哗啦啦的水声,有人在高声喊着什么,紧接着从一艘船上传来咒骂声,手铳开火了,喷出一道火光,女人的尖叫声,落水声,伤者的惨叫声响成一片。   “欢迎来到自由港。”卫安南苦笑着对张克楚说道。他亲自掌舵,小心的绕开一艘黑黢黢的海盗船,将胜利号停靠在码头旁边。   上岸之后,张克楚眯着眼睛打量着码头附近的建筑,这些建筑大多是高大的仓库,有坚固的石墙拱卫着,仓库的二层住人,开着小小的窗口,有些窗口亮着灯,偶尔还有人影闪动。   在仓库与仓库之间,有许多矮小的木棚,简陋的小酒馆,肮脏的路面上满是污水。浓雾里不时传来醉汉们的诅咒和难以听清的话语,有个家伙醉倒在路边,两个消瘦的孩子正扒拉着他身上的东西,很快,他们就像黑猫一样消失在雾气弥漫的街头了。   张克楚带的人并不多,只有曾大牛和杨康以及三个火枪手,他们来到一个酒馆,跨过门口那个断了双腿的乞丐,被一阵鱼腥味和呕吐物混合的臭气熏得直掩鼻子。酒馆里的人很多,大多穿着脏兮兮的奇装异服——镶着金边的长袖内衣,缀着宝石和羽毛的女式圆帽,紧身长裤上满是油垢和血迹。但是所有人都带着武器:宽刃短剑,细长的西洋剑,带护手的水手刀,弯弯的大马士革刀,各式各样的手铳和细铁链挂着的斧头。   酒馆里的人都在大声喊着什么。似乎在进行某种比赛,人们伸长了脖子向酒柜望去,一个醉酒的女人正趴在桌子上,被一个胸口长满长毛的壮汉从后面干着,她的手垂在桌子下面,身子随着壮汉的动作而扭动着,油腻腻的乳房在桌面上挤压着,不时发出一阵呻吟。壮汉的身后还有几个男人在排队,他们淫邪的笑着,谈论着,金牙在反射着灯光,空气中充斥的令人烦闷的气味。   “大哥,你们可来了。”苏湛打扮的如同一个蹩脚的海盗,将张克楚等人迎到了一张桌子旁边,桌子上堆满了残羹剩饭,方形的酒瓶空空如也。一个面目阴沉的跛子走过来慢腾腾地收着豁了牙的盘子,他迅速的打量了一番刚坐下的张克楚等人,似乎在想这些人是什么来头。   “这地方不错。”张克楚龇牙笑道。   跛子低着头,终于收完了桌子上的东西,用胳膊上挂着的一块脏得分不清颜色的布胡乱擦了擦桌面,一高一低的歪着身子离开了。   “情况都摸清楚了?”张克楚低声对苏湛问道。   苏湛点了点头,“他们大部分人已经出发去凤尾岛了,别院里还有二十多个人。”他上次送货过来之后,便留在了红港。   “范爷呢?”张克楚看了看周围,没有人注意到这边。   “就在别院里。”苏湛说道。   张克楚眯了眯眼。“那还等什么,回去叫上兄弟们出发。”   夜雾很好的遮掩了路人的行踪,偶尔犬吠,却吵不醒宿醉的主人。位于半山上的别院外,渐渐聚集了四十多个人影。   “动手!”张克楚见人已经到位,低声说道。   由于别院内的大部分人手,已经随着船队去了凤尾岛,所以防卫很稀疏,加上有服部寺敏作为内应,很快张克楚就带人进了院内,控制住了那些巡夜的人。   范爷是被服部寺敏亲自抓住的,这老小子的确非常警觉,然而还是没能逃掉,他恨恨地瞪着服部寺敏,抖着花白的胡子恶狠狠地说道:“贤侄这是做什么?莫非嫌老夫出的价格太低了?你们这样胡来,坏了规矩,以后还怎么出货?”   张克楚冷笑道:“少废话,捆了带走!”   出了别院,服部寺敏又带着张克楚等人扑向另外两个地点,很顺利地把人都抓住了。返回之时,服部寺敏拉着张克楚低声说道:“大人,属下有个请求。”   张克楚此时心情大好,笑道:“什么请求,说吧。”   “属下那个同乡是否能带回克敌军?”时间紧迫,服部寺敏便直接请求道。   “嗯,没问题。”张克楚已经知道花子帮了服部寺敏不少忙,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服部寺敏喜形于色,躬身谢道:“多谢大人成全!”   ……   三天之前的夜晚,凤尾岛上来了一支船队。他们从船上运下来很多木箱,堆放在码头附近的空地上,点起了好几堆篝火。岛上的守岛人只是远远的望了望,便缩回了简陋的木棚里。“不知道是哪个船主要在这里倒货。”有人低声嘀咕了一句,便又躺下继续睡觉。   孟西城带着火枪手们上了岛,他布置好人手,便坐到了一堆篝火旁,耐心地等待着。然而直到天亮之后,约定的人还没有到来,他不禁有些疑惑,暗忖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意外,并为去了红港的张克楚等人担忧起来。   到了中午时分,他才终于放下心来,对方的船已经到了岛外。   “叔,他们来了。”孟二虎兴奋地说道,他这半年个头又窜了不少,身体越发强壮了,只是脸上的青春痘,让他看上去还只是个半大孩子。   孟西城登上一个高高的土丘,拉长千里镜向海面上望去,对方来的船有四艘,都是五百料以上的大船,而且看上去人数还不少。   “走吧,看看这帮家伙带了多少银子来。”孟西城微微一笑,带着二虎等人走下土丘。 第108章 扩编练兵增船   清晨的达兰府码头,笼罩着一层薄薄的水雾。杨致用焦急的在一间木屋前徘徊,不时抬起头向海面上望去。   得到张克楚留下的消息之后,杨致用就一直紧张的在码头等待着,按照张克楚的计划,最晚今天就应该回到达兰——无论成功与否,然而海上的事情谁也说不上,更何况对付的又是老奸巨猾的范爷。如果不是通海司在红港的人手折损太多,杨致用又何必请张克楚出手相助?   自从上次在蕉岭岛抓获孙奕恒之后,同济会便逐渐又浮现到通海司的视线之中,在排除了孙奕恒与宁国公之间的关系后,邱行远当即命令杨致用不惜一切手段,也要把同济会一网打尽,然而同济会经过以前的打击之后,行事越发诡秘,要不是因为军械走私这条线,还很难发现他们的活动。   正因为如此,杨致用才紧紧抓住这条线,锲而不舍的死死咬住,一直到发现同济会的范爷在红港收购军械,继而提供给那些叛乱的土人。然而针对范爷的几次抓捕行动失败,让他承受了很大压力,这一次张克楚会不会成功,说实话他心里也没有太多把握,不过很快就能知道结果了。   就在杨致用低着脑袋沉思的时候,他的一名手下忽然低声道:“大人,他们回来了!”   杨致用猛地抬起头,见海面上影影绰绰驶来一支船队,举起千里镜仔细望去,果然是张克楚的克敌军船队。   “克楚,一切还顺利吧?”当张克楚顺着跳板走下胜利号的时候,杨致用迎上去急忙问道,他见胜利号似乎经过了一场恶战,船身上有几处新补换的地方,而且那些士兵看着也非常疲惫,心里更加紧张了。   张克楚微微一笑,拱手说道:“幸不辱命。”   “太好了!”杨致用使劲在张克楚肩膀上锤了一拳:“我就知道你能行!”   “不过回来的时候跟海盗干了一仗,损失不小啊。”张克楚苦笑道:“杨大哥,你可不能卸磨杀驴……”   杨致用哪儿还有心思跟张克楚开玩笑,抓着他的胳膊说道:“范爷在哪儿?”   “放心吧,跑不了,就在我这艘船上。”张克楚看看周围,发现这个码头附近一个闲人都没有,想必是被杨致用下令清场了,便对杨致用说道:“这老小子趁我的兄弟不注意,企图自杀,还好被救回来了。”   “哼,他是知道自己罪大恶极,绝无侥幸逃脱的希望了才会如此。”杨致用冷笑道:“只要人不死,我就有办法让他开口。”   张克楚似笑非笑的看了杨致用一眼:“那倒不用再费事了,范爷自杀不成,反倒想开了,他可是竹筒倒豆子,知道的都说了。”   “嗯?”杨致用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不过很快就笑道:“这种情况也不是没有,不过,我还是要把他带回去。”   “那当然。”张克楚说道:“还有这次抓的两百多人,全都给你。”   杨致用惊讶的问道:“这么多人?”   “也不都是同济会的,大部分是他们外围的人,知道的情况也不多。”张克楚沉吟了一下说道:“不过名单上的那些人,除了三个不在红港,还有几个被打死之外,其他人都抓到了。”   两人正说着话,过来个通海司的人对杨致用低声说了几句什么,杨致用点了点头,摆手让他离开了。   “怎么?有什么事么?”张克楚见杨致用眉头紧锁,便问道。   杨致用摇头说道:“没什么。对了,能不能让你的兄弟们直接把人押到步军司?到了那边我再去提人。”   知道他这是要掩人耳目,所以才会来这么一出,张克楚便也没有在意,当下便让孟西城带人去办。   “这件事我可是给你办好了。”张克楚笑吟吟地看着杨致用说道:“杨大人答应我的事呢?”   杨致用勉强笑了笑:“放心吧,我们通海司什么时候说话不算数过?”他说完之后又想到一个问题,便对张克楚问道:“范爷所交代的事情,你必须严格保密。”   张克楚摸着下巴,回头看了看码头上停泊的战船,笑道:“放心吧,我才不会到处乱说的。”   回到观澜院,张克楚还没来得及休息一会儿,郭玉郎便闻讯找了过来。   “这几天没事吧?”张克楚揉着眉心说道,红港一行虽然总体来说还算顺利,但是回来的时候和一支海盗船队遭遇,他本意是威慑对方不与纠缠的,然而那支海盗船队竟然以为张克楚船队中的商船载着货物,不要命的攻了过来,结果从中午打到天黑,海盗船被烧毁了两艘,被俘了一艘,剩下的几艘见势不妙,乘着夜色溜走了。   郭玉郎来的急,额头上都是汗,他抬手擦了擦,这才坐下来说道:“有事,不过是你的事,还是麻烦事。”   “哦?我的什么麻烦事?”张克楚不明所以的问道,心想我能有什么麻烦事?   郭玉郎见他还愣愣的,便笑道:“还不是你那个不甘寂寞的舅老爷,听说咱们打下了木吉岛,又赚了许多战功银子,所以嘛,就搭船来了达兰府,这会儿应该还在殷家老宅里。”   “殷家老宅?他去那里干吗?”张克楚现在一听到王立诚就头大,不过这厮跑去殷家,又是要出什么幺蛾子?   郭玉郎苦笑着摇头说道:“他来了三天了,每天都去找殷老伯,我估计他是看你死活不肯松口,所以去找殷老伯,让他当说客吧。”   “找谁也没用!”张克楚厌烦的挥了挥手,“他爱折腾就折腾去吧。”   “这事你得尽快解决啊,老拖着也不是个事。”郭玉郎皱眉道:“要不,给点银子远远的打发了算了。”   张克楚凝神想了想,说道:“行,这个狗皮膏药整天贴的人难受,就这么办吧。”   说完王立诚的事,郭玉郎又将张克楚离开达兰府之后发生的一些事说了,主要是罗威涛派人来买燧发枪,这件事张克楚走之前已经交代过了,所以倒没什么问题。另外王如海派人送来一笔银子,是南镇守军苏望秦购买燧发枪的货款。   “那边的订单算是完成了,不过还不能停止制造。眼下燧发枪有多少存货?”张克楚问道。   郭玉郎说道:“长枪八百支,手铳三百支。”   “太少了。”张克楚皱眉道:“咱们怕是等不及军械作坊升格的批文了,现在就得招募工匠,还要招大批学徒。”   “人可以招,但是材料怎么办?没有批文,咱们购买铜、铁,木材这些都是受限制的啊。”郭玉郎有些无奈地说道。   张克楚嘿嘿一笑,摸出那块通海司的腰牌:“这玩意儿还没来得及交还,想来总有些用处吧?”   “这个?”郭玉郎神色一凝,“你这可是打着通海司的名义……就不怕杨大人找你麻烦?”   “找麻烦?那也是以后的事了。再说现在他可不会来找麻烦的,而且军械作坊的事,他以后还得给咱们帮忙,这点小事他才懒得管。”张克楚胸有成竹地说道。   郭玉郎点了点头,说道:“那就好,这件事我今天就去办。”他想了想又说道:“从范爷那里问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没?”   “呵呵,你别说,这老小子知道的还不少。”张克楚笑道:“他在同济会里也算的上一号人物了,不过这件事我不打算再跟下去了。”   “同济会?不是说很多年前就被通海司给连根拔起了么?”郭玉郎有些纳闷地问道:“不打算跟下去?那咱们就不管了?”   “嗯,这条线让通海司的人去抓吧。我想过了,咱们还是要发展好自己,扩编练兵增船。这些都要银子啊,别看这次咱们又得了三十万两战功银子,可是以后花钱的地方更多……”张克楚说道。   “还要增船?”郭玉郎有些迟疑地说道:“咱们不是已经俘获了好几艘海盗战船吗?”   张克楚摇头道:“即便加上那些战船,还远远不够。”   “还不够?克楚啊,咱们可不能一下扩编的太多了,不然战力必然下降,得不偿失啊。”郭玉郎不无担忧地说道。   张克楚笑了笑,说道:“不用太担心,即便战力有所下降,那也是相对的,放心吧,只要抓紧训练,很快就能拉出来收拾土人了。只有在战场上,才能更好地提高。”   “这倒是。”郭玉郎点头道:“这段时间我已经招募了三百多人,加上咱们原来的三百八十人,已经有七百六十人,这还不包括水手,厨师和杂役。新招的士兵已经陆续编入各队之中,并且开始随同老兵一起训练。”   “很好!谷成良和孟西城他们怎么样?”张克楚问道。   郭玉郎想了想说道:“他们虽然也在招募士兵,不过只是补充了之前的损失,多也只多出十多几十个人而已。”   “嗯,看来他们还没打算扩编。”张克楚笑了笑说道:“回头得敲打敲打他们,有了银子不用,留着下崽么?” 第109章 黑旗的诞生   傍晚时分,殷远鉴亲自把醉醺醺的王立诚送回了观澜院。张克楚将他请到书房,甫一落座,殷远鉴便笑道:“贤侄这个尊舅,呵呵……”   张克楚歉意的说道:“给老伯添麻烦了。”   “老夫倒是没什么。”殷远鉴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张克楚:“倒是贤侄你的麻烦不小啊。”   “也算不上什么麻烦。”张克楚摆手说道:“上次和老伯说的事,不知道老伯考虑的如何了?”他说的,自然是关于往大明走私军械的事。   殷远鉴沉吟片刻后说道:“这件事还需从长计议啊,毕竟咱们大宋现在也不怎么安定。”   “嗯,这倒是,不过我想先把这条线建立起来,以后才好大批运货,另外还可以从大明运粮食过来。”张克楚沉声说道。   “运粮?”殷远鉴吃惊地看了看张克楚:“这,这更是大罪啊。”   张克楚微微一笑:“反正走私军械也是罪,走私粮食也是罪,只要咱们小心点就是了。”他其实早已经有这个打算,没有粮食军队再强大也会分崩离析,有枪有粮才能留得住人。只要有了强大的军队,走私算什么?   “你啊,真是胆子越来越大了。”殷远鉴叹了口气,不过却没有一口拒绝,而是思虑了片刻,“好吧,既然贤侄有这个决心,那老夫也豁出去了。”   “其实也没那么严重。”张克楚笑道:“军械的事且不说,单说粮食,咱们若是能自己解决,想来那些步军司的大人们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只要不大量高价卖出去就行。”   殷远鉴点了点头说道:“嗯,那老夫明天就着手去做这件事,先运粮食去飞崖岛。”   送走殷远鉴之后,张克楚立即让服部寺敏找来了苏湛。   “坐吧。”张克楚笑道:“这一次你们两个可是立了大功。”   服部寺敏挺了挺胸,说道:“都是大人计划的好。”   “是啊,我们只不过是按照大人的计划行事。”苏湛也点头说道。   “计划是一回事,执行的不好,再好的计划也是一纸空文。”张克楚正色看着他们二人说道:“把你们找来,是要交给你们两个更重要的事。”   “大人请说吧。”服部寺敏和苏湛对视一眼,异口同声的对张克楚说道。   “这一次的事情,咱们为什么能这么顺利的完成?”张克楚没有急于说具体的事,而是先问道。   “因为咱们准备的充分,大人的计策又抓住了他们急于购买军械的心理。”苏湛想了想说道。   张克楚点头说道:“没错,咱们的确准备的充分,不过最重要的,是情报的准确。而这些准确的情报,大部分来自通海司,如果没有他们的这些情报,咱们很难在短时间内摸清楚对方的底细,更不要说杀到红港把人顺利的抓回来。”   “大人的意思是咱们以后要多和通海司合作么?”苏湛有些疑惑地问道。   “不,他们这次是有求于咱们,所以才会有合作,至于以后……我的想法可不是合作。”张克楚说道:“克敌军要扩编,联军要扩编,在这个基础上,我要设立一个类似于通海司的专门组织。专门负责收集各种情报,这样才能对形势有更全面的把握,在做许多事情的时候,才会事半功倍。”   “这个组织,我想让你们两人负责。”张克楚转过头看着苏湛说道:“你负责国内这一块。”接着又对服部寺敏说道:“你负责大宋国外。”   “先说说国内这一块。”张克楚喝了口凉茶,对苏湛说道:“之前让你带的那几个人,办事都很利索,所以你要以他们为骨干,先把架子搭起来,然后补充人手,至于要什么人,从哪儿找,这是你需要考虑的问题。”   “再说说你要做的事,除了之前与同济会的人继续保持接触之外,还要把眼光放远一点,大宋七个经略府,都要派人设立联络点和人手,把网铺开,这样情报可以互相佐证,拾遗补缺。”   苏湛有些疑惑地问道:“这样的话,需要的人手就太多了。”   “没你想的那么多。”张克楚说道:“核心的人员你掌握,然后让他们自己发展外围人员。”   “可是,我们都要搜集什么情报呢?”苏湛问道。   张克楚微微一笑,说道:“所有!”   苏湛为难的挠了挠头,“所有情报?哪怕是卖烧饼的二麻子昨天晚上去逛窑子这种事也要搜集?”   “如果有必要的话。”张克楚笑道:“但是要有的放矢。”   “我明白了。”苏湛脑子转的很快,立即想通了张克楚所说的意思,不过他很快又问道:“大人,我们这个组织叫什么名字?按说,应该有个名称吧?”   张克楚笑道:“名称自然是有的,鉴于以后你们要隐藏在黑暗之中,就叫黑旗吧,旗者令也,所以黑旗之中,要令行禁止,比之克敌军更要严格。”   “黑旗……”苏湛和服部寺敏低声喃喃念道。心中都隐隐有些激动,很显然,张克楚设立黑旗并不是心血来潮,而是精心准备,甚至已经有所行动之后,才正式提出来的,而这样一个类似于通海司的组织,即将在他们两个人的手里诞生,构建,以后还要发展壮大,想想都让人激动不已。   张克楚对服部寺敏说道:“至于国外这一块,也是非常重要的,除了大明的情报之外,西洋人,周边这些小国的情报,你也要尽量搜集。”   服部寺敏躬身应了,想了想,对张克楚说道:“大人,大明那边的情报现在就着手搜集么?”   “具体事务,先不急着进行,关键是把机构架设起来,选一批精干的人手,然后才好去做。”张克楚干脆挑明了说道:“这批人要陆续安置到大明,先期的主要任务,是保证咱们往大明走私的海路安全。”   “走私?”苏湛和服部寺敏还是头一次听到这件事,苏湛是有些担忧,毕竟他是大宋人,而服部寺敏却想的是另一层,如果走私的话,那岂不是要和那些大明商人海盗打交道了?   张克楚大略说了一下走私的目的,末了对服部寺敏说道:“这件事对咱们很重要,你要全力保证走私海路的安全。”   接下来,张克楚就黑旗的机构设置,人员安排,情报的搜集和整理等事与服部寺敏和苏湛商议了很久,直到晚上才拟定了一个章程出来。   其实张克楚所说的这些,大多是后世从书籍影视中看到的,加上他这一年多对大宋实际情况的了解而做出的决定。这个黑旗,在张克楚的心里占有很重要的位置,如果黑旗发展的好,完全能够发挥巨大的作用,对于克敌军和联军来说,不但是获取情报的耳目,更是一柄黑暗中的利刃……   “以后你们两人直接对我负责,要银子要人都从我这里过。”张克楚虽然感到很疲倦,还是强打精神说道:“对外千万不能声张,特别是别让通海司的人注意到。”   第二天,苏湛便领着七八个挑选出来的人,加上之前的五人,组成了黑旗内务处,地方则选在了张克楚专门拨出的一处院子,而服部寺敏的黑旗外务处则只有四个人,也在这处院子内占了几间厢房。   张克楚虽然很重视黑旗,却也不能将全部精力投入进来,毕竟他现在要处理的事情还有很多同样重要的,甚至在眼下要比黑旗更为重要。   木吉岛一战,联军各部都获得不少战功银子,这让那些没有加入联军,仍在单干的杀奴军主将们眼红不已,不过眼红归眼红,人家可是正经八百用战功换来的,只能感慨自己没那个好运气。然而有些心思灵活的,便托人找到张克楚,想加入到联军之中。   因这些人大多和联军各指挥使相熟,当初都是步军司的同僚,又或是上下级的关系,所以受托之人也不好拒绝,便都把难题甩给了张克楚。谁让张克楚是联军的最高指挥官呢?   然而这些杀奴军却又和联军中的杀奴军不同,毕竟联军指挥使的杀奴军都是由克敌军入股的,相当于集团公司里的控股分公司,而这些想加入联军的杀奴军,却相对独立,如果让他们加入进来,很不好控制,可要是再投入银子入股的话,又需要很大一笔,所以张克楚便决定暂不增加。   相对于这件事,王立诚的麻烦更让张克楚头疼一些,还是殷远鉴看不下去,出面将王立诚安置到临海经略府殷家的商行中做了个管事,远远的打发去了,王立诚临走时还专门找张克楚又提了一次婚约,结果被张克楚再次拒绝了。   打发了这一家子离开之后,张克楚算是过了几天清净日子,开始谋划着回飞崖岛之后要做的诸多事情。   又过了几天,江乘风迎娶润娘,因张克楚早已知道日子,所以备了礼物亲自去了,少不了闹了一天,喝得微醺而归。 第110章 热火朝天的飞崖岛   十一月底的一天,张克楚终于等到了军械司作坊升格的文书。拿到这份文书之后,张克楚便立即开始行动起来。   先前采购的各种材料,虽然已经在通海司的纵容下运走了一小部分,但是还有很多堆放在观澜院中,在码头的仓库里,在货主的货栈中。现在有了升格文书,张克楚便可以名正言顺的去提货运货了,所用的船队,自然是殷家的商船船队,随同护送的,则是谷成良的杀奴军。   望着逐渐远去的船队,张克楚眯着眼睛,心里觉得踏实了许多。   飞崖岛作为联军的基地,不但是停泊驻地,也是官兵平时生活训练的地方,而最重要的,则是那个承载着张克楚最多期望的兵工厂——没错,在他的心里,无论那个工场是叫军械司作坊,还是军械司工场,都是他最想建成的兵工厂,虽然目前还只能生产燧发枪、开花弹以及对火炮进行一定的改造。   升格后的工场,并不仅仅是工匠数量增加,生产的各种军械增加就达到了张克楚的目的,在他的计划中,这个兵工厂不但要能制造燧发枪,更要能造火炮,而这个要求无论是对工场的规模,生产能力以及技术能力非常高之外,对于工匠的能力要求也很高。   “玉郎,工匠和学徒招收的情况如何?”沿着码头一边散步,张克楚一边问道。   这段时间这些事情都是由郭玉郎主管的,对情况非常了解,所以他只略回想了一下,便回答道:“铁匠招了二十八人,木匠三十二人,其余匠人八十多,至于学徒,总数有两百多人。”   “还是有点少。”张克楚摇头说道:“有没有枪匠?或者其他军械作坊里退下来的匠人?”   郭玉郎点头道:“有是有的,只是人数不多。”   “再继续招人,咱们马上就要回飞崖岛了,这边的事情要尽快办完。”张克楚望着海天之间飞翔着的海鸟,不禁想起来自从上次出海离开飞崖岛,又有几个月时间了。不知道那边的情形到底如何?虽然这段时间也有岛上过来的人汇报,但是没有亲眼所见,感觉到底是不一样的。特别是珍珠,不知道她最近还好么?   回到飞崖岛之后,是不是赶紧成亲?虽然事务繁杂,可是总这样拖下去也不是个事啊。想到这里,张克楚不由得有些愧疚。   郭玉郎倒是没有注意到他,只是点头说道:“要不然,咱们在这里留个管事的人,负责招募匠人,水手和士兵?”   “嗯,也好。”张克楚想了想说道:“那么留谁在这里好呢?总不能让你留在这儿吧?”   郭玉郎笑道:“我倒是无所谓,不过眼下有个人选,就是跟咱们一起出来的李绍,他年纪比较大,上次在木吉岛又负了伤,前些日子跟着我一起办这些事,我看倒是个稳重的人。而且看他的口气,似乎也想留下来。”   “李绍……他可是火枪队的队长啊,经验又丰富,带兵还是不错的。”张克楚有些可惜地说道,不过他也没有反对,毕竟李绍年纪大了,又想过安稳点的生活,更何况是当初一起出来的兄弟,适当照顾一下也是应该的。   “新增的定海号战船人手够不够?”张克楚想到那艘从水军司购置的西洋战船,便问道。这艘定海号是前不久达兰水军从马六甲带回来的,方尾三桅盖伦式西洋战舰,双层甲板,配有火炮四十二门,火力相当强大,不过作战的时候主桅杆被打断,这才被俘,直到拖回达兰之后才修复了桅杆。   郭玉郎点头道:“人手是够的,不过还需要多训练些日子,最近老卫就一直在忙着这件事。”   “嗯,那就好,不过我还打算再从水军司和步军司学堂招些学官,你觉得怎么样?”张克楚问道。   学官的作用,特别是林庆安等人的表现,让克敌军上下乃至联军中的老兵们,都觉得非常不错,听到张克楚这么问,郭玉郎当下便点头说道:“当然好了,但不知达兰府这边的两司学堂教出来的学官,比起京畿学堂的如何?”   “那要看了以后才知道。”张克楚微微一笑:“不过再怎么说,也是学堂出来的学官,不会差到哪儿去的。”   两司学堂的学官出来后基本都是大宋军队中的基层军官,可以说是大宋正规军中的骨干,当然也有一些世家子弟直接担任更高的职务,但总体上还是以这些学官为主,他们从军之后自基层干起,积累经验和战功逐步升级,最终成为大宋军中的中级军官,少数人即便是没有家族背景,也能升到指挥使,副都指挥使的高位。   “嗯,这倒是。”郭玉郎看了一眼张克楚,笑道:“你是想把杀奴军变成常设军吗?”   张克楚摇头道:“即便不是常设军,只要能提高战力,何乐而不为?”   “我看,这件事不妨让林庆安去做。”郭玉郎想了想建议道:“他现身说法,比咱们去劝说的效果要好得多。”   “是啊,那就让他去吧,另外几个学官也可以一起去。”张克楚点点头,这件事就算定下来了。   回到观澜院,张克楚便唤来林庆安萧青山等几个学官,让他们明日往达兰两司学堂招徕即将毕业实习的学官,林庆安笑道:“这个容易,咱们克敌军的名声,如今可响亮的很,不怕那些小家伙不肯来。”   “也不要想的太轻易了,人还是要挑选一下的。”张克楚说道:“一定要有真才实学。你可别给咱们挑些草包回来,到时候头疼的可不光是我。以后招来的学官你们都要亲自管带,出了纰漏我拿你们是问。”   林庆安立即站起身行了个军礼,“大人尽管放心!”   待他们走后,张克楚转头对郭玉郎说道:“这些天可有战报传来?”   郭玉郎摇头道:“未曾有新的传来,自本月十五日之后,似乎通海司那边的消息便断绝了。”   “别是出什么变故了吧?”张克楚皱眉道:“会不会是马六甲那边的航路受阻,又或者被截断也未可知。”   郭玉郎笑道:“知不知的,咱们现在也无处打听,先别操这个心了。”   “嗯,这倒是,不过我始终有些不甘心啊。”张克楚挺直腰板,眼中带了几分锐气,“咱们的实力未必不能和西洋人打上一仗,而且最近这些日子,各经略府的土人叛乱大多销声匿迹,咱们再不想办法的话,恐怕解散杀奴军的军令一下,咱们可就得老实听令了。”   郭玉郎听了,不禁苦笑:“现在说这个还早吧。”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张克楚摸着下巴说道:“我看土人也好,同济会也罢,再怎么闹腾,到明年夏天就必定完蛋。”   想到最近的一些消息,郭玉郎也点头道:“咱们是该早做打算了。”   之前他们二人对于解散杀奴军之后的安排,已经讨论过许多次,但一直都没有个具体的方案,其实在张克楚心底,未尝没有拥兵自重保全克敌军的想法,可是这话却不好由他说,只能等形势自然而然的转变,再借势而为,方为上策。若是他早早的表露了这番心思,或者曾大牛会选择跟着自己,然而郭玉郎杨康等人呢?他们可是生于斯长于斯的大宋人,真的能和自己一条心么?   考虑到这些,张克楚不免有些颓丧的感觉,不过他很快就摆脱了这种情绪,与其担忧不可知的未来,不如脚踏实地做好眼前的事情,至于以后,还是那句话,随机应变吧。   其实说到底,张克楚还是没有把自己当成真正的大宋人。   郭玉郎见他低头沉思,还以为他是在为将来打算,哪里会想到张克楚的心思?即便是张克楚不断的壮大克敌军,又联合其他杀奴军一起组成了联军,在他看来,也只是为了尽职尽责而已,眼下克敌军和联军都迅猛发展,蒸蒸日上,谁能说的好以后的事呢?   第二天,张克楚便找来李绍,言明让他留在达兰府,负责继续招募工匠及学徒等事宜,李绍自然求之不得,高高兴兴的应了下来。   不过一想到当初一起从海岛上出来的老兄弟,除去已经战死的几个,其他人都还在克敌军中,自己却要待在达兰府享受太平,李绍便有些惭色,低声说道:“并非是我贪生怕死,不肯和兄弟们在一处……”   张克楚摆手打断他的话:“说什么呢,当初大伙儿一起组成克敌军,谁还不知道谁么?只是这些事情总要有人去做,再说交给你我也放心。”   他不提李绍年纪大了,又有伤病在身的事,便是不想让李绍多想,伤了李绍的自尊。   李绍自己,何尝不知道自己的伤病?与其熬着拖累兄弟们,的确不如在达兰将养,同时还能继续做事,于是便收拾心情,再次郑重表示一定会办好这边的事务。   十二月初五,张克楚率克敌军返回飞崖岛,同行的还有联军孟西城等部,共十七艘战船,八艘商船。   飞崖岛南港,已经扩建成四个码头,其中最大的一个码头便是联军专用。下锚泊锭之后,各队官依次率队下船,其中有很多招募的新兵,好奇地打量着,当他们看到港口附近的炮台时,毫不掩饰的睁大了双眼——炮台的坚固程度在他们看来,完全可以和达兰府港口的炮台相比,更何况看起来这里的炮台上,火炮的数量更多。   沿着整齐平坦的道路来到营寨之后,这些新兵们更加惊讶了,整个营寨经过不断扩建,已经占地六百多亩,有房间三百多间,寨墙高大坚固,看起来坚不可摧。从寨门进去便是宽大平整的场坪,左右两边整齐的排列着营房,正对着的是一排木屋,门口站立着两排卫兵。   整个营寨充满了肃杀庄重的气氛,这种气氛让那些原本还低声议论或四处张望的新兵们感到了某种压力,于是他们老老实实的跟在老兵身后,按照队官的口令排列好队形。   因为联军的成立,这个营寨现在已经成为联军在飞崖岛上的驻扎营地,在来之前,张克楚便已经和联军各指挥使商议划定了各自的营房。因此,各军官兵在队官的指挥下,陆续前往分配好的营房内。   “你们总算到了。”先期抵达的谷成良迎过来,笑眯眯的说道:“王总管为了新建这些营房,可是累的够呛。”   张克楚环顾了一圈,满意的点了点头说道:“不错,没想到这么短时间,他就能把营房盖好。”见王如海不在,便又问道:“王总管人呢?”   “去军械工场了,那边还有几间大场房没有修好,不过已经上了房梁,眼下正在立墙,用不了几天就好了。”谷成良一边陪着张克楚等人往总部走去,一边说道。   进了总部,大家伙兴致颇高,一来因联军成立后战功显著,银子得了不少,二来飞崖岛上的营房设置的整齐敞亮,是个练兵驻扎的好地方,比之从前没个落脚处要便宜许多,因此个个都面带喜色,说话的声音也高了几分。   因记挂着军械工场,张克楚略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出来,谷成良和孟西城等人,也跟着往军械工场而来。   尚未走近,便看到山脚下的一处工棚旁矗立着的高高的烟囱,黑色的浓烟滚滚翻腾而出,看来上次运来的煤质量不怎么样。张克楚皱着眉头问郭玉郎:“近来运到岛上的石炭,是从哪儿买的?”   郭玉郎摇头道:“这个我却不知,回头见了如海,问问他便知道了。”   进到工场,到处都是热火朝天的忙碌景象,正对着的一个大工棚敞着大门和窗子,里面有不少人正在一个长条形的大木桌前紧张的组装火枪,靠左边的工棚略小些,十多个学徒模样的少年正抱着一捆捆木质的枪身送过来。木匠们有的在用锯子剖开木材,有的则用凿子在坯料上加工,还有的在打磨,上漆。整个工棚里木屑飞扬,各种噪音混杂在一起。   右边的工棚,则是金属加工厂棚,就在张克楚向里面望去的时候,顶着鸡窝头的菲利普惊喜的大叫一声,向张克楚冲了过来。好在他及时稳住了自己的情绪,笑容满面的说道:“太棒了!大人,您回来的正是时候!” 第111章 我们的小政委   看着眼前的黑色铁炮,张克楚狐疑的皱起眉头,这门铁炮炮身并不粗,炮管长度与炮口口径的比例大概在7∶1的比例左右,炮身整体前细后粗,除了炮口之外,炮身上还有三道铁箍,在炮身的中后部有两个圆柱形的耳架——看上去和张克楚之前勾画的草图已经非常接近了。   然而问题是这门火炮的铁质,是否能够达到当初设计的要求?虽然菲利普谨慎的表示这门炮在制造过程中是由几个经验丰富的铁匠严格把关的,而且试炮的时候表现非常不错,但张克楚还是感到有些担忧。   “大人,只要咱们再有两个冶炼厂棚,这种火炮就能大量制造了。”菲利普兴奋地说道,完全没有注意到张克楚的神色。   倒是听到消息匆匆赶过来的王胖子,一边擦着额头的虚汗一边说道:“不行,眼下不能再抽调人手去修建厂棚了。”   “为什么?”菲利普不解地问道:“那边的工棚不是快完工了吗?”   王胖子苦笑道:“你看看现在岛上新来了多少工匠和学徒,这些人总得有地方睡觉吧?学徒们还好说,大木屋子里搭上通铺就能挤一挤,工匠们可是拖家带口的,难道也要挤在一处么?”   张克楚点头说道:“先把工匠们的住处安排好再考虑其他,这件事得怪我,之前以为岛上的房间勉强够用,倒是忘记这些工匠与咱们这些光棍不同。”他转过身对菲利普说道:“火炮的事情,先不着急,眼下咱们的火炮还够用。”   听到张克楚这么说,菲利普只好无奈的点了点头。不过他的情绪很快又高涨起来:“大人,这么说咱们又招募了许多工匠?”   “不止是工匠,还有很多学徒。”张克楚见孟西城等人正围着那门铁炮打量,便拉着菲利普和王如海走到一旁。   “如海,我知道这几个月你已经很辛苦了,但是现在可是咱们发展的关键时期,所以你肩上的担子一时半会还轻不了。”他捏了捏王胖子的肩膀,“这些匠人和学徒,一定要妥善安置,毕竟人家从繁华富庶,生活便利的达兰府来到咱们这个岛上,要是条件太艰苦的话,我怕会有不好的影响,即便是咱们给他们开的工钱比较高,也难保有人会待不下去。”   “嗯,我明白,大哥你放心吧,我已经安排好人手搭建房屋了。”王胖子点头说道。   张克楚笑了笑,“不仅仅是房子的问题,这么多人要吃饭,原先的厨房能供应的过来吗?再说了,房子有了,家具呢?虽然说天气暖和,可总睡在地上也不是个事。”说完,他便对菲利普说道:“这个问题,你得帮助如海解决,现在岛上的木匠可不少,木材更是堆积如山。不过具体该怎么做,你自己拿主意。”   “那我马上就去安排。”菲利普严肃的应道。   “也不用这么急切。”张克楚拦住他,“先让他们安置下来再说。”   在工场里转悠了一圈,天色便渐渐暗了下来。张克楚等人回到营寨里用了晚饭,便各自散了。谷成良和郭玉郎等人商议着近期的练兵安排,孟西城则拉着菲利普询问火炮的事情,其他几位指挥使忙着去安排各自的手下,王胖子吃晚饭就没影子了,想必还有许多事情等着他拍板。   夕阳西下,漫天晚霞与海面上的金光交相辉映,远处海浪摇动着烁烁光芒,浩浩荡荡一望无际。张克楚与珍珠携手登上海岸边的一处小山,只见脚下礁石嶙峋,碎浪腾空,不时发出阵阵涛声。   晚风微抚,撩动着珍珠耳边的垂发,青丝飘动,时而飞上她的唇角,时而掠过她的眉梢,痒痒酥酥的,恰如她此时跳动的心弦……   “珍珠,前些日子让你受委屈了。”张克楚怜惜的将珍珠搂在怀中,他说的是自己率军去木吉岛期间,王立诚一家在飞崖岛上曾刁难过珍珠,这些事是晚饭时王如海愤愤不平的告诉他的。   珍珠微微摇头,由于脸颊贴着张克楚的胸膛,倒好像是一只乖巧的猫咪在蹭痒痒。   感受着珍珠微凉的脸颊,张克楚忍不住紧了紧胳膊,低下头在她耳边轻声说道:“珍珠,咱们成亲吧。”   听到这句话,珍珠全身一僵,脸色绯红,低声说道:“可是……你现在是将军了,我配不上。”   “狗屁将军。”张克楚朗朗一笑:“不过是个虚衔罢了,再者说,即便真的是将军,难道你就不肯嫁给我了么?”   珍珠仰脸看着他,脸上红晕未褪,越发衬得双眸明亮如星,她轻咬下唇,犹豫片刻后喃喃道:“要是以后,你做了大官,总会嫌弃我的。”   “我是那种人么?”张克楚故意板着脸,手上却悄悄用力,将她搂得更紧了些。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张克楚一直有一种很深的孤独感,这种孤独感并没有因为发现在这个世界上,在三百多年之前还有一位前行者,或者说先驱而减少。不过这一年多来的生活,已经让他在忙碌的战斗,紧张的谋划之中,逐渐有了一些融入感,但无论如何,也比不上怀里的珍珠,给予自己的真实存在来得更多。   当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值得你去爱,去保护的时候,你还能够要求更多么?这种因为责任感而产生的微妙的幸福,让张克楚的心即柔软,又强硬。   夜色逐渐笼罩了这座海岛,营寨的寨墙上点燃了火把,巡逻的士兵们神态惬意的在寨墙上巡视,长枪上的刺刀反射出一抹寒光,在这个还不算特别闷热的夜晚,平添了一丝冷意。   营房里排列整齐的床铺上,年轻的士兵正在三五成群的扎堆聊天——他们围着老兵,眼神中流露出敬佩和羡慕的神色,支着耳朵听老兵讲战场上的故事。   当然,并不是所有年轻人都有这种好奇,或者表现的如此明显,在靠里面的一张床铺上,一个面容青涩,眉毛浓密的年轻人正用双臂枕着脑袋,盯着昏暗的房顶发呆。   他叫陆平安,说起来也算是靖国公陆家的远房分支,只是血缘实在隔得有些远,而且从很多年前,就和本家没有什么联系了。当然,陆平安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在整个大宋,五大家族的分支实在太多了,也并不是每个分支都能够很好的发展下去,有些因为家主的昏聩而逐渐没落,有些则在朝堂上的斗争中成为牺牲品,还有更多是因为内部的倾轧而分崩离析。   达兰陆家,也就是陆平安所在的家族,同样是因为前几代争夺家主之位,而分散成了更小的家族,虽然陆平安的父亲继承了达兰陆家家主之位,却因为缺乏兄弟和从兄弟的守望互助,才在步军司里蹉跎,直到现在也不过是个副指挥使而已。   好在陆平安并不是嫡长子,因此才没有太多的压力,得以在达兰步军司学堂里厮混度日,而不是像大哥那样,被父亲送往京畿步军学堂饱尝远离家乡之苦。后来更是被父亲送了重礼请托才调入京畿步军大营内军,那个传说中有着最严酷的训练的大宋第一军中。   不过既然身为陆家子孙,身上的责任并不因为不是嫡长子而减少,这种强大的压力之下让陆平安最终选择了与父亲对抗——狡猾的孩子式的赌气来到杀奴军中,成为了一名普通的步军学官。   做出这个匆忙的决定之后,陆平安便偷偷跟着林庆安等人乘船来到了飞崖岛,他一面惊叹于岛上的防备如此严密,一面为自己轻率的行为感到某种后怕的情绪,父亲用不了多久就会知道自己在哪儿,那时候该怎么办呢?   陆平安之所以选择杀奴军而不是父亲早已规划好的道路——从步军司守备营的基层排头做起,熬两年调回达兰,然后再走走关系,进步军司衙门混个几年,等年纪差不多了再放出去做个营将——这样的生活对他来说,太过单调,太过无趣了些,虽然他知道这个安排,最终的目的是让自己成为能够辅佐大哥的力量,而自己内心中其实并不抗拒这样的结果,但是这个过程让陆平安望而生畏,甚至是想一想,都觉得暗无天日。   他并不想和大哥争夺什么家主的位置,在陆平安看来,达兰陆家之所以衰败到如今这个地步,就是前几代人互相敌视,兄弟不和的原因。更何况,他和大哥的感情一直很好,至少在大哥离开达兰去京畿步军学堂之前,两人的关系非常亲近,大哥一直是他的保护者,即便是大哥去了京畿学堂之后,也通过书信往来不断鼓励和教导他。   “也许,让大哥失望了吧。”陆平安微微眯着眼睛,心情有些灰暗的想到:“可是我真的不想让父亲一直安排我的生活,如果可能的话,我更愿意自己决定自己做什么。”   他知道自己这么做不对,但少年人的叛逆心思,反而因为这个自我选择错误产生了某种骄傲的情绪——不用你们安排,我也能做得更好。   这也是为什么林庆安等人一出现在达兰步军学堂,代表克敌军招募学官的时候陆平安立即应招的原因。年纪轻轻的林庆安在克敌军中已经是学官队的队长,其他几个人也都有了很不错的官职,也许在这种杀奴军中,正规学堂出来的学官,更容易获得提升吧?   当陆平安来到飞崖岛之后,他却非常惊讶的发现,这支杀奴军并不是他所想象的那样散漫混乱——虽然克敌军的名头已经传遍了达兰府,在步军学堂也时有耳闻,可亲身所置,面对着崭新的燧发枪队和坚固整齐的营寨,陆平安还是忍不住惊叹,继而更加好奇了。   这里的一切看上去都那么与众不同,老兵们骄傲的如同公鸡,昂首阔步旁若无人,仿佛身处的不是杀奴军营寨,而是京畿步军大营之中,队官却大多像个兵痞似的吊儿郎当,斜挂在肩的皮带上插着精致的手铳,短剑的皮鞘随着走动拍打着他们的屁股,不过他们的眼神的确让人有些不寒而栗,那种凌厉的眼神扫过的时候,仿佛一阵寒风,足以让任何敢于嘲笑他们的人紧紧地闭上嘴巴。   至于克敌军和联军的最高将领,那个名叫张克楚的都指挥使,陆平安曾在船上远远地看到过一次,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这位年轻的将领给自己的感觉很奇怪,不像父亲那样消磨了太多雄心壮志而变得面容木讷,也不像步军司里那些将领们骄横跋扈,甚至并不像一名大宋的军官。   由于当时隔得远,陆平安并没有看清楚张克楚的样子,只是觉得这个年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人,竟然在短短一年多时间内,便带领克敌军发展成如今的规模,让他心中不由得升起敬佩之情,少年总是崇拜英雄的,这一点,陆平安也不例外。   就在陆平安躺在床铺上胡思乱想的时候,忽然发觉灯光猛的暗了下来,他警惕的睁大了双眼,才看到是一个人挡住了光线,在他对面的床铺上坐了下来。   “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林庆安微笑着对陆平安说道,他从进门之后已经观察了有一会儿了,对于眼前这个年仅十六岁的小学官,林庆安有一种兄长般的自豪感和保护欲。   陆平安坐起身,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没想什么……”   “这些老家伙都挺爱显摆。”林庆安转头扫了一眼,笑得很开心:“不过在战场上,他们可一点儿也不差。那个瘦瘦的家伙,我们都叫他毛蛋,别看他瘦,装填弹药比别人快的多,可惜准头差点,有一次打死一个土王,兄弟们都说他瞄的准,谁知道他说本来是想抓活的,瞄准的是土王旁边的人……”   对于这种战场上的趣事,陆平安其实听父亲和大哥在书信上讲过不少,不过他还是报以微笑,表示自己正听得津津有味。   这倒不是出于圆滑或者别的什么——虽然父亲对于这方面的教导已经让陆平安耳朵都听出了茧子,其实这只是单纯的好感而已。这种好感来源于对方和自己差不多的经历,差不多的年纪,更来源于他是自己在苦闷时忽然出现,并将自己带到这里的人。   来到一个陌生的环境,陆平安下意识的认为,林庆安是和自己关系最近的人了,当然,这一批二十五个学官之中,还有七八个同窗也来到了飞崖岛上,不过他们并不是和自己在一队。这也是为什么刚才他孤零零地躺在床铺上的原因。   “晚饭的时候,我看你吃的不多呀。”林庆安探寻的目光落在了陆平安的脸上:“怎么了,是不是哪儿不舒服?军营里有医官的,你应该认识,就是那个叫索菲亚的医官,她还有好几个副医官呢。军营里还有医院,呃,这是张大人亲自设立的,就在总部旁边。”   陆平安急忙摆了摆手,“没什么,其实是有一点晕船,在船上的时候就晕,没想到到了岛上还是这样,也许明天就好了。”   “既然这样,那你就早点休息吧。不过明天开始就要跟队训练了,你最好能早点恢复。”林庆安蹙眉考虑了片刻之后严肃地说道:“这里的训练不同于学堂,如果实在坚持不了,就别硬撑着,我可不希望你们刚来就病倒几个。”   “跟队训练是怎么回事?”陆平安并没有被他的话吓到,反而好奇的打听起来。   林庆安微微一笑:“明天你就知道了。”他离开之后,陆平安不禁对明天开始的训练产生了一丝期待。   “大人,您……”刚出门没走多远,林庆安便遇到了张克楚,他急忙停下脚步,抬起手行了个军礼。   “嗯,去看你那些新部下了?”张克楚没有停步,只是歪着头看了一眼林庆安,笑着问道。   “是的。”林庆安老老实实的回答道。   张克楚笑容更浓,“怎么样,他们都还好吧?跟他们聊了些什么?”   林庆安大概说了说,之所以会在临睡前到各营房里找新来的学官们聊天,完全是出于他的自觉。在林庆安看来,这些学官都是被自己亲自招募来的,那么就有责任了解他们的现状和想法,有什么问题,自己能够解决的就及时解决,不能解决的——不是还有张大人么?   “你做得很好。”张克楚拍了拍林庆安的肩膀,很认真的夸奖道。   林庆安骄傲地挺起胸膛,对于张克楚的赞扬,他一直感到非常自豪。不过他不知道当自己渐行渐远,张克楚微笑的看着自己的背影发出了这样的感叹:“没想到这个小家伙,竟然是个做政委的好材料。”   当然,张克楚并没有这种打算,虽然有时他也会觉得自己似乎有些简单粗暴,不过在他看来,杀奴军就是杀奴军,这是一支为了升官发财而组建的军队,只不过顶着个名义而已。   想到这一点,张克楚的心情便不由得有些低落。虽然在外人,甚至在克敌军和联军内部,有很多人认为眼下的联军已经发展的相当不错了,但是张克楚很明白一个事实:当外部的压力消失之后,这支军队的崩溃是件非常自然的事情。   “不管怎么说,至少眼下还有存在的必要。”张克楚暗自给自己打气,他的目光在寨墙上的火把上梭巡了一圈,迈步向住处走去。 第112章 改变,改编   汹涌的海浪在晴朗的天空下不断冲击着岸边的礁石,热腾腾的湿气带着海腥味扑面而来,让人觉得浑身黏糊糊的非常难受。更难受的,则是在烈日下保持固定的姿势一动不动的暴晒。   陆平安觉得眼皮非常沉重,额头上流下的汗水大多顺着鬓角划过脸颊,滴落在胸前的衣襟上,可还是有一些渗入了眼角,刺激得眼睛生疼。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飞快的瞟了一眼站在身前不远处的林庆安,发现他的后背已经完全被汗水打湿了,可是他依旧站立的非常笔直,就像一个时辰之前一样。   “这就是跟队训练么?和学堂里操演时差不多啊。”陆平安有些失望的想到。他的手不自觉地在偷偷摸了摸悬挂在腰间的手铳,这把漂亮的如同工艺品的手铳,是早上连同崭新的军官制服一同发给他的,不过这身制服让陆平安觉得有些别扭——前襟上过多的铜纽扣,紧绷绷的腰身和必须缠绑腿的长裤,好在鞋子的质量很好,皮带也很结实。   “什么时候才能挂上那把短剑呢?”陆平安羡慕地看着队官腰间悬挂的短剑,又开始走神了,作为实习学官,他只有一把匕首防身,那把短剑象征着队官的官阶和权威,听说最近联军要改变军制,大部分队官都将升官,只是这个消息未经确实,具体怎样改变,大家也只是在早上听说的时候胡乱猜测了一下而已。   海面上传来一阵炮响,不少新兵和新学官都抑制不住的转头望去,结果被林庆安大声教训了一番。   陆平安倒是没有犯错,虽然炮声响起的时候,他也差点扭头去看,不过他立即想起来早上听水军司学官说起今天也出海训练,所以强行抑制住了好奇。   他现在最关心的,是关于联军改变军制的事情,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实施,又将做出怎样的改变——如果自己在这段时间内表现的足够好的话,也许能趁这个机会获得提升呢?   如果陆平安知道此时联军的头头脑脑们,正因为这件事在总部里争吵的话,他就不会有这种美好的幻想了。   “好了,大伙都不要着急。”郭玉郎苦笑着大声说道:“慢慢来,老孟,你接着说。”   孟西城并不反对这次由张克楚提出改编,在这一点上他和所有人都一样,只不过在改编的细节上,他有着不同的看法。   “我知道现在的队在人员编制上的确有些不足。”孟西城皱着眉头说道:“有的队二十多人,有的四十多人,甚至还有高达五十人的队,各队队官指挥的人数不尽相同,可这也是有原因的。若是按照步军的编法,那就太死板了,并不适合咱们联军的情况。”   “既然认识到不足,就要有所改变,这个大家刚才都表示同意了,不过既然是改变,当然要适应咱们联军现在的情况,我也不会把步军司那种编法套在大家伙的脖子上。”张克楚诚恳地说道:“至于我提出的方法,也不一定完全合适,这要经过大家的讨论,还要经过一段时间的实践才会知道到底效果如何。”   其实现在联军的指挥系统存在着怎样的毛病,这间屋子里的每个人都很清楚,形象的比喻应该是两头大中间细的怪物,高层有太多的指挥使,低层则是大量队官和普通士兵,在两者之间缺乏有效的联系,之前是依靠原杀奴军各军的副主官,而现在随着大量新招募的士兵和学官的加入,这种情况就更为严峻了。   然而改变这一切,又谈何容易?首先联军本来就是个怪胎,各杀奴军保留着自己的军制,指挥使有权任命或解除队官职务,而在联军内部,除了张克楚和谷成良、孟西城两位之外,还有四个地位相同的指挥使——万一战场上出现什么情况,谁该听谁的?   更不要说,各杀奴军之间的队官彼此并不熟悉,哪里谈得上协同合作?其实这个问题在攻打木吉岛的时候,已经充分地暴露出来了,只是因为胜利的光环而被掩盖了下来,一直拖延到现在,已经到了非解决不可的时候了。   要解决这个问题,就必须改变现状,而改变现状又不能损害这些人的利益,唯有保证了他们的利益,才会获得他们的支持。对于这一点,张克楚看得非常清楚,而且在他刚才提出的方案中,已经尽可能的做到了。   在张克楚提出的方案中,原杀奴军各军主将,也就是现在的指挥使并不取消,之前的各种收益依然有效,只是在行使指挥权利上做了某些变化,而最重要的变化,则是在指挥使之下,队官之上,设立了一个名为“连”的军职,相应的,每队的编制也具体定位二十到二十五人,队官改为队长,每个连由五个队组成。   这个军制将成为联军的标准,以前的杀奴军即便在名义上有所保留,然而之前的上下级关系将被彻底打乱,残存的痕迹即将消失在这个新的军队之中。这一点让某些原杀奴军主将心中不禁生出一丝警惕和随之而来的抵抗,孟西城可以说是其中的代表人物。他不但反对由谷成良提出的仿照步军编制,同样反对这个由张克楚提出的新的军制。   只不过孟西城也无法提出更好的办法,所以听到张克楚的话之后,他沉默的拍了拍桌子,然后拿起桌上的凉茶大大的灌了一口,刚才他的声音的确太大了些,现在嗓子还隐隐有些干裂的疼痛感。   倒是另一个联军指挥使,原来勇风杀奴军的主将王贵勇迟疑地说道:“我觉得张大人的提议不妨一试,只是那些连长的任命,该由谁来决定呢?”   谷成良抢在张克楚之前说道:“在座的各位,自然可以举荐,至于决定嘛,还是按照之前的做法,由张大人做最后的决断。”   “可是这……”孟西城愕然地抬起头望向谷成良,心中忽然想到,也许这个家伙已经和张克楚私下达成了某些协议,这种被欺骗或者说被隔离在外的感觉,让他很是不爽,却又毫无办法站起来反对。   当初联军成立时,在协议中规定得很清楚,作为联军最大的股东,张克楚有着做最后决断的权利,这一点是经过讨论和认可的,孟西城当然无法反对之前的决定。   其实张克楚在召开这次会议之前,的确找过谷成良等人,甚至和孟西城也在私下里谈论过,所以才会拿出那个让大家都比较满意的利益分配方案,但是孟西城显然没有想到,张克楚是在综合了大多数人的意见之后,才抛出这个军制改编的方案,他隐隐为自己的鲁莽感到后悔——并非是他对张克楚和其他人产生了更多的怨愤,而是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不应该将自己的反对表现的如此坚决。   其他人大多在低声议论着,直到张克楚站起身来说道:“也许在以前,咱们联军的编制还能够适应当时的形势,然而诸位大人……”他拉长了声调,同时从腰带上抽出两把手铳放到桌面上。   他的目光在众人脸上滑过,用一种非常肯定的语气说道:“新式火枪已经决定了在战场上,必将产生新的战法。想必诸位都还应该记得,以前火枪手们是怎样使用火绳枪的:先量出一定量的火药倒入长长的枪管里,然后放入铅弹,还得塞一些碎布用来固定铅弹和火药,然后呢?在火药池中倒满引火药,等他们小心翼翼的完成这些之后,还得把火绳固定到扳机上,打开火药池,直到这个时候,他们才能瞄准,开火……”   “诸位也一定经常见到,在这些繁琐的过程中,有多少人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而导致无法开火,也许是火药池里的火药分量不足,也许是枪管中的铅弹被塞得过紧——倒霉的士兵很有可能因为炸膛而受伤;即便成功发射出去,这枚小小的铅弹能都多大概率打中百步之外的敌人呢?”   围坐在长条桌旁的众人陷入沉默,有的人皱着眉头回忆起某些不愉快的经历,有的人则若有所思的望着桌面上的手铳,更多的人则看着张克楚,眼神中流露出赞同的神色。   张克楚拿起一支手铳,由于没有扳起夹着燧石的击锤,所以他很随意的用手指套在扳机护圈里转了几下,不得不说这是种对于西部片枪手们的低劣模仿,不过他真正的用意是在脑海中组织措辞,当他停下手中的动作时,扬起手铳接着说道:“可是现在因为燧发枪的出现,以前的战法和编制,已经变得不能够适应这个新的形势了。”   “我们已经改变了以前的阵列,可是这还远远不够!”张克楚放下手铳,他的语气并不强烈,但是却有一种启发式的语调:“在战船上,也许我们并不用太在乎,因为毕竟海战终将是由火炮来决定胜负的,可是在陆地上呢?在木吉岛,诸位应该还没有忘记吧?即使是再周密的计划,再精心的准备,再缜密的推论,到了战场上,发生了什么呢?”   “混乱!无论在那之前,我们的士兵和队官训练的有多好,计划有多么周密,可是战争中永远充满无法预测的事,唯一能够确定的,就是必然的混乱。虽然在木吉岛之战中,我没有登上海岛亲自参加战斗,但是我能想象,当队列中的士兵们放出第一排枪的时候,那种火海般的景象,滚滚升腾的白色浓烟,笼罩在队列上方,甚至让第二排士兵都无法瞄准,对不对?”   没有人回答他的话,所有人的眼神都落在他的身上,很多人被他的话带回了那天战斗中的场景。他们知道,张克楚所说的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不过,这不是我们要改变军制的理由。”张克楚轻微的摇了摇头,“最重要的,是我们的队官之间,缺乏有效的联系和一个来自更高军官的指挥。不要说在战场上你们没有试图命令他们,可是效果如何呢?战场上的形势变化的有多快,我想不用我再多说了,作为一名指挥使,也许他能够很好的指挥五个到八个队官,可要是再多一点呢?”   “咱们联军现在有多少士兵?四千三百人!这还只是火枪手,要是加上火炮手呢?而我们现在有多少队官?足足一百多个!请问,你们打算每个人都直接指挥十几个队官吗?”   说完这些之后,张克楚有意识的停顿下来,目光扫过每个人的脸庞。   孟西城低下头,暗自盘算着,惊讶的发现张克楚说的没错,在自己的杀奴军中,竟然已经不知不觉的有了二十多名队官,虽然其中还有水手、火炮等队官,可这么多队官要是同时让自己指挥的话,那肯定是非常麻烦的事,出错的概率将大大上升。   和他一样忧心忡忡的,还有其他几名指挥使,他们错愕低声议论了一小会儿,直到张克楚喝了一口凉茶之后,再次开口说话,他们才停止了议论,转而认真地望向长条桌尽头的张克楚。   当这些联军高级军官们陆续从房间里走出去之后,张克楚端起杯子大口大口地喝着凉茶,他放下杯子后看着稍显凌乱的桌面,心情却意外的安宁起来。   联军从今天起将开始蜕变,这种变化将随着军制的改变,军队的整编而展开,然而随之而来的影响,却将缓慢而坚定的持续下去,一直到张克楚彻底而完全的掌握这支军队。   “这算是阴谋么?”张克楚有些自嘲的暗自想道,“也许对于以后的发展,这是必不可少的手段,但至少眼下,我算是利用了他们对于我的信任吧……不过在这个时候,还有什么能比一支完全掌控在手里的军队,更能保护自己的呢?”   他站起身,收好放在桌面上的手铳,信心满满的走出房间。   阳光下,年轻的陆平安的身影,在张克楚眼中正如一颗茁壮的树苗,挺拔而秀气。   “你们,应该能够成为我最忠实的部下吧?”怀着这样的疑问,张克楚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 第113章 突如其来的升官   沉重的铅云下,飞翔着一只孤独的海鸥,它那灰色的翅膀一动不动的伸展着,在气流的托动下,如同静止的雕塑一般。直到海风忽然改变了方向,它才用力扇动了几下,顺着逐渐增大的海风,追逐着海面上那艘风帆饱满鼓胀的海船。   在甲板上忙碌的水手们没有注意到这只海鸥,在沿着海岸行驶的这段日子里,这样的海鸥太常见了,而依着右舷望向天际那模糊海岸线的一个年轻人,同样对这只跟在船后的海鸥视若无睹,他年轻的脸庞上早早的刻下了海上生活的痕迹,耳后的浅褐色水锈和干裂的嘴唇,都表明他不是一个经常待在陆地上的人。   “还有两天就要到京师了。”苏湛身后传来一个略有些沙哑的声音,他回过头,笑着应道:“是啊,很快就要到了。”   他身后的人叫李庭亮,是这艘商船的船长,但同时也是殷家船队中的小股东和远房亲戚,年近六十的他仍然不辞辛苦的过着海上生涯,只因为他对于陆地始终抱着一种陌生的感觉和强烈的不安,他习惯了这种摇摇晃晃的生活,有那么一段时间,他因为风湿病而在陆地上将养,用他的话说,简直比绑在桅杆上暴晒还痛苦,所以他固执的回到了船上,并用他丰富的经验继续带领这只商船往来于大宋国内的各个港口。   李庭亮对于这次前往京师运送货物,倒也没有什么多余的想法,只是眼前这个跟船而来的苏湛,让他有些琢磨不透,原听说这孩子入了杀奴军,这没多少日子,怎么又带着几个伙计要往京师做买卖?不过他这些念头只是在脑子里转转罢了,他本就不是个喜欢多事的人,只不过苏湛在殷家小一辈里也算优秀,待人接物又十分恭敬有礼,透着亲近之意,让人不知不觉地就喜欢跟他来往。   到了第三天上午,果然到了新汴,苏湛前些年也曾随着殷家船队来过,只是那时年少,又是跟随长辈来的,不比现在一切都要自己做主。在码头上与李庭亮分别之后,苏湛并没有带着这些伙计往殷家在京城的商铺去,而是另外找了家客栈住下。   此次前来新汴,苏湛自然是身负重担。黑旗的重要性,张克楚已经将的非常清楚,而苏湛自己,也深深明白情报对于联军的重要,更何况在之前的经历,已经让苏湛越来越喜欢这种刺激的生活,他本来就是个喜欢和人打交道的人,兴趣又很广泛,与三教九流都能交往,所以这一次要在京师设立黑旗内务处总部,他便带着黑旗内务处的全部人马亲自前来。   所谓全部人马,加上苏湛自己,也不过才八个人,另外还有十多个外围成员分别留守达兰府,或往忠义等其他经略府打头站,只等苏湛安排好京师这边,便陆续将覆盖整个大宋的情报网络钩织起来,当然这个过程会比较长,不过苏湛很有信心做好这一切。   明面上的身份,苏湛是经营香料的商人,而且也没有特意与殷家划清界限。在客栈里安顿下来之后,他便带着两个“伙计”专程拜访了殷家在京师的大掌柜,做足了表面功夫。过了两天,通过殷家的经济在京师购置了一处临街的铺面,铺面带着院子,搬进去之后,“苏记香料铺”便正式开张了。   落脚点有了,情报工作就得马上开展起来,本来京师就是各种消息满天飞的地方,当官的又多,往来的客商海商更是不计其数,所以情报的来源非常丰富,然而问题在于这些消息有真有假,又有很多干脆是道听途说,必须要进行大量的甄别工作。   按照苏湛的想法,这种来源于市井的消息要搜集,但也要想办法从更高的渠道获取情报,比如各部司衙门,甚至是——五大国公府,然而现在人手有限,还没办法一下打入这些地方。   不过令苏湛没有想到的是,在他到京师才一个月之后,便从市井街坊内听到了一条关于联军的消息,而且当这个消息最终被证实之后,让在他惊讶莫名的同时,又感到了一丝茫然无助。   达兰杀奴联军,被总军司正式认可,并任命张克楚为北州经略使。   “北州?这是什么地方?”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苏湛一头雾水,后来他才明白,所谓的北州,正是大明治下的台湾岛和海南岛等南海诸多岛屿的总称,而这个称呼是总军司弄出来的——相对来说,这些大大小小的岛都位于大宋的北方。   和苏湛同样惊愕的,还有张克楚,乃至联军上上下下所有人。   这就,升官了?   从最初的惊愕回过神之后,张克楚马上意识到,这件事大大的不妙。经略使,听起来威风,整个大宋加上一共才有七个经略府,七位经略使。可北州经略使算什么?地盘可都是在大明治下呢,这是要和大明翻脸开仗,自己不就是冲锋陷阵的马前卒么?什么经略使,说的好听,狗屁都没有啊!要地盘没地盘,要人没人要什么没什么!   最关键的是,这次升官来的太突然,官也给的太诡异了。   联军自成立之后,最大的战果也不过是和罗威涛等人一同攻下了木吉岛,大小土王和土人的确也杀死俘虏了一大批,但这对于大宋整个形势,并没有根本上的好转,如果说战功的话,还不至于一下就给个经略使。   “看来协政院要和洋人讲和了。”郭玉郎微微皱眉,他现在也升官了,只是这个官和张克楚一样空有其名而已。   对于郭玉郎的判断,张克楚也认为很有可能,再加上之前各经略府水军回调,马六甲那边只剩下三大镇守水军的主力,想来应该不会错——只要和洋人达成协议之后,各经略府海域内的土人也好,海盗也好,自然会由各自的水军收拾,甚至还有可能留一些给三大镇守水军以做战功,那么杀奴军显然就有些碍事了。   然而要说大宋忽然对大明的那些岛屿有了兴趣,甚至想以此为跳板,进一步打回大陆,似乎也说不过去,且不说协政院里的那些大佬怎么想,便是底下这些家族估计也没几个上心的,在这里休养生息三百多年,谁还记得大陆是个什么模样?   那么自己这个北州经略使,到底是怎么来的呢?难道总军司的大佬们闲的蛋疼,非要占了这些岛子,哪怕和大明翻脸?   “搞不好,咱们是受了池鱼之殃。”张克楚挠了挠下巴上的胡茬,很痛苦的得出了自己的结论:“估计五个国公之间闹别扭,我呢,不幸被当作牺牲品给抛出来了。”   郭玉郎苦笑了一阵,看着张克楚翻了个白眼:“现在想这些有什么用,总军司的公文上说的可是非常清楚,翻过年过了正月十五,咱们可就得动身了。”   说起这个,张克楚也颇感无奈,看起来是总军司给自己升了个官,还是个高官,实际上却是在自己头上戴了个紧箍咒,虽然在张克楚的计划之中,台湾也好,海南也好,都是迟早要去攻占的,但不是现在,更不是这种近似流放的形势之下。   眼下飞崖岛上正是起步阶段,不管是军械工场也好,还是联军整编练兵也好,都才刚开了个头,还远远没有达到张克楚所预想的效果,就这么被逼着放弃,然后两眼一抹黑的前往“北州”攻略——哪里比得上事事准备周全之后的从容呢?   但是不去,显然也是不行的,总军司的军令岂能违抗?真要违抗的话,恐怕三大镇守军就会将飞崖岛团团围住,来消灭自己这个“叛逆”了吧。更别说到时候谷成良,孟西城等人的反应了。   “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咱们抓紧准备吧。”想到这里,张克楚站起身,对郭玉郎说道:“既然要走,这岛上的军械工场,是一定要带走的。”   郭玉郎疑惑地问道:“为何不将军械工场留在岛上?”在他看来,即便要经略北州,在大宋国内也应该留个基地,军械工场也就没有必要随军北上了。   “不行,这可是咱们安身立命的宝贝,不跟着咱们北上,到底不放心。”张克楚毫不犹豫的决绝了郭玉郎的提议。   郭玉郎皱眉道:“只怕多数工匠不会愿意跟着咱们走,在这里不管怎么说,还是大宋国内,安全上也有保证。可要是北上经略各岛,他们恐怕就会心生畏惧,不愿相随。”   “哼,不愿一起走的,遣散了!”说着,张克楚一屁股坐回椅子当中,“老子工钱给的这么高,又好吃好喝的管着,甚至还照顾家眷,这么好的条件,我就不信没人肯跟着咱们北上。”   “呵呵,倒也不是全都不愿吧。”郭玉郎笑了笑,接着说道:“关键是咱们这次北上经略北州,总军司虽然下了令,可相关的事宜还有很多没有敲定,这就会让不少人心中动摇。”   张克楚疑惑地问道:“什么相关事宜?” 第114章 前路漫漫(结局)   经过郭玉郎一番解释之后,张克楚原本紧皱的眉头,渐渐的舒展开来。所谓相关事宜,自然指的是经略北州的同时,该如何设置州府,安置人口,甚至是之后港口的开设和收税等等事情,现在总军司只是给了个北州经略使的名义,而这些事情如何措置,等于都捏在张克楚手里——如果他真的能达成攻占北州的目的的话。   对于那些匠人来说,这些事太过遥远,所以肯定会心怀疑虑,那么跟着北上的愿望自然就不会强烈了。而对于张克楚来说,这未尝不是个契机。   如何变不利为有利,这是今后要一直考虑的问题了。   现在时间紧迫,联军今后该怎么办,还得赶紧拿出个章程来,这件事张克楚也不好一个人做主,于是召集了各指挥使来总部商议。   原本在总军司的公文没有下达之前,联军上下还算稳定,改编和练兵同时进行,倒也有条不紊的逐步展开了,然而公文到了之后,联军内部便有些不稳定的迹象。   就多数中下级军官而言,被总军司认可为大宋正式军官,当然是一件好事,而且还要去北征,这就意味着能够获得战功和升迁,至于其中的险恶,多数人反倒没那么多想头,反正“富贵险中求”是他们大多数人的想法。   然而有些指挥使则不是这么想。   毕竟他们当初组成杀奴军,为的可不是去北征,和大明打仗。即便成功的攻下那些岛屿,又该如何经略?说实话联军成立以后一直到现在,这些指挥使已经获得了许多好处,不管是官职还是财物,他们觉得早已超出了当初的预想,所以现在面临选择的时候,他们心中不可避免的产生了别的想法。   “这北征来的太过突然,光凭咱们联军,怕是很难成功吧?”前杀奴军主将,现任联军指挥使王贵勇迟疑地说道。   谷成良看了看张克楚,见他沉吟不语,便转头对王贵勇说道:“虽然来的突然,可咱们联军今非昔比,大明的水军是个什么模样,难道你没听说过么?要我说咱们北征或者不难,难的是如何经略。”   张克楚点了点头,说道:“是啊,其实攻占不难,可往后该怎么经略,总军司也未曾有条文下发,恐怕还得咱们自己拿主意。”   “或许可以比照旧例?”谷成良是这些人中,最热衷于北征的,对联军的未来,也颇有信心。他这么一说,旁人也觉得可以试试看,当下纷纷议论起来。   倒是孟西城站出来反对道:“咱们是杀奴军,好端端的却要去和大明为敌,岂不是有违初衷?这次北征,我是不去的,我手下的兄弟,也不会去。”   谷成良冷笑道:“莫非你是怕死么?那也好,咱们联军不需要贪生怕死之辈!”   “谁怕死了!”孟西城怒气冲冲地说道:“你休要胡说!咱成立杀奴军,是为了什么?现在总军司让咱们北征,即无方略,又无水步两司支援,这种事,咱可不干!”   这时,张克楚摆手说道:“大家不要吵,眼下总军司已经下了令,联军一个多月之后便要出发北征,若是真不愿意随军北征的,我也不勉强。”   孟西城坐下来皱眉不语,脸上犹带着愤愤之色。   看这样子,联军怕是要分裂了。想到这里,张克楚心中颇有些郁闷,联军自成立之后,他很是费了些心血,眼看现在走上正轨,按照自己的设想稳步发展,谁料想会发生这种事。不过现在不是感慨的时候,他抬眼在众人面上扫视了一遍,见谷成良等人都眼巴巴地看着自己,除了孟西城和另一位指挥使张浩飞,想来大多数人是愿意北征的。   事实的确和张克楚所料想的差不多,对于联军的实力并无多大的损失,而且孟西城和张浩飞也表示,即便不跟随联军北上,也可以作为联军在大宋境内的后备力量驻守飞崖岛——对于这一点,张克楚力排众议,答应了下来。对此郭玉郎倒是表示理解,毕竟在大宋有一个稳定的知根知底的基地,对于远征海外的联军来说,怎么都是很有好处的。反而是谷成良等人在张克楚之后的解释之下,才悻悻然的勉强同意了。   由于这件事的影响,今年联军上下过年的气氛就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一方面是准备北征,一方面又因为联军重组编练,孟、张二人的部下也不完全都和他们的想法一样,也有些抱着以军功出头想法的人,这些人通过各种门路,试图脱离孟西城和张浩飞的管带,加入到北征军中,于是借着过年的机会请客送礼,找人说项的事层出不穷,甚至有些人直接找到了郭玉郎甚至是张克楚,让联军的各位大佬们头疼不已。   孟西城和张浩飞倒是很大方的表示,对于部下的去留不会强行阻拦,不过这种事到底有些不好处理,张克楚在得知他们二人的表态之后,斟酌再三,同意了一部分人的请求,另外一些不符合他心目中要求的人,则被他以各种理由拒绝,或者表示“考虑考虑”了……   就在这种忙乱而纷扰的气氛之中,北征军略显匆忙的编成完毕,时间也已经到了总军司规定出发的日子。   其实在此之前,张克楚已经派遣了一只由二十多艘战舰和十多艘运输商船组成的混合先遣船队,为联军主力扫荡沿途海盗,占据补给淡水的海岛,并建立起一条和大宋沟通的海路。此时张克楚所率领的舰队,才是北征的主力。   站在高高的船楼上,迎面而来的海风带着湿润的咸味儿,张克楚回首四顾,只见晴空之下千帆林立,旌旗飘扬,心中不禁涌起万丈豪情,这是他历经艰险一手打造出来的舰队,也许在很多人眼里,还远称不上强大,但他相信,未来一定属于自己。   虽然前路漫漫,还有很多未知的困难,险恶的局势,但是只要认定了目标,努力地去实现,总有一天会达成。   之所有会有如此强烈的自信,是因为张克楚清醒地认识到,自己所具有的优势。那就是来自后世的知识积累,以及在大势发展上所具备的战略眼光。   “大明已经风雨飘摇,恐怕坚持不了多久,即便我这个小蝴蝶在南海再怎么扇动翅膀,想造成席卷天下的风暴,也还需要一个酝酿发酵的过程,这个过程也许很长,也许会很短,一切,就要看自己的努力了。”   随着各船上依次响起的炮声,蓄势待发的舰队中驶出了一艘,两艘,越来越多的战舰。硝烟被海风渐渐吹散,在码头上送行的人们,看着这支渐行渐远的舰队,心中默默祝福。   而张克楚在挥手告别之后,面向北方,心中默默道:“大明,我来了!”   (全书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02.com)的用户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